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美人易,得人心難矣(3)
另一囚車上的王仁贍聞之,不禁長嘆一聲對王全斌言道:「大人啊,你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連自身都難保了,又能擔保何人!」
王全斌冷哼一聲道:「我就不信,皇上會治我等的罪!」
趙光義等人剛一入汴梁城,趙匡胤就率著趙普等一干朝臣趕來迎接。見著趙光義、劉光義和曹彬,趙匡胤首先開口道:「各位愛卿辛苦了!朕已在宮中備下酒宴,為各位愛卿慶功,洗塵!」
趙光義、劉光義和曹彬連忙跪地向趙匡胤請安。趙匡胤伸開雙臂道:「各位愛卿快快請起!朕等著與各位愛卿痛飲一番呢!」
待趙光義等人爬起,趙匡胤忽然問道:「光義,那王全斌、崔彥進、王仁贍安在?朕如何不見他們?」
其實呢,趙匡胤早就看見了王全斌等三人,因為那三輛囚車就停在趙光義身後不遠處。換句話說,趙匡胤是在明知故問。故而,傍在趙匡胤身邊的趙普就搶在趙光義之前高聲言道:「皇上,王全斌他們犯了罪,正押在囚車上呢!」
趙匡胤似乎大驚:「宰相,王全斌乃伐蜀之主帥,居功至偉,又何罪之有?」
沒等趙普開口,趙匡胤又忙著對趙光義言道:「快,快把王全斌他們放下囚車,朕要與他們一同入宮暢飲!」
趙光義有些遲疑,而劉光義身邊的幾位宋將卻七手八腳地把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三人放出了囚車。剛一出囚車,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就搶上幾步伏地磕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匡胤一邊親手攙扶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一邊言道:「各位愛卿受苦了!快,快隨朕入宮,朕為爾等壓驚!」
趙光義用一種頗為複雜的目光去望趙普。卻見趙普用一種懶洋洋的語調問趙匡胤道:「皇上,那邊還有許多宋將被繩索捆綁著,是不是把他們都放了?」
趙匡胤一瞪趙普道:「那些都是禍國殃民的罪犯,如何能放?」
趙普剛要發話,趙匡胤卻搶先吩咐左右道:「把那些禍國殃民的罪犯統統打入囚牢,待明日,朕再好好地處置他們!」
王猛等一干宋將被押走了。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與劉光義、曹彬等人一道,簇擁著趙匡胤向宮中走去。趙普和趙光義本是傍在趙匡胤的兩側的,可漸漸地,他們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趙普輕聲問道:「光義兄弟,蜀人叛亂確系王全斌等人所引發?」
趙光義點頭道:「不然,我何必要將他們打入囚車?」
「可惜啊!」趙普嘆了一口氣,「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趙光義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宰相大人,如果皇上真的有輕饒王全斌等人之意,那兄弟我豈不是多此一舉了嗎?」
趙普回道:「那也未必!皇上有輕饒之意,群臣未必如此!」
趙光義又問:「我等現在何去何從?」
趙普仰頭道:「入宮陪皇上飲酒吧。不然,皇上定會生氣的!」
這一夜,大宋皇宮中,真的是喜氣盈天,熱鬧非凡。趙匡胤率在京的所有朝臣設盛宴為平叛歸來的趙光義、王全斌等人洗塵慶功。有點奇怪的是,雖然謂之慶功宴,但趙匡胤卻明確宣布:今夜只談飲酒,攻蜀及平叛之事一概不論。
趙光義在趙普的授意下問趙匡胤道:「皇上,攻蜀及平叛之事何時議論?」
趙匡胤回道:「明日議論不遲!」
這下好了,入宮赴宴的所有人都只能一門心思地飲酒了。可酒量有大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酒席上善始善終的。結果,包括王全斌、崔彥進、王仁贍、劉光義和曹彬在內,幾乎所有赴宴的人,都爛醉而歸。飲至半夜,酒席上只剩下三個人了:趙匡胤、趙光義和趙普。
趙匡胤酒量雖大,卻也被群臣敬得頭昏腦脹,只是一時還能支撐。趙光義酒量小,沒敢多喝,所以還比較清醒。最清醒的當然是趙普,別看他也像趙匡胤一樣的頻頻舉杯,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怎麼喝酒。
趙匡胤眯縫著眼睛問趙普道:「宰相大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群臣都走了,你與光義為何不走?」
趙普回答道:「不是臣不想走,而是光義兄弟問了臣一個問題,臣不知如何作答,所以只能呆在這裡候旨。」
趙匡胤費力地眨了眨眼皮道:「趙普,你以為朕喝醉了嗎?明明是你想對朕發問,你又為何推到光義的身上?」
趙光義連忙道:「皇上,臣弟的確有事要詢問……」
趙匡胤揉了揉太陽穴:「光義,你是想問朕如何處置王全斌他們嗎?」
「正是!」趙光義言道,「臣弟以為,王全斌等人雖有大功,但更有大罪!」
「光義,」趙匡胤打了個酒嗝,「你適才所言,朕聽來怎麼像是出自趙宰相之口啊?」
「皇上,」趙普言道,「開封尹大人所言乃是鐵的事實,所以,出自誰口也都是一樣!」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趙普,你與光義都違逆朕的旨意了!朕早就說過,今夜只談飲酒,不及其他,爾等為何不依旨行事啊?」
趙普言道:「臣以為,皇上的旨意,只是針對飲酒時而言,現在,席終酒止,臣與光義大人理應可以言及其他。更何況,蜀人叛亂之事不早作定論,朝中上下恐就會議論紛紛!」
「是嗎?」趙匡胤一皺眉,「趙普,依你之見,朕當如何處置王全斌等人啊?」
趙普回道:「王全斌等人直接引發了蜀人叛亂,破壞了皇上一統天下的大業,此罪不小,應由文武百官共同議論為妥。臣過去曾對皇上說過此言,敢請皇上三思!」
「趙普,」趙匡胤似不經意地問道,「非得要百官共同議論嗎?你是不是以為朕不能很好地處置此事?」
「臣並非此意!」趙普挺認真的樣子,「臣的意思是,待百官共議之後,再報請皇上做最後的定奪!」
趙匡胤歪了歪頭:「趙普啊,朝中人多,人多就嘴雜,如果百官七嘴八舌、了無結論,那還不如由朕直接來處置!」
趙普卻肯定地道:「皇上,臣保證百官在共議之後會有一個明確的結論。若臣所言不果,臣願接受皇上任何處罰!」
趙匡胤打了個哈欠,接著問趙光義道:「你以為如何?」
趙光義回道:「臣弟贊同宰相大人的意見,且臣弟明日可以在朝中向文武百官出示王全斌等人的罪證!」
「那就這樣吧!」趙匡胤有些不快地伸了一個懶腰,「朕要去休息了!不然,朕明日沒有精神上朝!」
趙匡胤說著話便離席而去,因喝酒過多的緣故,腳步多少有些踉蹌。待趙匡胤離去后,趙光義低低地對趙普言道:「你看見了嗎?皇上有些不高興了!」
趙普一邊起身一邊言道:「我以為,皇上明日恐怕會更不高興!」
趙光義忙問道:「此話何意?」
趙普悠悠言道:「明日百官共議,定會判王全斌等人死罪,而皇上卻想網開一面!」
一切都如趙普所料。第二天——乾德五年(公元967年)正月二十三日,趙匡胤下令御史台召集文武百官於朝堂,議定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三人所犯的罪行。在趙普的主持下,趙光義及文武百官認定: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三人在攻克成都后犯有豪奪女子、玉帛、擅發府庫、縱容部將和隱沒財物等罪,並查實王全斌等三人共隱沒財物六十四萬四千八百餘貫,這還不包括王全斌等三人從后蜀宮中搶得的金銀珠寶。後來,趙普又在王全斌等三人的諸多罪名中另加了一條:引發叛亂,危及大宋。
趙光義及文武百官最後判定: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三人雖有平蜀之功,但功不抵罪,且罪惡滔天,依法應當處死!
二十四日,趙普將百官共議的結果稟告了趙匡胤。趙匡胤只是「哦」了一聲,沒有多言。趙普當時也沒有多問。
二十五日,趙匡胤沒有上朝,說是「偶感風寒」,正在後宮中調理。不過,他卻派一名執事太監到朝堂向文武百官宣讀了他的處理決定。
趙匡胤的處理決定大略如下:王猛等十數位罪大惡極的宋將立即處絞,並示眾於市;免去王仁贍原先在朝中擔任的樞密副使一職;在隨州設立崇義軍,命王全斌前往統率;在金州設立昭化軍,令崔彥進前往節制;重賞當初攻打蜀國的東路軍所有將領;擢劉光義為鎮安節度使;升任曹彬為宣徽南院使兼義成軍節度使;等等。
那王猛終究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據說,王全斌曾在趙匡胤的面前極力為王猛說情,說王猛曾救過他王全斌的命,希望皇上留下王猛戴罪立功。趙匡胤卻道:「興師吊伐,婦人何罪?而殘忍至此,當速置法以償其冤!」王全斌最終無奈作罷。那些被王猛割乳而死的「婦人」們,在九泉之下,總算是得到了些許安慰。
在趙匡胤的處理決定中,除王猛等十數位被處死的宋將外,要數王仁贍受到的懲罰最為嚴重了。王全斌和崔彥進雖然都被降了官職,但好歹還有一支軍隊統領,仍不失為大宋朝的一名將軍,而王仁贍卻不僅不再握有兵權,連朝中樞密副使之職也被免去了,幾乎變成一介平民了。
王仁贍為何會落到如此結局?原因是,他太不識時務了。趙匡胤曾在二十四日分別召見過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王全斌和崔彥進聞聽百官議定他們死罪后,不敢再嘴硬,當著趙匡胤的面,對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尤其是崔彥進,認罪的態度還特別地好。而王仁贍則不然,不僅不好好認罪,且還「歷詆諸將過失」為自己開脫。趙匡胤氣憤地問道:「納蜀國侍中李廷珪妓女、開豐德府庫取金銀珠寶,難道也是諸將所為?」見趙匡胤舉出了鐵證,王仁贍才被迫低頭認罪。但已經遲了,趙匡胤不想再優待他了。
以劉光義和曹彬為首的東路宋軍,除劉光義和曹彬二人外,其他的主要將領也都得到了趙匡胤的大力提拔。
朝中文武百官雖然大都覺得皇上對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三個人的處置未免有過輕之嫌,但也只是把自己的看法隱於心裡,頂多在私下裡悄悄議論幾句而已。不僅是一般的朝臣了,就是趙光義,在聽到趙匡胤的處理決定后,也只是輕輕地搖搖頭,然後一笑了之。
但趙普則不然,他不僅在朝中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明確表示皇上對此事處理不公,且還嚷著非要與皇上當面理論。群臣勸他,他不理。趙光義勸他,他不聽。
然而,趙匡胤自那日「偶感風寒」后,一連數日沒有上朝。趙普去宮中詢問,宮中太監告訴他:皇上在花妃娘娘的寢殿里調養身體,恐還有幾日方可上朝。那太監還對趙普說,皇上有旨:調養期間,不見任何朝臣。
趙普頗為不快地對趙光義言道:「皇上哪裡是什麼偶感風寒?他分明是故意躲避臣等!」
趙光義又勸道:「算了吧,宰相大人!皇上既然已經做出定論,你也就不要過於計較了!再者,任你如何計較,你也不可能推翻皇上的旨意!」
「不行!」趙普態度很堅決,「此事非同小可,臣定要與皇上理論個是非曲直!」
趙光義見趙普如此較真,生怕趙普會與趙匡胤大吵大鬧起來,於是就跑去找趙普的妻子和氏,請和氏出面勸說趙普。
和氏果然勸趙普道:「老爺,甭想著去找皇上理論了!就算你理論贏了,於老爺你又有何種好處?」
趙普回答和氏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一般之事,我決不會堅持去找皇上理論。但此事非同一般:是我主張由百官共議王全斌等人之罪,百官也依了我的意思判定王全斌等人為死罪,可到最後,皇上卻推翻了百官的判定。夫人想想看,如果我不就此事與皇上認真地理論一番,那皇上以後還會聽我的話嗎?皇上不聽我的話,也就不會把我放在眼裡了!皇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文武百官便不會惟我馬首是瞻了!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我縱然官居宰相,又有何實際意義?」
和氏覺得丈夫言之有理,便馬上改口道:「那好吧,你就去找皇上理論吧!大不了,妾身與老爺離開這裡!」
趙普高興地道:「這才叫夫唱婦隨啊!」
和氏問道:「皇上不上朝,老爺又如何去找他理論?」
趙普笑道:「國事繁複,皇上豈能久居後宮之內?說不定,皇上還會主動召見我呢!」
又讓趙普說中了。五六天之後,趙匡胤傳旨:傳當朝宰相入宮見駕!
正如趙普對趙光義所說的那樣,趙匡胤根本就沒有「偶感風寒」。趙匡胤呆在花蕊夫人的身邊,主要的目的也就是想躲開趙普的糾纏,順便趁此機會與花蕊夫人好好地逍遙快樂幾日。趙匡胤深知,他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趙普心中定然有所不滿。他以為,避在後宮幾日,趙普心中的不滿也就自然而然地會消失了。由此不難看出,就趙匡胤而言,其實也不想與趙普發生什麼爭吵的。
但事與願違,趙普心中的那種不滿一點也沒有消失。這樣,一番爭執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過,趙普入宮剛一見到趙匡胤的時候,態度還是十分溫和的。他伏地給趙匡胤磕頭,還輕聲問道:「皇上龍體無恙耶?」
趙匡胤親熱地叫趙普「平身」,然後莞爾一笑道:「朕偶感風寒,卻有勞你如此牽挂,朕真是感謝不盡啊!」
趙普又問了一句道:「皇上龍體果然無恙耶?」
趙匡胤點頭:「朕確已安康,愛卿不必再過於牽挂!」
趙普也點了點頭:「既如此,臣就斗膽請教皇上了!」
趙匡胤心中不禁一「格登」:「不知愛卿有何事要問?」
趙普言道:「臣想請教的是,皇上在處理王全斌等人一案時,為何賞罰不明?」
趙普的語氣不像是在請教,分明是在質問。趙匡胤暗道:好個趙普,你依然對此耿耿於懷啊!
趙匡胤嘴裡說的是:「趙愛卿所言差矣!朕如何賞罰不明?王猛等人肆意欺凌百姓,朕已經將他們正法。王全斌等人既不能很好地約束部將,也不能很好地約束自己,朕毫不客氣地降了他們的官職,還免去了王仁贍在朝中之職。曹彬等人治軍有方、軍紀嚴整,不愧為大宋良將,朕自然要重重地封賞他們!如此,愛卿又為何以為朕賞罰不明?」
趙普不緊不慢地言道:「在臣看來,王猛等人被絞,只是做了一回替死鬼而已!」
趙匡胤未及開口,趙普緊接著又道:「王猛等人被絞,固然是罪有應得,但王全斌等人之罪較之王猛等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此不僅是臣一人的看法,更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共識,然而皇上卻輕易放過了他們!敢問皇上:王全斌等人當斬而不斬,這豈能稱作是賞罰分明?」
說實在的,趙普如此咄咄逼人,趙匡胤真想發火。但許是自覺有點理虧的緣故吧,趙匡胤又沒有發火,且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
「趙愛卿,」趙匡胤就那麼笑著言道,「你又何必非得置王全斌等人於死地而後快呢?俗語云: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據朕所知,愛卿你與王全斌等人並無什麼過節,更無任何的冤讎,愛卿何不高抬貴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
趙匡胤說得不可謂不明白了,但趙普卻顯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皇上,臣的確與王全斌等人近日無冤、去日無仇,臣也並非蛇蠍心腸,非得置別人於死地而後快,但是,臣以為,既然王全斌等人罪該論死,那此事就不能含而糊之!」
趙匡胤輕輕地「唉」了一聲道:「趙普啊,你話中的道理,朕又何嘗不知?可你知道嗎?且不說別人,就說王全斌吧,身仕數朝,屢建功勛,與朕還曾並肩戰鬥過!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過去的份上,朕也不忍心太過為難王全斌他們啊!」
趙普卻硬硬地言道:「皇上,臣也記得一句俗話,叫做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全斌等人雖有赫赫的過去,但既然罪該論死,那就當與王猛等人一樣處死!不然,王猛等人在九泉之下,也會覺得這世道不公,當今皇上不公!」
趙匡胤漸漸地蹙起了眉頭:「趙普,你是在批評和指責朕嗎?」
趙普言道:「臣不敢這麼大膽!但臣認為,王全斌等人當死而不死,這實在是有失公允,竊以為皇上不取也!」
趙匡胤搖了搖頭道:「趙普,你為何如此固執?聖人有云:刑不上大夫。朕饒過王全斌等人死罪,又有何不妥?」
趙普回道:「皇上說得沒錯,刑的確不上大夫,但那是因為大夫沒有犯法,若大夫犯了法,照樣上刑,若大夫犯了死罪,也照樣論死!臣以為,甭說是什麼大夫了,天下任何人,只要犯了法、犯了罪,就都要受到應得的處罰,王全斌等人也不能例外!」
趙匡胤忽然高聲問道:「趙普,你說的天下任何人,莫非也包括朕嗎?」
趙普一怔。他只顧與趙匡胤理論了,不覺把話說過了頭。是呀,就「天下任何人」幾個字來說,顯然包括趙匡胤在內。皇帝雖說是「真龍天子」,但歸根結底也還是人。可是,如果趙匡胤也犯了法、犯了罪,又能受到什麼應得的處罰?更主要的,作為皇帝,本來就沒有什麼犯法犯罪之說,即使有,誰又能治他的罪?要知道,在專制社會裡,獨裁者不僅是至高無上的,且還是絕對真理的化身。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趙普一時多少有些緊張。緊張之後,他訕訕一笑道:「皇上是在開玩笑吧?皇上如何能犯法犯罪?」
這回輪到趙匡胤緊追不捨了:「趙普,你正面回答朕的問題!朕且問你:你剛才所言的天下任何人,是不是也包含朕在內?」
趙普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乃真龍天子,豈能與尋常人等相提並論?」
「趙普!」趙匡胤來勁了,「看今天的模樣,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也想治朕的罪啊?」
趙普無言。趙匡胤有些得理不饒人了:「趙普,你怎麼不說話啊?你剛才還是舌吐蓮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又振振有詞,現在怎麼變成啞巴了?」
趙普開口了:「皇上,臣剛才說過,真龍天子不能與尋常人等相提並論,臣還曾說過,皇上根本不可能犯法、也不可能犯罪!但是,皇上既然再三逼臣,臣也就不能不說:如果皇上真的犯下了什麼罪過,雖然臣等不敢追究,但是,皇上得向天下臣民頒布罪己詔!」
「你!」趙匡胤怒發心頭、拍案而起,「你信口開河、強詞奪理、倚寵驕橫、目無皇尊!你以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嗎?」
趙普伏地叩頭,然後緩緩爬起,一邊爬起一邊言道:「恭請皇上罷去微臣宰相之職!」
許是太過憤怒了吧,趙匡胤只是鐵青著臉,沒有發話。趙普停頓了一下,接著躬身言道:「草民趙普告退!」
趙普慢慢地離去了。半晌,趙匡胤突地大叫道:「趙普,你以為朕不敢罷你的宰相嗎?」
趙匡胤聲音雖高,可惜趙普未能聽見。趙普早已經出了皇宮,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剩著趙匡胤,氣得渾身一個勁地亂抖。慌得那些太監宮女,只緊張兮兮地圍在皇上的身邊,不敢多喘一口氣。
趙普口中的「罪己詔」是怎麼回事?它是封建社會裡,皇帝自己降罪自己的一種形式。皇帝是至高無上的,沒人能治他的罪,便只好自己降罪自己了。封建皇帝雖然永遠都是正確的,但當國家發生重大變故,而自己又實難完全推卸責任的時候,也只能被迫用「罪己詔」的形式向天下臣民檢討。趙普放言趙匡胤如果「真的犯下了什麼罪過」,「得向天下臣民頒布罪己詔」,趙匡胤焉能不憤而發怒?
表面上看起來,趙匡胤沖趙普發怒是因為趙普提到了「罪己詔」,而實則不然。趙匡胤之所以對趙普動怒,其根本原因是趙匡胤以為趙普變了,與過去的趙普不是一個人了。在趙匡胤的眼裡,現在的趙普很是居功自傲,很有一點不把他趙匡胤放在眼裡的味道。不是嗎?他趙匡胤只是赦免了王全斌等人的死罪,還故意裝病躲避了趙普幾天,可趙普依然不肯罷休,依然胡攪蠻纏。難道他趙匡胤作為大宋的皇帝,連這一點生殺予奪的權力也沒有?難道在這大宋國度里,他趙匡胤說話不能算數而他趙普說話卻能一言九鼎?如此下去,他趙匡胤還能稱得上是這大宋王朝的惟一主宰嗎?
這也難怪,再開明的皇帝,當他覺得有人對他的統治構成莫大威脅時,他對構成威脅的人也不會心存什麼仁慈的。當然了,對趙匡胤而言,他還遠遠沒有覺得趙普已經對他的統治構成了什麼威脅。但是,趙普敢如此藐視他的權威,趙匡胤也是極為不快和不滿的。只是始終念及趙普過去的功勞,更主要的,趙匡胤始終覺得,趙普的確有許多過人之處,所以趙匡胤才不忍把趙普怎麼樣。
在趙匡胤的眼裡,趙普與過去是大不相同了。而在趙普的眼裡,趙匡胤也與過去大相徑庭了。
趙匡胤氣得在宮中渾身亂抖。趙普雖然沒有亂抖,卻也氣得不輕。從宮中回到家之後,趙普就陰沉著臉對妻子和氏言道:「夫人,快收拾收拾,隨我離開汴梁吧。」
和氏連忙問道:「那萬歲爺又攆你出京了?」
趙普回道:「他沒有攆我,但我已經向他辭了職。」
和氏又問:「萬歲爺批准你辭職了?」
趙普仰頭嘆道:「何必等他批准?等他批准我再離去,豈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和氏也嘆道:「唉,在妾身看來,老爺你與萬歲爺是很難在一朝相處了!」
「這不能怨我,」趙普立即道,「只能怨皇上當了皇上之後變化得太厲害了!」
「那好吧,」和氏言道,「既然老爺與萬歲爺鬧翻了臉,那妾身就隨老爺找一個僻靜之地過一段安穩的日子吧!」
和氏忙碌起來,指揮著宰相府里的僕人匆忙地收拾東西。一個時辰之後,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和氏卻發現不見了趙普。一個僕人告訴她:相爺在院落的東北角坐著。
和氏悄悄走到趙普的身邊,趙普渾然不覺。和氏輕聲問道:「老爺,你有點捨不得離開這裡吧?」
趙普倒也誠實:「不瞞夫人,我不是捨不得離開這裡,我是捨不得離開這宰相之位!夫人想想看,老爺我奮鬥多年,不就是圖得這麼一天嗎?」
和氏笑了:「既如此,老爺,你又何必向萬歲爺主動辭職?」趙普搖頭道:「夫人,真是一言難盡啊!」
「好了,好了!」和氏言道,「妾身知道老爺你的心思。這樣吧,你先在這兒坐著想心思,待東西完全收拾好了之後,妾身再來喚你。
趙普客氣地道:「那就有勞夫人了!」
和氏緩緩地離去,但很快,她又急急地走來,一邊走一邊言道:「老爺,那位開封尹來了!」
趙光義為何此時趕到?原來,宮中一位太監見趙普與趙匡胤爭執得厲害,趙普又向趙匡胤主動辭職,覺得事關重大,便派人將此事告訴了一位朝中大臣。那大臣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又派人告訴了趙光義。趙光義聞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宰相府。
見著趙普,趙光義「哈哈」一笑道:「趙兄,若小弟來得慢一慢,豈不是就再也見不著趙兄了?」
「慚愧,慚愧!」趙普也打了個「哈哈」道,「只因為兄行事倉促,未及向光義兄弟你辭行,還望兄弟見諒才是啊!」
「趙兄,」趙光義不笑了,「你不就是同皇上理論了一番嗎?又何必負氣而走?」
趙普「唉」了一聲道:「兄弟既然已經知道了,那為兄就和盤托出。此番為兄入宮與皇上理論,不慎觸犯了龍顏,龍顏大怒,看模樣是要治為兄的罪,既如此,為兄又何不識趣地自動離開?不然,待皇上將為兄打入囚牢,兄弟你豈不是還要給為兄送飯?」
「趙兄說笑話了!」趙光義言道,「皇上當時也只是說氣話,你又何必當真?再說了,你若是真的離開,那還有誰人可以輔佐皇上一統天下?」
趙普苦笑道:「兄弟太看得起我趙某了!說實話,我現在覺得,皇上好像不再需要我了!大宋朝建立前,皇上的眼裡還有我,可大宋朝建立以後,皇上的眼裡就沒有我了!不瞞兄弟你說,我思前想後,實在是有些傷心啊!我時常在想:難道歷朝歷代都脫不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的古訓嗎?」
在大宋皇弟的面前說這些話,至少可以看出趙普對趙光義還是十分信任的,更是十分地
了解。趙光義連忙道:「趙兄千萬不要如此想,也千萬不要離開京城!」
趙普搖頭道:「兄弟,你替為兄想想,事已至此,為兄留在這裡還有何意義?」
趙光義苦勸,趙普不聽。但最終,趙普還是同意了暫時留在宰相府,如果皇上批准了趙普的辭職,那趙普就速速離開京城,反之,趙普就當然繼續做大宋朝的宰相。
看起來,趙普同意暫留宰相府是趙光義苦勸的結果,而實際上,恰如趙普對妻子和氏所說的那樣:他確實捨不得放棄大宋宰相的職位。
一連數日,趙普都稱病不上朝。趙匡胤呢,也不追問,似乎已經把趙普給淡忘了。事實當然不是這樣。這幾天里,趙光義一會兒跑到宰相府,一會兒又趕往宮中,在趙普和趙匡胤之間進行斡旋。
終於,幾天之後,趙匡胤在朝中頒布了一道口諭:不許趙普辭去宰相職位。在這道口諭頒布的第二天,趙普悠搭著雙手上朝了。這二人之間的僵持局面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果說,在過去的歲月里,趙普與趙匡胤之間也存在著許多矛盾的話,那麼,在諸多的矛盾當中,恐要數這一次的衝突最為嚴重:趙普的確是對趙匡胤生氣了,而趙匡胤也的確是對趙普生氣了。如果不是趙光義從中周旋,那趙普與趙匡胤之間的僵持就還得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定,這種僵持還會發生某種變故。那趙普不是嚷著要離京出走嗎?如果趙匡胤真的同意趙普辭職,那以後也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故事了。
話又說回來,雖然趙普與趙匡胤之間的僵持告一段落了,但二人之間的關係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難以和好如初。實際上,一眼看上去,趙匡胤已經有點疏遠趙普了。至少,趙匡胤不再動輒就去宰相府吃和氏燒的狗肉了,而趙普被召入宮的次數也大為減少。有時,一連月余,趙普也不見召。
和氏謂趙普道:「老爺,你曾對妾身說過,如果萬歲爺不再器重你,你雖然官居宰相,也毫無意義。現在,萬歲爺明顯的開始冷淡你了,你為何還要賴在宰相的位子上?」
趙普聞言臉龐不禁一紅,但旋即,他便若無其事地言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得不到皇上的器重,可以想方設法地使皇上再度器重你,可若是丟了宰相之位,再想重新獲得,那就難於上青天了!」
和氏問道:「你以為那個萬歲爺還會再度器重你嗎?」
趙普回答得很簡潔:「事在人為!」
和氏不禁嘆道:「你們這些男人啊,總是在不停地勾心鬥角!細想開來,又有多大的意義?」
趙普馬上言道:「夫人說錯了!這不叫勾心鬥角,這叫運用謀略!」
和氏輕輕一笑道:「好吧,老爺,你就謀略去吧!妾身再也不想過問這些煩人的事情了!」
本來心直口快的和氏,因久居宰相府中,已經開始對君臣之間的政治遊戲膩煩了。而趙普則不然。他瞪大著眼睛,在努力尋找著重新博得趙匡胤青睞的機會。
這一年(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十月,左衛上將軍宋延渥奉旨運送從各州搜羅來的佛像進京。趙匡胤為何要把那些佛像運到汴梁城?原來,那些佛像都是用銅鐵鑄成的。佛像運到汴梁之後,把它們毀掉,然後再鑄成錢幣、兵器或其他器物。
趙匡胤又為何要把那些佛像毀掉?實際上,趙匡胤是在繼承後周世宗柴榮統治時的一項政策。柴榮曾明確下詔:全國各地的銅鐵鑄成的佛像,必須全部運到京城來集中銷毀,以作其他用處。
佛教自漢代由印度傳入中國以後,發展很快。到了南北朝時期,佛教在中國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極為繁盛的階段。唐朝文人杜牧在他的《江南春》一詩中這樣寫道:「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該詩的主旨雖然是在感嘆世事的滄桑,但從「南朝四百八十寺」一句中,卻不難想見佛教在當時的盛況。請注意,詩中的「南朝」指的是南朝梁代的都城建康(今江蘇南京)。試想想,一個建康城竟然有「四百八十寺」,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不要以為詩中的語言都是虛指,實際上,據史書記載,梁朝時的建康城內,有寺廟五百多座,僧尼更是多達十餘萬人。窺一斑而見全豹,建康城如此,那佛教在南北朝時期該興盛到了何種程度?
南北朝結束后,就依次到了隋唐五代時期。單說五代時期吧,雖然社會十分動蕩,對佛教多少帶來了衝擊,但總起來看,佛教在當時依然十分地盛行,大江南北也好,黃河上下也罷,到處是寺廟林立、僧尼攢動,信佛拜佛的百姓自然就數不勝數了。更有甚者,許多地方,許多百姓都把農具毀了用以鑄造佛像。心懷大志的周世宗柴榮,正是因為覺得佛教如此泛濫恐有礙他一統天下的大業,所以才頒詔把全國各地的銅鐵佛像運到京城集中銷毀的。趙匡胤在許多方面都受到柴榮的深刻影響,故而也就自然而然地繼承了這一集中銷毀佛像的政策。從國家發展農耕這一角度來看,銷毀佛像這一政策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這一次,左衛上將軍宋延渥奉旨運送到汴梁城內的銅鐵佛像多達數百座。這些佛像,大小不一,形態各異,但都精雕細刻、栩栩如生。
本來,集中銷毀佛像之事與趙普沒什麼關係。但許是閑來無聊吧,宋延渥入京的第二天,趙普就去看望了宋延渥。當朝宰相親來看望,宋延渥自然有些受寵若驚。受寵若驚之餘,宋延渥問趙普有何指教。趙普言道:「我只是想看一眼那些即將被毀的佛像。」
數百座佛像被宋延渥封存得井然有序。宋延渥告訴趙普:已接到旨意,馬上就要銷毀這些佛像。趙普點了點頭言道:「這些佛像,鑄造得倒也精緻啊!」
宋延渥一旁言道:「是啊,這麼好的佛像,就這麼給毀了,也實在是有些可惜啊!」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聽了宋延渥的話后,趙普雙眉不禁一跳,旋即問道:「宋將軍,你的意思是,這些佛像不該毀掉?」
「趙大人,」宋延渥慌忙道,「下官只是信口說出,別無他意,大人可千萬別當真啊!」
趙匡胤下旨毀掉佛像,如果宋延渥認為不該毀,那豈不是有抗旨不遵之嫌?趙普輕輕一笑道:「宋將軍休要擔心!趙某倒以為,你適才所言,不無道理啊!」
「不,不!」宗延渥趕緊道,「下官信口開河、一派胡言,不曾有半點道理啊!大人就不要驚嚇下官了!」
趙普言道:「我何曾驚嚇於你?我說的是實話。我認為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呀,這些佛像你就暫時不要銷毀!」
看趙普的表情,的確像是在說實話。於是宋延渥就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你的意思,是叫下官抗旨?」
趙普回道:「宋將軍,我不是叫你抗旨,我是叫你暫不要毀掉佛像。」
「趙大人,」宋延渥一臉的困惑,「恕下官愚鈍,這抗旨與暫不毀佛像有何不同?」
趙普「嘿嘿」一笑道:「趙某的意思是,待趙某入宮見過皇上之後,宋將軍再開始銷毀佛像也不遲。」
宋延渥有些明白了:「大人也不想毀掉這些佛像?」
趙普答道:「不是趙某不想毀掉這些佛像,而是皇上不想毀掉這些佛像!」
宋延渥立即又變得糊塗了,皇上明明下旨毀掉這些佛像,宰相大人為何如此說話?
宋延渥糊塗了,趙普卻清醒得很。因為趙普堅信:趙匡胤是一位敬信佛教之人。
當時許多人以為,大宋皇帝趙匡胤是極端憎惡佛教和僧人的。這些人的這種看法也是有一定的依據的。那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春天,剛坐上皇帝寶座不久的趙匡胤曾去了一趟揚州,從揚州回到汴梁之後不幾天,汴梁城內的皇建院里的僧人輝文和瓊隱等十八人就遭到了趙匡胤嚴厲的懲罰:僧人輝文被當眾用亂棍打死,瓊隱等十七人在杖后被流放到偏遠荒涼之地。
輝文被杖死和瓊隱等人遭流放之事,在當時的汴梁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尤其是那些僧尼之輩,更是談之色變。而實際上,趙匡胤之所以如此無情地嚴懲輝文和瓊隱等人,是有內情的。這內情,趙普十分清楚。
趙普是跟著趙匡胤從揚州返回汴梁的。皇上返京了,滿朝文武及百姓都紛紛趕往城外迎駕自不必說,就是那些廟裡的和尚和觀里的道士也三五成群地跑出城外迎接趙匡胤。登基伊始的趙匡胤,見到如此盛大的歡迎場面,自然是好不得意。
好不得意之餘,有一個和尚告訴趙匡胤,說是皇建院里的僧人沒有出城迎駕。趙匡胤就信口對趙普言道:「你去查一查,看看皇建院里僧人何故未來迎駕。」
趙匡胤當時也只是隨便說說,進了汴梁城之後就把這事兒給忘了。這也難怪,他雖然做了皇帝,可總不能每次從外地回汴京都要城內所有的人一起趕到城外迎駕吧?但趙普沒有忘記,入城之後,他就立即親自著手進行調查。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趙普經調查得知:皇建院里的僧人之所以沒有出城迎駕,是因為趙匡胤入城的當口,皇建院里的僧人們正聚在一起飲酒作樂。還不是一般的飲酒作樂,幾乎每個僧人的懷裡都偎有一個女人,像輝文和瓊隱這般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僧人,更是左擁右抱,樂不可支。輝文和瓊隱等僧人都樂不可支到了這種地步,哪還能記起什麼出城迎駕之事?
出家之人講究的就是四大皆空,皇建院又在汴梁城內,院里的僧人竟敢這般明目張胆地飲酒玩女人?
趙普把調查的結果告之趙匡胤。趙匡胤愕然言道:「竟有這等事?」
趙普回道:「證據確鑿,絕無半點虛構!」
趙匡胤異常氣憤。氣憤之下,他吩咐趙普道:「佛門凈地,怎能容納這等污穢之事?速將皇建院里的那些淫惡之徒繩之以法!」
於是輝文就被打死,瓊隱等十七名和尚被流放。許是為了顧及佛門聖地的名聲吧,趙匡胤在嚴懲輝文和瓊隱等僧人的時候,並沒有如實公布他們的罪狀。這樣一來,許多不知內情的人便以為趙匡胤是仇視佛門和僧人的,至少也是不喜歡佛門和僧人的。
趙普當然不這麼看。因為經常與趙匡胤在一起,所以趙普對趙匡胤與佛教的關係就頗為了解。趙匡胤登基之後改元「建隆」,便在汴梁城內建了一座建隆寺(後來改元「開寶」,汴梁城內便又多了一座開寶寺)。趙普曾多次隨趙匡胤一道入建隆寺等廟宇對佛祖進行膜拜。相國寺重修普塔的時候,趙匡胤也曾帶趙普一同前往觀看。若遇著大旱之季,趙匡胤還會帶著趙普等人入寺祈求佛祖賜雨。只是這些舉動,趙匡胤一般不聲張,所以鮮為人知。
使趙普堅信趙匡胤敬佛、信佛的,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汴梁城內有個讀書人叫李靄,一朝考中了進士,正待要在仕途上飛黃騰達的當口,突然有一天,他被趙匡胤一旨令下,流放到沙門島上去做苦力了。李靄的熟人不知究竟,只以為李靄肯定是忤逆了朝廷和皇上。箇中原因,只有趙普等少數人才知曉。原來,有人向趙匡胤密告,說李靄寫了一本書叫《滅邪集》,是專門攻擊佛教的,還說李靄把佛經用針線縫綴起來當內衣穿。趙匡胤勃然大怒地對趙普言道:「這個李靄,妄想步韓愈後塵呢!」
唐代大文豪韓愈,對當時日益繁盛的佛、道二教極為不滿,曾直言上疏道:應讓所有佛教徒、道教徒還俗,應燒掉所有佛經和道書,應把所有佛寺和道觀都改為民房。
趙匡胤問趙普道:「那韓愈最終是什麼結局?」
趙普回答:「被流放了!」
「那好,」趙匡胤言道,「就讓那李靄步韓愈後塵吧!」
趙匡胤一句話,那李靄就由一個進士變成了一個流放者。流放多日之後,李靄才終於悟出自己何以被流放。由此不難看出,趙普所慮一點不差,趙匡胤確實是一個既敬佛又信佛的皇帝。
當然了,若與同時代的封建君王相比較,趙匡胤又確乎算不上一個真正篤信佛門的人。比如那個已經死去的湖南政權的統治者周行逢,不僅每天都要到寺廟對著佛像禮拜,且只要見到僧人,不論大小,也一律合掌禮拜,甚至,他還常常為僧人捧衣帽、打洗臉水。
當時,對佛教最為推崇的封建君主,恐要數南唐國的皇帝李煜了。李煜當上皇帝之後,專門從宮廷里拿出重金招募百姓為僧尼。李煜統治下的江寧都城,其僧尼人數雖不能與南朝相比,卻也多達萬人之眾,這些僧尼的開支費用,全由南唐朝廷擔負。李煜每天退朝之後,便與皇后共同穿上袈裟,跪拜佛祖、誦讀佛經。據說,因為跪拜、誦讀的時間太長了,李煜的手和腳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李煜還在皇宮內大造佛寺,因為皇宮內如果住有和尚實有不便,所以他便讓先朝的嬪妃們都削髮為尼,分住在皇宮內的寺庵里。
趙匡胤雖不能與周行逢和李煜等人相比,但至少也是個信佛之人。對趙普而言,這就足夠了。所以,在吩咐了左衛上將軍宋延渥暫不毀掉佛像之後,趙普就急急地入宮,要求面見皇上。
趙匡胤雖然對待趙普不像過去那般熱絡,但趙普作為當朝的宰相,既然主動要求見駕,趙匡胤也就沒有什麼理由拒絕。且見了趙普之後,趙匡胤還面帶微笑問道:「愛卿何故急著見朕啊?」
趙普言道:「臣是從宋延渥將軍那兒趕來……」
趙匡胤「哦」道:「朕以為,銷毀佛像這等小事,恐不勞宰相大人操心,所以朕事先就沒有告之於你。」
趙匡胤以為,趙普不知銷毀佛像之事,定是有些生氣了。趙普言道:「皇上,臣適才看見過那些佛像,臣覺得那些佛像細膩逼真、栩栩如生,如果就這麼毀了,未免太可惜了……」
趙匡胤一怔,然後緩緩問道:「趙普,你此話何意?」
趙普回道:「臣的意思是,這些佛像應該保留下來。」
趙匡胤一時無語。沉默片刻,趙匡胤望著趙普的雙眼道:「你繼續往下說。」
趙普繼續言道:「臣知曉,這銷毀佛像的規矩是周世宗皇帝定下的。皇上建立大宋以後,這規矩便延續了下來。可臣以為,江山變了,有些規矩也得隨之改變,更何況,皇上本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乃是一位敢於破舊立新的聖明之君!周世宗時,江山狹小,物資匱乏,為一統天下計,世宗皇帝才不得以毀佛像鑄兵器、錢幣。現在不同了,大宋江山大大地拓展了,南有廣袤的荊湖之地,西有物資豐饒的川蜀,大宋不再缺乏鑄造兵器、錢幣之物。既如此,皇上何不把天下佛像原樣保存以供那些向善之人頂禮膜拜?臣以為,如果天下之人皆有一顆向善之心,那皇上便可以垂手而治了!」
還別說,趙普這一番話,真的說到了趙匡胤的心坎里。趙匡胤微笑道:「趙普啊,你適才所言,正合朕意。只不過,朕有些擔心,如果不再銷毀佛像,那天下百姓豈不是又會用銅鐵鑄造新的佛像?大宋江山再遼闊,物資再豐富,也不能把所有的銅鐵都用在鑄造佛像上啊?」
趙普言道:「臣考慮過這個問題了。臣以為,皇上可以向天下頒布一道詔令:已經鑄好的佛像,不許銷毀,但也不許任何人再用銅鐵鑄造新佛像,違者嚴懲!」
「好!」趙匡胤高興地道,「還是愛卿你考慮問題比較周全!那些費盡人力物力才鑄造好的佛像就這麼毀於一旦,也著實可惜。這樣吧,愛卿,就按照你剛才講的意思,你代朕草擬一道旨意,然後交由禮部曉諭天下!」
趙普立即道:「臣遵旨!」
看看,趙普畢竟是聰明之人,又畢竟對趙匡胤頗為了解,故而,他以為趙匡胤一定會採納他不再銷毀佛像的建議,趙匡胤還真的採納了。這樣一來,趙匡胤豈不又要對他趙普另眼相看?
突地,趙匡胤「啊」了一聲道:「趙普,朕已旨令那宋延渥毀像,你快去制止他吧!」
趙普躬身道:「啟稟皇上,臣從宋將軍那兒來的時候,已斗膽命令他暫緩毀像。臣此事沒有及時稟告皇上,祈望皇上恕罪!」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愛卿啊,你及時地保護了佛像,又何罪之有?這樣吧,愛卿,你就與那宋延渥將軍一起,再叫上光義吧,你們三人辛苦點,把那幾百座大大小小的佛像分置在京城的各個寺廟裡。既然已經從各地運來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費時費力地運回原地了。愛卿以為如何啊?」
趙普立即道:「臣謹遵聖諭!」
接著,趙普就輕輕鬆鬆地出了皇宮。他也真的很輕鬆,大半年的時間內,他還從未有過如此輕鬆的感覺。他就帶著這種輕鬆的感覺邁進了開封府,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趙光義大略地敘述了一遍。
趙光義笑道:「趙兄,你真行啊!只幾句話,就使皇上改革了一項舊制!」
趙普謙遜地擺手道:「兄弟謬獎了!不是為兄多麼有能耐,而是當今皇上聖明!」
趙光義壓低嗓門問道:「趙兄,此事過後,皇上可又對你刮目相看了?」
趙普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道:「光義兄弟,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啊!為兄只是盡一個臣子的本分對皇上提提建議罷了!」
「好了,趙兄,」趙光義笑道,「別說得那麼悲觀了!我們還是去完成我們的差使吧!」
趙普與趙光義一起見到了宋延渥。宋延渥驚喜地言道:「皇上真的同意不毀佛像了?」
趙光義趁機吹捧趙普道:「宋將軍,你也不看看趙宰相是何等樣人?在大宋朝廷里,有趙宰相辦不成的事嗎?」
「那是,那是!」宋延渥點頭哈腰的。「宰相大人的韜略,天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趙普連忙道:「我說,你們二人如此說話,要是傳到了皇上的耳里,我趙某恐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宋延渥趕緊道:「兩位大人,我們抓緊時間辦差吧!」
從上午到中午,又從下午到黃昏,趙普、趙光義和宋延渥帶著一幫人忙活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地將那幾百座佛像安頓在了京城的各個寺廟裡。趙普雖然沒有親手勞作,卻也跑得腰酸腿脹。趙普對趙光義言道:「府尹大人啊,中午一頓飯都沒好好吃了,晚上可得要喝上幾杯解解乏了!」
趙光義言道:「那是自然。兄弟我雖不善飲,晚上也要好好地喝他幾杯!」
宋延渥盛情相邀趙普、趙光義到他的將軍府去同飲,還說是中午就吩咐家人準備酒菜了。
趙普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宋將軍,你也忙碌了一整天了,正待回家好好地休息,我等如何能再去打擾?」
宋延渥連忙道:「這如何能叫打擾?下官平日就是想請二位大人恐也不能如願。下官今日有幸跟在二位大人的身後效力,便想趁此機會邀請二位大人到敝府一坐,還望二位大人能夠成全下官……」
宋延渥說的情真意切。趙光義看著趙普言道:「宰相大人,有道是盛情難卻吧?」
趙普笑道:「府尹大人,應該是恭敬不如從命啊!」
於是趙普和趙光義就隨著宋延渥去了。
再看宋延渥,臉上幾乎樂開了花兒。這也難怪,在大宋朝廷里,除了趙匡胤之外,不就是趙普和趙光義的權力最大了嗎?能同時把趙普和趙光義一起請到家裡來做客,對宋延渥而言,不啻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看來,宋延渥說的是實話,宋府早就在準備這頓晚飯了。趙普和趙光義剛一在宋延渥的將軍府里落座,一大桌豐盛的酒宴就擺了上來。那菜香酒香一個勁兒地往趙普和趙光義的鼻孔里鑽。
趙普嘆道:「宋將軍啊,你如此客氣,我等還真的有些過意不去呢!」
趙光義卻「嘿嘿」一笑道:「宰相大人,既來之則安之,你也就用不著過意不去了!」
「對,對!」宋延渥滿臉堆著笑。「只要兩位大人能在下官這裡吃得盡興、喝得盡興,下官就心滿意足了!」
趙普和趙光義當然吃喝得很盡興。不過,在這盡興的過程中,曾發生過一段小插曲,不能不提。那就是,宋延渥在喝得滿面紅光的當口,曾這麼叫了一聲:「丫兒,快出來為兩位大人斟酒!」
隨著宋延渥的叫聲,從裡屋走出一個少女來。那少女十五六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體態婀娜,走起路來如柔風拂柳、儀態萬千。
那少女走得近來,先是甜甜地沖著趙普和趙光義喚了一聲「大人」,然後便輕輕地為趙普和趙光義斟酒。趙普無意中發現,趙光義見到那少女的時候,臉色陡然一白,像是無比地驚詫,以至於在端起酒杯的時候,杯里的酒都灑了出來。
趙普暗道:光義兄弟這是怎麼了?雖說這少女姿色可觀,但光義兄弟也不該如此失態啊?
好在那宋延渥已經喝多了,並沒有注意到趙光義的表現。於是趙普就打了個「哈哈」問道:「宋將軍,這俊俏的女子趙某該如何稱呼啊?」
宋延渥忙道:「回宰相大人的話,這乃是下官的小女……」
「哦……」趙普點了點頭,「原來是宋將軍的千金小姐啊!」
趙普瞥見,那趙光義的目光一直在偷偷地瞟著宋家小姐。於是趙普就又故意高聲言道:「宋將軍,貴小姐有如此花容月貌,將來一定能找到一位大富大貴的如意郎君!」
宋延渥急忙拱手道:「托宰相大人的口福……真到了那一天,下官一定用八抬大轎將宰相大人請來喝上一杯喜酒……」
趙普笑道:「宋將軍,到了那一天,你就是不請趙某,趙某也要到貴府討杯喜酒!」
宋延渥也不禁大笑起來。這頓酒席便在趙普和宋延渥的笑聲中結束了。宋延渥雖然喝多了,卻也知道要派轎子送趙普和趙光義。趙普阻止道:「宋將軍不必操勞!我等有些過量,正好徒步清醒一下大腦。」
趙光義也想在街上散散步。宋延渥無奈,只好依依不捨地將趙普和趙光義送出府門多遠,才踉踉蹌蹌地返回。
只剩著趙普和趙光義了。趙普輕聲問道:「怎麼樣,光義兄弟?要不要為兄我替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趙光義一怔,「趙兄,小弟怎麼聽不懂你的話?」
趙普「嘿嘿」一笑道:「光義兄弟,何必在我的面前偽裝?實話告訴你吧,你偷看宋家小姐的目光,都被我瞧見了!如果你不嫌棄為兄,為兄願意從中牽線搭橋。雖然兄弟你早已妻妾成群,但我只要與宋將軍說一說,宋將軍想必總會給我一個薄面!」
趙光義明白過來了:「趙兄,原來你以為我看中那宋家小姐了?」
「不是嗎?」趙普反問道,「如果不是,兄弟你看她的目光為何那等怪異又那等痴迷?」
趙光義緩緩地搖了搖頭道:「趙兄,你誤會了!我之所以那等看她,是因為我覺得那宋家小姐長得太像另外一個人了!」
「哦?」趙普雙眉一緊,「是這麼回事啊!不知那宋家小姐與何人長得如此相像?」
趙光義回道:「宋家小姐長得太像我第一位大嫂了!」
「誰?」趙普一怔,「你是說,宋家小姐長得有點像皇上的第一位夫人?」
「不是有點像!」趙光義停下了腳步。「當宋家小姐剛一走到我身邊的時候,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的第一位大嫂又復活了……」
這就難怪趙光義乍見著宋氏小姐的時候會臉色陡然一白了。要知道,趙光義同趙匡胤的前兩任妻子可都有著很深的感情。
趙普恍然大悟似地言道:「光義兄弟,你說得一點沒錯啊!」
趙普為何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趙普對趙匡胤的第二任妻子王氏比較熟悉,印象也比較深,而對趙匡胤的第一任妻子賀氏就不太熟悉了,雖然也見過賀氏的面,但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故而,若不是趙光義提及,趙普根本就憶不起來那宋氏小姐的相貌與賀氏相似。
趙光義笑模笑樣地問道:「趙兄,你說,如果我那皇上大哥猛然見著宋家小姐的面,臉上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這個……」趙普頓了一下,「為兄恐不敢妄加揣測!」
話雖是這麼說,但當與趙光義分手之後,趙普的腦海里卻始終在翻騰著這麼一個問題。是啊,如果皇上見了宋家小姐的面,臉上會作何表情,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趙普想這個問題想得太投入了,以至於他在大街上逛至半夜才走回宰相府。回府之後,他問僕人:夫人安在?僕人回答:夫人久等相爺不歸,已先自休息了。
趙普直奔卧房。他那急如閃電的速度,令僕人看了目瞪口呆。推門入卧房之後,和氏果然在搖曳的燭光下酣睡。趙普不管,大步跨到床邊,三把兩把地硬是將和氏揉醒了。和氏睜著惺忪的雙眼問道:「老爺,你是不是酒喝多了,現在耍酒瘋?」
趙普言道:「我什麼時候能多喝酒?你快清醒清醒,我有話問你。」
和氏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坐起了身:「老爺,妾身已經清醒了,你有什麼話就快問吧!」
趙普爬上了床,思忖了片刻,然後問道:「夫人,你老實告訴我:一個女人,是不是很難忘懷第一個佔有她身體的男人?」
和氏愕然言道:「老爺,你是不是喝醉了?半夜三更的,你為何問妾身這個問題?」
趙普言道:「我沒有喝醉,你也甭想那麼多!你只管如實回答就行了!」
見趙普的確很認真,和氏也就輕聲言道:「在妾身看來,任何女人,都很難忘懷第一個佔有她身體的男人!比如妾身我,即使老爺你將妾身休掉,或者老爺你不幸歸天了,妾身也不會忘懷老爺你的!」
和氏倒也聰明,藉機表白了對趙普的一腔忠誠。而趙普卻又追問道:「夫人,假如我真的歸天了,而你又改嫁了另一個男人,你是不是就會把我給忘了呢?」
「不會!」和氏肯定地道,「妾身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女人是很難忘懷她第一個男人的!」
「那麼,」趙普放慢了語速,「夫人,男人是否也不會忘懷第一個被他佔有身體的女人?」
和氏不無奇怪地道:「老爺,這個問題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
趙普回道:「我自然清楚,但我不敢肯定,所以我想聽聽夫人你的看法!」
和氏蹙著秀目言道:「妾身的看法,是同樣的道理:男人也絕不會忘懷他的第一個女人!」
「好!」趙普一下子將和氏緊緊地摟住,「夫人也這麼認為,那我就徹底放心了!」
和氏在趙普的懷裡蠕動了一下,「老爺,恕妾身發問,你半夜三更地回來,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何用?」
趙普神秘地一笑道:「因為老爺我想拿一個人做實驗。」
和氏問道:「老爺想拿誰做實驗?」
趙普回答了兩個字:「皇上!」
於是就來到了仲冬的一個黃昏,趙普入宮求見皇上。趙匡胤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誰知見了趙普的面之後,趙普卻說是和氏在家裡燉了一大鍋狗肉,非要請皇上前往品嘗。趙普還引用和氏的話說:萬歲爺多日沒來吃狗肉了,是不是生氣了?
趙匡胤沒法拒絕,更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就答應趙普道:「你先回去,告訴尊夫人,天一黑,朕立即前往!」
趙普本還想請趙光義作陪的,可趙光義不在開封府。一打聽才知道,下午的時候,趙光義就出城公幹去了。趙普只得作罷。
天剛剛擦黑,趙普就站在宰相府外等候了,等候了一會兒之後,天空竟然飄下雪花來,而且雪花還特別地大,真的如鵝毛一般。就在這當口,幾盞燈籠由遠而近,趙匡胤如約來了。
趙普急忙迎上去施禮道:「天氣惡劣,皇上依然駕臨寒舍,微臣真是感激涕零啊!」
趙匡胤「哎」了一聲道:「愛卿,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尊夫人誠心邀朕,朕豈有不來之理?再說了,朕已多日未吃尊夫人燒的狗肉了,心裡實在饞得慌。更何況,這等天氣,正好就著狗肉飲酒!」
「皇上所言極是!」趙普躬身讓道:「恭請皇上入內!」
趙匡胤也不客氣,率先大步邁入宰相府。卻見宰相府院門邊,一人伏地磕頭呼道:「微臣恭請聖安!」
磕頭者,左衛上將軍宋延渥也。趙普解釋道:「微臣自知酒量難以讓皇上盡興,本想邀光義兄弟前來侍酒,可不巧的是,光義兄弟下午出城公幹了。又湊巧的是,半道上遇見宋將軍,微臣便把宋將軍邀來助皇上酒興!」
「好,好!」趙匡胤點了點頭,「宋愛卿,快平身吧!來者都是客,你就與朕一起去品嘗宰相夫人所燒的狗肉吧!」
豈止是狗肉?一張桌面上,滿放著山珍海味。趙匡胤略略驚訝道:「愛卿,你今日為何如此破費?」
一邊的和氏笑吟吟地接道:「萬歲爺,你過去都是匆匆而來,臣妾無法準備,今日臣妾特地相邀萬歲爺,豈能依然是一盆狗肉?」
趙匡胤拊掌道:「好,大嫂,你這番情意,朕心領了!」
「僅僅心領可不夠哦!」和氏笑模笑樣的,「萬歲爺得吃好喝好,臣妾才會滿足啊!」
「大嫂放心!」趙匡胤一邊落座一邊言道,「朕今夜一定吃得讓你滿足,喝得讓你高興!」
接著,趙匡胤、趙普和宋延渥君臣三人就吃喝開了。宋延渥多少有些拘謹。趙普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趙匡胤則不然,許是真的想讓和氏滿足和高興吧,他吃喝起來,直如風捲殘雲一般。
趙匡胤一邊吃喝一邊還教訓宋延渥道:「宋愛卿,別那麼縮手縮腳的。既然來做客了,那就該像朕這般,儘管吃、儘管喝!不然,你省了宰相的酒菜,還落得宰相的怨怪!」
「是,是!」宋延渥連忙一手端杯一手舉筷,「臣這就奉旨吃喝!」
趙匡胤不禁笑了:「宋愛卿,這裡只有吃喝二字,哪來的什麼旨意?」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趙普見趙匡胤已是酒酣耳熱了,便偷偷地對和氏使了一個眼色。和氏會意,悄悄地退去。旋即,一位少女盈盈地走了出來。
那少女徑自走到了趙匡胤的身邊,從一個女僕的手裡接過酒壺。恰趙匡胤與趙普幹了一杯酒,酒杯落空,那少女便輕執酒壺為趙匡胤斟酒。
趙匡胤因與趙普、宋延渥閑談,一時沒有留意那位少女。待面前的酒杯斟滿,趙匡胤正待舉杯時,無意中一扭頭,便發現了那位少女。
再看趙匡胤,乍見著那少女的臉龐時,大驚失色,兩隻眼睛都直了,且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
趙普心裡有數了,便故意裝著莫名其妙的樣子問道:「皇上,你這是怎麼了?」
趙匡胤沒有聽見趙普的問話。他愕然瞪著那少女問道:「你,你是誰?」
宋延渥趕緊起身跑到趙匡胤的身邊躬身道:「回稟皇上,她是微臣的小女……小女聞聽微臣今日陪皇上飲酒,定要隨來為皇上斟酒……」
趙匡胤似乎不相信:「宋延渥,她,真的是你的小女?」
宋延渥急忙跪地道:「微臣豈敢誆騙皇上?她的確是微臣的小女……」
宋氏女也輕輕地跪在了父親的身邊,甜甜地言道:「小女子恭祝萬歲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匡胤不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吁氣完畢,他輕輕地道:「宋愛卿,你回座位上去吧,朕還要好好地喝上幾杯呢!」
宋延渥唯唯諾諾地起身,那宋氏卻依然跪在地上。趙匡胤頓了一下,然後低低地對宋氏道:「你起來吧!你……可以回家了!」
和氏把宋氏領走了。趙匡胤堆起笑容言道:「趙普啊,朕也不瞞你,這裡有些菜,朕就是在宮中,也難以吃到啊!朕今日真是大飽口福啊!」
趙普忙道:「皇上過獎微臣了!微臣只是表表心意而已!」又轉向宋延渥言道:「將軍大人,皇上興緻如此高,你何不再敬皇上幾杯?」
宋延渥還未及起身呢,趙匡胤便率先舉杯道:「來,宋愛卿,宰相大人既然說了,朕與你就共飲幾杯!」
幾杯酒下肚之後,趙匡胤像是不經意地問趙普道:「你作為當朝的宰相,可知這宋愛卿為人及才幹如何?」
趙普回道:「稟皇上,就臣所知,宋將軍不僅為人忠誠,且才幹出眾,可謂是大宋的棟樑之臣!」
「既然如此,」趙匡胤很快地瞥了宋延渥一眼:「讓宋愛卿經年累月地囿於京城,干一些運送佛像之類的雞毛小事,豈不是有埋沒人才之嫌?」
「皇上聖明!」趙普言道,「臣正準備稟明皇上,讓宋將軍出任一方鎮守大員。」
「這樣吧,」趙匡胤故作沉吟狀,「壽州乃大宋軍事重鎮,就讓宋愛卿前往壽州鎮守。另外,加封宋愛卿為忠武節度使!」
趙匡胤一句話,宋延渥就由一名將軍變為大宋朝的一名封疆大吏了。慌得那宋延渥迫不及待地伏地叩首道:「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匡胤含蓄地一笑道:「宋愛卿平身!你有這樣的才幹,朕自然會相應地加封於你!」
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的親切。君臣又飲酒說笑了一會兒之後,趙匡胤就起身回官了。離開相府前,趙匡胤意味深長地對趙普道:「宰相大人,這頓飯,朕吃得真是舒服啊!」
送走皇上之後,那宋延渥連聲向趙普表示感謝。趙普笑道:「宋大人何必言謝!待宋大人成了國丈之後再對趙某言謝也不遲啊!」
宋延渥忙問道:「趙大人,宋某真的能成為國丈?」
趙普回道:「你就放心地出任壽州吧!此事若沒有把握,趙某又何必費這許多周折!還有啊,皇上又何必這麼快地加封於你?」
聽趙普的口氣,他對自己的一番安排充滿了信心。而事情的發展,也確如趙普所料。
趙匡胤離開相府之後就急急地回宮了。在回宮的途中,他緊鎖雙眉想道:世上為何會有這等巧合的事!那宋氏為何會長得與那賀氏如此相像?
前書中說過,趙匡胤對待他的第一任妻子賀氏和第二任妻子王氏都不是很友好。說得不客氣點,他只是把賀氏和王氏當作一個供他發泄的女人、而不是當作他的妻子。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對女人的看法似乎有了某種改變。尤其是現在,他身邊的女人如雲,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居然有些懷念過去了。他,趙匡胤是不是有些愧對賀氏和王氏?賀氏和王氏都那麼年紀輕輕地就死了,他不該懷有一絲愧疚之情嗎?
不過,在遇見宋延渥的女兒宋氏之前,趙匡胤的心中即使會生起這種愧疚之情,那也是很偶然的。畢竟,趙匡胤不可能老是去想他與賀氏和王氏之間發生的事。然而,遇見宋氏之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他就是不想回到過去,那賀氏的身影也鮮活活地在他的眼前晃動。賀氏終究是他平生的第一個女人啊!作為男人,誰能忘懷他的第一個女人?故而,賀氏的音容笑貌、賀氏的身體、他與賀氏在床上親熱的情景……一古腦兒地全涌到他的腦海里了。這就使他自然而然地對賀氏產生那種愧疚之情了,而且這種情感的程度還比較深。
所以,趙匡胤在趙普的家中當面加封宋延渥,固然不出趙普所料,是因為他很想得到宋氏,但同時,也有這麼一個因素:他把宋氏當成了賀氏,這樣一來,他加封宋延渥,也包含了他對賀氏的一種追憶。
趙匡胤就是帶著那種對賀氏的愧疚之情走回大宋皇宮的。在自己的寢殿前,他佇立了一會兒。因為他想到了這麼一個問題:那賀氏沒能當上皇后,如果我把酷似賀氏的宋氏立為大宋皇后,九泉之下的賀氏,是否會感到些許的安慰?
這麼想著,趙匡胤就有些高興起來。他一邊往寢殿里走一邊又想道:待明日,叫趙普去向宋延渥表達我的意願。
趙匡胤之所以要叫趙普去代表意願,是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包括邀他去相府飲酒、與那宋延渥父女偶然相逢等等,都是趙普事先安排好的。所以,趙匡胤就不禁在心中感嘆道:這個趙普,真是善於揣摩別人心愿啊!
然而,令趙匡胤感嘆的事情還在後頭呢。他剛一跨入寢殿,便有一人跪地向他請安。跪地之人,不是那宋氏又是誰?
趙匡胤驚喜地問宋氏道:「你,你如何會在這裡?」
話剛出口,趙匡胤就覺得自己所問純屬多餘。這豈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宋氏入宮,定是那趙普所為。趙普定是在他還在相府飲酒的時候便派人將宋氏送入宮中了。
果然,一個太監跑到趙匡胤的身邊道:「稟皇上,這宋姑娘是宰相大人吩咐送來侍寢的……」
趙匡胤又不禁暗嘆道:趙普啊,你為何如此了解朕的心意啊!
那太監又低低地言道:「皇上,宋姑娘已經沐浴完畢……」
趙匡胤「哦」了一聲,對那太監揮手道:「爾等都出去吧!沒有朕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太監應喏,卻又哈腰言道:「皇上,花妃娘娘適才來過這裡,說還要來此……」
趙匡胤略略皺眉道:「你去告訴花妃娘娘,就說朕今夜不想見任何人!」
這「任何人」當然不包括宋氏姑娘。待寢殿里只剩下大宋皇上和宋氏之後,大宋皇上彎下了他那尊貴的腰,雙手只往宋氏的身下一抄,便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身軀抄離了地面。許是她剛剛沐浴完畢的緣故吧,一股濃郁的芬芳,霎時沁入他的心脾。
這當口,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抱著她的身軀走到龍床邊,然後輕輕地把她放到了床面上。放得很輕,他生怕稍有不慎會損傷了她。
她自然是閉口不言的,還緊緊地閉著雙目。雖然她早就知道今夜要發生什麼事了,和氏在送她入宮的時候又再三地安慰她,可事到臨頭了,她還是控制不住由里到外地緊張。這些並不奇怪,如果一個女人初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一點都不緊張,那才真叫奇怪呢。
可有點奇怪的是,趙匡胤當時也有些緊張。他可不是什麼初次了,又緊張什麼?原因是,他真的把宋氏當作賀氏了。這樣一來,彼時彼地,就是趙匡胤與賀氏的洞房花燭夜了。那個時候的趙匡胤,連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嗎?
趙匡胤許是真的回到了過去。他把宋氏輕放到床上之後,一時沒有什麼動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床邊,一邊凝視著宋氏一邊在想:當年與賀氏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我是怎麼做的?
趙匡胤很快就全部想起來了。第一次真正做男人的情景,他如何能忘記?……
與當年的那個夜晚一樣,趙匡胤迫不及待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又迫不及待地撲到了宋氏赤裸裸的肉體上……與當年的那個夜晚有所不同的是,趙匡胤在賀氏的肉體上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幼稚可笑,而趙匡胤在宋氏的肉體上就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駕輕就熟、任意馳聘了。
待雲收雨散,那宋氏的額頭上早已是汗珠滾滾。這也難怪,雖是冬天,但皇上的寢殿里卻依然是熱浪翻騰的。
這時候,趙匡胤說話了。他溫柔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裡,然後情真意切地言道:「你記著朕的話:朕一定會對你好的!」
與那早已作古的賀氏和王氏相比較,宋氏無疑是一個十分幸運的小女人。
第二天,趙普奉旨入宮見駕。見了趙普,趙匡胤也沒有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言道:「趙普啊,朕想來想去,在這個世上,最了解朕的,還是你!」
趙普連忙道:「謝皇上誇獎!為人臣的,自然應該多替皇上著想!」
「是啊,」趙匡胤輕嘆一聲,「做臣子的多為皇上著想,做皇上的也就應該多為臣子著想。上明臣賢,國家方能昌盛!可在過去的日子裡,朕卻與你多次齟齬,這可都是朕的不是啊!」
趙普趕緊道:「皇上如此說話,微臣真是無地自容了!臣以為,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全是微臣之罪,與皇上無干!」
「好了好了!」趙匡胤微微一笑道,「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朕不會再多想,你也不要再多慮,一切總得向前看嘛!不過,有件事情,朕想提醒你一下。」
趙普略略垂首道:「請皇上訓示!」
趙匡胤言道:「朕聽說,你在洛陽為自己修了一幢豪華住宅,建宅所費,是朝廷明令禁運的川蜀之木,且豪宅之內,廣蓄姬妾……趙普,可有這等事?」
趙普一驚。因為趙匡胤所言是事實,只不過他在洛陽修宅是極其小心的。他沒敢用自己的名義修建,而是假借他人的名頭營造,連和氏都不知道此事。看來,身為朝廷宰相,總是會有敵人和對手的,正是這敵人和對手把此事弄清了之後告知皇上的。
趙普勉力一笑道:「皇上真是英明!臣在洛陽修宅一事,本以為極其隱秘,孰料還是瞞不過皇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趙匡胤言道,「不是有句俗話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嗎?趙普,朕且問你,你在京城的宰相府不夠寬敞嗎?為何要在洛陽城裡大修私宅?」
趙普回道:「臣也不敢瞞皇上,臣在洛陽修宅,是為以後作打算。等到了那麼一天,臣年事高了,要告老還鄉了,臣就準備遷到洛陽去度過餘生……」
「趙普,」趙匡胤不無驚訝地道,「你才多大年紀?又比朕年長几歲?如何就想到了告老還鄉之事?你若是告老還鄉了,誰還來輔佐朕一統天下?」
「是,是!」趙普連連點頭,「臣現在悟出,在洛陽修宅一事委實不妥,更不該動用朝廷禁運的川蜀之木……請皇上降罪,臣決無怨言!」
「降什麼罪啊!」趙匡胤笑道,「如果要降你的罪,朕又何必當面說出?再說了,大宋宰相為自己修一座私宅又何罪之有?雖說那些川蜀之木是朝廷禁運之物,但再怎麼禁運,也不該禁運到你當朝宰相的頭上吧?」
「多謝皇上寬恕!」趙普訕訕一笑道,「朝廷那道禁令,正是出自臣普之手……」
「好了,」趙匡胤言道,「這事就這麼算了!朕現在不會追究,將來也不會追究,永遠都不會追究!不過,朕還是想問一句:你在洛陽私宅內廣蓄姬妾一事,尊夫人恐還蒙在鼓裡吧?」
趙普的臉龐竟然有點發燙:「微臣暫時尚未向她透露……」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趙普,朕可得提醒你,此事若是讓尊夫人知曉,恐大宋宰相府就不得安寧了!」
趙普也笑道:「皇上放心,臣一年只去洛陽數次,而且還都是有公幹在身,她如何會知曉?」
趙匡胤突地壓低嗓門言道:「趙普,朕本以為你真是一位正人君子,沒想到,你原來也是個好色之徒啊!」
趙普老老實實地承認道:「皇上,大凡男人,有幾個不好色?」
至此,趙普和趙匡胤的關係便又和好如初了。以前的那些隔閡和不愉快似乎都化為烏有了。
趙匡胤向趙普表露了心跡:想立那宋氏為大宋皇后,而且馬上就想確立。
立宋氏為皇后之事,趙普當然沒有意見,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趙普以為,確立大宋皇后不同於接納一個皇妃,應該要慎重,更何況,大宋朝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皇后了。所以,趙普向趙匡胤建議:應著禮部詳加籌劃,明年春天加封宋氏為後比較妥當。趙匡胤愉快地同意了。
這年(乾德五年)年終,還發生了一件令趙匡胤十分愉快的事:石守信、王審琦和范質、王溥、魏仁浦五人結伴到汴梁來拜望他了。石守信和王審琦是他當年的好兄弟,而范質、王溥和魏仁浦是趙普之前的三位大宋宰相。這五個人一起來到汴梁,趙匡胤自然是高興萬分。
所以,趙匡胤就在宮中擺下了盛大的宴席,歡迎石守信等人的到來。趙普、趙光義在席邊作陪自不必說,滿朝文武也都被趙匡胤邀來作陪。要知道,石守信等人不僅與趙匡胤、趙普、趙光義很熟悉,就是滿朝文武,他們也大都相識,故而,席間的熱鬧與歡快是不言而喻的,也是不難想見的。
然而,就在這熱鬧與歡快之中,出現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那就是,石守信等人在汴梁逗留了數日後離開的時候,趙匡胤的大女兒昭慶公主、二女兒延慶公主和三女兒永慶公主也哭哭啼啼地離開了汴梁城。
原來,趙匡胤在心裡總覺得有些對不起石守信等人。石守信、王審琦(包括高懷德等)等人為趙匡胤最終能夠君臨天下可以說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在趙普的建議下,趙匡胤一招「杯酒釋兵權」使得石守信、王審琦等人顯赫全無。范質、王溥和魏仁浦三人雖然稱不上是大宋的開國功臣,但在趙匡胤建宋之初,也為宋朝的穩定和發展做了許多功不可沒的事情,而最終,趙匡胤卻以年事已高為借口,讓范質等人告老還鄉了。
所以,趙匡胤就想對石守信等人做些補償。恰好,石守信、王審琦和魏仁浦三人在來汴梁的時候,分別把自己的兒子石保吉、王承衍、魏咸信也帶了來。趙匡胤就靈機一動,當即決定把自己的三個女兒分別下嫁給石守信、王審琦和魏仁浦的兒子。
對趙匡胤的這個決定,石守信和魏仁浦了無意見,因為他們的兒子尚未婚娶,能成為皇親國戚自然不是一件壞事。而王審琦卻遇到了一點麻煩,因為他的兒子王承衍已經娶妻樂氏。如果王承衍再把公主娶回家,那公主豈不就成了王承衍的偏房?皇上的女兒如何能做別人的偏房?
於是王審琦就向趙匡胤叩頭,請趙匡胤改旨。趙匡胤卻道:「朕旨意已定,斷不能改!」
皇上的旨意不能改,但有一樣東西能改。趙匡胤對王審琦吩咐道:「你回去以後,令那樂氏改嫁,朕給予她厚賞!」
王審琦只得依旨行事。趙匡胤的三個女兒對此很是不快,可又無奈,最終,她們只能帶著很少的嫁妝(趙匡胤實乃儉樸之人)流淚而去。而趙匡胤卻開心得不得了。
趙普對趙匡胤逼迫那樂氏改嫁一事很有些看法,但他沒有明說。他以為,剛剛才與皇上修好關係,如果因為這點小事又引起皇上的不悅,那就不值得了。
不過,趙普自己也對自己產生了疑問:難道自己以後就這麼一門心思地順應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