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風雨飄搖(1)
芙蓉帳里,錦衾床上,宇文化及迫不及待地要與蕭皇后重溫舊夢,蕭皇后一手推卻,一手拭淚,凄然道:「主上新喪,臣妾定當盡人臣之義,節制限度,還望將軍涼察……」
中原大亂,北歸無望了,煬帝在大雷宮召集群臣,商議建都丹陽一事。
丹陽,即過去梁、陳的國都建康。煬帝的意思是,建都丹陽,以長江天塹為屏障,拒守江東半壁江山,苟延殘喘,重演南北朝時期划江而治的歷史。
虞世基以為這是一個絕好的主意,他上奏説:「江東百姓仰望聖駕已久,陛下過江,安撫黎民,此乃大禹之舉!」
早在來揚州的時候,宇文述突然得了一種不知名的急病,死在南下的途中。如今,煬帝最可信賴的臣將,只有內史侍郎虞世基了。
聽了虞世基的上奏,右侯衛大將軍李才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出來厲聲喝道:「虞世基!你還想欺君誤國到什麼時候!」
這一聲怒吼,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虞世基這么多年身居高位,備受聖寵,絕沒想到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指明道姓地罵他,那一瞬間他氣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説:「陛下,他,他……」
煬帝正色喝道:「李才,有話好好説,不得無禮!」
李才這才向煬帝跪下,説:「陛下,江東卑濕,地域險狹,若遷都丹陽,內要供奉皇上和百官公卿,外要供給三軍,百姓必不堪重負,恐怕終究還會生變。臣以為,遷徙丹陽並非上策!」
這時候虞世基也緩過勁來,大聲吼道:「大膽李才,竟敢胡言亂語,誹謗朝政!江南乃肥腴之地,物產豐富,民風淳樸,難道連公卿三軍也供應不了嗎?一派蠱惑人心的鬼話!」
李才繼續朗聲道:「陛下,就算是內史侍郎的話有些道理,臣將還是請陛下三思。此次隨駕揚州的有十五萬之眾,軍中驍果衛士多是關中人,隨駕久居揚州,無不思念家鄉,如果陛下詔令北返,將士們一定個個奮勇,不怕什麼盜賊草寇橫行。但是,假如他們知道皇上意欲定都丹陽,回鄉無望,萬一驍果人人逃亡,其後果不堪設想!」
「人人逃亡,還萬一?」煬帝冷笑著説,「不是已經有人逃亡了么?虞卿,那個帶領幾個衛士西逃的郎將竇賢怎麼樣了?」
虞世基會意的答道:「陛下,叛將竇賢已經追回,隨他逃跑的衛士一起全部斬首!」
「嗯,好極了!」煬帝得意地説,「李才,你是不是也要逃亡呀?」
「陛下,臣將絕無此意,李才如果想逃,今天就不會在陛下面前了。」言外之意,我要想逃走,還不會被追回來。
煬帝笑笑道:「好,一片忠心可嘉。你可以退下了。」
李才剛走出殿門,煬帝對虞世基説:「虞卿,派人盯著他,只要他走出江都一步,就以叛逆謀反罪論處,就地正法!」
煬帝又看看侍立一旁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司馬德戡幾個人,問道:「遷都丹陽之事,幾位愛卿以為如何?」
幾個人齊聲回答:「臣永遠遵從皇上旨意!」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是宇文述的兩個兒子,曾犯走私罪該斬,煬帝念及與宇文述的交情,網開一面,法外施恩,免了他們兩個的死罪,賜給宇文述為奴。宇文述隨駕江都途中,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宇文述自感在世時日不多,遂上奏煬帝説:「化及乃臣的長子,早年曾在東宮侍奉陛下,願陛下哀憐之。」煬帝聞奏,為之落淚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不忘也。」不久,宇文述病死,煬帝追思前言,遂重新起用宇文化及兄弟,並拜化及為右屯衛將軍,智及為將作少監,並讓化及承襲父親爵位為許國公,掌握侍衛大權。但煬帝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放虎歸山,反而被他吃掉。
司馬德戡也是一名煬帝寵信的侍衛將領。煬帝見他們幾個都表示了忠君之意,心裡就踏實了些,於是揮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
然而煬帝有些疏忽,他沒有看到宇文化及他們幾個在表示忠心的時候,眼睛里隱含的那種陰森冰冷的神情。一場大的變亂正在醞釀之中。
看到臣僚們都走了,虞世基才又對煬帝説:「李才所説的衛士思鄉,並非都是妄言,還需早作安定之計。」
煬帝説:「這件事朕也想到了,不知虞卿有什麼好辦法。」
虞世基説:「陛下,衛士都是青壯年,所謂思鄉,也許實際上只不過是想女人而已,陛下只需下詔,允許他們在此地娶妻,他們就不會再惦記關中妻室,定能安下心來。」
煬帝一聽,緊鎖的眉毛舒展開了,他只覺心裡豁然開朗起來,近來衛士思鄉的事也的確讓他心煩意亂,讓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然而又束手無策。現在聽虞世基這么一説,他不由得又呵呵地笑了起來,説:「虞卿果真是足智多謀,這是條妙計。朕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只是哪裡有那麼多人為他們牽線説媒?」
虞世基搖頭説:「陛下,你又犯糊塗了,哪裡用得著説媒呢,陛下赦令揚州城裡及其回鄉的寡嫁和未嫁女全部集於宮監,再讓兵士前往,任意挑選一個為妻就行了!」
煬帝覺得這個辦法太妙了,高興地説:「好!這件事就交給虞卿,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辦!」
這一夜,煬帝回到了歸雁宮。他果然沒有問及柳惠的事,只是吩咐內侍備了佳肴,讓蕭皇后陪他一起喝酒。
蕭皇后陪坐在側,卻滴酒不沾,眼看皇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良久,蕭皇后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真的要定都丹陽么?」
煬帝點點頭説:「天下已亂成這個樣子,恐是無可救藥了。朕意以決,只有如此了。」
「可是,臣妾聽説軍中為此有些動蕩。」
「不足為慮,御妻放心好了。」煬帝喝了口酒説:「就是那個竇賢帶了幾個人想逃回關中,已被抓回來了。」
蕭皇后搖了搖頭説:「恐怕不僅如此吧,臣妾還聽説將士有許多人在謀反呢!」
煬帝一驚,問道:「皇后聽誰説的?」
「前些天有一個內侍告訴臣妾,他聽到軍中有幾位將領私下議論,像在密謀什麼大事,臣妾對他説,這事應當稟報皇上。」
「噢,皇后聽説的是這回事呀,」煬帝放心了,「那人已被朕下令斬首了!」
蕭皇后渾身一抖:「陛下,怎麼……」
「一個宮人竟敢亂言朝事,況且是謠言惑眾!」煬帝滿不在乎地説。
蕭皇后不作聲了。煬帝又喝了幾杯,無意中看到了一旁案几上的銅鏡,就走過去對著鏡子照起來。他拈拈鬍鬚,攏攏頭髮,將自己打量了好一會兒,轉身對蕭皇后説:「皇后你看這么好的一顆頭顱,不知道會被誰砍下來!」
蕭皇后正在若有所思,忽然聽到煬帝説了句這樣的話,驚惶地問:「陛下怎麼能説出這樣不吉利的話?」
煬帝一笑,豁達地説:「皇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富貴貧賤,歡樂痛苦,還有那凶吉福禍,都要交替輪迴,何必那麼認真,更何須悲傷呢?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説著又端起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歌聲,清晰而委婉,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河南楊花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果自然成。
煬帝聽歌聲所唱,就説:「這是誰在唱反歌!楊花,李花,分明是在説朕與李淵么!」一邊説著,就走出殿門,夜色深沉,根本就看不見一個人影,他駐足細聽,那歌聲一會兒像在東,一會兒又像在西,飄忽不定,有時侯還像是發自星光稀疏的天空。
煬帝踱回殿來,長嘆一聲説「這是天在唱,天在唱啊!」他索性端起酒壺,張開嘴咕咕地灌了進去。
一壺酒喝乾,煬帝步履蹣跚地走向書桌,鋪開一張方箋,提筆寫道:求歸不得去,真誠遭個春。鳥聲爭勸酒,梅花笑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