第四十九章 掃蕩殘倭[全]
激烈的海戰仍在繼續,朝軍六七十艘戰船在李舜臣的帶領下奮勇衝殺,切斷了日軍從露梁津逃走的退路,陳璘則指揮明軍水師在露梁海面上與對手展開殊死奮戰。日軍好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受傷猛獸,兇猛地反擊著,幾乎每一艘明軍福船上都有數十名士兵傷亡,船殼外布滿了鐵炮彈孔、扎滿了亂箭,另有7艘大海蒼、11艘小海蒼被擊沉或焚毀。
立花宗茂等人與明軍戰鬥的同時,另外分出一支船隊猛攻朝鮮戰船。因為沒有龜船助陣,朝軍的板屋船與挾船在性能上與日船大體相當,而且在兵力上處於劣勢,戰到此時已經有四五十艘大小戰船被敵船撞沉或焚毀,漸呈不支之勢。
立花宗茂與小早川秀包、阿多盛淳等人聞報攔路的朝軍被暫時擊退,再也沒了戰意,趁著硝煙瀰漫,先後尾隨島津義弘從光陽灣與南海界相間海域溜走。
市來親家死心眼兒,兀自不退,在那樣紛亂的局面中,他也不可能知道其他將領在哪裡。
將近19日午時,兩軍仍在混戰,忽聽喊殺聲天崩地裂般的響,只見斜刺里駛來一支船隊,雙方都驚懼地張望,這一看不要緊,一個喜來一個悲,原來竟是接到陳璘命令后,火速趕赴戰場的明軍機動艦隊。這一支生力軍由水師副將陳蠶、游擊將軍季金率領,挾二號福船9艘、大海蒼40艘、小海蒼20艘,共計69艘炮船!
日軍早已是強弩之末,又見明軍援兵殺到,當下駭得肝腸寸斷,連那僅有的一點勇氣都盡失了,當下發一喊四散奔逃,陳璘見狀大喜,站在箭樓上揮舞著令旗喝道:「眾軍努力殺敵,切不可使一賊漏網!」
明軍兩支艦隊匯合在一處,士氣大振,尤其是陳蠶的船隊,彈**充足,又求戰心切,此時把數不盡的炮彈、火箭輪番向逃跑的日船傾瀉過去。
市來親家的關船接連挨了十幾炮,桅帆上又被釘了二三十枝火箭,勉強保持不沉,正晃晃悠悠地走,一艘明軍大福船眼睜睜看著就撞了過去,擋路的幾艘小戰船皆被壓成碎片,關船上的日軍驚恐中拚命施放鐵炮弓箭,但根本無濟於事,只聽一聲悶響,兩船相撞,重創的關船立刻被撞斷成兩截。
船尾迅速下沉,船頭向天上翹去,然後來個180度轉體倒扣下來,再斜斜扎入海中,包括主將市來家親在內的百餘名日軍無一人生還。
露梁海面上的戰鬥此時已經變成了屠殺,無數日船被擊沉或焚毀,也有的日船見逃生無望,乾脆往淺灘上擱去,然後士兵們狠狠心跳下水,又不知有多少人被淹死,剩下千餘殘兵敗將泅渡至附近的南海島上避難,棄置的戰船轉瞬間也被明船發射的火箭燒掉。
趁著日船被明軍水師殺得大敗,李舜臣率朝鮮水軍一路追殺,又擊沉了十幾艘日軍小戰船和笨重的荷船。落水的日軍士兵掙扎著呼救,朝船也不放箭,只是徑直駛過去,將眾兵壓入水中,然後碾過浮屍繼續前行。
最前面是奔逃的日本戰船,中間是追趕的朝鮮戰船,後面又是斷斷續續從露梁津海面逃出來的日本船,再後面是追擊的明船,雙方你追我趕混雜在一處,羽箭亂射,彈丸橫飛,莫能辨其前後。
李舜臣站在箭樓上,手持千里鏡在硝煙中努力尋找日軍將領乘坐的船隻,不防從側面忽然飛來一發流彈,李將軍只覺左腋彷彿受到重鎚,天旋地轉,身子搖了搖,悶哼一聲向後栽倒。
周圍諸將大驚,一齊撲上來將他扶起,急呼道:「將軍,將軍!」李舜臣忍痛睜開雙眼,嘴角流出一絲血線。李莞這時候聞訊趕到,大力分開眾人,見叔父倒在血泊中,他簡直難以相信這是真的,半晌說不出話,戰場上一切聲響,此時都聽不見了,惟有李舜臣沉重的喘息聲,揪心地傳入他的耳中。
「叔父!」李莞再也忍不住了,放聲痛哭,對左右狂喊道,「快,快叫大夫!叔父不能死!」李舜臣輕輕地擺了下手,止住眾人離去,喘息著說道:「不必了,這一銃射得太深,看來是沒救啦,你們,你們……」說到這裡,連連咳嗽幾聲,鮮血從創處、從嘴裡不住地往外涌。
李莞虎目欲裂,緊盯著李舜臣,用嘶啞的嗓音吼道:「叫大夫,叫大夫來!」隨船大夫早已來到身後,可是看到主將的槍傷所在,他立刻臉色蒼白,扔了葯囊頹然跪在地上。
李舜臣將堵在喉嚨里的血水又咽了回去,努力地抬起頭說道:「戰方急,千萬不要宣布我的死訊,以免動搖軍心。你們要把我的將旗高掛在桅杆上,擂起戰鼓,吹起號角,繼續戰鬥下去,直到消滅最後一個敵人,明白嗎?」
眾將早已泣不成聲,嗚咽著點頭應允。李舜臣又看了一眼侄子李莞,嘆息道:「莞兒,你父親走得早,你一直跟隨著我,就像我的親子一樣。在軍中,我從來不允許你叫我叔父,只准你稱呼我為將軍,那是為了表示一視同仁的意思,可是今天,你連叫我數聲叔父,我,我心裡很是……高興!」
「叔父!」李莞眼中噙滿了熱淚,視線模糊,顧不上擦一下,只是緊緊握著李舜臣的手。忽然只覺得手中一沉,他的一顆心隨之沉了下去,忙騰出一隻手拚命抹去眼前的淚水,再看李舜臣,已經氣絕身亡!
「叔父!」「將軍!」朝將們齊刷刷跪倒在地,沉痛地呼喚著自己的統帥,可是,一代英傑李舜臣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陳璘率明軍水師將露梁海面上的敵船一掃而光,然後尾隨逃敵追出光陽灣,直至南海界,只見沿途火光衝天,到處漂浮著雙方戰船的殘骸。另有四五十艘朝船聚在淺灘邊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朝軍為何停戰,難道是被日軍重創了嗎?李舜臣將軍又在那裡?」陳璘心中轉過無數個問號,正待發旗語詢問,卻見其中一艘板屋船桅杆上徐徐升起「李」字將旗,緊接著眾船一齊開動,再次向奔逃的日軍戰船殺去!
「好樣的!」陳璘見狀疑慮頓消,顧不上與其匯合,率本部戰船立刻投入新的戰鬥之中。說是戰鬥,其實已經是一場海上狩獵了,日船拚命奔逃,沒有一艘敢返身迎戰的,明軍水師自后緊追,用艦炮將敵船桅杆打斷,使其無法快速行駛,然後將受傷的獵物留給後面的朝鮮水軍收拾,繼續追擊。很多斷了桅的日船只得划向淺灘,士兵們棄船泅水逃向南海島。
19日午時,露梁海面上銃炮聲漸止,已經看不到一艘移動的日船,陳璘率軍又沿著島岸搜殺一陣,實在看不到什麼活物了,這才下令鳴金收兵。清脆的鑼聲遠遠傳了去,聯軍士兵殺氣尚未消退,良久才意識到戰鬥已經結束,我軍大獲全勝,不由得盡皆狂喜,紛紛湧上船頭,揮舞著旗幟、舉著刀矛大聲歡呼著、擁抱著,更有賀捷的鳥銃聲不斷向天空鳴放。
陳蠶、季金等將領乘小船來到陳璘的坐船上,將帥歡聚一堂,互相慶祝,這時親兵來報:「有鄧總兵船上指揮使一名前來獻俘!」
「噢?」陳璘聞報笑道,「鄧將軍為何還沒有到呢,快讓他進來!」
一名軍官進入帥艙跪倒,口稱死罪不起,陳璘預感到起了變故,於是收起滿臉的笑容,嚴肅地直接問道:「為什麼鄧將軍沒有來?」
「啟稟大人,鄧將軍乘朝鮮快船追殺倭賊,不幸被我軍火箭誤擊,又被群倭趁勢攢攻,力戰身死!末將救護不周,望大人賜我等死罪!」
陳蠶、季金、陳九經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陳璘頓覺心如刀割,他猛地站起身子,怔了怔,又無力地緩緩坐下,擺手道:「你無罪,起來吧。海戰不比陸戰,連本帥都差點遇險,混戰中誤擊是難免的事情,鄧將軍以死報國,其功至偉,眾軍奮力殺敵,同樣忠勇可嘉。」
「謝大帥!」那名指揮急忙稱謝,然後奏道,「鄧將軍殉國后,末將及諸部屬悲憤莫名,奮勇殺入敵陣欲為之報仇,賴眾將士用命,鄧總兵在天之靈佑護,竟讓我等捕獲一艘倭人巨船,抓到倭將兩名,現在艙外聽候發落!」
「押他們進來!」陳璘怒喝道,幾名軍官立刻衝出船艙,拖死狗似地拽進兩名五花大綁的倭將,摁倒在地。眾人細看,見這兩人約在40上下,身上帶傷,神情沮喪;扔在一旁的牛角頭盔和精良鎧甲,說明了此二人並非一般小卒。
「給他們紙和筆,讓他們寫出自己的名字!」一名幕僚將紙筆遞到二人面前,又在上面寫了問詢的話,那二人互相看了看,假裝不識漢字,身後眾軍立刻拳打腳踢,二人沒奈何,只得各自寫了。幕僚收回供狀,只能認出其中的漢文,於是稟道:「大人,這兩名倭酋一人叫做什麼正成,一人叫做什麼秀政。」陳璘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道:「押下去。」眾軍一擁上前,將這兩名日本武士拖了下去。
(註:據筆者考證,參加侵朝戰爭的日本名將謂秀政、正成者共四人,其中兩人在後來的日本歷史中出現過,應該是回國了;還有一人下落不明;一人陣亡在文祿之役。露梁海戰中俘獲的平秀政、平正成,估計不是假冒,就是另有其人,官職可能相當於明軍中的游擊、參將之類,不是日本戰國中的著名將領。)
這時各船將領紛來彙報戰果,陳璘聽說沒有擒住島津義弘,頗感遺憾,陳蠶寬慰道:「或許那廝早已葬身大海,要不就是被朝鮮軍俘獲了。」陳璘捋須點頭,問道:「李舜臣將軍為何不來?我正想與他把盞言歡,共慶勝利。」話音未落,只見一名中軍官入內稟報道:「朝將李莞在外求見!」
「有請!」
隨著話音,只見李莞頭戴白孝進來,撲通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小將李莞拜見陳大人。」
「賢侄請起。」陳璘先是愕然,即而讓其起身,可是聲音卻有些發抖了,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這時只聽李莞道:「我軍在激戰中曾經擊沉倭酋旗艦一艘,想那島津義弘狗賊已經隨船沉入海底,特來告之元帥。」
「哦,哦。」陳璘魂不守舍地應道,眼神中滿是期待和憂慮,靜候下文,身邊眾將同樣沉默不語,都看著一身孝衣的李莞。
李莞抬頭看了看大夥,張了張嘴再也忍不住,終於失聲痛哭起來,陳璘見狀不用問,也已經知道出了甚事,當下大叫一聲:「賢弟呀,你你!」喊罷身子向後一仰,咕咚倒在地上。「大帥!」陳九經、李莞等人忙搶前救護,用涼水浸面,陳璘好半天才悠悠醒轉。
鄧子龍之死已經讓他心中極為悲痛,只是強自忍耐而已,這時又知李舜臣陣亡,這怎能不讓他深受打擊,不禁長嘆一聲潸然淚下!
眾將慌作一團,一時圍在他身邊不知說什麼好,李莞泣聲道:「請大人節哀,我叔父雖然不幸殉難,可是今天這場露梁大捷,足已告慰其在天之靈,今天是喜慶的日子,是勝利的日子,您應該高興才對啊!」
「高興,高興!」陳璘含淚點頭,努力掙起身子,一手拉著李莞,一手拉著陳九經走出船艙,眾將緊隨其後,眾人迎風站在甲板上。
望著海面上無數日軍浮屍和戰船殘骸,陳璘感慨萬分,吩咐道:「拿酒來!」有衛士端上美酒,陳璘傾了一盞捧在手中,低聲祝福道:「李賢弟,雖然你我已經天上人間,相見無期,可是這杯酒我仍然要敬你,有這葬身露梁海的上萬名倭賊陪祭,你必將微笑而去,你的英名風采,必將流傳後世,萬古長青!」祝罷一探手,把這杯酒澆入泛著血紅色的海水之中。
狂飈著的露梁海,慢慢地回復了平靜。伴著雄渾的號角和嗚咽的鷗鳴聲,聯軍艦隊揚帆起錨,再次踏上征途……
露梁海之戰,在世界海戰史上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據《明史·陳璘傳》記載:「(露梁役)賊大敗,脫登岸者又為陸兵所殲,焚溺死者數以萬計。」綜合《明史》、日本《日本戰史朝鮮の戰》、朝鮮柳成龍《懲毖錄》等史料分析來看,在露梁海戰中,明鮮聯軍共俘獲日船近百艘,擊沉100餘艘,焚毀250多艘,至少殲敵13000多人。後續登陸圍剿殘倭,又斃敵千餘人,合計殲滅日軍14000人上下。
島津義弘趁亂逃脫后,輾轉經南海島換乘小船歸國,殘存日船陸續抵達對馬島,經清點只剩下五十幾艘,此戰的勝利,粉碎了島津義弘率第五軍團乘勝而歸的美夢,為聯軍全殲小西行長第二軍團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陳璘稍作休息后,20日繼續前行,21日晨逼近南海日軍據點,日軍剛剛離去。次日,陳璘率水師經露梁津返回,「時綎方攻行長,驅入順天大城。璘以舟師夾擊,復焚其舟百餘」。日軍斷後勇將上川忠實身中三十六箭而亡,小西行長本人則率親信夜遁逃走。
在這場戰役中,明軍參將季金勇擔先鋒,屢破敵舟,與此同時,王士琦、劉綎設法聯繫上了被困順天城內的一名降倭朝鮮官員鄭六同,曉以大義勸其歸正,鄭六同幡然悔悟,趁兩軍混戰之際,縱火焚毀了日軍的彈**庫,給敵軍以沉重的打擊,並成功逃脫了日軍追捕。
這一段史實若是拍成電影應該是非常精彩的,但聯軍究竟是怎樣和鄭六同聯繫上的,鄭又是如何趁亂縱火的呢?具體情節史書並沒有記載,這又是一件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
筆者查遍三國史料,尤其是日本史料,沒有關於日本第二軍團成功突圍的記載,從日軍戰船百餘艘被焚也可以看出,第二軍團在艱苦的守城戰和突圍戰中幾乎殞失殆盡,連逃生必備的船隻也無法保住。
既然如此,指望這樣一支疲憊之師去突破聯軍嚴密的海上封鎖,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所以我們可以肯定的說,日本第二軍團13700人從朝鮮生還者無幾。
綜上所述,按照最保守的估計,順天及露梁戰役中殲滅的日軍人數至少在25000人,日軍第二、第五軍團基本被全殲。
22日,逃到南海島上的日軍殘部從錦山偷渡,撤退到乙山,並且構築工事,妄圖憑藉天險負隅頑抗。陳璘接到哨船報告后,立刻率軍前去圍剿,經一日一夜激戰,粉碎了日軍有組織的抵抗。有關錦山、乙山戰役,《明史·陳璘傳》中是這樣記述的:「賊退保錦山,官軍挑之不出。巳,渡匿乙山。崖深道險,將士不敢進。璘夜潛入,圍其岩洞。比明,砲發,倭大驚,奔後山,憑高以拒。將士殊死攻,賊遁走。璘分道追擊,賊無脫者。」
以後的戰事不說也罷,些許小股流竄的日兵不是餓死,就是被朝鮮民眾殺掉,或是向聯軍投降,淪為「倭奴」。劉綎與陳璘率部平定播州楊應龍叛亂時,就曾以日本降兵打頭陣,這些人在殘酷的戰爭中大多成為了異國炮灰。
露梁海戰是援朝戰爭的最後一場大戰,也是聯軍獲得完全勝利的一戰。這場戰役不是孤立發生的,而是在東南戰役初期中路軍失利、日軍佔據先手的情況下,聯軍將領能夠正確判斷形勢、水陸密切配合、迅速果斷地制定應變對策的結果。
從戰略上分析,明鮮聯軍三路出擊是一個整體,日軍則是龜縮沿海據點,各自為戰。局部勝利無法改變全局被動,尤其是明軍水師的參戰,使得日軍失去了海上補給能力,如果再打下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明朝曾經計劃如果戰事僵持不下,即派水師登陸日本,開闢第二戰場,並在人員、物質上都做好了準備。日軍在朝鮮的抵抗越頑強,結局就越可怕。豐臣秀吉之死是從根本上挽救了侵朝日軍,挽救了他的國家。當然,如果換在明朝中前期或是清朝初期,日本連這最後的一點指望都不可能得到。
說到露梁戰役,有人片面突出明軍水師的功績,否認陸軍的牽製作用,這是一種非常片面的說法,劉綎、麻貴,包括打了敗仗的董一元,都是身經百戰之人,是從九死一生的戰場上滾爬出來的,絕非飯桶。
戰爭是殘酷的,是鬥智斗勇、使奸使詐的,並不像文人們想像中那樣華麗堂堂。我們必須承認,侵朝日軍剛剛經歷了長期的國內戰爭磨練、戰鬥力很強,各個軍團基本以直屬將領的私人武裝為核心,而這時的明朝軍隊已經不是打敗蒙古鐵騎時的那支隊伍了,這一點無需諱言,只有承認對手的好勇鬥狠,並且在自己衰落的時候,仍能戰勝這樣可怕的對手,才更能突出勝利者的榮耀、才更能說明一些問題。
言歸正傳,乙山剿滅殘倭的戰鬥結束后,歷時7年的萬曆朝鮮戰爭(朝鮮壬辰衛國戰爭)正式落下了帷幕。玉浦鏖兵、平壤大戰、碧蹄館之戰、南原血戰、稷山激戰、鳴梁海戰、蔚山攻防戰、泗川之戰、順天包圍戰、露梁海戰、錦乙之戰,那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戰鬥,在中朝兩軍戰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
王士琦、劉綎、陳璘、董一元、麻貴等明軍將帥歇兵數日,先後接到邢玠的賀信,並吩咐諸人把軍隊主力暫時駐紮在原地,各自率領著部分騎兵在年三十兒之前趕回王京,接受萬曆皇帝的嘉獎聖旨及朝鮮國王李昖的檢閱。
朝鮮國王李昖也派人給王士琦去了賀信,內中言道:「大人督樓船之師,扼賊露梁,碎其船舶,俘斬無算,妖氛廓清,威靈遠揚,蓋小邦被兵七載,始見斯捷,淪亡之憂,變為愉快,啣皇上之湛恩,佩大人之功德,寧有窮哉……」
勝利的消息此時早已傳遍了朝鮮各地,沿途處處是載歌載舞歡迎明將凱旋的朝鮮民眾和官員,眾人一路推託了無數邀請,總算按時到達王京。
朝鮮國王李昖親自來到城門口迎接,一番寒暄自不必講,當他發現陳璘鬢髮由黑全然變白時,不由得執手嘆道:「大人鬢髮盡皓,形容盡變,殊異於當初相見之時,必用慮於戰功之故也。」陳璘摸了摸鬢角,回想起沙場上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不禁露出了一絲苦澀的微笑。
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歲末,在朝鮮王宮裡舉行盛大的晚宴,不僅是過年,更是為了慶功。邢玠首先請剛到王京的經略大臣萬世德宣讀明帝聖旨,內中對東征諸將平定朝鮮倭亂的功績大大褒獎了一番,順帶撫慰朝鮮君臣。
包括宣祖李昖在內,兩國將領大臣們都跪下聽旨,山呼萬歲,然後邢玠重新以東征總督的身份對眾將加以慰問,並對戰爭情況加以總結,萬世德也不失時機地舉杯走到前台,說本官再簡短補充兩句……李昖最後致辭,先感謝天朝聖上義助蕃邦、再造家國之恩,其次感謝邢玠指揮有方,用兵如神,第三感謝明軍及本國將領率部浴血奮戰,將倭兵殺得大敗……第四宣布宴會開始!
眾人早就等不及了,紛紛奮箸夾菜,很多明鮮將領在長期的戰爭環境中結下了深厚友情,這時候交杯換盞,談笑風生,有數不盡的話要說,眾人歡飲,至晚方散。
二十七年四月,邢玠奉旨率東征軍主力回國,留下萬世德、李承勛、杜潛統兵16000暫駐朝鮮。《明史》稱此為「東洋之捷,萬世大功」。
諸軍告捷,明廷發帑金10萬兩犒師,論功行賞,首推陳璘,次劉綎,又次麻貴。陳、劉各擢為都督同知,麻貴升任右都督,邢玠晉封太子太保,予蔭一子。萬世德雖然沒有在戰場上立功,但是在這之前他做為天津巡撫,主持援朝後勤工作甚為出色,所以加右副都御史,並予世蔭。敗將董一元、楊鎬俱復原職。
「外交家」沈惟敬被判死刑,原兵部尚書石星歿於獄中。所俘平秀政、平正成等61名日本武將被押解到北京磔死,傳首九邊;另有被俘日將齋村政廣、藤原惺窩等人暫押朝鮮,聽候發落(后因局勢緩和,經談判釋放回國,二人都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人物,相關經歷不在本書詳述之列)。
萬曆皇帝以朝鮮事平,以平倭詔告天下(《神宗實錄》卷334),詔曰:
朕纘承洪緒,統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惡,普欲包荒。屬者東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隸,敢發難端,竊據商封,役屬諸島。遂興薦食之志,窺我內附之邦,伊歧對馬之間,鯨鯢四起,樂浪玄菟之境,鋒鏑交加,君臣逋亡,人民離散,馳章告急,請兵往援。
朕念朝鮮,世稱恭順,適遭困厄,豈宜坐視,若使弱者不扶,誰其懷德,強者逃罰,誰其畏威。況東方為肩臂之藩,則此賊亦門庭之寇,遏沮定亂,在予一人。於是少命偏師,第加薄伐。平壤一戰,已褫驕魂,而賊負固,多端陽順陰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憐。冊使未還,凶威復扇。朕洞知狡狀,獨斷於心。乃發郡國羽林之材,無吝金錢勇爵之賞,必盡弁服,用澄海波。
仰賴天地鴻庥,宗社陰騭,神降之罰,賊殞其魁,而王師水陸並驅,正奇互用,爰分四路,並協一心,焚其芻糧,薄其巢穴。外援悉斷,內計無之。於是同惡就殲,群酋宵遁,舳艫付於烈火,海水沸騰,戈甲積於高山,氛浸凈掃,雖百年僑居之寇,舉一旦蕩滌靡遺。鴻雁來歸,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羆振旅,漢家之德威播聞,除所獲首功,封為京觀,仍檻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棄屍稿街,傳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鑒戒,大泄神人之憤心。
於戲,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戳。茲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識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顯罰,各守分義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內外大小臣工,尚宜潔自愛民,奉公體國,以消萌釁,以導禎祥。更念彤力殫財,為日已久,嘉與休息,正惟此時,諸因東征加派錢糧,一切盡令所司除豁,務為存撫,勿事煩苛,咨爾多方,宜悉朕意。欽此。
之後朝鮮遣使赴北京貢謝。萬曆帝回賜彩幣,詔諭朝鮮國王李昖:「吾將士思歸,挽輸非便,行當盡撤,爾可亟圖。務令倭聞聲不敢復來,即來亦無復足慮」。(《神宗實錄》卷334、朝鮮李朝《宣祖實錄》卷19)。
意思是說,我國將士出境作戰日久,很是思念故鄉,而且常年駐紮在朝鮮,部隊運輸供給都不是很方便,應該儘快撤回。作為屬國要自發圖強,使日本人不敢再來侵犯,就算來了,有我天朝在背後支持,你們也不用擔心害怕。
宣祖李昖看了詔書,感激涕零,特意在京城增設了一道城門,取名「感恩」,專供明使出入,並回書道:「中國父母也,我國與日本同是外國,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於子,則我國孝子也,日本賊子也。」(《宣祖實錄》卷37)。從這以後,朝鮮成為了明帝國忠誠的盟友,並在長達幾十年的明與后金戰爭中始終堅定地站在明朝一邊。
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日本慶長五年),關原之戰爆發,日本重新陷入了動亂和分裂,已經沒有可能再次入侵朝鮮,同年十月,駐朝明軍奉命全部撤出,凱旋迴國。
鐵馬冰河,旌旗招展,長長的隊伍伴著鼓點聲漸漸遠去,經過長達7年的血戰,朝鮮三千里江山一寸不少,巍然傲卧鴨綠江畔。
在它的身後,就是泱泱中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