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家的路上,我騎車帶著阿遠,久別重逢的喜悅被驚魂未定的惶恐所取代,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到了家裡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們倆飢腸轆轆。老爸到工程工地去了,家裡就我媽在。一進門我就開始嚷嚷:「媽,我餓死了!你看誰來了!」
「天天這麼晚,天天這麼晚。就知道打籃球,我看你期末能排第幾!你爸在家的時候你怎麼不敢?」媽媽一邊嘮叨,一邊從廚房端出一杯水:「哎呀,小遠。你怎麼今天來了。」
我父母和阿遠的父母都是同事,我媽從小就挺喜歡阿遠和他妹妹,我想可能是因為她沒有女兒吧,她挺羨慕人家又有兒子又有女兒。
媽媽把阿遠拉到沙發上坐下,就開始一連串的問東問西:「你爸你媽好不好?你坐什麼車來的?你小妹妹上幾年級了?你吃晚飯了嗎?你家是不是下個月就搬來?……咦?你這麼晚到南郊來玩,明天不上課?」——當教師的老媽終於敏銳的發現了問題。
「啊,阿、阿姨,是這樣的,明天我們學校老師教師節倒休。」一貫聰明伶俐、討大人喜歡的阿遠終於恢復了常態(多年撒謊的功夫沒有落下),既回答了敏感問題又恰如其分的轉移了話題。
老媽果然順著我估計的思路發展下去:「你看西郊的學校教師待遇就是不錯,教師節有倒休,我們這兒畢業班天天加班組織複習,星期日我還要到你張阿姨那兒要考試卷子,哪有時間休息。」張阿姨是我媽的同學,在市重點中學教書,我媽經常去找市重點試題給她的學生補課。
「就是,現在就是不公平,我們老師還發了好些東西呢……」,阿遠這傢伙有點發揮過了,我給他使了個眼色,他這才收住。
「媽,你快點,我們都餓死了!每天不是提考試就是提你的學生。」
不一會飯菜端上了桌,我和阿遠狼吞虎咽的吃著,不時互相看著傻樂一下:是呀,能平安回來就不錯了。
老媽已經吃過了,在旁邊高興的看著我們吃,一邊不停的給阿遠夾菜,一邊數落我。我老媽有個過人的本領,就是能發現到家裡來的我的每個同學身上的優點,然後和我的缺點比較。今天也是如此,儘管好幾年沒見阿遠的,我媽還是有說的:「你看小遠穿衣服多乾淨,你這麼大了也不自己洗衣服,天天象個泥猴,一點也不住意,想讓我給你洗到30歲呀……」
我看了阿遠一眼,這小子真是挺乾淨的,居然還穿了一條白褲子。我心裡暗想:我能不臟嗎?被人一腳踹到地上,要是仔細看身上還蹭著血呢!一想到身上有血,我馬上不想吃了——我得趕快把衣服上的血洗掉,否則被老媽發現就解釋不清了。對了,還有那把鮮血淋漓的鑰匙。
我急忙回到自己的屋裡,以最快的速度換了一條褲子,把臟褲子有血的地方迅速洗凈,然後丟到洗衣機里:「媽,我把褲子放到洗衣機里了,你幫我洗一下。」
「今天進步了,知道自己把衣服放洗衣機里了。」老媽在外面回答。
晚上我和阿遠住在我的小屋,聊到深夜。天南地北一通神侃,我也終於明白了今天事情的起因。原來整件事是和一個叫燕子的女孩有關。(為什麼大多數打架都是與女孩有關?)
燕子是原來在西郊很有名。她高我一屆,現在應該上初三。原來在西郊時見面沒說過話,但是有關於她的傳言很多,所以我對她也算略知一二。
燕子這種女孩通常被稱為「大喇」,其實這個詞是多指那些風流成性的騷貨。但用在像燕子這樣上初中的小女孩來說,也就是因為她們找過幾個男朋友,穿著打扮時髦一點而已。按照今天的眼光,他們應該是美麗時尚,敢愛敢恨的可人女子,只是當時人們不懂欣賞罷了。燕子好像發育的比其他女生早很多,一張漂亮的瓜子臉,眼睛笑起來是彎彎的,胸脯稍稍鼓起,腿很長,腳踝上還系著兩根紅線繩。燕子好像挺能打架,我又一次看見她打過一個高年級的女生。
有關燕子傳言的最原始資料我想來自於我們一個同學的母親。那時我們的父母經常左班車上下班,單位的班車有兩輛,其中一輛乘客多數為女性,於是這兩女士班車便成為絕大多數小道消息的發源地。有關燕子的傳說就是由一個女同學的母親很嚴肅、很秘密的透露給另一個女同學的母親,然後由這位母親在教育女兒時作為反面教材很嚴肅的透露出來,繼而再由我們這位女同學很嚴肅、很秘密的告訴別人,進而成為盡人皆知的秘密:
據說是燕子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被一位30多歲的中年人看中,以每次見面給她20塊錢為許諾廝混過一段時間,其中細節如何不得而知,但從我們同學那位年過中年、以「破嘴」著稱的母親嘴裡傳來,相信一定非常「精彩」。
這次打架是由於六子欺負了燕子的一個姐妹,於是燕子幫她出頭,找了大腦袋和矮個子來教訓六子。好像矮個子追了燕子很久(難怪這麼賣力氣)。據說六子向這位姐妹吹噓說自己是南城的老大,非常能打,加上家裡很有錢,因此非常有名。他說想和這位姐妹交朋友,還說要帶她到上海玩。女孩看他又年輕又有才華於是芳心暗許,結果被六子給「弄」了——我不知道阿遠為什麼要用「弄」這個字眼,讓我很難理解確切的含義。當時阿遠的口氣顯得非常老練、還帶著幾分不屑,所以我也不好意思顯得非常幼稚的追問下去。於是六子到底如何「弄」了這位姐妹成了千古之謎。
「那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跟著瞎起什麼哄?」我非常不解。
「以前有一段時間燕子是我女朋友。」
「還女,女,女朋友?!」我又是驚訝又是欽佩,大感興趣,一定要問個明白。阿遠推三阻四不肯說,不過奈何不了我死纏爛打終於不情願的招出幾個片斷,經過我的整合現整理如下:
阿遠和燕子同屬一個學校田徑隊——阿遠百米速度非常快,在學校乃至區里出類拔萃;燕子美腿細長,腰肢婀娜是一名跳高的好手。經常的集訓讓兩人有機會在一起,認識兩周以後,燕子對阿遠漸生情愫,而阿遠還蒙在鼓裡,渾然不覺。終於有一天,在結束訓練后,幾個人坐在學校體育室的跳高墊子上休息,燕子緊緊挨著阿遠坐著喝水,嬌喘吁吁吐氣如蘭。柔軟的海棉墊子和女孩的氣息讓阿遠馬上五迷三道。其他同學和阿遠一樣還是人事不懂的小雛,一幫人在墊子上瘋狂打鬧,髒話不絕。
阿遠正要保持清醒向旁邊挪一挪,燕子突然開口:「阿遠,如果我說我想『倒磕』你,你信嗎?」(倒磕是那時流行的詞,「磕」是指男孩追女孩,「倒磕」則是指女孩追男孩)
阿遠被這樣「通俗」的表白驚的手腳冰涼,不知如何回答,稍加思索,阿遠非常不解風情的說:「我信。」
不過這樣的答案已經讓燕子很滿意,燕子嫣然一笑,阿遠也僵硬的笑了一下,半晌無語。
再後來就是一天下午沒有課,兩人約好去鐵路邊「壓鏰」。壓鏰就是把一分、二分和五分的硬幣放到鐵軌上,等火車碾過去之後在撿出來,硬幣已經被擠壓成薄薄的鋁片。其實這是一種非常無聊的遊戲。
那天太陽很大,兩人在鐵軌邊玩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趣,燕子提議到處走走。兩人像80年代電影中剛剛經人介紹見面的青年男女,尷尬、機械卻又強自鎮定沿著鐵軌旁的小路向前走。
「拉手了嗎?拉手了嗎?」我有點著急,催促阿遠快講。
「聽著聽著,你丫激動什麼?」
那天天氣巨熱,阿遠的塑料涼鞋裡進了沙土,加上汗水很快和了泥,阿遠越走越彆扭,燕子也覺得一點沒有想象中的浪漫。終於前面出現了一條小溪(真他媽太巧了,但確實如此),水深剛沒腳踝。兩人歡快的走進水裡,清涼的感受讓燕子對浪漫還有一點信心。頭頂上方是通火車的高架鋼橋,腳下是潺潺的小河,不時有小蝌蚪在腳上碰來碰去。周圍的藤蔓水草和岸邊的灌木鬱郁青青,還有一輪美麗的……大太陽。
突然燕子對阿遠說了一句話:「我想……」正好一列火車從正上方飛馳而過,淹沒了所有聲音。
兩人又對喊了幾句,當然什麼也聽不到。
燕子突然撲上來,手扶著阿遠的肩,結結實實的在阿遠的嘴上親了一下,阿遠的腦子「轟」的一下,然後一片空白,就這樣稀里糊塗的獻出了自己的初吻。後來燕子還主動要求阿遠摸一摸自己的腿,阿遠哆哆嗦嗦的摸了兩下,當然是隔著褲子摸的,不過在當時也算很牛x了。
「哎,感覺好嗎?,**你太牛x了,感覺特軟吧?」我對阿遠的風流經歷羨慕極了。
「那麼回事兒。」阿遠輕蔑的說。
第二天中午,小偉真的到學校去找我。
六子退學后也經常到學校來,他每次進校園都是一大群人,耀武揚威,有時是來找我們玩,但大多數時間是來打人或跟初一小孩兒要錢,小偉最煩他這一點。
那天小偉在校門的馬路對面,左臂上裹著厚厚的繃帶,旁邊有一輛摩托,前面坐著一個長得
很妖冶的女孩。小偉遠遠的大聲叫我。我周圍的同學有見過小偉的都覺得挺驚訝,問我怎麼認識小偉的。我沒時間搭理他們,趕緊穿過馬路想小偉走過去。
「昨天謝謝你呀!」小偉很文氣的笑著,扔過來一根煙。
「沒事兒,他們太欺負人,再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我接過煙,小偉幫我點上。
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像你這樣和痢疾說話。」小偉說,「痢疾跟我沒說的,跟別人就是有點愛翻臉,但是人絕對夠意思,你以後跟他混一段就知道了。」
「我沒事兒,我這人跟誰都能處好。」我心想只要他不打我就不錯了,還跟他混?!
我把昨天晚上了解到的打架的起因跟小偉說了一遍。正說著學校里幾個能打的混混都過來和小偉打招呼,寸頭也認識小偉,顛顛的跑過來。小偉笑眯眯的把煙分給大家。聽完我的話,小偉點了點頭:「我昨天問了幾個西郊的朋友,他們和你說的差不多。」
然後小偉摟著我的肩膀,轉向其他人:「哎,哥兒幾個,這是小哲,我弟弟,在學校里幫我照顧點兒。他有什麼不對的事兒先跟我說,就當給我個面子。」
「小偉哥你都說話了,還能有什麼事?」答話的是寸頭,一臉諂媚的笑。
「小哲,六子昨晚上送醫院了,待會兒我去看看他,你有什麼事兒嗎?」
「我沒事,你先過去,我今天晚上去看他。那這事兒……就這麼完了?」我試探著問小偉。
「再說吧,重要的是看六子有沒有事,六子沒事就算了,再說這次的事他不佔理。」
「那你呢?這幾刀白砍了?」
「我沒事,你甭管了,走了啊。」小偉說著跨上摩托,向我們幾個人打了個招呼。
小偉的車一溜煙開走了。
下午,小偉認我當弟弟的事就在校園裡傳開了,好多人又驚訝又羨慕,一些在學校里混的很開的高年級學生也過來和我打招呼。當時我一點都沒當回事,因為那時我對自己在學校里牛不牛x一點也不感興趣,我的全部心思都在籃球上和找女朋友上面。安濤和韓越倒是很高興,極力慫恿我再把初三的寸頭揍一頓,他們說:「現在你還怕什麼,除了老師想打誰就打誰」。
六子出院以後在家裡養著,我們經常去看他,可是關係反倒比原來疏遠了很多,六子看見我沒有以前那麼貧了,見我們進來就招呼我們抽煙,然後很少說話。六子剛出院的那一陣子我有時曠課到六子家看電視,後來也不常去了。那時上課時間家裡的電視不敢白天回去看,容易被大院里老媽的眼線——退休老太太發現。
現在的中學生可能想像不到,那時的電視對我們來說是如何突然變得新奇好看。那時最流行的電視節目就是台灣的《潮》,一共三輯,播出時間都在上課時間,所以很多學生曠課去看,教室的上座率不到80%,對我市的中學教育產生一點小小的衝擊。《潮》是一擋音樂節目,主要以MTV為主。那是我們第一次知道MTV這個詞,剛開始沒聽清,反覆聽了幾次才知道是英文M-T-V,有人唱、有人跳舞還有一點摸稜兩可的故事情節,再配上一點懷舊的黑白畫面,真是讓我們如痴如醉。小虎隊還是新人組合,穿著當時很時髦現在大部分酒店服務生都穿著的坎肩在舞台上邊唱邊舞,我們則坐在電視前熱血沸騰,大聲合唱。如今很多的天王歌后那時還是歌壇新秀,回想起來實在是我看著他們成長。
風靡一時的《潮》我只看了兩輯,後來六子傷好了以後白天經常不在家,所以第三輯也沒看成,成了我一個小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