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傷寒論

(112) 傷寒論

一般的學院畢業的中醫人可沒有世家子弟那般新運,凡事都有長者在一般提點,但遇疑難不明處,只消問上幾句便能知曉大略。

象姚慎這般學院出身的,在學校讀書時便只是死記了幾首方歌歌訣,當時信心滿滿,是那種典型的「讀方三年,道天下無病可治」

心態,等參加工作按照教材辯病用藥,始明白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一般的到了這個時候,便對學了幾年的中醫棄如撇履,轉就西醫了;有不改初衷的,便四處收羅名家著述,苦練藥物加減秘法;有乖巧而又執著者,便直求本原《內經》、《傷寒論》,以期從中得到某種突破。

姚慎的從醫經歷大體就後面說的兩種情況了。

或許是姚慎的性子過於倔了點,所以他在教材這「死胡同」

里呆的時間便要比一般人長一點,等對這條路子死心后,姚慎便異想天開的用起武俠中的「無招勝有招」

的絕活;由於當時姚慎已轉外科,基本已沒有開中藥的機會,而恰好自己身纏的暗疾加重,於是便每日里在自己身上苦練辯證,然後對照中藥教材選用藥物組方——其結果是可想而知了。

姚慎當時就沒想到一點,如果中醫都是這麼來的而且都很有效的話,那麼中醫就不會面臨如此境況了。

等姚慎發覺自己的辯證思路有問題時,姚慎的陰虛證已相當嚴重了。

「那時候,除了五心煩熱,失眠也相當嚴重,一個晚上基本只能睡一個小時,而且是噩夢連連,等被夢驚醒時,又會覺得身上的骨頭被放進了蒸籠里蒸過一般,整個人酥軟乏力,需要過很久才能恢復行動的能力」

姚慎的眼中露出回憶之色:「那種感覺,真是讓人絕望」

見姚慎搖頭唏噓的模樣,吳清嘉才明白他為何要對本門的「補陰學說」

那般反感。

姚慎似乎能窺視其內心一般,面帶笑容的道:「現在回想起來,那段經歷就象一本耐讀的書,夠我咀嚼一輩子的」

然後,姚慎在外科遇上一位因術后低鉀而多尿的病人,於是姚慎便就這低鉀多尿的癥狀思考起中醫的陰與陽來。

或許有人會奇怪姚慎的聯想能力未免太過豐富了,但如果是一位每日里受都要那猶如地底陰火煎熬的人的話,那這根本就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這段經歷應該是在將軍府時的情形了。

當時姚慎首先想到的是鉀粒子與陽氣的關係,等悟通醫易相通妙諦后,姚慎回頭再去想那問題才發覺,與人體陽氣關聯最大的應該是水!

「你們有沒有發現,西醫不管是大病小病都要給病人掛水輸液,這不管是在內科外科婦科還是兒科,而西醫的生理上則說,人體中水的比重一般為55%,小兒體中水分的比重要更大,由這一點你們想到什麼沒有?」

「我們中醫的典籍里總是喜歡拿水的蒸騰運動來比喻自然與人體的陰陽轉化,《內經》里的『地氣上為雲,天氣下為雨』如此,《衷中參西錄》中關於黃芪與知母配伍使用的機理也是如此;而兒科中關於小兒的描述為『小兒乃純陽之體』,病情易變也容易恢復,這情形不是與西醫里說的小兒容易失水的狀況是一碼事吧?更何況有名家說過《傷寒》中治療太陽諸方其實就是治水。

於是,我就拿水的固態、液態、氣態的三種變化來模擬演練陽氣的潛伏、顯現、成長、躍動、飛騰到滿盈的過程,但覺無一不符合」

若說人體的陽氣與水的關聯最大,這一點估計盧定安、費子建與吳清嘉都不會反對。

不錯,西醫的生理也說了,人體每天在腎的遠、近曲小管中重吸收的原尿有180升左右,這些原尿在被吸收后又再進入循環,用這一點來比擬腎陽的潛藏與顯現成長諸過程是很貼切,但如說無一不符合就有些過了。

中醫里的陰陽不會只是水那麼簡單!

不錯,西醫的脫水的病人會出現休克亡陽的徵兆,在補足液體后病人的血壓等生命體征會恢復,但中醫里一個陽虛陰虛的病人的治療可不是補液就能夠解決的。

姚慎在說完后也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忙補充道:「當然,中醫的陰陽的含義包涵的內容廣泛,不是一個『水』就可包容,不過我們可以通過水的三種運動態勢來想象陽氣的運動態勢」

「就比如,你們補陰派認為『相火』是一種不同於『實火』的特殊火,在治療時只能滋潤緩圖之,在比喻的時候就取義於和風細雨,認為類似於和風細雨的滋補方法能使『相火』得到潛藏;你們補陰派之所以能得到後世如此眾多的醫家承認與支持,在我看來,主要是這個比喻來得太形象與生動了;呵呵,不過我還是得說它是錯誤的,其錯誤的根源就在於沒弄清楚這『相火』其實是人體的功能之火,你總不能讓臟器的正常功能收藏了不動吧?所以,在服用六位地黃丸后,病人的癥狀會得到短暫的緩解,但由於不能解決根本,不久病人還會出現病狀」

「所以,在糖尿病這樣的頑症面前,按你們補陰學說的觀點來辯證看來,病人的上中下三消都是陰液虧少,而導致的肺燥、胃熱、腎虛,這樣解釋看來通透成理,但在臨床治療上卻總是面臨著『春風吹由生』的窘迫狀況……」

姚慎的手一揚起,卻半天放不下來,有些頹然的嘟囔著:「我這是說到哪兒了」

人總有拙於言辭的時候。

盧定安、吳清嘉、費子建三人相視而笑,笑容中充滿理解。

或許在這之前,姚慎是高高在上的一種存在,到這一刻,三人卻覺得與姚慎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吳清嘉道:「姚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水的三種不同的形態確實可以模擬陽氣的運行軌跡,但它不能代替陽氣,因為對腎陽虛的病人,我們不可能給腎臟中補充一塊冰塊以代替腎中的潛藏」

說罷呵呵笑了起來:「您的意思是,凡事要多想想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存在,對吧」

盧定安也笑道:「對於消渴,溫補派始祖張景岳曾用人蔘二十餘斤治癒一例,而寒涼大家劉完素則以『生薑自然汁液一盆』,讓病人『不得以而飲,飲漸盡』而癒合。

以前我讀到這兩則醫案時總是難以理解,用《內經》的解釋是『辛以潤之』,對於『辛』如何能『潤』我總是難以理解,聽您的『相火』論后,我才恍然大悟」

費子建則道:「我就說了,姚大哥的聯方是全息的」

姚慎的神色這時也自然了,說道:「全息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可以由這一機理去推演出很多疾病的機理。

比如反胃,《中醫內科》教材就說是胃『無火』,在生活中病人往往也是在食用生冷后就嘔吐痰涎,但在治療上按著教材去治療就不行,現在用新的『相火』論一看就清楚了:原來是病人過食生冷后導致脾腎陽氣升騰障礙,在治療上再不是『補無處補了』」

反胃一病,常規的補益會導致病人便秘加重,而用行氣止嘔的方葯又會讓病人中臟虛弱,雖是一時通暢,但旋即反覆;之前姚慎雖也就此做過闡釋並給出方葯,如今看來,終是不夠理想,現在附一的消化內科已經改良其方劑配伍,而姚慎的聯方再不是以前那簡單的一升配一降的呆板法門了。

吳清嘉道:「以前姚先生您一直弄不明白的黃芪桂枝五物湯治療腰椎骨質增生也弄清楚了,現在附一的理療科可是常用幾個『開門法治療頸椎病,效果相當不錯」

這幾個『開門』法就是前面所說的葛根湯與理中丸開脾門、麻黃附子細辛湯與四逆湯開腎門、小青龍湯與烏梅丸開肝門了,以前也有用葛根湯治療頸椎病的論文,但其辯證機理難以服人,在臨床運用上注重藥物加減,難以製成成藥,而且效果也不是太滿意,如今附一治療頸椎病的用藥就簡單得多了。

盧定安說道:「以前『補無可補,攻無可攻』的尷尬日子一去不返了,糖尿病再不會『春風吹又生』了」

聽到這裡,姚慎猛然醒覺一事,說道:「李玉琳治療糖尿病雖然不錯,但終究是女人一個,在臨床上有些過於公式化,而且膽子未免小些了;盧定安你出身可是『火神』派出身,臨床上只要辯證準確,大膽用藥,說不定你會收到意外的效果」

說完,姚慎的嘴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容。

盧定安聽后老臉微紅的點頭道:「受教了」

這裡說的公式化是指李玉琳在臨證時,總是喜歡先用上幾副白虎加桂湯或是承氣加桂湯以開胃門,然後再用上聯方;這一流程雖無大礙,但如病人沒有「火盛」

的癥狀,應該可以簡略掉。

另外,在以製成成藥的四逆湯中的溫陽藥物劑量不能靈活調配,盧定安出身「火神」

派,對薑桂附一類辛熱藥物的運用自有其獨到心得,姚慎希望其在臨證時自由發揮,而不是心有掛礙的一事無成。

「《傷寒論》中所列諸方,除了在『證』上表現出由漸而甚的排列,在其他方面也表現出一些關聯。

比如『順接陰陽』,普通只認為厥陰經的烏梅丸順接陰陽」

「其實在一經之內還有順接陰陽的。

例如治療太陽中風的桂枝湯與治療太陽中寒的麻黃湯,其順接陰陽的方劑是麻黃桂枝各半湯」

「還有經與經之間順接的。

例如治療太陽陽明兩感的白虎加桂湯與承氣加桂湯」

「烏梅丸只是陰經與陽經之間的順接,你們還可以去看看陰經與陽經之間如何順接,還可以探索方與方之間溫升涼降的關係」

「其實,聯方的秘密就全在一本《傷寒論》中。

只要你用心去了解,你一定會有意外的收穫」

對於聯方,姚慎的講解從來沒有這般的毫無保留,這般的詳細了,雖然短短几句,卻給人巨大的思考空間。

盧定安與吳清嘉費子建各自點著頭,面上均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後來,吳清嘉、費子建、盧定安三人果然不負姚慎所望,均在徐梧創下名頭。

而盧定安更在糖尿病中擅用熱葯出名,常掛於其口頭的是一句「至虛有盛候,大實有羸象」

的古文言。

其成名的代表作是治療一位13歲的少女,這位少女雖尚年幼,卻已患數年的胰島素依賴型糖尿病,每每自行肌注胰島素以維持生命,苦不堪言,後來聽聞徐梧附一治療糖尿病的聲名便遠道來就醫,盧定安果然不負其父所望,在數服藥后更予開出數副大劑量的四逆湯,其中附子竟然用達200克!

果然不負火神之名!

當然,到了那時候,盧火神的心愿也償,娶得如花似玉的美嬌娘,這在徐梧八虎中也是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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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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