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鍾躍民、袁軍、鄭桐的玩主生涯,打架、滑冰、拍婆子、溜門撬鎖。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哥幾個哪有這好日子過?一隻古瓷瓶換來一筆」巨款」,這年頭兒誰敢成桶地吃冰激凌?美麗傲慢的周曉白。
大院的西北角有兩座四層的公寓樓,這裡的環境很幽雅,樓的前後都植著草坪和高大的雪松,一條不寬的水泥路從這裡通向辦公區,這是部里的司局級幹部住宅樓,平時來這裡的
人不多。文革開始后,這些司局長們大部分都出了問題,有的進了隔離審查學習班,有的乾脆進了秦城監獄。這兩座樓幾乎成了空樓,每到夜晚時,偶而路過的人會發現,這兒只有幾家窗戶里有燈光,其餘的窗戶都是黑沉沉的。
袁軍的家就在這裡。自從他父親袁北光、母親王詠琴被隔離審查后,行政處就給袁軍安排了一間八平方米的平房,他家的大門被貼上封條查封了。按照革委會主任王佔英的意思,之所以分給袁軍一間平房,是因為袁軍屬於」可以教肓好的子女」,要體現黨的給出路的政策。
袁軍卻不大領情,他最煩聽這些,什麼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憑什麼他就老得受教育?安上這麼個名兒,本身就是種岐視,就好比五七年的右派,據說表現好就可以摘帽子,結果摘了帽子又變成了摘帽右派還是沒什麼區別。袁軍看不出」黑幫子女」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間有什麼不同,反正是給你腦門子上貼個標籤,省得別人不知道。
袁家一共四個兒子,袁軍最小,他的三個哥哥都在文革以前從」哈軍工」或」西軍電」這類的軍事工程學院畢業,被分到西北的國防工業基地工作。自從他父母被審查后,袁軍算是獲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自由,沒人管的日子簡直太幸福了,以前上學時他最怕老師找家長告狀,現在好了,誰愛告誰就告去,只要他找得著袁北光局長。如果單從這點考慮,袁軍還是挺擁護文化大革命的。
如果說袁軍對這場政治運動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是他的生活水平嚴重下降,每月十五元生活費,無論他怎麼計算也堅持不到月底。這一年來,他始終過著一種半飢半飽的生活。後來他終於想開了,與其算計,不如乾脆無為而治,有錢了就先混個肚兒圓,沒錢了再說,反正社會主義祖國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餓死。
袁軍和鄭桐是一對活冤家,兩人從上小學起就在一個班,多年來兩人的關係始終保持在打打合合的狀態,常常是一句話不合,雙方就各自抄傢伙準備單練,每次都是正要玩命時被同伴們拉開,正因為翻臉成了家常便飯,所以兩人倒從不記仇,往往是勸架的人還沒緩過勁來,這兩位已經又勾肩搭背地稱兄道弟起來。
這個月還不到二十號,袁軍又沒飯吃了。他厚著臉皮去鄭桐家蹭了兩頓飯,實在不好意思去了,因為鄭桐家的經濟狀況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父親鄭天宇此時正和袁北光關在一起,母親孫逸群是個中學教員,雖然沒有被停發工資,但也在停職受審查,孫逸群的工資本來就不高,況且鄭桐還有兩個上小學的妹妹,因此日子過得也很緊。
近來社會上經常發生一些入室盜竊的案件,這座大院里也有幾家住戶被撬了門,損失了一些財產,案子一直沒破。餓急了眼的袁軍由此受到啟發,決定先拿自已家開刀。他突然有了種緊迫感,自己要是不先動手,早晚得有真正的賊惦記上,那不便宜了別人?更何況撬自已家應該是輕車熟路,也省了踩點這套程序。
當鄭桐知道袁軍的想法時,不禁大喜,連聲說他早就想到這兒了,只不過沒好意思說罷了。他見袁軍還有些猶豫,便一個勁兒給他打氣∶」哥們兒,你得這麼想,袁北光不是你爸爸,他是三反分子,咱們順了三反分子的東西,就是革命行動了,不是老教育咱們要和家庭劃清界限嗎?怎麼划?怎麼能證明你袁軍和反動家庭掰了?就得把三反分子家的門給撬了,這界限不划也清了。」
袁軍聽著不入耳∶」去你大爺的,你爸才是三反分子呢,要不咱先撬你們家得了,你爸留過洋,誰知道他當年在美國都幹了點兒什麼,鬧不好早和中央情報局掛上勾了,正經的裡通外國,我覺得先撬你們家比較合適。」
鄭桐顯得很為袁軍著想∶」我們家還用得著撬?我現在帶你去就行了,問題是我家除了書就沒什麼值錢東西,反正你見什麼值錢就儘管拿,就是千萬別撬鎖,撬壞了鎖我還得去配,不是又得花錢?」
袁軍一想也是,他搔搔頭皮下了決心。
公寓的樓道里靜悄悄的,看樣子住戶們已經入睡了,袁軍家的大門上貼著被查封時的封條。
袁軍和鄭桐鬼鬼祟祟地用改錐在撬鎖,鄭桐邊撬鎖邊心虛地四處張望,他小聲問:「你們家鄰居是張局長吧?這老頭兒沒被關起來?」
「沒有。這老頭上面有人保,沒人敢動他。」
「要是他聽見動靜出來看怎麼辦?」鄭桐不放心地問。
袁軍沒好氣地說:「操,這是我們家,我撬自己家的門他管得著么?我他媽樂意。」
「你丫就吹吧,這麼牛逼你怎麼不敢白天來,非深更半夜來撬門?」鄭桐挖苦道。
袁軍嘟囔著:「廢話,革委會貼的封條,我敢白天撬鎖嗎?」
門鎖發出一聲輕響,鎖被撬開了,他倆不管什麼封條,推開門溜了進去。
黑暗中袁軍輕車熟路地在自己家裡四處亂翻。
鄭桐提出警告∶」你當是他媽抄家呢?把翻出來的東西照原樣放好,戴上手套,別留下指紋。」
袁軍不以為然地說∶」你以為你做了多大案子,公安局還會來查?人家警察吃飽撐的了?
「
鄭桐突然被桌子上的一對瓷花瓶吸引了,他拿起花瓶仔細端詳。他父親鄭天宇是個瓷器迷,家裡也收集了不少瓷器,他從小耳熏目染地知道一些鑒賞瓷器的知識。
他臉上突然露出了喜色:「這對花瓶是明代的,崇禎五年燒制,還是官窯的,你們家哪來的這東西?」
袁軍想了想說:「聽我爸說,解放軍剛進城時,各部隊見了沒主兒的房子就占,我爸他們占的那所院子主人是個國民黨大官兒,逃到台灣去了,這花瓶就擺在客廳里,後來這院子分配給我們家住,這花瓶和傢俱就成了我們家的,後來搬家時,我爸只帶了這對花瓶。」
鄭桐敲敲花瓶:「我看你們家沒什麼值錢貨,也就這對花瓶還值點兒錢。」
袁軍喜出望外:「真的?這花瓶值錢?那咱把它送到委託行賣了。」
「這年頭賣不出價兒來,能賣個幾十塊錢就不錯了。對了,你還得把你們家戶口本順走,沒戶口本委託行不收。」
袁軍沮喪地說:「媽的,我們家存摺是動不得,都讓銀行凍結了,你看除了花瓶還有什麼可賣的?」
「把那個半導體收音機帶上,再卷上你爸的呢子大衣。」鄭桐吩咐道。
「我操,你丫出點兒好主意行不行?哪天我爸被放出來,發現他大衣沒了,非他媽打死我不行,不瞞你說,我爸手黑著呢。」
鄭桐耐心地開導道:「好不容易把鎖撬了,不順走點兒東西,咱們幹嗎來啦?趕明兒你爸要問起來,你就往造反派身上推,你爸准沒脾氣,再說了,你爸能不能出來還單說呢,萬一哪天老爺子沒扛住,又撂出點兒反黨罪行,鬧不好就送秦城了,你就可勁兒折騰吧,沒事。」
袁軍罵道:「你爸才送秦城呢,你丫別老方我。」
鄭桐又想起了什麼,他拉開了衣櫃,開始翻動衣服。
袁軍問∶」你又惦記上什麼啦?」
「你爸是不是還有一身將校呢?咱們來都來了,索性就多弄點兒東西走。」
「嘿,你丫這不是趁火打劫么?給我放下,我都沒敢順這身將校呢,你怎麼凈想這美事?」
鄭桐理也不理,邊翻邊回嘴∶」我還缺身行頭呢,我們家再往上翻八代也翻不出一個當過兵的人,找件軍裝算是費了勁兒啦,我說過,不弄件將校呢穿穿,哥們兒死不瞑目。」
袁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說你怎麼這麼痛快就來了,鬧了半天是沖我們家軍裝來的?操,引狼入室,我他媽絕對是引狼入室。」
鄭桐話裡有話地威脅道∶」要不我過幾天再來?」
袁軍道∶」算啦,反正你是惦記上這身將校呢了,不弄到手不算完,你隨便吧。」
兩人摸著黑收拾好細軟,溜出大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北京西城區的百萬庄、二里溝一帶有著大片的樓群,這些五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樓按照不同的等級劃分出若干個區域,以天干地支類推,如子區、丑區等。這些住宅區分屬於不同的國家機關和部委,如國家計劃委員會,第一機械工業部等。
如果你在1968年穿越這片住宅區,會發現這裡隨處可見成群結夥,身穿黃色軍裝和藏藍色制服的青少年,他們或無所事事地站在街頭,或數十人一起騎著自行車閑逛。這是些追求時尚的青少年,當時的成年人是不會了解這種時尚的,這好比今天的成年人不了解那些把頭髮染成五顏六色的雞毛撣子狀,鼻子上戴著鼻環的新新人類一樣。1968年的青少年們追求的時尚還不算太出格,最時髦的服裝首推軍裝,藍制服次之,以今天的眼光看,這些款式平庸,色彩單調的服裝怎麼能領導一個時代的時裝潮流呢?簡直毫無道理。創造這些時尚的是那些被稱為」老兵」的青年,在一個剛剛能吃飽肚子的國度里,他們都是來自最富有的家庭。但他們的審美能力不可能擺脫時代的束縛,他們所能創造的時尚無非是在這些樸素的衣著上進行某種搭配,比如一身藍制服可以配上一雙白邊的懶漢鞋,再配雙雪白的線襪。如果是位姑娘,冬天的圍巾倒是頗有講究,一種色彩鮮艷,用細毛線織成的拉毛圍巾成了時髦貨,不過戴這類圍巾需要一定的勇氣,因為很容易被人指責為」不正經」。
就象今天的城市青年崇尚名牌汽車一樣,當年的」老兵」們崇尚一種全鏈套,裝有電鍍后架的」永久」牌自行車,此車的型號為」永久十三型」,俗稱」錳鋼車」。當年這種自行車產量有限,市面上極難見到,商店裡若是偶爾到一批貨,要事先貼出告示,購買者們頭一天傍晚就得到商店門前排隊,和鍾躍民等人購買芭蕾舞票一樣,追求時髦的代價是忍受一夜凜冽的寒風。
如果你在1968年身穿軍裝或一身藍制服,再配上懶漢鞋白襪子,騎上錳鋼車在百萬庄一帶閑逛,那就等於在向世人宣告,我是玩主,誰不服氣就惹我試試。你放心,肯定會有不止一群玩主來找你麻煩。如果是位姑娘穿上這身行頭,再戴上一條鮮紅的拉毛圍巾,那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叫找拍呢。何謂拍?拍婆子是也。何謂拍婆子?就是在大街上和不大正經的女孩子搭訕,要求交朋友。其實這位姑娘早該有心理準備,既然打扮成這樣,就怨不得玩主們把你視為同類。
李奎勇和小混蛋旁若無人地站在通往申區的路口上,兩人邊談話邊四處張望,臉上帶著挑釁的神態。
在非」老兵」類玩主的眼裡,百萬庄地區無異於敵占區,特別是在百萬庄的諸多區塊中,申區簡直是百萬庄的靈魂。這是一片二層小樓的高級住宅區,裡面的住戶級別最低的也是副部級幹部。他們的子女,都是」老兵」中最有影響的人物,也就是說,誰要是得罪了他們之
中的一個,後果將是相當嚴重的,他們有能力在很短的時間內召集數百人進行報復。
今天李奎勇和小混蛋兩人敢跑到申區來」拔份兒」,這無非是想表明他們的勇氣,根本沒把這些」老兵」放在眼裡。
李奎勇和小混蛋曾住在一條衚衕里,當年李奎勇練摔跤時,小混蛋還是個很瘦弱、膽小的孩子,有時還受別的孩子欺負,每次都是李奎勇替他打抱不平。後來李奎勇的父親和別人換了房,他家搬到了宣武區南橫街,兩人才斷了聯繫。前些日子,小混蛋在天橋劇場搶了李援朝的票,竟和李奎勇意外地重逢了。李奎勇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當年衚衕里最不起眼的老實孩子,幾年沒見竟成了大名鼎鼎的小混蛋,連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們都談虎色變。
使李奎勇感動的是,如今的小混蛋雖已成名,但他對李奎勇仍然象小時候一樣尊重,還是一口一個勇哥地叫著。李奎勇是個講義氣的人,別人敬他一尺,他就還人一丈。他雖然對幹部子弟懷有極深的成見,但仍然能和鍾躍民交朋友,就因為鍾躍民能尊重他。所以當小混蛋提出要他陪著到申區來」拔份兒」時,李奎勇沒有猶豫,立刻就答應了。他沒有想到,這一答應,幾乎給他惹來殺身之禍。
兩個穿軍裝的姑娘騎著自行車從路上走過,小混蛋輕佻地招招手∶」嗨,小妞兒,過來陪哥哥聊聊……」
兩個姑娘顯然沒受過這等侮辱,她們停下自行車罵道∶」混蛋,哪來的狗東西,敢到這兒來撒野?」
小混蛋大笑∶」你還真說對了,我就叫小混蛋,小妞兒,你連哥哥叫什麼名字都知道?來,讓哥哥親一下。」他邊說邊向姑娘們走去。
兩個姑娘見小混蛋真要過來,也慌了神,她們連忙騎上自行車∶」你有膽量就等著別走。」
小混蛋停下腳步∶」好呀,哥哥在這兒等你,快點兒來。」
李奎勇笑道∶」真是個混蛋,我怎麼都不認識你了?你小子以前可挺老實的。」
小混蛋望著遠去的兩個姑娘的背影說∶」奎勇,你還記得嗎?當年我瘦得象個猴子似的,咱們衚衕里的孩子誰都敢揍我,也就是你老護著我,那會兒你正練摔跤,沒人敢惹你,後來你們家搬走了,我還挺想你,晚上做夢還夢見你好幾次。」
「你現在可不一樣了,倒退半年時間,誰知道有小混蛋這一號?現在可了不得,北京城誰不知道你小混蛋的大名?前兩天我在朝陽門碰見一個過去一起練摔跤的哥們兒,那哥們兒還問我呢,聽說新街口最近煽起一個小混蛋,腰裡別把插子,見人就插,才一個月功夫就插了七八個了。」
「沒想到我現在有這麼大名聲?連朝陽那邊都知道啦?好象我是瘋子,見人就捅刀子,其實我不過是專插那些『老兵『。」
李奎勇勸道∶」哥們兒,最近你可要留神,那個李援朝上次在你這兒栽了面兒,我聽說他早放出話了,逮住你就要你的命,不是我說你,你最近幹得有點兒出圈了,一連捅了好幾個,連西城分局也在抓你,你還是躲躲吧。」
「扯淡,誰幹掉誰還沒準兒呢,大院里的人就那點兒能耐,打架就仗著人多,一對一單練就熊了,我試過幾次,甭管多少人,你上去捅倒一個,其餘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群身穿黃呢子軍大衣,騎著自行車的青年來到路口,他們停下車,用無禮的目光將小混蛋和李奎勇上下打量。
小混蛋一見就來了脾氣:「孫子,你照什麼?」
那群青年顯然不認識小混蛋,見有人尋釁,便紛紛從車把上拿下彈簧鎖向小混蛋圍了過來。
李奎勇忙上前勸說:「哥們兒,你別再惹事了,咱們走吧。」
小混蛋是個暴脾氣,哪能如此善罷甘休?他說:「你站著別動,看我的。」他雙手插在褲兜里迎著那群人走過去。
那群青年氣勢洶洶地把小混蛋圍在中間,小混蛋面不改色。一個為首的高個子青年晃動著手裡的彈簧鎖,傲慢地向小混蛋發問∶」你哪兒的?給我報個名兒。」
小混蛋根本不說話,突然出手,一把三棱刮刀已經捅進了高個子青年的腹部。高個子青年慘叫一聲,捂住肚子跌坐在地上,他的同伴們都被嚇呆了。小混蛋用帶血的刮刀向青年們晃晃,青年們一個個呆若木雞。
小混蛋輕蔑地笑笑,轉身揚長而去。
那些被嚇呆的青年似乎才清醒過來,七手八腳地扶起受傷的人。受傷的高個子青年痛苦地咬著牙,雙手緊緊地捂住腹部,鮮血從指縫裡湧出……
什剎海冰場的高音喇叭里一遍一遍地放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水銀燈下,一群群青年男女興奮的追逐著,嬉鬧著,姑娘們漂亮的長圍巾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鮮艷。
鍾躍民、袁軍、鄭桐和幾個夥伴在跑道南側的冰球場上和另一夥青年在打冰球,鍾躍民靈活地帶球向對方禁區猛衝,他連連繞過對方的幾個堵截者,搶到了一個極佳的射門位置,他掄起冰球杆正待大力擊球,卻被對方一個高個子青年撞出一丈多遠,摔了個嘴啃泥。
袁軍和鄭桐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鍾躍民從冰面上爬起來,惱羞成怒地給高個子青年一記耳光∶」你他媽往哪兒撞,找死呢?」
高個子青年捂住臉憤怒地問∶」你憑什麼打人?打冰球有規則,允許合理衝撞。」
鍾躍民冷笑著∶」對不起,我看差眼了,把你腦袋當冰球了。」
高個子青年不象是玩主,也不懂玩主的規矩,他哪裡知道和玩主是沒有理好講的,他漲紅著臉抓住鍾躍民的衣領∶」你跟我走,咱們去派出所講理。」
鍾躍民和同伴們都被這個不諳世事的青年逗樂了,講理?真有意思,這年頭哪有理好講?這孫子是從外國來的吧?他怎麼能提出如此可笑的問題?看來這人腦子有毛病,以致於鍾躍民都懶得揍他了,鍾躍民不耐煩地揮揮手∶」滾吧,找個涼快地方呆著去。」
那青年哪裡知道鍾躍民已經饒了他,他仍在激動地喊著,要求鍾躍民和他去派出所解決問題。
袁軍不耐煩了,他覺得這個人太不懂事,今天哥幾個心情不錯,沒有暴打他一頓已經是對他最大的愛護了,怎麼還敢沒完沒了?他板著臉向高個子青年走去。
那青年還沉浸在憤怒的情緒中,嘴裡在不停地嚷著,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覺得自己脖子上涼颼颼的,原來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這青年終於明白自己是碰到什麼人了。
袁軍收起刀子,揮揮手,那青年立刻跑得沒影兒了。
這樣一來,剛才和鍾躍民他們一起打對抗的幾個青年都收起冰球杆走了。人家是來打冰球的,不是來拔份兒的,要是撞倒個人就得挨揍,那這冰球就沒法兒玩了。
鍾躍民自己也覺得怪沒趣的,這沒辦法,他橫慣了。
鄭桐似乎發現了什麼∶」哎,躍民,你看!」
他指著不遠處正在溜冰的兩個姑娘,」你認出那兩個妞兒沒有?」
兩個姑娘正互相攙扶著在練習滑冰,她們好象還不太會滑,在冰面上站立不穩,一次次地跌倒。
鍾躍民仔細瞧了瞧:「不認識,她們是哪兒的?」
鄭桐白了鍾躍民一眼:「哎喲,你丫什麼記性?上次咱們為這兩個妞兒還和張海洋打了一架呢,你還讓人給花了。」
鍾躍民恍然大悟:「噢,想起來了,是這兩個妞兒嗎?讓我看看哪個妞兒更漂亮點兒。」
他終於想起來了,那其中一個姑娘叫周曉白,這名字還是自己冒充她表哥套出來的。
周曉白和羅芸不大來冰場滑冰,因為當時社會上有種偏見,似乎是來冰場滑冰的都不是什麼好人。聽同學們講,冰場是小流氓經常出入的地方,打架鬥毆是常事,更要命的是,冰場上的流氓特別愛追著女孩子耍流氓。周曉白聽了很不以為然,她從來不是個膽小的女孩兒,小流氓有什麼可怕的?這一年多來,她遇見的小流氓多了,不過就是在大街上厚著臉皮和她搭訕就是,也沒什麼太出格的舉動,別理他就是了。再說,這年月簡直沒什麼可玩的,除了滑冰還有什麼娛樂?只剩下個冰場了,要是再因為冰場上有流氓就不敢去的話,那冰場不就成了流氓專用的了?憑什麼?她還非去不可。
羅芸對滑冰興趣不大,可她和周曉白是好朋友,既然朋友要她陪,她當然不好拒絕。其實羅芸更不怕冰場上所謂的流氓,她本身就是最早參加紅衛兵的一批女孩子,也屬於」老兵」圈子裡的人,她知道冰場上的所謂流氓都是當年的」老兵」,這些幹部子弟能壞到哪兒去?所以羅芸連想都沒想就陪周曉白來了。
周曉白從上幼兒園起就是那種很乖的女孩子,上學時也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在家裡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這種女孩兒誰都喜歡。六六年鬧紅衛兵時,周曉白也想參加紅衛兵,因為她最有資格,她是純粹的紅五類,她的父親周鎮南是1955年授銜的中將副司令,是解放軍將領中為數不多的出身黃埔的將軍。周鎮南告訴女兒∶」學校不上課了,你就給我呆在家裡,那個什麼紅衛兵組織你不要參加,那些毛孩子懂個屁,要是把好東西都砸了就叫革命的話,那任何一個二流子都是革命家,我真不明白,老頭子是怎麼了?怎麼會支持這些毛孩子去胡鬧?」
母親陳亦君在一邊聽了嚇白了臉,她一遍一遍地叮囑周曉白∶」孩子,你爸的話你可千萬不能和別人說呀。」
周曉白聽話地點點頭,對她來說,父母是她最愛的人,不聽他們的話聽誰的?周曉白果然沒有參加紅衛兵,六六年的紅八月,社會上已經鬧翻了天,周曉白居然老老實實在家裡溫習功課,她還以為到九月一日學校就會開學了,等一開學她就是初二的學生了。誰知在家一呆就是兩年,等學校開始複課鬧革命時,她糊裡糊塗地已經成了初三的學生,快要畢業了。這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兒還不知道,如今幹部子弟中最時尚的活動就是拍婆子,而她則是一個很顯眼的目標。
羅芸從沒滑過冰,第一次上冰面就穿了雙花樣刀冰鞋,她前仰後合地站立不穩,一不留神摔了個仰面朝天,樂得周曉白直不起腰來,她燦爛的笑容使臉龐顯得十分嫵媚。
誰知這一笑,可把不遠處的鐘躍民看傻了。
鍾躍民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曉白,嘴裡警告著袁軍等人:「你們聽著,那個圍紅圍巾的妞兒歸我啦,誰和我爭,我可跟誰玩命。」
袁軍笑道:「得啦,別急哧白臉的,兩個都歸你,我們哥幾個不眼饞,就怕你沒能耐拍到手。」
「嘿,你要這麼說,今天我非讓你們見識見識,袁軍,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行呀,誰輸了誰做東,新僑飯店,怎麼樣?」
「你丫有錢嗎?就你那十五塊錢生活費,還他媽請客?」
「這你別管,我要是輸了,決不賴賬,是偷是搶,可是我自己的事。」
鍾躍民一拍胸脯說:「哥幾個可聽好了啊,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下面看我的。」說完他已滑出十米開外。
鍾躍民的滑冰技術很熟練,他高速衝過去,從周曉白身旁掠過,身子似乎無意地撞了她一下。周曉白站立不穩,她努力在冰面上平衡著身體,左搖右擺,終於跌倒了。
鍾躍民兜轉回來,扶起周曉白,嘴裡忙不迭地道歉:「哎喲,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周曉白不滿地拍打著身上的冰沫兒:「這麼寬的地方,你怎麼非從這裡過?你是不是成心呀?」
鍾躍民一臉委屈:「這你可冤枉我了,我怎麼會成心撞你呢?真對不起,請你原諒。」
「行啦,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
鍾躍民死皮賴臉地說:「這多不合適?我把你撞了,拍拍屁股就走了?這象話么?萬一你以後有個三長兩短,到哪兒去找我?不行,這件事我要負責到底,我可不想讓良心負債。」
周曉白突然認出了鍾躍民:「是你呀,我想起來了,上次嘻皮笑臉地在大街上糾纏我們的就是你,流氓。」
鍾躍民故作驚訝:「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混蛋!」
「你真神了,連我的小名兒都知道。」鍾躍民很紳士地鞠了一個躬。
羅芸拉開周曉白∶」曉白,別理他,這麼無賴的人倒真少見,你到底要幹什麼?」
鍾躍民換了一副面孔,很誠懇地說∶」我說兩位女同學,你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應該懂得禮貌,一般來說,一位彬彬有禮的男同學在大街上企圖和某位女同學相識,這無論如何不是男同學的過錯吧?」鍾躍民繞著兩位姑娘滑了一圈,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倆。
周曉白顯然不了解這類玩主,他們的面孔變化太快,剛才還一副貧嘴呱舌狀,這一會兒又突然變得彬彬有禮,以周曉白的教養,是絕不會對有禮貌的人口出惡語的,她緩和了口氣,看了鍾躍民一眼小聲道:「那總不是我們的過錯吧?」
見女孩子上了鉤,鍾躍民心頭狂喜,心說這就有戲了。拍婆子是有學問的,最怕的是女孩子一聲不吭,那是一種無言的輕蔑,但凡到了這程度,這個妞兒你就別惦記了,沒戲。周曉白的表現,說明她是個十足的傻丫頭,太好蒙了。
鍾躍民的話來得很快∶」當然是你們的過錯,你想呀,要是哪個女孩子長得豬不叼狗不啃的,還老在我眼前晃悠,這不是招我煩么?可是一看見你們,我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我納悶呀,你們是怎麼長的?也太漂亮了,讓我們這些醜人很慚愧。」
周曉白和羅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第一招已經奏效,鍾躍民趁熱打鐵∶」就說今天吧,我和朋友比賽速滑,本來我遙遙領先,結果剛滑到這兒,你正好一抬頭,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告訴你,我好象被陽光晃了一下,頓時眼睛就花了,等我明白過來,我那朋友早超過我沒影兒了,你說,你這不是害人么?」
周曉白笑了:「你可真貧……這些恭維話都是從哪本書上學來的吧?」周曉白從來沒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不過她倒不覺得鍾躍民討厭。
鍾躍民的話里充滿真誠:「我說兩位女同學,我說句話你們可別生氣,不是我恭維你們,看你們兩位往這兒一站,這相貌,這身材,就連我這最不愛恭維人的人都忍不住要說幾句,你們長得夠漂亮啦,別再長啦,總得給我們這些醜人留點兒活路不是?真的,求求你們了。」
周曉白和羅芸終於忍不住笑彎了腰∶」我們成了植物了……」
鍾躍民一本正經地說∶」你們當然是植物了,鮮花難道不是植物么?」
羅芸笑道∶」真夠肉麻的。」
鍾躍民話題一轉∶」我說兩位女同學,不是我批評你們,要說你們這滑冰技術,我可就不敢恭維了,這和你們二位的身份也太不相稱啦,你們現在需要一個高水平的教練,不行,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豁出去啦,給你們當教練,我保證你們一個月後達到運動員的水平,怎麼樣?」
姑娘們都笑著望著鍾躍民不說話。
鍾躍民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不屈不撓地說:「按我的理解,不說話就是默認了。現在我開始行使教練的職責,首先我要搞清楚,我的兩位運動員都叫什麼名字?哦,這位的名字我已經知道了,叫周曉白,對不對?那這位呢?」
羅芸笑笑說∶」我叫羅芸。」
「嗯,都是好名字,一聽就知道你們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不象那些衚衕里的老百姓,一起名就是桂枝呀秀蘭的,別笑,你們都嚴肅點兒,記住,你們的教練叫鍾躍民。」
這時,鄭桐裝做陌生人,從鍾躍民身邊滑過。鍾躍民視而不見,一本正經地開始布置任務:「現在咱們開始練習,第一步,你們要先學會直線速滑……」
不遠處,鄭桐靈巧地滑了回來,袁軍一夥迫不及待地向鄭桐打聽消息:「躍民這孫子跟人家說什麼呢?」
鄭桐樂得直不起腰來:「這孫子擺出一副教練的架勢,正教那兩個傻妞兒滑冰呢,丫裝得跟真的似的,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哎喲,樂死我啦……」
袁軍一夥樂得前仰後合,用手指著鍾躍民起鬨。
周曉白髮現了他們,她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氣惱地咬住嘴唇。
而鍾躍民似乎越來越進入角色:「身體重心向前傾,腰要彎下,腿要彎曲……」
周曉白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們好象沒請你當教練,你能讓我們安靜點兒嗎?」
鍾躍民被噎住了,他鬧不明白這妞兒怎麼突然翻了臉,但他馬上就擺脫了尷尬:「我知道你們是客氣,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是不是?沒關係,你們千萬別拿我當外人,只當是雷鋒同志又回來了……」
周曉白似乎沒聽見他說的話,突然反問道:「你叫鍾躍民?」
「沒錯,大躍進的躍,人民的民,育英學校六八屆的,如今正等待分配呢。」
周曉白和顏悅色地說:「鍾躍民同學,能幫我們個忙嗎?」
鍾躍民忙不迭地說:「你儘管說,儘管說,鍾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曉白輕輕笑了笑:「沒那麼複雜,就是請你離我們遠點兒。」說完,周曉白和羅芸手拉手向前滑去。
鍾躍民尷尬地站在原地,悵然地望著姑娘們遠去的背影,他回過頭來,發現袁軍、鄭桐他們早已樂得站立不穩,紛紛撲倒在冰面上……
長安街上,鍾躍民一夥騎著自行車興高彩烈地互相追逐著,剛才」拍婆子」未遂絲毫沒有影響鐘躍民的興緻,剛剛在冰場大門口他們還順手」飛」了兩頂羊剪絨皮帽,佔了便宜的喜悅更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他們彼此間高聲叫罵著,發出一陣陣喧嘩。
袁軍突然發現了正在前方並排騎著自行車的周曉白和羅芸:「躍民,你看前邊那兩個妞兒是不是你剛才拍的那兩個?」
鍾躍民望了一眼:「算了吧,我現在對那倆妞兒沒興趣。」
鄭桐一撇嘴:「你什麼時候學好了?跟真的似的。」
「剛才我說得嗓子冒煙兒,這倆妞兒整個是油鹽不進。我他媽煩啦,懶得搭理她們。」
袁軍嘲笑道:「情場失意呀,說話都是酸葡萄味兒,我看呀,你以後洗手別干啦,省得哥幾個跟你一起受刺激,干這個你不行。」
鄭桐用一種很內行的口吻對鍾躍民傳授經驗:「你丫太急功近利,是不是一見了人家就兩眼發直,放著綠光?這樣可不行,哥們兒教你吧,往後見了妞兒可不能這副流氓相,嚇也給人家嚇跑啦。」
鍾躍民頗不服氣:「我這麼正派的人要還象流氓,天下還有好人么?本來她們都默認我這教練了,你小子這會兒過來了,還帶著一臉的壞笑,讓人家一看就穿幫了,都是你這孫子壞的事。」
「肯定是你的方法不對,呲牙咧嘴地把人家嚇著了,你能不能裝出一副好孩子樣兒?多聊聊以前上學時的事,和她們共同回憶那段美好時光,編故事你難道不會?就說你曾經是個品學兼優的少先隊大隊長,掛過三道杠兒,當然,我們知道你其實連一道杠兒都沒混上過,可我們不會揭發你,你丫就掄圓了吹吧。」
「你還當過鼓號隊的隊長,還從幾萬個孩子中選出來給毛主席獻過花,你還演過電影《花兒朵朵》,你就愣說那裡面的男主角是你,反正這電影現在也不讓放了,她們鬧不清是誰演的,讓我再想想你還有什麼露臉的事,編嘛……」
鄭桐和袁軍你一句我一句,一點沒有要住口的意思。
鍾躍民到底受不了激將法:「操,你們還別將我,今天我要拍不上這兩個妞兒,從此就退出江湖了。」說著他腳下開始加速,漸漸追上了周曉白和羅芸。
「喲,真巧了,怎麼在這兒碰上你們了?」
「怎麼又是你?」周曉白有些詫異。
「我也奇怪呢,怎麼走到哪兒都能碰到你們,大概這就叫緣份吧?」
「你可真夠無賴的,從冰場跟到這兒來了,怎麼跟特務似的?」羅芸搶白道。
「羅芸,別理他。」周曉白決定不理睬這個無賴。
鍾躍民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周曉白同志,你這就不對了,我知道你把我們當成了流氓,這隻能說明你缺乏識別能力,請你想一想,世上有這麼文明的流氓嗎?」
羅芸一笑:「那剛才你們在冰場門口乾什麼來著?」
鍾躍民假裝不記得,回頭問:「鄭桐,剛才咱們幹什麼啦?」
「哎喲,你這記性,不是有一幫壞孩子欺負咱們嗎?咱們還跟人家講理呢,你怎麼忘了?」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我說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如今是什麼形勢?是全國人民正在奪取文化大革命全面勝利的關鍵時刻,我們年輕人更應該關心國家大事,怎麼能在公共場所尋釁鬧事呢?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們,可他們呢,實在是不可救藥了,竟然掏出了刀子,是不是這樣?鄭桐。」
「對,我證明,當時的情況的確如此,我們這些人平時在學校都是表現不錯的好學生,別說動刀子,連吵架都不會,遇事總是想以理服人,誰知碰上這麼一群瘋狗,我們惹不起就躲了,人家還不依不饒,追了我們半天。」鄭桐一臉的真誠。
半天沒說話的周曉白回頭看了一下:「鍾躍民,你說實話,後面那幾個混蛋是不是你們一夥的?」
這回鍾躍民是真的莫名其妙了:「誰呀?我們都在這兒。」
袁軍回頭瞧了一眼,不遠外有幾個青年也騎著自行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明白了:「躍民
,後面還真有幾個人跟著。」
羅芸氣鼓鼓地說:「那些人真討厭,糾纏了好幾次,還用自行車別我們,鍾躍民,求你件事行嗎?」
「該不會是又讓我離你們遠點吧?」
「你不是要當我們的教練嗎?要是你能把後面的幾個壞傢伙趕走,我們就認你這教練。」
鍾躍民笑了:「這沒問題,不過等我把他們趕走以後,我這教練再找我的運動員,恐怕連影兒都沒了。」
周曉白一聽真生氣了:「你這個人幫別人干點事就這麼講價錢?要不就算了,我們不求你了。」
「你看,你看,如今的女孩子怎麼都這麼大脾氣?行,這事我管了,我可事先聲明,我幫你們完全是出於正義感,而不是有什麼企圖,看見有人欺負女孩子,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人都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我們了,哥幾個,咱們得幫助幫助後面的幾個壞小子,給他們講講道理,也算是辦個學習班吧,從精神上感化他們,勸他們以後少做些無聊的事。」
袁軍跟著起鬨:「喲,我忘了帶語錄本了,早知道今天要給那些壞小子辦學習班,我肯定會把語錄本帶來,先讓他們學習一段毛主席語錄,接著再批判他們的錯誤思想,干這個我拿手。」
鄭桐的嘴更損:「今天不學語錄,咱們讓那幾個壞小子學學《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七條就是『不許調戲婦女『,讓他們好好檢討檢討。」
周曉白和羅芸都被逗笑了,她們覺得這幫男孩子貧是貧點,倒挺好玩的。
鍾躍民等七、八個青年停住車,將自行車橫在馬路上,嚴陣以待。袁軍悄悄打開彈簧鎖,藏進衣袖,鍾躍民也從挎包里拿出帶跑刀的冰鞋。鄭桐拿著冰球杆向空中揮舞了幾下,似乎是想試試冰球杆的結實程度。另外幾個夥伴也悄悄地把什麼東西藏進衣袖。
隨著一陣自行車鈴響,幾個青年騎車過來了。袁軍橫在路上,口氣蠻橫地嚷道:「嗨,你們幾個都下來。」
幾個青年停住自行車,一個戴栽絨棉帽的青年出口也很蠻橫:「幹嗎?」
「幹嗎?沒什麼大事,就是想給你們辦辦學習班。」
「辦他媽狗屁學習班,你們要幹什麼?」
「你們色迷瞪眼地追什麼呢?年紀輕輕的學點兒好行不行?」
「孫子,關你什麼事?你們是哪兒的?」
「是你大爺。」
對方一個青年悄悄將手向挎包里摸去:「你們他媽活膩歪了是不是……」
袁軍不容他掏出傢伙,藏在袖子里的彈簧鎖呼嘯而出。鍾躍民、鄭桐等人紛紛亮出傢伙撲上去,黑暗中傳來悶響和慘叫,雙方打做一團。
鍾躍民一伙人多勢眾,出手兇狠,對方很快不支,傾刻做鳥獸散,鍾躍民一夥不依不饒,揮舞著兇器將對方又追出幾百米遠……
架打完了,鄭桐回頭看了一下便樂了∶」躍民,你看看,那兩個小妞兒早沒了影兒啦。」
袁軍在東張西望:「看來咱們又上當啦?這倆妞兒還真沒影兒了,咱們白跟人家幹了一架。」
鄭桐在發牢騷:「哥們兒後背還挨了一冰刀,衣服都砍破啦,這是招誰惹誰了?」
「這回你們知道了吧?這就是躍民這孫子重色輕友的結果。」
鍾躍民笑著說:「哥幾個,你們要這麼說就沒勁了,我讓你們去打架了嗎?咱不是說要給那幾個壞小子辦辦學習班,宣傳宣傳毛澤東思想嗎?你們這些人,太野蠻了,沒說兩句話就動手,該好好反省,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啊。」
袁軍一聽:「我操,這孫子逮住便宜賣乖,咱們幫丫拔份兒,丫撂爪就不認帳,哥幾個,怎麼辦?」
眾人高喊:「打丫挺的!」
鍾躍民大笑著拚命蹬車逃,袁軍等人大罵著,鬧哄哄地追去。
袁軍和鄭桐兩人罵罵咧咧地走進一個食品商店,鄭桐手裡拎著一個白鐵皮做的水桶。他們正在用最惡毒的語言詆毀著對方。鄭桐一口咬定袁軍是個不折不扣的傻B,是個弱智,他媽懷他的時候肯定是受了刺激,不然怎麼生出袁軍這麼個傻B來。而袁軍回罵鄭桐說,你丫也精不到哪兒去,還他媽號稱瓷器鑒賞家呢,狗屁,你長這麼大都見過什麼瓷器?除了你們家抽水馬桶是瓷的,你丫還見過別的瓷器么?
他倆是為從袁軍家偷出來的瓷瓶吵架。這個崇禎五年的官窯瓷瓶被他們送進了委託行,那個負責收購的老傢伙戴上老花鏡看了半天,又找出個放大鏡仔細研究瓷瓶上的花紋。袁軍和鄭桐心中一陣狂喜,心說這瓶子算是順對了,肯定值錢。結果老傢伙長嘆一聲,說東西還不錯,可明朝的瓷器存世的太多,不太值錢,這樣吧,願意賣的話五十塊錢咱們可以成交。袁軍大喜,他認為五十塊已經是巨款了,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戶口本準備成交。而鄭桐卻大怒,他認為這老傢伙在裝孫子,明代官窯的瓷器至少也得給個一兩百塊,五十塊錢簡直是打發要飯的。
鄭桐冷笑一聲∶」老頭兒,您這打鼓兒的行當是祖傳的吧?」
老頭兒驚奇地問∶」年輕人,你不簡單呀,還懂得打鼓兒這稱乎?」
鄭桐調侃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開當鋪的,要不怎麼一見您就覺著親呢,我爺爺當年說夢話都是這個,破皮襖一件,光板無毛。您還別說,我爺爺就這毛病,他眼裡沒好東西,您就是把皇上的金夜壺拎來,他也這麼喊,破夜壺一個,有孔無嘴兒。」
老頭兒是個好脾氣∶」年輕人,你可真是張好嘴,可惜現在沒打鼓兒這行了,不然我非收你做徒弟不行,我問你,你知道崇禎五年是公元多少年嗎?到今年是多少年?你要是答對了,這瓷瓶我個人二百塊錢買你的。」
鄭桐哪兒知道這個,他不想和老頭兒廢話,只是收起瓷瓶說了句∶」那五十塊錢您還是留著養老吧,這瓷瓶我不賣了,留著回家當夜壺用啦。」
袁軍一旁忍不住說∶」五十就五十吧?」
鄭桐沒好氣地喝道∶」住嘴,你個敗家的東西,你當老子的家產掙得容易?」
袁軍回嘴∶」鄭桐,我看你丫又找抽了。」
他倆走到門口還聽見老頭兒在說∶」記清楚了,年輕人,崇禎五年是公元1632年,距今年是356年,咱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呢,三百多年是小意思,你要是能把秦始皇的夜壺拎來,別說兩百,兩萬都給你。」
鄭桐大怒,回身道∶」我這兒還有唐明皇的避孕套呢,給你孫子當氣球吹吧,老丫的。」
出了委託行的門,袁軍便大發牢騷∶」五十塊錢就不少了,你丫還貪心不足,這下好了吧?連五十也沒有了。」
鄭桐不耐煩了∶」你丫再嘮叨我就把這瓶子砸了。」
袁軍說∶」你不砸你是孫子。」
鄭桐舉起瓷瓶做威脅狀,袁軍不為所動,堅持聲稱不敢砸就是孫子。鄭桐正不知如何收場,這時有個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我剛才都看見了,這個瓷瓶我想要,你開價吧。」
兩人當時便發起愣來,老人穿著一身淺灰色毛派力斯中山裝,面色紅潤,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
鄭桐當時自己也鬧不清為什麼脫口就是一句∶」五百塊。」
老人點點頭,從皮包里拿出一疊鈔票遞過來∶」小夥子,你清點一下。」
鄭桐和袁軍哪裡見過這麼多錢,數來數去也數不清。等老人拿著瓷瓶走後,袁軍一拍後腦勺∶」媽的,肯定又賣賠啦,這老頭兒連價兒都不還,鄭桐,你丫口口聲聲自稱瓷器鑒賞家,怎麼才開價五百?你沒看見這老頭兒抱著瓶子就跑,生怕咱們反悔,我估計你開一千的價兒他也買。」
鄭桐不愛聽了∶」真沒法和你這孫子共事,你他媽五十塊都想賣,賣了五百你倒埋怨上了?你丫知足吧,把你賣了也不值五百。」
兩人進了食品店還在互相詆毀。
鄭桐探頭探腦地向冷飲櫃檯里張望:「袁軍,我看你是有病了,大冬天的怎麼想起吃冰激凌來啦?你是想拉稀還是怎麼著?」
袁軍大大咧咧地說:「我他媽樂意,大爺我有錢,怎麼啦?今天想吃冰激凌,就得吃個夠。今天的事今天辦,也許到明天我還改戲了,改吃鐵蠶豆了。」
鄭桐不以為然地:「我看你丫就是錢燒的,剛賣了點兒東西,手裡有了點兒錢,就找不著北了。」
商店的售貨員走過來:「你們買什麼?」
袁軍一副財大氣粗的口吻:「我們買冰激凌。」
售貨員打開冰櫃問:「要幾盒?」
「你總共有多少吧?」
售貨員的服務態度也不怎麼樣,他翻了袁軍一眼,生硬地說:「我有多少不關你的事,我只問你要幾盒?」
袁軍傲慢地說:「當然關我的事,我怕你這裡沒這麼多貨。」
售貨員睜大眼睛打量著袁軍:「那你就說出來聽聽,你打算要多少?」
鄭桐把水桶放在櫃檯上:「這個桶能裝多少我們就要多少。」
售貨員驚愕地愣了一會兒,轉身將冰櫃里成紙箱的冰激凌搬到櫃檯上。
袁軍和鄭桐耐心地用木匙將冰激凌刮進水桶。售貨員們都驚訝地圍在一邊看熱鬧。
兩人旁若無人地工作著,邊干邊往嘴裡放,涼得直哈氣,他倆旁邊已堆起一堆空冰激凌盒了,水桶里的冰激凌剛剛蓋滿桶底……
鍾躍民的運氣比袁軍好些,他父親鐘山岳雖然也進了牛棚,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家居然沒有被查封,這真是個奇迹,袁軍為此常憤憤不平,憑什麼局級走資派的家都被抄了,而副部級走資派的家倒不抄?這也太不公平了。多年以後鍾躍民才知道,這是鐘山岳的一個沒有倒台的老上級起的作用。
鍾躍民的父親不在家,家裡那個多年的老保姆於阿姨也被造反派轟回農村老家去了,鍾躍民成了這套四室一廳副部級幹部住宅的唯一主人。於是,他家成了玩主們聚會的場所,每天高朋滿座,有的哥們兒遇到些小麻煩,譬如遭到公安局的追捕不敢回家,就到鍾躍民家來躲幾天,玩主們的行話叫」刷夜」,鍾躍民家是個極適合」刷夜」的場所。反正有的是房子,住上十來個人都有富裕。後來在這裡」刷夜」的人多了,鍾躍民的一雙將校靴不翼而飛,這才引起他的重視,他發誓以後誰再帶人來」刷夜」,他二話不說就把他打出去,當然,他還沒忘了補充一句,要是有妞兒來刷夜,他很歡迎。可惜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碰見過有」刷夜」嗜好的妞兒。
袁軍、鄭桐、還有外號叫」猴兒腚」的樂冀中,外號叫」二毛子」的於國慶和鍾躍民都是一個大院的,他們來鍾躍民家象來自己家一樣隨便,鍾躍民有時就煩了,乾脆就堵著門不讓進。今天這四位又來了,鍾躍民不由分說就往外攆,拎著水桶的」猴兒腚」神秘兮兮地揭開桶蓋讓鍾躍民看了一眼,鍾躍民立刻改變了主意,他馬上變得非常好客,很熱情地把大家迎進客廳。
袁軍對鍾躍民這種實用主義態度很不滿意,他故意做出猶豫的樣子∶」哥幾個,躍民既然不歡迎咱們,咱也別招人家煩,我看還是另找地方吧。」話說完他才發現大家根本沒有反應,原來每人早端了一個大碗吃上了,袁軍這才不說話了,連忙用勺子把冰激凌大勺大勺地舀進嘴裡。
客廳里大約有半個小時沒人吭聲。
鄭桐邊吃邊揉肚子,鍾躍民吃得直松褲帶,二毛子不住地打嗝兒,猴兒腚吃著吃著突然渾身哆嗦起來,他抓過鍾躍民的軍大衣披上。這時袁軍突然放下碗,捂著肚子竄進了廁所。
鍾躍民等人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鄭桐笑道:「這小子真是捨命不舍財,吃得直拉稀,還捨不得放下碗,生怕吃虧。」
鍾躍民向廁所高喊:「袁軍,別再吃了,身子骨要緊,想開點兒。」
二毛子苦口婆心地說:「袁軍,你就聽哥幾個一句勸吧,實在撐不住就別硬撐了,肚子可是自己的,算我們大家求你啦。」
袁軍在廁所里喊:「不行,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要革命到底,想想紅軍兩萬五,爬雪山過草地,我這點兒困難算什麼?躍民,桶里還有多少?」
鍾躍民看看水桶:「還有小半桶呢。」
袁軍喊:「別忙,哥幾個歇口氣,一會兒接著練。」
鍾躍民搖搖頭:這孫子,不要命啦?
鄭桐不失時機地說:「典型的小農意識,和他爹一樣。」
袁軍在廁所里喊:「鄭桐,你丫再說我爸我跟你急啊。」
鍾躍民悲天憫人地說:「你就別招他了,夠痛苦的了,袁軍那模樣看著都讓人心酸。」
眾人大笑。
袁軍邊系皮帶邊走進客廳:「真他媽痛快,把一輩子的冰激凌都吃了,從此我再不吃這東西了,以後要是有人請我吃冰激凌,我就告訴他,對不起,哥們兒吃傷了。」
鄭桐擔心地望著袁軍:「你沒事吧?」
袁軍梗著脖子說:「沒事,就是出汗多了點兒。」
「你看看,是不是發燒了?」鍾躍民似乎很同情地問。
袁軍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真發燒倒好了,我出的是冷汗,這會兒怎麼覺得胃裡都凍成塊兒啦?」
鍾躍民又滿滿盛了一碗:「這感覺就對了,這會兒你要是覺得肚子里象火盆兒似的,不就麻煩了嗎?來來來,再來一碗。」
袁軍毛了:「別別別,讓哥們兒歇口氣,真有點兒扛不住啦。」
大家七嘴八舌,很熱情地勸道:「你千萬別客氣,再來一碗,我們還有呢。」
「你不用考慮我們,哥幾個少吃點兒沒關係。」
「袁軍,你千萬要再堅持一下,只當是爬雪山呢。」
「哥幾個,這小子死活不吃了?怎麼辦?」
「不吃哪成?灌丫的……」
鍾躍民等人端著碗撲上去,七手八腳把袁軍按在沙發上,捏著鼻子愣灌……
客廳里傳來袁軍的討饒聲:「哥們兒,哥們兒,高抬貴手,饒哥們兒一命,哎喲,鄭桐,我操你大爺,你丫輕點兒,嗆死我啦……」
袁家被撬的事傳遍了整個大院,大院的保衛部還向公安局報了案,公安局那時剛剛被軍管,警察們也是牢騷滿腹,他們從來都是管人的,沒想到現在派來了軍代表,凡事都是軍代表說了算,警察們也成了被管的,他們敢怒不敢言,破案的積極性也不高。保衛部報案后,分局來了兩個警察,照了幾張像就走了,從此再沒下文了。袁軍和鄭桐兩人心裡竊喜,袁軍居然逮住便宜賣乖,他跑到革委會主任王佔英的辦公室,聲淚俱下地要求組織上儘快破案。
王佔英是眼看著袁軍長大的,他太了解袁軍這壞小子了,當他得知袁家被撬,他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袁軍。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找袁軍,袁軍倒自己撞上門來了。王佔英深知對付這類壞小子用不著兜圈子,只需開門見山搞突然襲擊就行,他一拍桌子嚇唬道∶」袁軍,你給我老實交待,你把門撬開后都拿走了什麼東西?」
袁軍是那種沒提上褲子都不認帳的主兒,豈能被王佔英唬住?他面不改色∶」王主任,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知道您對我印象不好,可您不能官報私仇呀?這不是污辱我的人格嗎?我也有尊嚴呀,我袁軍小時候雖然淘氣,可我本質不壞,怎麼能幹溜門撬鎖的事?」
王佔英冷笑道∶」哼,我看這件事你的嫌疑最大,你不承認也沒用,公安局不是吃乾飯的,馬上就會把你抓起來,我看你還是爭取點兒主動,先把這事交待了。」
袁軍可不怕唬:「王主任,這事真不是我乾的,我有病是怎麼的?溜門撬鎖撬到自己家去了?這太不合邏輯了,人家小偷兒都是往自己家摟,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再說了,我們家有什麼值錢玩藝我還不知道?值當一撬嗎?我向毛主席保證……」
「袁軍啊,你是人小鬼大呀,我可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還不了解你?五八年我剛調到機關時你多大?嗯,那時你才六歲,那時候你就不簡單啦,爬煙囪鑽垃圾箱,往機關的豬圈裡撒圖釘,這種事你沒少干吧?你家鄰居,那個張奶奶最了解你,你知道老太太怎麼說你嗎?有一次你規規矩矩守著爐子燒開水,老太太還納悶呢,心說這孩子今天怎麼學好啦?居然學會幹活兒了,結果怎麼樣?水一開你拎起壺就澆花兒去了,你說你,從小到大,你干過一件好事嗎?」
「王主任,您不能總翻歷史舊賬,誰也不能要求一個六歲的孩子就象毛主席的好戰士雷鋒那樣凈做好事,我要是六歲就能象雷鋒同志那樣給災區人民寄錢,那這錢的來路肯定就成問題了,不是偷我爸的就是偷我媽的。」
「你少跟我胡攪蠻纏,這事肯定是你乾的,這件事的嚴重性你不是不知道,你父母都是走資派,黨和人民對他們實行專政,查封了你家,這是機關革委會的決定,更何況黨和人民
對你這種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還是給出路的,不是也給了一間房子讓你住嗎?你就這樣對待黨和人民對你的挽救?你給我老實交待,是不是你乾的?」
「王主任,我算看出來了,您今天是打算屈打成招,非弄出一個盜竊犯來不行,您不能因為我小時候往豬圈裡撒過圖釘,用開水澆花兒就斷定我長大會溜門撬鎖,這太冤枉我了,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您看看,我也有一顆紅心那。」
「我們懷疑你並不是空穴來風,我們是有根據的,根據你的一貫表現,我們有理由認定是你乾的。」
「就因為我往豬圈裡撒過圖釘?您要這麼說,我就不能再瞞您了,其實那年的事是我和你們家老三一塊兒乾的,多年來我忍辱負重把惡名一個人擔了,從沒揭發過他,是他對我說豬肚子里有蛔蟲,吃圖釘能治蛔蟲,並且做示範給我看,我當時太天真,為了使豬能健康地成長,我就把圖釘當做打蛔蟲的葯餵了豬,當飼養員抓住我時,你們家老三早沒影兒了,我出於哥們兒義氣沒揭發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是老三偷了驢,讓我拔了橛子……」
誰都知道王主任家的老三是個傻子,絕不可能跟袁軍他們混在一起,更不可能指揮袁軍幹什麼壞事,從來只有傻乎乎被指揮的份兒。袁軍這麼說,分明是在胡說八道,故意拿王主任開涮。王主任氣得直哆嗦,他猛地一拍桌子:「袁軍,你少和我胡扯,避重就輕,這件事不算完,你回去好好給我想想,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談。」
袁軍偏偏不罷休:「還有那次爬大煙囪的事,也是我和你們家老三……」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