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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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琪現在不寫小說了，也無法寫，古家鋪子沒有一家有電腦，更別提網路了。她有一種感覺，自己以後也許不會塗寫隻言片語了。

本來她想虛構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她是幕後操縱者、無冕之王，靠實力來支配它。但為了維持這個虛構的世界，現實生活再次挫敗了她。她就像她的連載小說《熄滅的燈塔》中的「我」一樣迷失了自己，陷入虛假和真實的迷幻中無法解脫。

《熄滅的燈塔》永遠沒有結尾了，「我」拿著那張和姐姐合影的照片，也永遠徘徊在十字街頭。

小說雖然不寫了，但她的神經並沒有可鬆懈下來，而且作息時間一時也改變不過來。上午十點左右醒后，父母早已下地幹活去了。和和有擇床的習慣，比在家裡起得早，可能一早外公外婆帶他到地里玩兒去了。

也許外面是陰天的原故，房間里像黎明一樣昏暗，小琪又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確實快到中午了。手機在這裡沒有信號，只能充當鐘錶用。小琪還不想起來，躺在床上想事情。

窗外是一塊玉米地，泥土的濕氣和肥料的臭氣飄到房間里來。

在父母家這麼住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但小琪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小琪瞅著對面那個漆了花鳥圖案的大櫥，忽然想起自己未出嫁前所有的物品差不多都在這個大櫥里。當她回往日，像蒼白的反覆出現的殘片，一陣風似地飛去，只有這個大櫥里還藏著一部分的見證。

她起床走過去，打開櫥門，裡面是一些衣物，自己縫製的布偶，還有其他一些古怪的小玩藝兒。中間一層放的全是書籍和日記本。

小琪抽出最下面的那本破損的黑皮面日記本，隨手翻開，鉛筆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模糊不清。這是她最早的日記本，差不多八歲時寫的吧。

看著自己還是孩子時的塗鴉，小琪的嘴邊不禁浮現一抹微笑。但她往下看時，不由的感到沉重。

「小安：都兩天了，古昊還沒有找到。那些大人把社屋裡的東西都抬出來，再進去找，還是找不到。銀磚叔要把社屋拆了，但是爸爸不答應，他們還打了起來。銀磚叔把爸爸的手錶摔碎了。後來狗跑在地上撿到一些小齒輪和小彈簧，我問他要，說我爸爸的手錶還要修，但他不給我，所以我不跟他玩了。8月14日，晴。

還有，老三到社屋的地下室去找了，出來的時候渾身**的，帶的礦燈充滿電的，出來時都不亮了。老三說地下室里有鬼，古昊被鬼抓去了。我是聽狗跑說的。」

「小安：我們捉迷藏的七小孩都挨打了。七個都跪在大隊部里，家長們都在，站滿了人，都對我們吼叫，回答不好就要挨打。我真感覺世界末日到了。古昊媽媽在旁邊哭暈了好幾次，真的很可憐，我也很難過。他們六個供出是我說的，『都回家，丟下古昊一個人藏在社屋裡。』所以爸爸用召帚狠揍我一頓。我身上到處是傷，現在寫字手都疼。晚上沒吃飯。8月15日，晴。」

「小安：我都這個樣子了，媽媽還要我沖開水。剛才我看到爸爸在安樂椅上睡著了，我忽然想把暖水瓶里的開水澆在他的頭上。8月15日，晚。」

小琪翻過一頁，這一頁，整整一頁，用紅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都寫的一句話，不斷重複的一句話：「不要對我吼，不然我殺了你們！」

「不要對我吼，不然我殺了你們！」「不要對我吼，不然我殺了你們」……

一大顆眼淚滴在紙上，童年慘痛的記憶又割裂著她的心。她不忍再看下去，合上日記本放進大櫥，關上門。

她的手在櫥門上觸摸到刀刻的痕迹，仔細一看，是「不準入內」幾個字。小琪又想起小時候挨了打罵總是躲在大櫥里偷偷哭泣的情景。

小琪嘆了一口氣，站起來，她不想再回憶這些悲傷的經歷。一個人不能總是想著他的痛苦。她解脫似的看著窗外，天邊黑沉沉的，孕育著狂風暴雨，一些壓著草帽的農夫一閃即逝，四周是波光鱗鱗的水和澀口的青玉米。

她要到屋外看看有沒有衣服要收回來，走到門口時怱然看到門檻下有一小堆彩色石子，不禁呆住了。接著，社屋裡響起一串跑步聲，她又轉身向屋裡觀望，一個人影也沒有。

「1——2——3……」

「和和？」

小琪聽到和和的數數聲來自門外，來自竹林。一陣突起的勁風掃過竹林，那些竹葉向一旁倒伏下去，竹葉背麵粉白，像無數的銀魚一樣在那裡跳躍。和和的數數聲也變得飄渺了。

「和和——」

小琪向竹林奔去，突然眼前煞白，接著一聲悶雷在頭頂上轟響。

竹林里像進入了夜晚一樣，下面的草叢暗沉沉的，而上面的竹梢卻很明亮。和和還是站在那條小道上，頭上裹著件深紫色的衣服，他就是在這件衣服里數數。

「……42——43——44……」

小琪感到十分奇怪，一時手足無措起來。突然又是一道閃電，小琪看到白光照出一個穿墨藍衣服、滿臉汗水的女人正向和和的後背靠近。

「和和！」

小琪尖叫一聲，但被炸響的雷聲淹沒了。那個女人偏過臉望著小琪，咧開大嘴微笑，露出黑洞洞的豁牙。然後，轉身疾步竄掉了。

不是別人，正是月姑。

小琪全向和和跑去，剛近身邊就被和和抓住，和和歡蹦雀躍。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住嘴！」小琪生氣吼道。一把扯掉他頭上的衣服，「住嘴！」

和和因為捂在衣服里，頭被汗水打濕，粘在額頭上。這時，他突然變得兇惡起來，雙手一推，差點讓媽媽跌倒了。

「壞媽媽！是你不要爸爸了，你們吵架，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天天喝酒，是你不要爸爸了，壞媽媽……」

這些沒來由的話，一下子讓小琪懵了。

「你……你聽誰說的？」

「野波和丁丁告訴我的。壞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和和哭喊著順著小道跑出去了。

此時，暴雨像千軍萬馬一般漫山遍野地踏來。一會兒，竹林外白茫茫一片。竹林里明亮了許多，卻異常的燥熱，濃密的竹葉暫時遮擋了雨點。

小琪看著手裡這件破舊的衣服，那上面斑斑點點的不知是油漬還是血漬，散著汗臭味。

她把衣服丟在一叢艾蒿上，跑出竹林，衝進滂沱大雨中。

「和和——和和——和和——」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