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寒人影將漏殘(2)
夏國
連曦單手撫玩著翡翠玉杯的蓋帽,茶水中的熱氣時有時無的躥出,裊裊泛起輕煙。祈殞雙手置於桌上,目光深沉,雙唇緊抿,呼吸平穩。偌大的殿堂格外寂靜,似乎都在思考著什麼。
夏帝元榮端起案上的杯,置於唇邊輕抿一口,香氣充斥著口腔,他閉目回味了好一陣子才將杯放下,「你是要朕與昱國聯手對付亓國?朕沒聽錯吧,多年前連城還派兵攻打昱國,是亓國派兵增援才免遭一難。更何況,如今的夏國也沒有那個實力與之對抗。你們回吧。」
連曦猛然將蓋帽置回杯上,清脆的聲音響遍大殿,「如今亓國已準備攻打昱國,單憑我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如昱國真的滅亡,下一個被亓國吞併的便是你夏國。」
元榮揚了揚嘴角,絲毫不為所動,「這不需要你操心。」
連曦一聲狂傲的冷笑,「堂堂夏國之主竟是如此頑固不化。亓國野心勃勃欲吞併昱、夏二國一統天下,您還想置身事外!況且……」他的聲音突然頓住,凌厲的目光直逼元榮那頗有自信的眼,「您可記得夏國的馥雅公主?」
一聽『馥雅公主』四字,他的臉色慘然一變,撫著杯的手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忙問,「你說馥雅公主?」
「她可是納蘭祈佑最寵愛的蒂皇妃,您要知道,枕邊一語,夏國覆滅只是遲早之事。」連曦很滿意見到他的變臉,『馥雅公主』四字卻是元榮多年來的心病。
「不可能,朕見過蒂皇妃,她與馥雅根本就是容貌異同的兩個人。」他立刻否認,覺得這件事格外荒謬,容貌平凡的蒂皇妃怎會是他那個傾國傾城的侄女呢。
「她是不是馥雅公主,就由楚清王為您解釋吧。」連曦含著若有若無的笑,終於端起那杯一直把玩在手心的茶,飲下一口。
祈殞點了點頭,「那時的她只不過換了一張臉,為了掩飾其身份。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父皇母后報仇,所以七年前便與祈佑談了筆交易,正是復國。」
元榮的臉色更顯慘白,神色漸漸渙散不定,雙手緊緊握拳。蒂皇妃,馥雅公主……竟會是同一個人,竟會在納蘭祈佑身邊。當年甘泉宮那一幕幕血腥的殺戮彷彿歷歷在目,原本是想斬草除根,卻沒想到馥雅這丫頭的命這麼大,多次逃脫了。當時他就覺得奇怪,那麼多批殺手的阻殺竟不能解決兩個人,原來是被納蘭祈佑救了去。
他迫不及待的開口,「即使夏昱二國聯手,也未必能剷除亓國。」
「我們為的不是剷除,只是自保。只要我們二國牢牢綁在一起,他亓國對我們也無可奈何。」連曦睇了祈殞一眼,「楚清王自小便在亓國長大,對其地形分佈一清二楚,這便更利於我們。」
元榮緊握成拳的手心已經湧現出絲絲冷汗,「容朕考慮考慮。」
「事到如今,您還需考慮?若你我二國不聯手,將會如一盤散沙,被亓國一口一口的吞併。相信我,納蘭祈佑的野心並不僅僅限於此刻的形勢,他的目標是——天下。」連曦一個用力,手中的翡翠玉杯便被他狠狠捏碎,杯中之水與手心之血彙集在一起,滴在剔透的漢白玉桌面之上,格外駭目。
未花太多的時間,便將元榮說的冷汗淋漓,焦躁不安。當下應允同昱國結盟,一齊對抗亓國,甚至將自己的女兒湘雲公主送給連曦做妻。這一幕,彷彿如七年前,馥雅公主與連城的婚姻一般無二,再次重演。如今只是換了一個人,換了一種身份。鹿死誰手,待后觀望——
當他們二人與元榮達成協議后便回到客棧,祈殞才推開門卻見納蘭敏死氣沉沉的躺在彬涼的地面,一動不動,祈殞的呼吸在那一剎那的靜止。猛的回神,衝上前將納蘭敏扶起擁入懷中,「敏敏,敏敏……」他一聲聲的呼喚著她,希望能夠叫醒她。
連曦聞聲而來,盯著已奄奄一息的納蘭敏,悠然開口,「她已快油盡燈枯。」
祈殞回,狠狠盯著他,「她的病怎會如此嚴重,你不是告訴我,她的病情很穩定嗎?」
「不這樣說,你如何會同意與我前來夏國?」他的聲音如斯冷漠,彷彿天地間沒有任何人能帶動他的情緒,那份冷血,猶如暗夜之魂,「你應該清醒了,不要因兒女私情牽拌住自己的步伐,我們是做大事的人。納蘭姑娘是個識大體的人,她不會怪你的。」
「你閉嘴。」祈殞怒斥一聲,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病情竟到了如此絕境,如果他早知道,絕對不會連日來馬不停蹄的奔波,讓她身心疲累。多年前送她去昱國已使他自責至今。而今,他該如何面對這位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子?
不知何時,納蘭敏已經悠悠轉醒,舔了舔乾澀的唇,笑道,「他說的對,你是干大事之人,千萬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她一直都知道,祈殞非常想為先帝報仇,不是出於私心,全然是因為對先帝的父子之情。她知道,先滴對任何人或許是無情的,但是對這個袁夫人與他的兒子,是疼愛有佳,甚至將他看做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也正因為有了這樣情,才有了祈佑弒帝的一幕吧……如果先帝能多分一些愛給他的孩子,或許就不會有當年的慘劇生,他們兄弟之間根本不會爭鬥的如此兇殘。
祈殞盯著倚在自己懷中的女子,竟是如此嬌弱,如此單薄。曾經,他怎麼沒有現,原來她也是一個需要男人悉心疼愛的女人,她也需要自己的關心。而他,整日沉浸在母后枉死的悲痛之中,之後又一心想著為父皇報仇,竟忽視了一直默默伴在自己身邊的她。
納蘭敏驚詫的望著祈殞的眸中漸漸凝聚出水氣,最後聚滿而由眼腳划落。她立刻接住,虛弱的聲音不可置信問,「是我而流?」
祈殞緊緊握著她的手,已無再言語,只能點頭。
「原來,你是在乎我的。」她原本沉悶難受的心突然得到釋放,臉上的笑格外明媚,可臉色卻在一分又一分的變白變暗沉,血色早已褪盡。
「傻瓜,我怎麼會不在乎你。」祈殞心疼的抱緊她,淚水時不時的划落在臉頰,可見他對她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有個問題……多少年放在心頭卻不敢明言而問……」她的目光漸漸渙離迷茫,聲音也越來越沉,「納蘭敏與馥雅……誰才是你心第一人?」
祈殞聽到這句話,有那片刻的沉默與猶豫,隨即毫不猶豫的答了三個字,「納蘭敏。」
是的,這個問題也糾纏了他多年,仍不能解。直到方才看見納蘭敏躺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當他聽連曦說起『油盡燈枯』,他卻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是那樣強烈。他才明白,多年來,一心牽挂之人唯納蘭敏一人。之於馥雅公主,永遠只是母妃的一個影子,對她的情,從頭到尾僅僅是單純的迷戀,而非愛戀。
納蘭敏聽見他異常堅定的回答,心頭被甜蜜灌溉的滿滿的,強忍許久的淚終是無法剋制的滾落。她緊緊的回擁著祈殞,用細若蚊絲的的聲音說道,「殞,能在有生之年聽見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撼。半生之事……諸多煩憂,感謝有你的愛……君可知……我心……」聲音漸漸被吞噬,唯見納蘭敏的口一張一合,卻再無法吐出一個字來,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出。
連曦一步步的退出了房內,千年清冷的臉上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傷感之色,愛情這兩個字是他終身都不屑觸碰的東西。女人,他有,七大手下皆為他的女人,但是愛情,他從來沒有過。因為愛上他的人只有三個理由,相貌、錢財、權勢,這樣的愛情要來可做什麼?
在他將門緩緩閉上那一刻,見到納蘭敏靜靜的閉上了水眸,臉上掛著安詳的笑容。他想,這一刻,她是幸福的。權利與愛情往往不能兼得,有取必有舍,正如馥雅,她與納蘭祈佑之間正是如此。在權利與愛情的衝突之下,又有誰能自持呢?
有時候她會問自己,設計將馥雅推給大哥之舉到底是對是錯?真相大白那一刻,不僅傷了馥雅也傷了大哥。到如今他仍然不敢相信,懷著大哥的孩子,她竟然選擇留在納蘭祈佑的身邊,她忘記自己腹中懷著與大哥的孩子嗎?
她似乎忘記了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若傷害大哥,他一定不會放過她。而今,她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大哥,這是絕對不可能原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