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可以說是匆匆的、胡亂的睡了一會,連衣服都沒脫。也許是我受得刺激太大了,結果怎麼都沒睡著,反而倒是馬教授,一躺上床,馬上就開始發出均勻的呼吸,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精力確實不能和小夥子相比。
電話鈴響了起來,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抓起了話筒,傳來了第克里船長的聲音。
「軍方飛船已經對接了,我想他們派來了星際警備隊,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有些結巴地說道,「我這就叫醒馬教授。」等我放下話筒的時候,發現馬教授已經坐起來了,正在整理著身上有些揉皺的衣服。
「他們來了嗎?」馬教授問道。
「是的,是星際警備隊。」
「這樣我就放心了,」馬教授說道,搓了搓手,「已經凌晨五點了,我們去吧。」
在走廊上,我問道:「馬教授,你在擔心什麼呢?」
「說不上來,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了。」
我們來到了休息室,發現已經多了兩個個穿著制服的軍官,肩膀上的星星閃閃發亮,第克里船長和他們在一起。聽到門響,這些人紛紛轉過了身子。
「我來介紹,」第克里船長走了過來,「這位是馬吉尼偵探,還有他的助手杜蘭上尉。」我注意到馬吉尼的軍銜是少校,四十來歲,留著平頭,身材矮小而結實,精明而強幹。
馬吉尼連忙走了過來,敬了一個禮,然後拉住馬教授的手,握了起來。
「馬如風教授,久仰久仰。」馬吉尼微笑著說道。
「您客氣了,馬吉尼偵探。」馬教授說道。
「當第克里船長說您在船上,我還真不敢相信,認識您實在是我的榮幸。我的同事查爾斯少校曾和您一起工作過,對您的偵探手段讚不絕口。」
「我記得他,」馬教授說道,「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我們還一直有聯繫。」
寒暄了幾句,馬吉尼轉上了正題。
「馬教授,按照你的要求,我帶上了驗屍官,他正在檢查屍體。」
「指紋呢?」馬教授問道。
「刑偵人員正在做。」
「我們去看看吧,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馬教授說道。
「當然,非常樂意,那麼請吧。」馬吉尼讓到了一邊,說道,「我們去現場看看。」
這個時候,馬吉尼發現了我,我馬上挺直了身子,手貼在褲縫,眼睛看著前方。
「稍息,上尉。」馬吉尼上下打量著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回火星基地報到……」我支吾著說道。
「你怎麼會搭乘這飛船的,上尉?真見鬼,是不是濫用軍人神聖的權利?」
「別在為難他了,」馬教授插進來說道,「要不是他,我可能現在還在地球太空站呆著呢。」
「好吧。」馬吉尼盯著我看了一會,然後轉身出了門,此時,我發現自己的汗都快要出來了。馬教授對我抱以一個微笑,然後,快步趕上了馬吉尼偵探,兩個人並肩走著。
「您認為這是一宗刑事案件嗎?」走廊上,馬吉尼問道。
「我還不能肯定。」馬教授搖搖頭,「也許要看看現場的指紋才知道。」
「您已經有什麼線索了嗎?」馬吉尼非常客氣,顯然已經把馬教授當成了自己人。
「如果有的話,我會首先通知您的。」馬教授說道。
馬吉尼點點頭,想了想,然後才說道:「雖然現在我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但是,我希望您可以全力的幫助我,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請您相信,我和查爾斯少校一樣的可靠。」
「您真是太客氣了。」馬教授微微一笑,說道,「反而讓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在第克里船長的帶領下,我們再次來到了四樓實驗場,走到最盡頭,這個時候,門旁邊站著的,已經不是船上的機組成員,而是兩個精神抖擻的憲兵,門開著,裡面的燈光大亮。走進去以後,發覺比我們第一次來更加擁擠了,地上擺著各種小型手提箱,打開著,露出鋥亮的,說不上用途的器械,一個軍官正在拍照,而另一個正俯在桌子上,細心的刮著什麼。電腦台前的屍體已經被移走了,多少讓人感到些放鬆。
「怎麼樣?」馬吉尼開口問道。
「哦……」俯在桌子上的軍官站直了身子,聳了聳肩膀,「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也沒發現指紋。」
「沒有指紋嗎?」馬教授感興趣地問道。
「這位是馬如風教授。」馬吉尼介紹道。
「原來您就是馬教授,」那軍官眼睛放光,露出了一個微笑,「我還以為您是一個……」
「好了,別說廢話了,檢查完了嗎?」馬吉尼打斷了他,問道。
「你是一個公眾人物,馬教授。」我悄悄地說道。
馬教授笑了笑,又習慣性的掏出了筆記本。「請問您檢查過電腦鍵盤嗎?」
「我首先檢查的就是這個電腦台。」軍官說道,「很乾凈,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迹。」
「其他地方呢?」馬教授問道。
「我正在檢查,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什麼發現,看來可以排除有第二者在場的可能性。」
「我倒不這麼認為。」馬教授嘟囔著,記錄了下來。
「您說什麼?」馬吉尼沒有聽清楚,問道。
「我們先回休息室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把休息室暫時作為我們工作的地方。」
「這個沒問題。」第克里船長說道,「還有什麼需要嗎?」
「暫時沒有了。」馬教授說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對了,第克里船長,我需要有人來檢查一下這個實驗室,看看丟了什麼東西沒有,還有,這台電腦是幹什麼用的?」
「我想熱爾旺先生最清楚,要我叫醒他嗎?」
馬教授抬手看了一下表,說道:「還是等到早上吧,還有一個小時就到早晨了。真糟糕,在飛船上很容易讓人迷失時間概念。」
轉了一圈,幾乎沒有什麼發現,沒有指紋,沒有異常,看來一切都很普通。可是看馬教授的表情,似乎他倒有很大的收穫,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你還認為這是一起犯罪行為嗎?」回去的路上,我對馬教授悄悄地說道。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他回過了頭,問道:「馬吉尼少校,就初步的印象,您怎麼看這件意外死亡事件?」
馬吉尼沉吟了一下,說道:「我還不能肯定,先看看屍檢再說吧。」
馬教授贊同地點點頭,附和道:「那我們就等驗屍官的報告吧。」看得出來,馬吉尼嚴謹的態度讓馬教授很高興。
在休息室的時候,落地鍾指向了五點半。第克里吩咐侍者送來了一些點心和茶,這是我才發現經過了一夜,已經飢腸轆轆了。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驗屍官出現了,立刻又打消了我的食慾。
「很明顯,是窒息死亡,但是沒有機械性窒息的痕迹,屍體無明顯的傷痕,死亡時間大約是凌晨兩點左右。」
「我不太懂,」馬教授虛心地問道:「什麼樣的窒息,難道是整個房間中沒有氧氣了嗎?」
「正是這樣,」驗屍官點點頭,「在密閉的空間中,氧氣得不到交換,最後導致了死亡。」
第克里船長站了起來,說道:「我的維護人員正在查找故障,他們已經證實了該實驗室的氧氣循環系統停止工作了。」
「不過……」第克里船長似乎有些困惑,最後還是說道:「就在你們的飛船到達之前,實驗室的氧氣系統已經開始正常工作了,維護人員正在查找原因。」
「是機械故障造成的嗎?」馬吉尼問道。
「這種假設是成立的。」第克里船長說道,「飛船的中央電器系統是一個非常龐雜的設備,由無數的CPU和邏輯控制電路構成,任何一個小小的電器跳閘都有可能發生。」
「難道沒有預警系統嗎?」馬吉尼問道。
「有的,每個實驗室都有預警系統,當氧氣循環系統故障的時候可以發出警報。」
「那麼福特的實驗室中並沒有產生相應的警告嗎?」
第克里聳了聳肩膀,「維護人員正在查找原因。」
到此,所有的線索就這麼多了。馬教授在記著筆記,而馬吉尼看著他,直到等他合上筆記本為止。
「馬教授,現在我可以問問您的看法了嗎?」馬吉尼禮貌地說道。
出乎我的意料,馬教授轉向了我,微笑著問道:「雷風上尉,你是怎麼看的?」
「我?」我慌亂地看著馬教授,又看了看馬吉尼。馬吉尼點點頭,「說說看。」
我努力整理著思路,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這個……大致的經過可以這樣描述:福特在自己的實驗室中工作,就像往常一樣。但是,實驗室的氧氣循環出了故障,導致實驗室內的氧氣逐漸被消耗,這個過程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凌晨兩點的時候,福特先生由於缺氧而死亡。凌晨四點左右,福特的屍體被發現,凌晨五點左右,氧氣循環系統又恢復了正常,應該,應該是這樣了……」
「有一個疑點。」馬吉尼伸出一個手指,「福特先生為什麼沒有逃出那間實驗室?」
「為什麼?」我感到自己是一個傻瓜,突然腦海中浮現出了福特趴在桌子上的情形,眼睛一亮,馬上說道:「他太專心於工作,以至於根本沒有發現氧氣循環系統故障,所以他最後死在電腦台前。」說完,我有些得意地看著馬教授,馬教授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說不過去。」第克里船長說道,「氧氣循環系統會發出固定的噪音,而且在實驗室中會有微微的風,如果一停止,馬上就能發現。」
「會不會是他根本逃不出去?」馬教授忽然問道。
「這不可能。」第克里船長立刻反駁道,「門外有鎖,門內是沒有的,任何門內的人都可以很容易走出去。」
「我問一下,門也是電控的嗎?」
第克里點點頭。
「如果電路被切斷,門可以被打開嗎?」
第克里猶豫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出於安全考慮,門設計成防火和防生化的,非常厚重,需要電控液壓馬達才能打開,單靠人力,絕對不行。」
「那麼門也可能壞了。」馬教授喃喃說道。
「我這就派人去查。」第克里船長說著,匆匆走出了休息室。
馬吉尼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說道:「這也許不合理,如果福特試圖破門而出,按照我辦案的經驗,我們應該在門旁邊找到他的屍體,而不是在工作的電腦前。」
「你說的有道理。」馬教授點點頭,「也許雷風上尉的推測是正確的。」
「那麼您還認為這不是意外嗎?」馬吉尼少校問道。
馬教授笑笑,說道:「您的意見如何呢?」
「在進一步的調查前,我認為這個案件可以作為普通的意外事故來處理,沒有什麼明顯的跡象表情這是人為的謀殺案,除非在氧氣循環系統這個環節找到什麼新的線索。或者,我們可以從另一個方面調查,看看福特先生有什麼仇家,我和第克里船長談過一會,他認為這艘船上並沒有什麼人希望福特先生死,從某種意義上說,福特的死對威瑪生物企業來說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損失,甚至會影響到對洛克病的研究。希望不會影響到將要在火星上舉行的新聞發布會,要知道,軍方之所以那麼重視,完全是因為抗生素的重要性。所以我非常希望在科學船到達火星之前,這個事件就能有一個結論,這也是軍方的意見。我想我會如實向軍方通報這一切的,您的意見呢?」
「我建議您進行更深入的調查。」馬教授一本正經地說道,「事實上,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我在聽您的解釋。」馬吉尼有些驚訝地說道。
「首先是指紋。」馬教授說道。
「可是……並沒有什麼指紋?」我忍不住插話道。
「對……和我猜想的一樣,並沒有指紋,」馬教授微笑道,「普通來說,似乎很正常,但是想想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連福特的指紋都沒有?我注意到他死的時候並沒有戴手套。」
我愣住了。
「是啊……」馬吉尼說道,有些明白了,「除非有人擦掉了福特的指紋。可是,為什麼要擦掉福特的指紋?而且,在發現屍體前,並沒有人進入過實驗室啊。」
「很好的問題。」馬教授點點頭。
「我先注意到的是第二個問題,當我第一次進入那個實驗室,就已經感覺到不對了。」馬教授轉向我,問道:「雷風上尉,現在整個線索都在這裡,你還是認為沒有什麼異常嗎?」
我努力回想著,並沒有感覺到當時有什麼不對,正在疑惑中,馬教授繼續說道:
「如果整個實驗室缺氧,那麼我們一進去就能感覺到不舒服,空氣一定很渾濁,令人呼吸困難,但是這種情況沒有出現。這是令我懷疑的第一個線索。開始我以為是發現福特屍體的人,對,他叫馬克。我認為是他敞開了實驗室的門。後來經過詢問,顯然他進入實驗室也沒有這種感覺,就像身在一間正常氧氣的實驗室中,而當時的氧氣系統還沒有恢復正常。這說明什麼呢?說明在他之前,實驗室的門曾經被打開過,而且打開了很長一段時間,導致實驗室外的氧氣流入,平衡了實驗室中的空氣成分。我們都知道,在福特死亡到被發現屍體其中經過了整整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小時中,有人進入了福特的實驗室,而且他還刻意保持著門敞開,否則他在實驗室中是不能呼吸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馬教授一直在追問馬克有沒有感到異常,原來是這個原因。
「第二,是指紋。如果實驗室中有指紋,倒不會讓我感到奇怪。而我有個直覺,實驗室中是會沒有指紋的。為什麼呢?因為進去的人並不想讓別人發現,於是,他細心的擦掉了自己的指紋,當然,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同時也擦掉了福特的指紋。哪裡沒有指紋,就說明哪裡被他動過了,如果實驗室中到處都沒有指紋,只能說明他把實驗室給翻了個遍,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我還注意到電腦鍵盤上沒有指紋,說明他動了福特的電腦。」
「的確,您分析的非常有道理。」馬吉尼終於點點頭,他幾乎被說服了。「但這並不能說明福特先生的死是謀殺,也有可能有人在福特死後進入過實驗室,可能是出於某種原因,而悄悄隱瞞了這個事實。」
「毫無疑問,氧氣循環系統故障,報警系統失靈,門打不開,這一系列的因素造成了福特先生的死亡,太巧了。」馬教授說道,「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不是一起意外,」他舉起一根手指,「這是一起地地道道的謀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