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深若海
似乎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是麥甜有活動的時候。現在,也是如此。
偷偷溜出房間,麥甜穿過黑暗的走廊,朝走廊盡頭的二樓陽台走去。在黑暗中,她爬上陽台的欄杆,然後翻身下去。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她才跳到地面,陽台上便跟過兩個黑影。
「唐須,要不要跟著她?」是肖飛躍的聲音。
「不必了,」唐須在黑暗中道,「既然她是有意避開我們,自然不想被人跟。」
「你不擔心?」肖飛躍問。
黑暗中的唐須輕輕笑出聲,道:「我當然擔心她。所以,我會在這兒一直等她回來。」
回到這裡,是一種必須。
麥甜立在青風天門口,並沒有馬上推門進去。她身後的陳權在離她不出一米的地方,冷冷的看著她的背影。
離開青風天教的基地不是一兩天,而是將近一個月,突然回到這個地方,再去面對這樣一個地方,麥甜的心裡其實充滿了想逃避。要推開一扇門的力量不需很大,可要推開恐懼的心門,卻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陳權冷冷看著黑暗中的麥甜,終於忍不住道:「喂,你還要教主等你多久?」
聞言,麥甜反而轉過身來,她看住陳權。
她雖然看不清陳權的表情,卻知道陳權對自己的表情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於是麥甜露出一個略為得意地笑容,道:「我要天哥等多久,不是問題,因為你也知道:多久,天哥也是願意等下去的。」
黑暗中,陳權握緊了拳頭。
麥甜感受到陳權滿身的憤恨,不以為然,她故意笑得更為陰柔,就像是秋夜西落的月光,她笑道:「其實我也沒想讓天哥等我多久,只是我也在等,等你為我開門。所以,天哥要等我多久,全在你。」
陳權在黑暗中氣得盡乎發抖,他老鼠一樣的目光又凶又狠,好在麥甜在黑暗中的視力一直不如他人,否則見到陳權這種目光,一定也不免會心生懼意。
麥甜再次轉過身,用極淡的口吻道:「權叔,我在等你為我開門。」
陳權對她的恨,麥甜一直知道。陳權對她的無可奈何,麥甜也知道。對陳權,麥甜是一直心生厭惡,同樣,也是無可奈何。
靜默了幾秒鐘,陳權終於上前幾大步,推開了青風天卧室的門。
麥甜緩緩往前走,經過陳權身旁時,在暗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麥甜明知看不清陳權,可還是將臉孔朝向陳權,輕聲笑道:「你的不服,真是很明顯了。可是權叔,如果有一天我成為教后,你又該如何呢?」說到這,麥甜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倒是個小心眼的人,我想,我會記住你所有的不敬。」
麥甜終於走進青風天的房間。
很意外的,她一走進去,便聽到一聲細微的「啪」聲,之後,一道微弱到幾乎抓不住的亮光便在頭頂投下。
「我知道你會來,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青風天道。
麥甜淡淡道:「我如果不早些來,怕禾苗會餓肚子。」
「禾苗?」青風天似乎稍微愣了愣,片刻之後,輕微的腳步響起,緊接著,麥甜便聞到濃郁的玫瑰花香逼近。青風天此時離麥甜不過半米距離。
「麥甜,雖說我是握著你的手長大的,可要說了解你,也未必就真那麼透徹。我很奇怪,禾苗和柳叮叮,如果只能選擇其一,你會選擇誰?」
「兩個我都選擇。」麥甜道,「既然她們不對立,為什麼一定要我選擇其中一個呢?」
青風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回答:「在青風天,最忌諱的莫過於對他人有情。麥甜,你偏偏同時犯了兩個忌諱,難道你不怕?」
「怕。當然怕。可是怕,天哥,你是否會放手?會讓我離開唐須的家,回到青風天教?並且給我姐姐自由?又不傷害叮叮?天哥,你不會。」麥甜道,「我就算怕得要命,也沒用。」
「那麼,你回到青風天教,僅僅是真的為了『偶爾來看看我』,便再也沒有其他原因?」青風天問。
「當然有。如若天哥是真心要我回來,」麥甜立刻答道,「我和柳叮叮離開大鳥街,難道以青風天教的勢力還掌握不到這個消息?可天哥卻還是在我離開后才去唐須的家,又在那兒等我三、四個小時,難道這不是天哥故意做給唐須看的?然後算作是無聲的告誡我什麼嗎?既然如此,我當然要回來一趟,我要給天哥一個交待。」
青風天不語。
麥甜也不再出聲。她在等青風天開口。
差不多半分鐘之後,青風天終於忍不住問:「那麼,你說說你要向我交待什麼。」
「要交待的太多,不知天哥最想知道的是什麼?」
「為什麼……唐須為什麼會主動把他電腦中的文件複製給你呢?你自己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也許他已經把原來的文件全部轉移,複製給我的是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東西。」
「可是他複製給你的東西,和上幾次我派出的人去盜取回來的內容一模一樣。」
「不過我倒是很疑惑,我要盜取唐須電腦中的文件,唐須是如何得知的?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有讀心術。」麥甜道,「而且,就連我去地下室的密室,他都知道。我總不能想:一天二十四小時,唐須都不吃不喝的監視著我吧?」
「你是說……你已經到過那個密室?你,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青風天的語氣明顯有了些微的緊張。
「看到了,一具白骨。」
「白骨?你說骨頭是白的?!」
「也不是,也許說黑骨更貼近吧。」麥甜道。
隱約可見的黑暗中,青風天似乎突然的愣住。
「怎麼啦?天哥?」麥甜問。
「你說去地下室的密室,唐須知道,」青風天頓了一會兒,不答反問,「那麼,進入到密室,也是唐須主動讓你去的?」
「確實如此。」
聽到麥甜的回答,青風天又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你疑惑,是不是想告訴我:唐須之所以知道你的行動,是因為青風天教出了叛徒?」沒有等太久,青風天再次開口,「可是為什麼唐須還是會主動把你要的東西都給你呢?才一個月,他對你的信任,真的如此之深?以唐須的為人……」
「以唐須的為人,他疑心那麼重,當然不可能。」麥甜冷冷打斷。
「可要是他喜歡上了你……」青風天說到這,又猛然止住,然後嘆出口氣。
「可我倒認為:唐須信任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麥甜再次冷冷打斷他。
「哦?」
「我告訴他:我要得到那些東西,只是為了得到你的信任。因為只有讓你信任我,我才有機會找出青風天教的漏洞,才可以消滅青風天教。」
「僅僅憑這些話……」青風天悶悶地開口,他還沒說完,又被麥甜接過話。
「憑几句話,當然不可能。」麥甜道,「柳叮叮被人圍攻的那次……」麥甜故意頓了一下,見青風天無語,知道他確實是知道那件事的,「我為了取得柳叮叮的信任,拼了命替她擋下一腳,說起來,那一腳也確實狠,要是再用力一些,只怕世上就不再有能夠繼續為青風天教『獻身』的麥甜了!之後回到唐須的家,我故意不讓柳叮叮有解釋的機會,故意讓唐須和藍冰誤會我,故意把自己的手肘弄脫臼卻造成是唐須所為,然後拒絕去醫院,為的,就是唐須的信任。」
「我……雖然聽得清楚,可是心中卻很疑惑。」
「我讓柳叮叮深信: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那天柳叮叮被圍攻,我也救了她,她那麼簡單的一個人,自然對我深信不移。看到我回唐須家后,偏還被他們誤會,尤其是還被唐須弄脫手肘關節,她自然會為我澄清事實,而唐須和藍冰,他們自然是相信柳叮叮的。」
「聽起來,你做的一切,卻並不像是為了唐須信任你,更像是要柳叮叮信你。」青風天道,「但不管如何,你也不必故意將自己的手肘弄脫臼。」
「只是一個逐步的過程。唐須以為是我傷了柳叮叮時,那樣子一心要為藍冰討回一個公道,當唐須拉我時,我便故意讓手肘脫臼,如果不這樣,之後柳叮叮為我澄清事實又能怎樣?唐須會對我有愧疚之心嗎?」
「你讓唐須對你有愧疚之心?」
「藍圖為唐須入獄十五年,唐須對藍家兄弟心懷感激,而我為了柳叮叮原本就受了傷,卻還被他誤會再傷手肘,唐須自然會對我有愧疚之心。」
「那又如何?」
「他若是對我真有了愧疚之心,自然就要對我有所補償,他若是真的有了補償之心,自然就會開始接受我,說到信任,沒有哪種信任會憑空產生,所以,要唐須信任我,至少得先讓他接受我。」
青風天哦了一聲,道:「不過,唐須好像不僅是已接受你那麼簡單。他對你……」他停住,沒有說下去。
麥甜冷笑一聲,道:「天哥,那麼你認為唐須對我如何?」
「我也是個男人,以男人的角度來看唐須,他對你有情。」青風天道,「如果說上次唐須追至青風天教來問我要你的時候,他看你的眼神僅僅只是讓我有所懷疑的話,那麼這次我去唐須家中問他要你的時候,他那種眼神,則讓我明白:其實我的懷疑,完全正確。」
「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如何?」麥甜問。
「他的眼神,非常堅定的告訴我:他要讓你永遠而且徹底的離開我;也非常肯定的告訴我:他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的傷害。唐須很自信,自信到居然對我沒有絲毫隱藏,這樣的唐須,實在少見。」青風天緩緩道,「而這樣的唐須,讓我在那一刻,竟有種想讓你停止的衝動……」
「想必那種衝動只是一閃而過吧。」麥甜忍不住譏諷道。
青風天不語。
「天哥曾說過唐須為人疑心極重,城府極深,既然如此,天哥為什麼不懷疑唐須所表現的,其實是一種假象?唐須或許是要迷惑你,且讓這種迷惑來離間你我?」麥甜問,「記得唐須來青風天教要帶走我時,曾經對天哥說過一句話,不知天哥是否還記得?」
「什麼?」
「唐須曾對天哥說:『雖說不上了解你,但是卻了解人類共有的弱性:沒有誰,會像愛自己一樣的愛別人。如果是我,我可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輕易的失去所擁有的一切。』」麥甜道,「唐須這個人高深莫測,誰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在我以為:唐須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人,只希望我們不要被他騙了才好。」
「你真這麼想?」青風天問。不等麥甜回答,又嘆息一聲道:「我一直知道你的記憶很好,可沒想到你的記憶力其實更應該形容為驚人。這麼久了,你居然還能將唐須的一句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來……麥甜,是你的記憶力真的如此驚人,還是你其實是對這句話比較敏感引起?」
麥甜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只是笑聲中,諷刺的成分居多:「天哥既然如此肯定我是將唐須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那麼,天哥,這是因為你的記憶驚人呢,或者是你其實也對這句話比較敏感?」
青風天愣住。麥甜的反問來得太快,使青風天無言可對。
「如果說唐須對我有情,以天哥的眼力,我當然不敢否定;不過,天哥竟然認為唐須會為了我一反常態,甚至不顧一切,這實在不是唐須的為人,不是嗎?」麥甜道。
青風天不語,在黑暗中沉默了半分鐘之後,才開口說話:「麥甜,如果唐須真的如此難測,你該如何?」
「我該如何?」麥甜垂下頭,似乎在思考,片刻,她又抬起頭,「說實話,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他會想到來迷惑我們,為什麼我們不來迷惑他?」
「你是說……」青風天愣了愣。
「我是說,唐須對我越好,我也會對他更好。」
青風天再次沉默。
唐須的疑心再重,只怕也重不過青風天。麥甜在心中暗想。
「你準備對唐須多好?唐須用他不可一世的目光告訴我:他喜歡你,為了你可以捨棄他從未想過要捨棄的東西。既然你要對他更好,那麼是不是要馬上向他表白你對他的仰慕?」青風天的聲音,此刻就像天上的雲,飄浮不定。
「要真這樣,疑心極重的唐須哪怕真的蠢得像頭豬,也不可能相信我。」麥甜道,「我要讓他看到我的掙扎:我想對他好卻不能對他好的掙扎。要知道如果我輕易妥協,只會加重他對我的疑心,而不是信任。」
青風天嗯了聲,在黑暗中突然往前一步。
站在他對面的麥甜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退去。
青風天一伸手,將她雙臂抓住。
「就像是在我面前、現在的你嗎?」青風天逼近麥甜,麥甜已經能夠感覺到青風天的氣息拂過自己的臉。
麥甜緊閉著唇,固執的再次往後退去。
可青風天更用力的抓住了麥甜的雙臂,也往前擠進一步。
「天哥,你若是還需要我交待什麼,就趕緊問,我是偷偷溜出來的,要是被唐鬚髮現,要想補救將會很難!」麥甜冷冷道。
「聽說,在圍攻柳叮叮那次,你曾以教后的身份發出警告,是真的嗎?」青風天並沒有因麥甜的話而鬆開手。
麥甜冷笑道:「當然。不過,那是情勢所迫,並非真心。天哥,你真的還是認為麥甜可能成為青風天教的教后嗎?禾苗在黑暗中度過十五年,而她的眼睛也永遠不能再見光明,天哥,你認為,麥甜的心中會沒有仇恨?會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憑你一句話就做青風天教的教后?!」
青風天不語,他更用力的抓緊麥甜的雙臂,彷彿在回答麥甜。
「鬆開我!我還要迫不急待的回到唐須的家中,取得他的信任,然後在天哥的安排下,讓他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里!天哥,鬆開我,快讓我走,不要阻止我要早日見到禾苗的決心。」
青風天終於鬆手。
麥甜冷冷道:「要是天哥的疑慮都已解開,那我走了。」說完,她轉過身要走。
「麥甜,」青風天卻叫住她,「記住,明天晚上旭日大酒店。」
「是。」麥甜走出門。
「陳權,用手電筒送麥甜出去。」青風天道。
「不必。我自己帶了電筒。」麥甜道。手中突然射出一縷光,照在了地面上。
陳權冷冷看著麥甜走遠,直到在黑暗的長廊里不見。
「教主,」陳權走進青風天的房間,道,「你也聽到了,麥甜心裡有仇恨。她那麼恨青風天教,那麼恨教主,你不怕……」
「不怕。陳權,有仇恨的麥甜並不可怕,總有一天,我會化解她全部的仇恨。」青風天幽幽笑道,「若說到可怕,反而是沒有了仇恨的麥甜才可怕。」
「為什麼?」
「有仇恨的麥甜,是因為面對青風天教對她的控制,她始終無可奈何。」青風天道。
陳權一怔之後,終於明白青風天話中的意思。麥甜並不知道禾苗失蹤的消息,自然還受青風天控制,所以,她是不敢有所造次的。
大鳥街十八號。唐須的家中。
麥甜順著下水管道爬上了二樓陽台的護欄。她攀上護欄準備跳進去時,放在護欄上的手突然不知摸到一個軟乎乎的什麼東西,一驚之下,手一滑,人便往後倒去!
在黑暗走廊中的唐須立即一個箭步跨出,快速出手,剛要抓住麥甜手時,又突然縮回。
因為他看到麥甜人雖然往後倒下,可先上來的一條腿卻死死勾在了護欄上。
唐須沒有探出頭去看倒掛在護欄上的麥甜如何了,只是看住她勾在護欄上的一條腿。他走上前,靠得極近,準備在麥甜支撐不住的時候再救她。此刻的唐須,心裡不知為何竟湧出一絲期待聽到麥甜喊救命的聲音。
而麥甜並沒有叫救命。她兩隻手撐住陽台的牆壁,固定住剛倒下時搖晃不止的身體,然後又將另一條腿伸上來,也勾在了護欄上。
唐須在夜色中不由笑了。他欣賞著麥甜艱難卻持之以恆的在做自救工作,這個麥甜真是處事不驚,哪怕是關係到她自己生命的時候。要是換成柳叮叮,估計整條大鳥街的人都要被叫醒了。
終於兩條腿都勾在了護欄上。倒掛的麥甜吐出一口氣,然後屏氣凝神,猛的一個鯉魚打挺,想翻身上來,結果失敗,因為衝擊力過猛,往下倒的麥甜「砰」的一聲撞到了陽台的牆壁上,極大的衝力使麥甜好不容易停止晃動的身體再次晃動起來。
再一次固定好身體。麥甜憋住氣息,雙手儘力在牆上助推一把,然後再一次來了個鯉魚打挺!這次倒是整個人上到了陽台,不過,整個身體卻又飛快的躍過護欄,上身往前撲,兩條腿一時又伸不直,整個人便像只跳躍的青蛙般摔在了地上。
唐須飛速閃身,靠在了陽台的護欄,他靜靜的一動未動,等麥甜回頭時看到自己后的驚異。
麥甜雖然痛,卻是哼也未哼一聲,她慢慢爬起來,看到在月光的照射下,地上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黑色的人影,似乎像唐須。
麥甜沒有回頭,她忍住痛,拚命往走廊奔去,奔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居然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險些要了她性命的陽台。是她沒有后看的習慣?唐須看著黑漆漆的走廊,不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