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黑衣人
下午四點,郭懷綱在闊縣長途汽車站把剛從汽車上下來的譚家老太太接到縣醫院附近的一個招待所里。
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這位老人,郭懷綱心裡有一種説不出的酸楚。眼前的這位老人和他在調查「洞房事件」時第一次見到的老人已經大不一樣了,僅僅十來天時間,老人就好象蒼老了十幾歲。在三天前,也就是在許馬福被殺的當天下午,郭懷綱和老人進行了第二次接觸,那是因為許馬福被殺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此案與「洞房事件」的因果關係,那天他帶著小劉主要是去調查了解案發當時譚家人的去向。在確認了譚家人都沒有作案時間后,郭懷綱將許馬福被殺的消息告訴了譚家老太太。聽了郭懷綱的話后,老太太好象不大相信,郭懷綱又重複了一遍,老太太突然向上舉起雙手,仰頭大聲喊到:「報應啊報應,惡人得到惡報了,惡人得到惡報了……」而後跪在地上,頭朝東方磕了幾個響頭,嘴裡好像還嘟嘟囔囔地説了些什麼。郭懷綱只聽到「謝謝」和「爺」幾個字,認為這是老太太在向老天爺磕頭。中國老百姓有一種樸素的迷信思想,認為惡人遭到報應是老天爺開眼。現在郭懷綱才意識到,當時老太太是在感謝「商王爺」,她向東方磕頭,是因為闊縣在濱山市的西邊,東邊的方向正是濱山市博物館所在的方向。但這一切又好像不太順理成章。既然譚家老太太先前去拜求過「商王爺」,那麼她就應該預想到許馬福被殺案的發生,可當時她一聽到許馬福被殺的消息時,那種劇烈的反應完全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樣子,這又該作何解釋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譚家老太太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指使才去拜求「商王爺」的,但她並不十分相信「商王爺」真的能幫她殺人報仇,只是懷著一種僥倖的心理去試試看。如果她真的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指使的話,那指使她的人一定是兇手,因為只有兇手才能使這一切順理成章。
「大嬸,你今天去市裡幹什麼去了?」郭懷綱問話的語氣非常溫和。
但譚家老太太卻很緊張,她已經猜想到公安局找她,肯定是因為她求「商王爺」殺掉許馬福的事。公安局是怎麼知道的?她想起來了,一定是老鄧家的那個老太婆説出去的。那天郭懷綱把許馬福被殺的消息告訴她時,鄧家老太婆正好去縣醫院探望她兒媳婦。鄧家老太婆是來縣城走親戚的。她在親戚家住了幾天,所以她當時還不知道許馬福被殺的消息。譚家老太太一高興,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都給鄧家老太婆説了。她記得還專門交待了她一句「千萬不能給別人説」。可她忘了,鄧家老太婆是一個出了名的老婆嘴,嘴裡藏不住半點屁星,什麼事情只要讓她知道了,那就等於告訴了全村人。譚家老太太十分後悔,可後悔也晚了。
「我……我買了點用的東西……」她想搪塞過去。
「您都買了些什麼東西,能讓我看看嗎?」郭懷綱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小張已經告訴他,老太太從博物館出來后哪都沒去,連逛逛商店都沒有,就直接回來了。
聽了郭懷綱的問話,老太太下意識地按了按她身上的挎包,挎包是癟的,她開始慌神了:「我……我……」
要是按照平時審訊犯人的習慣,此時,郭懷綱肯定要猛地提高嗓門,大聲喝問「快説,你到底幹什麼去了?」,趁著對方出現慌亂的時候,把對方的防範意識徹底擊碎。可對於面前這位老人,他不忍心那樣做,老人已經被生活的災難折磨得脆弱不堪了,他怕老人經不住這樣一擊,精神徹底垮了。於是,他對門外喊到:「小張,你進來。」
穿著便裝的小張進來了,很有禮貌地對譚家老太太説:「大嬸,您好!」
郭懷綱指著小張説:「他是我們刑警隊的張青。」
老太太一看眼前這個年青人,這不是上午在博物館跪在她身邊一直磕頭,後來又被一個婦女追著打的那個小青年嗎?她當時把他當作一個小流氓了,原來他是公安局的。老太太恍然大悟,自己早被公安局盯上了。完了完了,她不知道因為這事自己要擔負什麼罪名,是不是還要坐牢甚至償命。殺了許馬福,報了大仇,她並不怕死,可她怕她死了,丟下她那個無依無靠的兒子和那個至今還沒有醒過來的兒媳婦怎麼辦?想到這兒,老太太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老人這麼一哭,郭懷綱他們倒慌了,萬一老太太因為情緒太激動,哭出個什麼好歹來,那可不是他們的初衷。
小張忙上來安慰:「大嬸,您別哭,我們把您請來,只是想弄清楚幾個問題,説清了,就沒事了,您不用怕。」
在小張的安慰和勸説下,老太太的情緒平穩了許多,慢慢止住了哭聲。
「大嬸,您怎麼想起到市博物館去燒香求……求那個『商王爺』了?」郭懷綱繼續問。
「我……我是聽別人説的。」
「聽別人説的,誰説的?」
「我不認識。」
「不認識?不認識怎麼會跟你説這事呢?」
「我真的不認識。」這時,老太太的情緒已經好了許多,「那天天快黑的時候,我從醫院裡出來買東西,剛走出醫院門口沒多遠,一個身穿黑衣服的青年人迎面走過來,當他跟我錯身的時候,他突然問我『想報仇嗎?』我楞了一下,問他『你是誰?』他説『你別管我是誰,你想報仇嗎?』我説『咋不想,把我兒媳婦禍害成那樣,我做夢都想。』他説『你到市裡博物館求求商王爺,它能幫你報仇。』我説『你説的是真的嗎?連公安局都拿那個壞蛋沒辦法,那個商王爺能行?』他説『當然是真的,商王爺是弔民……』他説弔民什麼罪的聖物我沒聽懂……」
小張插話:「是不是弔民伐罪?」
「對,對,是,好象是『弔民伐罪』。他説『商王爺是弔民伐罪的聖物,能讓壞人遭報應,靈驗得很,不信,你試試。』他説完就走了。我想報仇,第二天就去試了試,沒想到,還真靈驗。」
「你説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老太太扳著手指頭算了算,「好象是我兒媳婦住院后的第三天,對就是第三天。」
「他長什麼模樣?」
「他穿一身黑色的風衣,衣領老高,豎著,擋著半個臉。他頭上戴著一頂黑帽子,帶一副黑眼鏡,手上戴著黑手套,全身上下一身黑,瘦瘦的。」
「哦,是個黑衣人?你看清他的臉了嗎?」
「臉長什麼樣我沒看清楚,他給我説話時一直用手擋著臉。」
「有多高?」
老太太左右看了看,最後指著小張説:「個頭比他稍低一點。」
小張身高一米七。
「是男是女?」
「穿衣打扮是男的,可聲音有點怪怪的,聽起來不男不女。」
「你能聽出他是什麼地方的口音嗎?」
「他説的是普通話,聽不出地方口音。」
「哦……」郭懷綱想了想,「他還給你説什麼了?」
「就這些,其它沒説什麼。」
「你都給他説什麼了?」
「你就説我想報仇,其它什麼也沒説。」
「您再好好想想,比如許馬福的手機號碼什麼的,你説了嗎?」
「沒有,沒有,就説了這些,他就走了。他走路很快,一轉眼就不見了。」
「您説得這些沒錯吧?」
「沒有,我説的全是真的,我要是説假話,就遭報應,和許馬福一樣遭報應。」
「好,好,我們相信,我們相信。」郭懷綱説,「不過,大嬸,我再問您,您相信許馬福是被那個什麼『商王爺』殺死的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開始我不信,現在我信。」
郭懷綱笑笑説:「您説的那個『商王爺』是不是放在博物館里的那個像斧子一樣的東西?」
老太太點點頭。
小張説:「那是個死物件,您想想,它連動都不會動,怎麼會殺人呢?」
老太太還有點不服氣:「那你們説,許馬福是誰殺死的?」
「這個……」小張被老太太問住了,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這時,和郭懷綱一起參加訊問負責作記錄的小劉説:「當然是被兇手殺死的。説什麼『商王爺』能殺人,那都是迷信。大嬸,今後有什麼事不要再相信迷信了,要靠法律。」
「靠法律?能行嗎?你們把許馬福抓了不到半天就放了,我們小老百姓能指望誰?」老太太反倒越説越來氣了。
聽了老太太的話,就像被人揭了傷疤,小劉忍不住發起火來:「你這老太太,怎麼這麼糊塗,抓人是要有證據的,當時你們拿不出證據,證人又不肯出來作證,你讓我們怎麼辦?後來證人出面了,我們不是馬上就去……」
郭懷綱攔住小劉,沒讓他再説下去。一提起這事,郭懷綱就覺得窩囊,作為擔負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職責的人民公安,他覺得愧對老百姓,他完全可以理解老人的心情。
郭懷綱安慰了老人幾句,就讓小劉將老太太送到醫院。他不想耽誤老人太多時間,因為醫院那邊還有好多事需要她去忙碌呢。
把老人送走,郭懷綱鬆了一口氣。情況基本清楚了,老太太是受黑衣人鼓惑才去燒香求神的,並沒有幫兇手做什麼,也就是説,老太太沒有參與到案件中去。至於搞迷信活動,也算不上什麼犯罪,等以後再慢慢教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