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囚男
狀元小吃店位於利音一中不遠的一個小十字路口,這裡雖然不是最繁華的路段,卻是住宅聚集區。小店總是在天剛亮之時就6續迎來第一批客人,早上七八點,這裡總是座無虛席,有人寧可在店裡或者店門口站著吃早餐也不光臨隔壁幾家冷清的小吃店,彷彿在這裡吃上一頓就能沾上狀元的喜氣與旺氣。客走旺家門的非常人氣讓狀元小吃店隔壁幾家店主眼紅得冒火、牙咬得咯吱直響,木家直和關響雲從不理會同行的嫉妒表情,天天笑迎八方客。
在梁芝潔婚禮第二天的清晨,下起了刺骨的寒雨,天亮得比平時還要晚。人們都準備再上兩三天班就過春節了,在店裡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點一邊寒喧著春節的計劃或者拜著早年,歡快氣氛如碗里的熱氣升騰不止。
突然,一位賣報的中年女人在門口對著客人們搖著報紙喊道:「特大新聞,利音特大新聞,狀元大鬧婚禮,師生戀上檔升級!」
店裡的客人們向賣報人招手說來一份看看。
店裡的客人們都去買報讀報,鬧哄哄起來。
只見《利音早報》頭版有一行霹靂字大標題《昨日全市狀元,今日不之客》。報道配有一張大照片,是林易渺在樓梯上側身側面地抓住往樓上走的梁芝潔,梁芝潔回過頭要掙脫的一個鏡頭,當時的混亂場面盡顯其中。報道稱,據知情人介紹,這位在新房外阻攔新人的小夥子就是去年的全市高考狀元林某,新娘是其老師梁某,林某的突然出現影響梁某的婚慶長達半小時,在眾人的竭力勸解和開導中林某最終停止了阻攔,事態才得以平息。
狀元小吃店炸開了鍋。
「還有這樣的高考狀元?簡直是丟人現眼!」
「現在的學生,不好好學習,成天就想談戀愛!」
「高分低能的學生多嘛,這樣的狀元純粹不長腦袋,簡直就是給狀元抹黑!」
「這個時候還和別人搶女人的人,是什麼狀元哦,弱智!」
「這社會真的亂了套,學生連老師都要追!還要追到婚禮上!」
「他以為狀元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才沒把這些人看上眼呢,只會讀個書,啥都不會!」
「我的兒子如果象這樣不要臉,我把他的腿都要打斷!」
……
大家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地議論著如麻雀鬧林。更有幸災樂禍的人乾脆把木家直和關響雲叫了過來,指著報紙上的照片明知故問:「老闆,老闆娘,這個人是你兒子吧?」
木家直和關響雲已經察覺了店裡的異常議論,他們面面相覷,臉紅一陣白一陣。
關響雲還是擺出了她熱情的笑容:「小孩子嘛,不懂事。」
「聽說智商高的人情商低,你的狀元兒子智商和情商好象都高哈!叫高考狀元不如叫痴情狀元,這樣的事也只有狀元才做得出來。」有人笑道。
關響雲並不在意別人怎麼說,繼續笑道:「唉,怪不得我兒子吧,他還是學生呢沒想那麼多,只是被別人給迷糊塗了。」
「其他學生沒有迷糊塗,狀元反給迷糊塗了哈,太喜劇了!」又有人說。
關響雲說:「這就如同蘿蔔青菜各的所愛嘛。我兒子喜歡老師又怎麼了?你們敢不敢誓你們就沒有喜歡過別人的老婆,別人的女朋友?」
「呵呵,我們有色心沒色膽,你兒子有色膽,強——」有人豎起了大拇指笑道。
「有色膽怎麼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沒色膽的男人以後婚都結不了。」關響雲一邊招呼要離開的客人下次再來一邊不甘示弱地說。
「人家沒打算和你狀元兒子結婚,你兒子還挺好強哈,有種!」有人繼續熱衷於這個話題。
「我兒子又不是傻子,他那麼好強肯定是有原因的,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做這事吧。你們啦,只會盯著我兒子看,怎麼就不找找他老師的原因!」關響雲說。
「那是,這老師也真夠****的……」客人們又開始議論起梁芝潔來。
關響雲見客人的注意力從林易渺身上轉到了梁芝潔身上暗暗鬆了口氣。她來到廚房,看見木家直在灶台前埋頭做事,把旁邊的菜籃子拿起來又砸下去,說:「看你兒子做的事!」
木家直怯怯地瞄了關響雲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這天煞的渺兒,晚上看他怎麼回來交待!」
關響雲說:「你這兒子,要好好管管了,不然以後不知還會撞什麼禍出來。」
木家直嗯了一聲。
晚上,林易渺被父親叫回了家裡。他在寧文勝房間里蒙著被子哭了一天一夜,此時的眼眶腫如熟桃,眼裡布滿了血絲。
屋裡在嘆息的還有他的婆婆和爺爺,早報他們看見了,鄰居們的議論和嘲笑他們也聽見了。關響雲兩個放假的兒子躲在隔壁屋裡,時不時探出好奇的腦袋來瞅瞅客廳里的狀元哥哥。
木家直看著林易渺灰頭土臉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你這是啥樣?人不象人樣,狗不象狗樣,越學越沒出息了!這下,把自己的臉丟盡了,把我們的臉也丟盡了!真是喪了祖宗的德!我們木家怎麼出了你這樣不爭氣的人!」
林易渺心想自己無論怎麼解釋他們都是不會體諒和理解自己的,那就不作任何解釋。他已經沒有心思解釋什麼了,就象昨晚在寧文勝面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一說話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彷彿成了呼天嗆地的弱女子。寧文勝再怎麼安慰他都只是換來他無法言語的淚水。寧文勝知道他的難過,但不能觸摸到他最真實的痛楚,他沒有過多地問他,他相信雨終會停淚終會止就讓林易渺盡情泄。今早寧文勝出門時給了林易渺一把家裡的鑰匙,告訴他自己和家人要回鄉下老家住上一段時間,他的家就是林易渺的家,來去隨他。林易渺本來想利用這段個人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沒料到可惡的《利音早報》把這件事大肆宣揚了出來,讓他想平靜一下都沒有機會。上午父親怒氣沖沖給他打電話,沒有家人的關懷,沒有節日的祝福,沒有真相的過問,只是一謂地責怪與謾罵,林易渺已經作好了挨訓挨打的準備。什麼樣的懲罰他都覺得無所謂了,失去了最在乎的人,什麼都不必在乎了,他的心已經空掉了,如果說沒有空,那也是淚水填滿了的。
木家直把那份早報從茶几上拿起來在林易渺面前抖了幾抖,說:「你看看,你看看,去年你上報出名,今年又上報出名了啊——我看你的臉今後往哪兒擱!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你看你都做了些什麼狗當?學生一個,就去搶人家的老婆!你看你是個什麼東西!唉——,唉——,真不是人做的!你這樣的大學生,不如死了清靜!」
關響雲見木家直在那裡訓了半天也沒訓出林易渺的一句話來,忍不住也搭起話來:「平時你不開腔不出氣的,以為你老實,結果做出的事嚇死全城人!你倒是做得痛快啊,也不考慮我們痛不痛快。你好歹還算城裡的名人,做事也不儉典些。這下,我們這個狀元店肯定是開不下去的了。今天你沒在場,你去聽聽人家在店裡怎麼笑話你就知道我們是怎樣熬過來的了。你爸爸在這種場合就啞巴了,啥都說不出來了,要不是我在那裡幫你說話,我和爸真是羞死到地縫裡去了。」
林易渺說了聲對不起。
關響雲說:「對不起,說起好輕巧!我敢斷言,過了春節,這個店別指望有好生意了,人家不指著鼻樑罵我們就是佛主保佑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們辛辛苦苦撐起的這個店就這樣被你給毀了。還靠你撐起這個家呢,你不把家弄垮就是好的了。」
林易渺的婆婆和爺爺在一旁勸關響雲別再多說了,快過年了,一家人心平氣和點才是。
關響雲對著老人說:「他都這樣了,誰能心平氣和?你們的意思是我把大家弄得不開心了嗎?渺兒就是平時管少了才幹出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事來。你們怕管也管不到他,只有我這個當繼母的來管管他了,不然還不知道生啥事。就說那天他放假回來吧,屋都不落就要錢走人,連你們都不回來看望一眼,這是什麼人嘛!結果呢,我們以為他去外面辦他的正事了,原來還躲在城裡做了這麼一件大事出來。做了就做了罷,還不回個家,要不是報紙登出來,我們還以為他在外面辦正事呢。簡直把我們當白痴了,哄得一家人溜溜轉。」
關響雲的話點燃了林易渺壓在心底的暗火,他近乎仇恨地看著她說:「要不是你用我的錢去買房,我可以在北京慢慢找到出路,不至於被你牙縫裡擠出的兩千塊逼得走投無路。她也就不會被逼回來結婚,我也就不會被逼得去搶她!」
關響雲一聽這話嚯地站了起來:「用你的錢買房?告訴你,你的錢大不了在那間店鋪上,你要錢就去把它變現,當你爸白養了你這個兒子。你要讓我們住爛草房才舒服是吧!別忘了,我們買房子是用的我們的錢,是我們辛辛苦苦幹了半年的血汗錢,我們住著心裡踏實!你當那錢也是你的呀!哼,給你兩千,那就是為了防著你去玩女人。你果然在玩啊——,都玩出名了!一個學生,書不好好念,錢不好好掙,只會花錢、玩女人、搶別人的老婆,有什麼出息!」
林易渺哪堪她這樣的侮辱,迎上前去說:「再說一次,我沒玩女人,我也沒搶別人的老婆。」
關響雲冷笑道:「你看過那報紙吧,抵什麼賴呢?搶沒搶照片擺著呢,你還想狡辯?如果沒那照片,你可能還要怪我們污衊誹謗了。」
林易渺說:「該說的我也說了,該訓的你們也訓了。春節了,我不想讓你們不開心,我走了,祝你們都過個好節。」
木家直說:「你要去哪?」
林易渺說:「我有住的地方。」
關響雲說:「在外面混慣了的人,哪稀罕我們這個家呀。」
木家直在門口攔住林易渺的去路說:「過年過節的,你還想往哪裡跑?不許出這個門!」
林易渺試圖推開父親,但父親死不鬆勁。僵持了一陣之後,木家直一氣之下操起門旁一把長把雨傘向林易渺揮去:「看來你越來越不服管了!滾到那個房裡去,我偏不讓你出去鬼混,看你還野不野!你這不爭氣的東西!」
林易渺被父親趕到了一個空著的客房裡,那裡的床鋪被褥已經準備妥當,大概是專門給他留著的。他也沒有反抗,當父親啪地一聲把房門關上時,他乾脆倒在鋪上休息起來。他累極了,身累,心累,身似鉛沉。
半夜裡,在一縷悠遠的低沉音樂聲中,梁芝潔來到了林易渺的床前,她柔柔地坐到床邊「渺渺」地呼喚著。林易渺起身抱著她說:「你等我,不要離開。」突然,梁芝潔被一個人影拉走了,他前去抓住梁芝潔的手臂不放。當他衝過去抱住她時,只見她僵硬地倒在了自己身上。林易渺一看,是蒼白的母親,她幽幽地說:「我變成鬼也要跟著你。」
林易渺一聲驚叫,醒了過來,又是一場噩夢。
他冷汗淋漓地披上衣服想走出房間散散心,但門怎麼也拉不開。他大叫:「開門,開門。」
木家直被吵醒了,在隔壁屋裡說:「不會給你開門了,今年春節就在那個屋裡面壁思過。不關上你幾天你不知道好歹。」
林易渺說:「我要去衛生間。」
木家直說:「翻過窗檯就到了。到時我們給你送飯,把你當菩薩供著。」
林易渺猛地踢了幾腳門:「你們要囚禁我嗎?一旦我跑出去,我就不會再回來了。」
木家直說:「我偏要關你幾天,讓你收收野心。你不回來,死在外頭我都不可惜。你這傷透人心的!」
林易渺說:「春節我要給母親上墳。」
木家直說:「都這樣了,你還有臉回去給你媽上墳?我都不知道怎麼在她墳前交待呢。」
林易渺見扭不過父親只好停止了射門。他翻過房間的窗檯,來到了一個小陽台上,打開燈,只見那裡除了一間小衛生間,就是幾件晾著的衣服和一堆雜物,通向廚房的唯一一道門也被鎖了起來。他向周圍望了望,雖然天還沒亮,但外面的雪花已經飄落在了玻窗上,留下星星點點六角形的白色印跡,然後飛快地又飄走了。一股寒氣向他襲來,他想起這座城市好難得下場雪,這場雪彷彿要埋葬那個聖誕節雪夜裡最幸福的記憶。
他連續打了幾個哆嗦,想起這間房子在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