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匡啷一聲,桌上的杯子被震落,夏望月瞪大雙眼一動也不動,表情怔仲,似乎被嚇傻了。

「望月?」

「你、你說她被、被毒啞?」這裡的人都這麼惡毒嗎?人家撞牆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毒啞她……夏望月似乎深受打擊地撫著胸口猛喘氣。「誰這麼殘忍,居然毒啞她?」

「我。」

夏望月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

「為什麼?」

「因為她擅離職守。」害我被你哥看光光……童妍完全不敢說出口,只能暗自在心底咒罵。

「她擅離職守,你就毒啞她?」

童妍點點頭。「沒錯啊。」

「童妍,你太殘忍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就算你是她的主子也不能這麼做。」

「真的嗎?」童妍驚訝地看著夏望月。「就算是主子也不能這麼做?」下人都可以為主子送命了,小小的毒啞算什麼。

「當然!」

「可是我做了耶。」童妍一臉無辜地瞅著夏望月。

這時盤兒突然亂比了一陣子,隨後又跑到櫃檯後頭。

「她要做什麼?」

童妍看了盤兒一眼又不感興趣地低下頭。

「拿紙跟筆嘍。」

盤兒拿了一張紙與填帳本用的硃砂筆跑過來,她將紙擱在桌上,握著筆桿很專註、很吃力地在紙上畫了幾下,才將紙推到夏望月面前。

看著紙上的「鬼畫符」,夏望月不禁叫道:

「我怎麼完全看不懂。」

童妍看了一下,接過紙張解釋。

「很簡單啊,盤兒說──是我的錯,我不該擅離職守,美麗大方的小姐教訓盤兒是對的,只毒啞一個月已經很好了。完畢。」

「騙人!」夏望月指了指紙上的圖,完全不相信童妍的解釋。「我不相信你看得懂這上頭亂七八糟的畫。」

童妍嘆了一口氣。「這個是盤子,所以是盤兒,這個是叉叉,所以是錯,連起來就是──是盤兒的錯。」

她又指了下排的圖。「這個圖是盤子加甜點,還有一隻茶壺,所以是──不該擅離職守。櫃檯后的人是我,這個是梅樹,這個圈圈是對,這個是月亮,從朔月到滿月,所以加起來是──美麗大方的小姐教訓盤兒是對的,只毒啞一個月已經很好了。

夏望月苦笑地指著一個只有圓圓的頭與細如竹竿的身體。

「這一點也看不出來是美麗大方。」

童妍嘆了一口氣拿起面前的筆在紙上畫了一朵芙蓉。

「這就美麗大方了。」

「梅樹怎麼會毒啞她?」

「喝光一整桶純梅汁,嗓子不啞一個月也要啞半個月。」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盤兒困難地、一字一句地說著。

她的聲音沙啞得有如從漏斗里流出來的沙子一般,又小又細。

夏望月抱著頭。

她一點也不了解這對主僕的相處之道。

她們是怎麼回事啊?

童妍將原先的紙擱在桌上。

「盤兒,你畫的是真的嗎?」盤兒被毒啞也有個壞處,原先該用嘴巴傳遞的訊息現下都只能用粗糙的圖畫來報告。

盤兒猛點頭。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劉成去找了媒婆想上門說親?」童妍的眉頭越皺越緊,眸中還閃過一抹鄙夷。

盤兒更用力地點著頭。

「你怎麼知道……從媒婆那兒聽來的?」只見盤兒在紙上畫了張臉,嘴角與鼻翼間還畫了好大一顆的黑痣。

「豈有此理!」

說什麼她都不可能嫁給劉成那條地頭蛇。

提親?哼,她倒是想看看媒婆要向童府的誰提親!

「那個劉成燒了陳大嬸的攤子,還連帶將我訂的貨全數燒毀,這會兒居然還有臉想向我提親?」

「什麼,劉成提親?」店裡的客人把童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紛紛朝她露出憐憫的表情,但隨即一鬨而散。

空間頗大的店裡頓時沒半個客人,沒多久這個消息不僅傳遍了景德鎮,就連隔壁鎮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童妍與夏望月愣愣地盯著對方。

「全、全跑光了?」

站在櫃檯後方擦拭茶具的段叔也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緊鎖著眉頭搖了搖頭。

***

童妍雙手環胸來回踏步,直到走得兩腳發酸,才索性找了張凳子坐下來,但腳板仍是對著地板猛踩。

面對著眼前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還有雞鴨魚肉,童妍不禁緊皺著眉頭。

她知道提親送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很合理,但為什麼連雞鴨魚肉都會出現在禮品里?

「怎麼辦?」夏望月的眉頭從剛才大批人馬送來聘禮到現在,都沒有舒展過。

「他太囂張了,人也沒到,就強迫我收下這些禮。」童妍翻開箱子,裡頭堆滿首飾珠寶。「金銀珠寶……劣質貨!」不願再多看一眼,她用力地合上箱蓋,又憤恨的用腳踹了一下,只是厚重的箱子卻動也不動。

她生氣地再開另一箱,只見裡頭裝滿了布匹。

「綾羅綢緞……粗糙、瑕疵!」

盤兒拉了拉童妍的衣袖,又遞了一張紙到她面前,上頭畫著的意思──主子,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氣死人了,她還沒找他算賬,他倒是主動送上門。

想娶她!難道他不怕在新婚之夜她就會送他去見閻王嗎?

童妍氣憤的捶打桌面。「不行!」她才不要和他有什麼新婚之夜。

「你要怎麼做?」

「先下手為強!」

「先下手為強?」夏望月驚訝的問。

「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先下手為強,看是要戳瞎他的眼睛、還是毒啞他,不然殺了他也可以。」

「這樣不好吧,這些都是犯法的事……你可別忘了劉成的爹是這兒的縣令,你小小一家餅鋪的老闆娘斗得過人家嗎?」

「要不然怎麼樣?難道真要我坐以待斃嗎?」

「別衝動,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坐在一旁久久不語的夏玄月終於開口,但卻是不帶感情地建議她,眼睛始終盯著手中的書本。還有什麼好想的,事不關己當然說得輕鬆,她賭氣的別過頭。

夏望月拍拍她的手背。

「再想想吧,說不準有更適合的方法可以讓他打消娶你的念頭。」

「不行!」

童妍猛然站起身。「不教訓、教訓他,他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那你想怎麼做?」

「半夜去他家……」

「啊?」

「揍他!」

***

想了很久,童妍還是忍不下這口氣!

她還命盤兒去買件黑色的褲裝,結果盤兒竟然買回男人穿的尺寸,她雖然氣得半死,卻仍是勉為其難地穿上,只是這身衣服實在太過寬鬆,讓她的行動變得有些困難。

盤兒在紙上畫了畫,又推到童妍面前;童妍看了看,滿腔怒火再起。

「那是當然,我老早就想揍他了,現在他自己送上來正好。」好不容易才開始淡忘陳大嬸的事,

可是他偏偏又不識相地來招惹她,不揍他幾拳,豈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用綉線將過大的袖口、褲口束緊,在腰際纏上一塊長布,再將辮子在頭上綰成一個美麗的髮髻。

童妍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你覺得我要不要在臉上罩上一塊黑布,這樣劉府的人才認不出我。」只要戴上面罩就很像專門替天行道的俠女,想起來就好威風。

盤兒比了比,童妍原本興高采烈的臉登時冷了下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會小心行了吧。」說什麼不管有沒有蒙面,她身上的桃花味早就已經泄底了。

不理會盤兒,她依舊從藎篋里拿出一條鮮紅色的絲帕。

上回去看戲時,人家戲班的女俠怕被人看清面貌時明明就有蒙面,可盤兒還說不用。

推開門,外頭夜已深,府里一片安靜無聲,大夥兒忙了一整天早就累得去休息了。

今夜風有些涼,童妍忍不住摩擦著手臂,小聲地對身後的盤兒交代著:

「盤兒,你在我房裡守著知道嗎?如果段叔來找我就說我睡了。」段叔老愛管東管西的,一下不准她做這個、一下又不准她做那個,真是麻煩。

盤兒拍拍她的手臂,隨即衝進屋裡,不一會兒又拿著紙出來遞給她,上頭以奇形怪狀的圖寫著──小姐,你要怎麼教訓劉成?

「很簡單,打得讓他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這樣至少可以給她時間解決難題。

盤兒瞪大雙眼看著她親愛的主子,只見她美麗大方的主子臉上正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好恐怖!

「好了、好了,你進屋裡去,不管誰來都別開門,知道嗎?」

盤兒猛點頭,心想還好得罪主子的是劉成而不是她。

她實在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得罪主子的是她,那……盤兒迅速地閃身入屋,生怕童妍又想再次教訓她先前的擅離職守。望著關緊的門扉,童妍露出一抹淘氣的微笑。

她躲在柱子后,微微探出頭來左瞧右瞧,見院子里只有一兩隻小貓,她又踮起腳尖賊頭賊腦地往迴廊外的石板地走去。

「希望不要碰上段叔……」

身後突然有扇門被打了開來,童妍只覺背脊發涼,她閉上眼睛站在石板上連動都不敢動。

要命,該不會是段叔吧?

「你還是決定這麼做。」一個爽朗、年輕的男性聲音在背後響起。

童妍迅速轉過身。

「夏玄月,是你。」

夏玄月緩緩地走了出來,月光下的他感覺更加高大,也顯得更加陰沉,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肯定是她看錯了……童妍不敢置信地柔柔眼。

「是我。」他雙臂交疊於胸前,臉上不見慣有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皺眉與抿唇。

她穿著男人的衣服,就像小女孩穿著哥哥的衣服一樣,不僅讓她的身形更顯嬌小,也讓他不由自主地對她產生一種憐惜之情。

「你嚇死我了。」她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段叔哩。」

「你還是決定要去?」

「那當然。」童妍拿起肩上飄落的枯葉在手中把玩。「我才不可能讓劉成的奸計得逞。」

「但是如果你被抓了,他更有借口逼你點頭不是嗎?」

奇怪,他的聲音里怎麼好像有一點不安與焦急?怎麼可能!童妍搖搖頭,甩去腦中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放心好了,我會先揍他幾拳,再幫他去勢讓他去當太監;反正宮裡應該很缺公公,正好讓劉縣令在宮裡多個自己人,他應該也會很開心才對。如此一來,劉成就不能傳宗接代,那還要我這黃花大閨女做什麼!」

她真是……天真到活見鬼!

現在這種時代居然還有像她這麼天真無邪的人?

「那你要怎麼進入劉府?」當他看見她從辮子里怞出一把細小的鎖匙,他無奈地翻翻白眼。「劉府的鎖匙?」

「對呀,我可是花了不少銀兩才從制鎖的老爹那兒買來的。」她驕傲的說:「劉府所有大大小小的,鎖都是由老爹配製,反正老爹愛喝酒,我就送他幾壺上等的女兒紅,買些下酒菜,再趁著他醉得快不省人事時談生意,就到手啦。」她很聰明吧。

她一個弱質女子,一不能打二不能爬,要混入劉家當然不能用武林人士的方法,像是飛檐走壁、與劉府的武師正面衝突,這些她都不行,所以只好另想辦法嘍。

既然不能來暗的,那就光明正大的打把後院鎖匙,開鎖入內。

「我還是認為貿然潛入劉府是不智之舉,何況你還想教訓他不是嗎?」

「放心啦,沒事。」

夏玄月搖搖頭。」你不要老潑我冷水!」

她生氣地看著他搖頭的舉動。從認識他到現在,他有哪次同意她提的意見。「難不成劉成的作法你認同嗎?」

見他又搖了搖頭,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些。

「那你就不要阻止我,不幫忙就算了,難道還想眼睜睜地看著我被一個惡霸強娶。」童妍不想再和他耗下去。「如果段叔問起你就說不知道。」

明白警告一番后,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雲牆走去。

「那麼你也該將身上能發出聲音的飾品拿下。」

她先是楞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他所指為何。

她抬起腳,踝上的鈴鐺便傳出幾聲悅耳的聲響。

她怎會忘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她吐吐舌,開始動手解著足踝上的鈴鐺,可是不知是天色太暗抑或鈴鐺太久未曾取下,她弄了老半天還是解不開,不僅腳越來越酸,就連身子都有些不穩。

突然,她的身子往後倒去,她閉上眼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強烈碰撞……因為這石板是用最堅硬的花岡岩製成的耶!

可是出現在身後的竟是一個厚實溫暖的胸膛。

驚訝地抬頭一瞧,夏玄月那張俊爾的面孔就在上方,而她的身子正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他的大手擱在她柔軟的腰身上,兩人的身軀緊緊相依。

他身體的溫度令她的雙頰猛然漲紅,頰上的兩朵桃花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更加艷麗。

她居然被他抱著!童妍猛然用力一推,後退了幾步遠離他的懷抱。

天啊!她臉頰熱得都能燙熟餅了。

童妍不敢抬頭看夏玄月,只能慌張地解著鈴鐺,希望能趕緊到劉府去,否則再拖延下去就太晚了。

夏玄月在童妍身旁蹲下,在她來不及反應的當兒將她拉下,讓她雙腿交疊地坐在他腿上,她一驚,連忙用手攀住他的頸項。

「喂!」她倒怞了一口氣。

他的手覆在她的足踝上,細白可盈握的足踝果真如他所想地那般引人遐思,一手從她的身旁穿過,靠著她的腰側與另一手一起解著鈴鐺。

她感覺到身後緊貼著她的溫熱身軀,臉頰不由自主地刷紅,脈搏也不知加快了幾倍。

夏玄月將盈白的鈴檔解下。

「好了。」

「你、你幫我保管。」她差點忘了怎麼說話。

夏玄月望著她美麗的容顏、紅艷柔嫩的唇瓣以及那雙無辜卻又帶著些許驚愕的大眼……他霸道地吻住她的唇瓣,一股茶香味瀰漫在唇齒之間,醇厚溫潤的吮吻讓人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好不容易才放開她,卻瞥見她的星眸微掩,唇瓣紅艷欲滴,他內心的渴望更加劇烈,但他仍是忍了下來。

夏玄月扶她站穩后才鬆開手。

「我走了。」童妍幾乎不敢正眼瞧他。她根本不明白他為何會吻她,今天的他和以往真的很不同。

說完后,她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院子。

整平長褂,看著逐漸遠去的嬌小身影,夏玄月微眯星眸,咬了咬牙。

「哈薩。」,

一陣風吹來,哈薩不知何時已站在夏玄月的身側。

「爺。」

「跟著她,別讓她出事。」

「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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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餅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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