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
真沒料到,竟會在這裡碰上她!
雖然金宰闐曾經設想過許多種和她見面的情況,但無論他有幾個腦袋,也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在這樣尷尬的場合和她重逢。
其時金宰闐正陪著一個華僑領袖聊天,忽然看見她跟著一個海軍軍官朝著他們走過來,任憑他自誇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竟然也驚訝得楞在當場:本來滔滔不絕說個不停的嘴變成了半張著的狀態,一動也不動,彷彿忘記了自己剛才在說些什麼,而握著紅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時間已然流逝了五六年,金宰闐卻絲毫沒有忘記她的容顏,因為有些刻在心底的東西,哪怕你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忘記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儘管無情的歲月或多或少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迹,金宰闐還是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沒錯,就是她!
金宰闐不由得惱怒起來,外面的人是怎麼了?難道他們就沒有想到過要把這個危險的女人攔下來么?
這大概就是軍事情報局的錯誤了,明明安排申學誼在她身邊,就是為了防止她在這樣的場合的出現,免得大家見了面難堪,可是,為什麼她還會出現在眼前呢?
其實,金宰闐也是錯怪人家軍事情報局的特工了。這時候的申學誼著急地要發狂,正在東京城裡四處尋找她呢!
還有公使館外面的人員,其實也攔住了這個沒有請帖的女人,可不幸的是,中華帝國海軍軍官方瑩就在她的身邊,更不幸的是,賞識方瑩的海軍編隊司令文璧少將也出面為這個女人求情,結果,她就順利地走進來了。
正坐在金宰闐身邊的人,是華僑領袖,名叫陳佳耿。陳佳耿不知道身邊的皇帝陛下為什麼正在高談闊論的時候,一下子啞口無言。要知道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陳佳耿見過無數要人,包括一直號召推翻帝國統治的孫中山,可從來沒有見過像金宰闐這樣變化的人來。於是他眯縫起眼睛,想要在金宰闐的身上找到答案,忍不住觀察起皇帝陛下的神情來。
不過金宰闐現在的神情可不太妙,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目光有時清晰,有時又顯得十分迷濛。陳佳耿不知道,皇帝陛下有三根手指滾燙,兩根手指冰涼。
順著金宰闐的目光,陳佳耿也看了過去。
這時候,她理了理額前稍微有些散亂的秀髮,就朝著金宰闐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從她身上的裝束看來,就可以認出她是個典型的東方美人。首先使人注目的,就是她那修長而又結實的性感的身軀。她的腰是那樣的柔細,彷彿用兩個手指頭就可以把它整個兒捏起來似的。那張令人吃驚的、像雪花石膏一樣潔白的極美妙的臉,泛起了可愛的紅暈,優雅的前額上面,罩著黑色的極其柔軟的長發。兩隻像潭水一樣清澈、杏子一般大小的眼睛,燃燒著激情的火焰,發出使人不可抗拒的魅力。一個略微向上翹的、線條優美的小鼻子,彷彿使流露在她容貌間的那種大膽勇敢的神情變得更加顯著了。在那兩片微微張開、濕潤而又肉感的紅唇之間,閃爍著兩排潔白的牙齒——那是真正的珍珠,似乎正與那浮現在她小巧的圓下巴上的迷人小渦爭奇鬥豔。雪白的脖子,好像用大理石雕琢而成。勻稱的雙肩,可以和細膩的玉石相媲美。有彈性的高聳的胸脯,豐滿得使薄薄的外衣遮掩不住它,但這反而使這位美麗的女子顯得更加成熟而誘人。
韋雪荻穿著白色的晚裝,外面罩著一件織滿了銀色小星星的,折著優雅褶皺的雪紡綢短衣。這位美女的雕像一般的體態,不但可以從這些褶皺上揣測出來,有時還可以透過薄薄的紡綢隱約看到。她那赤裸的輪廓分明的手臂和手掌,纖小得就如孩子一般。
看到這位渾身散發著致命誘惑力和魅力的女子走過來,再聯繫到金宰闐的不同尋常的舉動,陳佳耿似乎明白了什麼,於是告了罪,站起身來,朝著另一邊走了。
「陛下,這位女士一直想見到您,您看……」當文璧看到皇帝陛下的神色時,也知道自己似乎做錯了事情,但一身紳士風度的他還是決定完成女士的囑託。
「請她坐下來吧,你們可以離開了。」
「是!」
周圍的人都走開了,包括那位腳步遲緩的方瑩先生。
見識到皇帝陛下的態度,一種難以言表的失落感湧上了韋雪荻的心頭,化作一塊大石壓在那裡,使她壓抑而憋悶,連呼吸都感到萬分艱難;又好像一隻剪刀,在撕扯她的心靈,把它剪成一塊塊的碎片。也許,這就是所謂心痛的感覺——幾分孤獨,幾分傷感,有時,還要加上幾分自嘲。
其實,如果她不是在日本,沒有接觸到這麼多新思想的話,她還是一個賢淑的小女人,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但她還是坐下來,說:「我不會在這裡坐多久,只有幾句話,說完了我就離開。我的兒子,還在家裡邊等著我。」
「那你到這裡來,是什麼意思呢?朕又沒有少給過你生活費。」
「這不是生活費的問題,」韋雪荻說道,「孩子長大了,他不能沒有父親。」
金宰闐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對不起,這是朕的錯,當時朕就不應該……」
「不應該又怎樣呢?還不是……」
「那你想朕怎麼做?」
「我想,這一次能不能帶我們回去,給我和兒子一個說法。」
「這……」
金宰闐猶豫了,他知道將韋雪荻母子帶回國內的後果,也知道如果不把他們帶回國,自己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正在金宰闐猶豫不決的時候,使館外面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伴隨著這些聲音的,是一個驚人的消息:日本軍隊包圍了公使館!
無可置疑,那是個野心勃勃的日子。
日本第一師團師團長佐藤洋華堂當得知自己的兒子被一個中國海軍軍官羞辱之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暴戾之氣,想要好好地發泄一番了。
作為一名典型的日本軍人,佐藤洋華堂像那個年代大多數日本男人一樣,個子矮矮的、羅圈腿、身材壯實、脖子和腦袋差不多粗細,猛一看像一顆大號的獵槍子彈。他的臉上帶著日本軍官慣有的神態:冷酷和堅毅。他是個隨時準備為天皇陛下獻身的武士,從來沒拿自己的生命當回事。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當回事的人,自然就更不會拿別人的生命當回事。
更重要的,是他對支那人打心眼裡的歧視。在他看來,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等的民族,支那人只不過是早已應該淘汰的劣等民族,自然應該為大日本帝國的國民讓出生存空間。對於這一次邀請支那皇帝訪問日本,他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不過,對他來說,這也是一個消滅支那的絕佳機會,所以,當他聽到自己的兒子被支那人欺辱,而欺辱他兒子的人又進入了中國公使館,就毫不猶豫地命令屬下第一聯隊,包圍中國公使館。
雖然有人提醒他應該報告給陸軍參謀總部,但佐藤洋華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以下克上,難道不是日本軍人的傳統么?
日本第一師團是明治維新以後,所建立的第一個現代化師團,一向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過這一次圍攻中國公使館,卻遇上了麻煩。
首先是對方的火力兇猛,手持明治三十八年式步槍的日本士兵,在對方那連續的交叉火力下面幾乎抬不起頭來,其次,是身在東京市區,所以第一師團的官兵們竟然沒有想到要使用火炮。
可即便是如此,金宰闐帶到日本的一小部分護衛隊還是快抵擋不住了。
「皇上,我們快堅持不住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侍從武官從外面跌跌撞撞地闖進來,說道,「您快從後面離開,我們在那裡準備了一輛裝甲車。」
金宰闐搖了搖頭,道:「還是你們走吧,朕是一國皇帝,他們不能把朕怎麼樣,反倒是你們,如果落在日本人的手裡,結果難以想象。」
「可您是一國之君,身負重任啊!」
「朕意已決,」金宰闐說道,順手寫了一張詔書,「朕已經下詔,封韋雪荻為靜宜皇貴妃,韋雪荻之子金溥瑜為流求親王。你們帶著靜宜皇貴妃坐裝甲車走吧。朕就在此地堅持。」
「皇上……」
沒有辦法,護衛們只好帶著韋雪荻、文璧們坐著裝甲車從使館後門衝出去。
日本軍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傢伙,隆隆地開過來,不停地噴射火舌,槍打不穿,簡直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許多人甚至以為這是上天降下來的懲罰,紛紛跪地,祈禱不止,連軍官們也喝止不住。
等到佐藤洋華堂帶著炮兵來到中國公使館的時候,裝甲車已經開出好遠了。
「轟了它!」佐藤洋華堂惱怒地指著公使館說道。在一片轟隆聲里,一切都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