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溫亦凡清楚地見到她臉色一變。
原本在唇畔淺淺漾著的詭密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顏再度毫無表情。
她不歡迎他,不想見到他。
迅速在腦海玩味她的反應后,他發現自己不但不想識相地閃人,反而更有股強烈的慾望想招惹她。
想招惹她,想接近她,想碰觸這個似乎不容任何人任意碰觸的女人──
「外面有點涼,你不應該跑出來。」他走向她,嘴角掛著滿不在乎的笑,跟著雙手一抖,將預先準備好的毛衣披在她身上。
她蹙眉。
「放心吧,是乾淨的。」笑意直達星眸,「剛剛送洗拿回來的,一塵不染,應該還能不冒犯你的潔癖吧?」
他嘲笑她?
程天藍揚眉,跟著眸色一沉。
他怎麼知道她有潔癖?
「你一定在猜我為什麼知道你有潔癖,很簡單,看你的穿著跟氣質。」溫亦凡笑著解釋,「那天你穿的衣服乾淨得像新買的,鞋子也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還有你這張臉──」說著,他俯身狀似端詳她的臉龐,「嗯,很白,很冷,而且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大字。」
近我者死?
諧謔卻溫暖的氣息拂向她的臉,身子直覺往後一退,試圖躲開。
「你怕我嗎?」他笑著注視她的反應。
「你不怕我嗎?」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清冷的反問。
清冷的,卻奇妙地蠱惑著他的嗓音。
溫亦凡悄然深吸一口氣,「我為什麼要怕你?」
「你應該怕我。」黑眸深不見底。
「哦?」
她沒再解釋,站起身,還他毛衣。
「披著,程天藍,小心著涼了。」
「我不需要。」
「別這樣全身帶刺。」他責備她,半強迫地將毛衣重新披回她肩上,將兩管袖子細心地在她身前交了個叉。
她睨他一眼,「你是精神科醫生?」
「你知道?」溫亦凡挑眉,胸口滾過一陣類似興奮的感覺。
她打聽過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些好奇的。
「你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嗎?」她冷冷地問,「你以為我心理有障礙,所以想研究我嗎?」
「沒錯,我想研究你。」他坦然回應她的質問,「不過不是因為你心理有障礙,而是為我自己。」
「你?」
他微微一笑,「聽說你醒來不久就引起一陣騷動,程天藍。」
她沒有回應,只是偏仰著頭,明麗的眸靜靜睇他,有些冷漠、有些嘲諷,像觀望他想耍什麼把戲似的。
「幾個住同一層的男病人在走廊上碰見你,像蒼蠅見了蜜糖,追逐不休,不但千方百計想接近你,甚至還為你爭風吃醋,差點大打出手。」溫亦凡緩緩將未婚妻告知他的奇聞道來,嘴角一逕勾著笑痕,「不只病人,連那些實習小醫生也搶著要來巡你的房,搞得照顧你的護士煩不勝煩,最後院方只好把你調到另一棟大樓的特等病房,除了主治醫生和護士,任何人都不準見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對男人為什麼有如許大的魔力?」他凝望她,在眸光與她交纏后,臉龐不知不覺更傾向她幾分。「告訴我,程天藍。」低啞的嗓音宛若絲緞,輕輕擦過她。
她不覺呼吸一顫,「不要靠近我。」她下意識地屈起手臂擋開他,肌膚似乎因而起了雞皮疙瘩。
「我不能。」他低低地說,瞳眸像著了魔似地激起一陣迷霧,「我也是個男人。」
「我以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不一樣?」迷-的神智一醒,「哪裡不一樣?」
「你……敢直視我的眼。」她綳著嗓子,「他們……通常不敢。」
「為什麼?」溫亦凡不解,「難道他們不想看清自己迷戀的女人心裡究竟想什麼嗎?」
「因為他們不是精神科醫生,沒人像你一樣無聊。」她忽地有些生氣了,語調微微尖刻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拿一個人沒辦法,而且,還是個男人。
他為什麼不離她遠一點?
她為什麼要因為他的接近渾身不自在?
「不要把我當成研究的對象,我不是!」咬牙拋落一句后,她旋身想走,卻因為過度用力眼前一眩。
他連忙扶住她搖晃的身子,「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小心點。」
「不用……你管。」
「我很想遵照你的懿旨,公主殿下,可是我管定了。」他彷彿開著玩笑,可堅定的語氣又不像戲謔。
「我不是……公主──」糟糕!頭愈來愈暈了。
「別說話。」他在她耳畔吹著氣,嗓音異常沙啞。
她驀地揚起眼睫。
他正看著她,渴望、痛楚地看著,幽迷的眸滿蘊情慾。
又來了。她胸口一揪,近乎絕望地看著他露出和別的男人一樣的眼神。
他想吻她,想愛撫她,想將她揉入自己體內,完完全全地擁有她、征服她。
她知道他想些什麼,她太清楚了……
「離我遠一點。」她像個公主般驕傲地命令,可屬於她的疆土,卻一點、一點,逐漸漆黑。
「不行,你不舒服。」他啞聲道,忽地雙臂一緊,將她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
「送你回病房。」他說,有力的雙臂撐持住她柔軟的嬌軀,雙腿邁開堅定的步履。
他走著,目光直視前方,沒看懷中的她一眼。
她茫然,在神智逐漸陷落昏沉深淵時,只來得及抓住最後一個念頭。
他,竟然沒侵犯她──
ΩΩΩΩΩ
奇怪,怪透了。
望著眼前的X光片,梁風鈴清麗的容顏淡淡漫開深思。
她翻轉著X光片,從各種角度查看,甚至高高舉起,仰眸細細凝睇。
這張X光片很奇怪,在黑暗的房裡,當所有的光線都被寧靜吸收后,唯有它放肆地發著亮。
光源,來自片子中央。
心裡,還有一顆心,這張屬於心臟的X光片,有某個點狀部位,正幽幽綻出輝芒。
那點狀部位,看來像一顆小小的心。
閉上眸,梁風鈴想起那日幫她照X光片時,曾經在她胸口的肌膚髮現一塊淡淡的、宛如吻痕的印記。
薔薇色的淡痕,像一顆心,封印著一個古老的、無人知曉的秘密。
究竟是什麼秘密呢?
忽地,梁風鈴腦中靈光一現,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告訴她一則傳說。
傳說,有種東西能為女人帶來至高無上的寶藏,它能賜予女人愛與美。
愛與美……
墨睫一展,迸射清銳逼人的光束。
揚起手臂,她在辦公桌上的電話按下按鍵。
「是我,我要你查一件事──」
ΩΩΩΩΩ
銀色的指戒,在陽光折射下閃爍異芒。
「溫醫生,你結婚了?」女病人仰頭望著他,微微蠟黃的面容漫過可惜。
又是一個偷偷仰慕他的女病人。
溫亦凡微笑,自知這樣的仰慕未必來自於他的魅力,極可能是精神病患對醫生出奇的依賴──「只是訂婚了。」他溫柔地說。
「跟誰?」女病人嘟起嘴。
「怎麼?你想認識她嗎?」
「我想扁她一頓。」女病人倒是很坦然,明眸無辜地眨了眨,「我不能這麼做吧?溫醫生。」
「當然不能,她又沒得罪你。」
「可她霸佔了你。」她控訴似地指出。
「她沒霸佔我。」他溫聲道,「我永遠都是你的主治醫生。」
溫柔的言語令她吃吃地笑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溫醫生,你不討厭我吧?」
「當然不。」
「可是別人都討厭我。」她委屈地咬著唇,患著憂鬱症的她相信每個人都不喜歡她,「我怕你有了未婚妻,有一天也會討厭我,想趕我走。」
「放心吧,就算她變成我老婆,也不能限制我交朋友啊。」溫亦凡朗聲笑,看著女病人臉頰染上淡淡的紅,心頭一沉,可嘴角笑意未斂。
有時候,讓女病人將情感寄-在醫生身上也是治療的一種手段,雖然在她痊癒后,可能會因此而恨他。
「溫醫生,你很愛她嗎?」
「嗄?」突如其來的問話令溫亦凡一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拳頭一緊,「……當然愛-。」眸光一落,瞥向扣住自己的銀戒。
他實在沒資格這麼說,縱然女病人意識仍半混沌,他胸口依然漫開某種罪惡感。
也許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愛著梁風鈴,也許每個人都認為他倆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可他心底卻清楚,自己正逐漸背叛從前鄭重許下的承諾。
他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專心一意對待梁風鈴,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卻莫名牽挂另一個女人,一個神秘的、遙遠的、讓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一念及此,他忽地對自己不滿地皺眉。
為什麼連工作時,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著她呢?難道他真要這樣放縱自己的心思隨著她轉?
該死!
他在心底詛咒,雙拳握得更緊。
女病人好奇地看著他,像看著某種新奇的事物。「溫醫生,溫醫生!」她試著喚他,卻好幾次才召回他漫遊的心神。
「什麼事?」他對她微笑。
「電話響了。」她提醒他。
他一怔,這才發現桌上的電話不知何時響起,一聲一聲,聽來急促而迫切。
他接起電話,「我是溫亦凡。」
「溫醫生!」線路另一端傳來女護士驚慌的嗓音,「出事了!」
「什麼事?」
「梁醫生……梁醫生她──」
「她怎麼了?冷靜點說!」他喝令她。
「有一個……一個奇怪的老頭來糾纏程天藍,梁醫生想趕走他,卻被他脅持了……」
「什麼?」溫亦凡一震,「我馬上來!」
掛斷電話后,他匆匆召來護士照顧女病人,便旋風般地趕往另一棟大樓。
ΩΩΩΩΩ
溫亦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特等病房大樓的屋頂。
屋頂上,幾個身穿白袍的醫生護士神色慌張地圍觀,他們瞪大了眼,看著一個老人箝住梁風鈴,持刀抵住她的頸項。
「你別……別這樣。」一個醫生著急地試圖勸止老人,「放開梁醫生。」
「除非你們答應我的條件。」老人只是搖頭,帶著梁風鈴一步一步後退,直到抵住樓頂的水泥圍欄。
溫亦凡心臟一扯,展臂排開圍觀的人群,越眾而出。
當他排開眾人後,他才發現原來梁瀟也在。他定定地望著梁風鈴與老人,神色緊繃。
「梁瀟,情況怎樣?」
聽聞他的叫喚,梁瀟似乎一震,轉過身,謎樣的眸默默掃了他一眼后,忽地甩了甩頭。
「我先走了。」
「什麼?」
他……就這樣離開了?放任他從小最疼愛的風鈴陷入危險?他怎忍得下心?
溫亦凡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挺拔而冷酷的背影,接著迅速轉向梁風鈴。
後者也正瞪視著梁瀟的背影,容色蒼白勝雪。
他愣然,恍然間有股奇異的錯覺,彷彿看到了她的心,正在那兩潭秋水中靜靜破碎……
「風鈴!」他上前一步。
「別過來!」收回眸光后,她銳聲阻止他,「危險。」
溫亦凡蹙眉,目光落向老人,緩和面部神情,嗓音溫煦,「你放開她,先生,有話慢慢說。」
「要我放開她可以,讓天藍出來見我!我要見天藍!」老人重複著從進醫院后便不停嚷嚷的要求。
果然是因為她。
溫亦凡心一沉,可表面依然維持和氣,「她現在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你改天再來探望她吧。」
「不,我現在就要見到她,我已經好幾個月沒看到她了,我現在就要見她!」老人喊,嘶啞的嗓音近乎絕望。
「這位先生,你冷靜點。」
老人卻無法冷靜,他很不耐,這些醫生護士一個個都只想拖延時間,他們根本不想讓他見天藍──「天藍,天藍,你出來!出來見我,否則我就跟這個女人從這裡跳下去。」
溫亦凡聞言,神情一變。「先生,你……」
「放開她。」清泠如水的嗓音忽而揚起。
她,蒼白如一尊石膏雕像,也傲挺如雕像,亭亭玉立的身影一在現場出現立刻便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天藍!」見到她出現,老人禁不住狂喜,可卻還沒高興過了頭,刀刃依然緊緊抵著梁風鈴。
程天藍秀眉一蹙,「我要你放開她。這樣要脅一個女人算什麼好漢?」
「那你過來,你過來,我就放了她。」
程天藍點頭,正欲往前邁開步履時,溫亦凡連忙扯住她,「天藍,別過去!他已經失去理智了。」
程天藍回眸,「難道你願意自己的未婚妻身陷險境嗎?」她冷淡地問。
「我……」他一窒,變換迅速的神情很明顯正在掙扎。
見他阻止她的行動,老人惱火了,左臂更加攬緊梁風鈴的頸子,銀色刀刃輕輕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劃開一道細細的口子,艷紅的血珠緩緩滲出。
「啊!」梁風鈴尖呼一聲。
「風鈴,風鈴!」白與紅的對比刺痛了溫亦凡的眼,他咬牙切齒,前額青筋暴跳,又是激憤,又是焦心,「你沒事吧?風鈴,還好嗎?」
「我……沒事。」回應的嗓音聽來虛弱。
溫亦凡心一緊,他握緊雙拳,緊得指尖都嵌入掌心,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鎮靜自己情緒,轉向老人,擺出一張嘻皮笑臉,「別玩了,老先生,萬一真搞出人命,你可要被槍斃的。」
「我……我才不是在玩!」對他一副跟幼稚園孩童講道理的模樣,老人不覺憤恨,咬牙切齒,「我要天藍過來這裡。」
「你要她過去做什麼呢?」
「我……我要她跟我在一起……」
「嘖嘖,你要程小姐跟你走,可懷裡卻抱著另一個女人。」俊眉一挑,「真搞不懂你究竟對誰才是真心。」
「我……當然對天藍才是真心的!」老人急了,幾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愛的只有天藍,只有她!」
「是嗎?程小姐。」溫亦凡轉向一旁的程天藍,微笑問道:「你相信嗎?」
後者沒立刻回答,只是靜靜睇著他,幽深如潭的眼瞳似乎微微閃過訝異。
「天藍!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見她久久不語,老人以為她真的誤會了,急急辯解,「我只愛你一個!我挾持這個女人只為了見你!」
「是嗎?」領悟溫亦凡的用心,她開始配合演起戲來,「我不相信。」
「不!你一定相信我!」
「那就放開她。」
「可是……」老人遲疑著。
「魏俊豪。」她喚著老人的名,語氣清淡,可話中意味卻直透人骨髓,「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三遍。」
「好,好,我放開,你別生氣,別生氣。」魏俊豪聽出她話中的警告了,連忙鬆開梁風鈴,將她推向溫亦凡懷裡,自己則走近程天藍,討好地望著她,「瞧,我放了她,我根本不想要她,我想要的只是你。」
她冷冷睇他,「你想做什麼?」
「我想……想見你。」他低聲道,像條哈巴狗似地搖尾乞憐。
「你現在見到了。」
「天藍,我想私下跟你聊聊……」
「我們沒什麼好聊的。」
「別這樣,別對我這麼冷淡,我……你知道我愛你啊,只要你願意跟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給你!」他懇求。
可她沒說話,只是冷冷地、譏誚地瞧著他。
他身子一晃,被她的冷淡重重地傷了,「天藍,你還是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無所謂。總之我並不想跟你。」
「我……我願意娶你!我們結婚,我會給你買棟房子,買輛跑車,數不盡的珠寶,漂亮的衣服,還有錢,對,我所有的財產都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嫁給我。」
「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想要什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她淡淡回應,「我要的,你不能給我。」
「那顆藍鑽!」魏俊豪哀號,忽然懂得她指的是什麼了,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每個想得到她的男人都必須為她找來她最想要的東西。
一顆舉世無雙的藍鑽,一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絕美寶石。
唯有得到它,他們才能得到她。
「我在找了,天藍,在找了。我答應你,只要你肯嫁給我,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找到它。我保證!」他急切地說道。
她漠然。
「你……如果你不肯答應,那我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利誘不成,魏俊豪選擇苦肉計。
孰料程天藍只是冷冷一笑,「那你就跳吧。」
「什……什麼?」他一驚。
「你高興的話,就跳吧。」毫無溫度與感情的嗓音一揚起,不只老人,周遭每一個人都呆了。他們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狠心若此。
「啊──」最不敢相信的是魏俊豪。他瞠目狂吼,憤慨自己一片真心竟換來如此冷漠的回應,他紅了眼,用儘力氣狂號,忽地,眸中精光一亮,肥胖的手臂不顧一切地拽住程天藍。「你是我的,跟我走!你是我的!」
見狀,溫亦凡連忙搶上,有力的臂膀硬生生想扯開兩人的糾纏,「魏先生,你別這樣,放開她!」
「不,我不放!天藍是我的,你們誰也休想搶走她!」
「你放開她,她有心臟病啊,你這樣她會受不住的。」
「不,我不放,她是我的,天藍是我的!」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怒吼宛如洶湧狂濤,排山倒海地自溫亦凡口中迸出,他瞪視情緒顯然已經崩潰的魏俊豪,然後狠狠賞了他討人厭的鷹勾鼻一拳。
老人往後倒落,而他猿臂一展,迅速將程天藍拉向自己,護在身後。
望著他緩緩滲出血流的鼻尖,溫亦凡發現自己對那蒼蒼老顏實在無法同情,「我警告你,要是你以後再來煩她,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魏俊豪抹了抹血,搖搖晃晃地起身,「你……你是誰?」
「溫亦凡,這家醫院的醫生。」
「你……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才會……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對他語不成聲的威脅,溫亦凡只是毫不客氣地再度給他一拳,這一回,對準他油亮的雙下巴。
「你放馬過來吧,我隨時候教。」冷冷拋落一句后,他護著程天藍,來到梁風鈴面前。
後者頸部的傷口已經止了血,貼上OK綳。確認未婚妻沒事後,溫亦凡開始為懷中冰冷的嬌軀感到擔憂。
「風鈴,她受了驚嚇,體溫很低,你看需不需要給她注射鎮靜劑?」
梁風鈴不語,瞥了容色蒼白的程天藍一眼,跟著,清銳雙眸落定溫亦凡,「你關心她,似乎比關心我還多。」低細的嗓音雖然平和,怨懟意味卻明顯。
溫亦凡一怔,「風鈴……」
「你們都是一樣的。在你們心底,我究竟算什麼?」清冷幽眸瞪著他,卻又彷彿沒看著他,只是透過他,控訴另一個人。
他默然了。
ΩΩΩΩΩ
「不用管我。」
在溫亦凡扶著她回到病房,細心地喂她喝了水、服了葯,甚至為她將棉被密密蓋上后,程天藍終於無法忍受他這樣的溫柔,銳聲開了口。
「你走吧。」她側了個身,不想看他。
他卻不肯離去,拉了張椅子在床畔坐下,正對她意圖藏起的嬌顏,「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你!」瞪視他淡淡的、宛如頑童般的笑容,她呼吸一窒,「你這人怎麼這麼煩?」
「你覺得我煩嗎?」他只是嘻嘻地笑,「真傷我的心!要知道,我從小到大,還沒有任何女人嫌過我煩呢。」
「哼。」
「好了,快睡吧。我保證,等你睡了我就走,絕不會乘機對你不軌的。」他開著玩笑,她卻若有所感,雪頰淡淡漫開薔薇色。
她再度翻轉了身,背對他,「你應該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小心她對你生氣。」
「風鈴不會的。她雖然有時有點任性,可心腸很好,她很少對人生氣,就算氣一個人,也氣不了太久。」
「聽來,是個很好的女人。」她澀澀地評論,不明白自己心底為什麼竄過一股酸意。
「她的確很好。」
「再好的女人也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夫跟別的女人獨處一室吧?」她咬唇,嗓音驀地凌銳。
他默然。
她撐起上半身,扭頭瞪他。
迎向她蘊著責備的眼神,他驀地苦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天藍,你想說我應該離你遠一點。」
她心一緊,「你……知道就好了。」
「可我也告訴過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不管你。」他望著她,眼神是深思、是不解、是懊惱、是迷惘,更蘊著幾分濃得化不開的奇異情感,「你告訴我為什麼,天藍,為什麼男人見了你,都會失去理智?」
為什麼男人見了她,都會失去理智?
這樣的問題令她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輕聲開口,「你知道毛地黃嗎?」
「知道。」他點頭,「一種抑制心臟病的藥物。」
「是一種毒物。」她低低地說,「人們以為吃了它可以解救自己,可日復一日地吃,日復一日地服毒,有一天分量重了,就會毒發而亡。」
「那又怎樣?」
她沒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揚起唇角,淡淡笑了。那微笑,有點苦,有點澀,有點飄忽。
「那就是我。」喑啞的嗓音在室內漫漫回蕩,「對男人而言,我就是毒藥。」澄透卻難解的眸轉向他,「不要試圖研究我,更不要接近我,我很危險。」
我很危險。
從來都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麼說,可今日這句話,卻是吐自一個女子之口。一個看起來蒼白無助得讓所有男人見了,都忍不住想發揮騎士精神拯救的柔弱女子。
她,究竟是柔弱,或危險?他究竟應該照顧她,或者遠離她?
她或許是毒藥,即使是,也是嘗起來最甜、最美的那一種。
她是毒藥,最危險、也最甜蜜的毒藥,誘惑著男人一口吞下,嘗盡人世間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是毒藥──
在溫亦凡猛然捉回神智時,他才恍然不知何時他已伸手攬住了她優美的頸項,緩緩將她的唇送向自己。
蒼白、薄銳的兩瓣唇,不飽滿、不紅潤、不性感,卻不可思議地讓人迫切想一親芳澤。
他想吻她。
明晰地感覺到胸膛滿溢的渴望,他有些震驚,卻沒有放開她。
他看著她,看著她宛如在秋風中折了腰的柔花、微微顫抖的唇,看著她逐漸漫開朦朧水霧的眸。
迷-的眸,似乎可以滴出水,嫵媚,勾魂。
可媚瞳里,卻也藏著某種絕望,某種在滿眼情慾氤氳中,讓人無法認清的絕望。
他驀地神智一醒,放開她,倉皇地起身,倒退數步。
她不解地望著他。
「對不起。」俊唇牽起苦澀笑弧,「我想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