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尾聲知畫之章】

我一直知道,有個矮娃兒時常攀著我的窗,睜著骨溜溜圓眸往我房裡瞧,我漠視她,不在乎她每回見我繪完畫便撕起畫時掩藏不住的抽息。

「斐撕畫……為什麼要撕畫?」困惑的嗓,軟軟憨憨的,似乎吮著指,讓人聽不明白,但叫錯了我的名字,這讓我不開心起來,我投過去一記瞪視目光,嚇得攀在窗邊的人重重跌了一跤,聲音之大,足以想見摔得多疼。

窗欞上經常出現的小小柔荑消失了許久,我以為會重新再爬攀回原地,然而等了良久,那雙手沒回來,房外有哭聲,像小獸的吟狺。

我仍在繪著,沾了墨的毫筆不曾停止,要自己專心,別為小事分心,只要畫好圖就好……

哭音飄飄搖搖,從我左耳飄到右耳,再從我右耳繞到腦門,不曾間斷。

最後唇線一筆畫壞,我心情惡劣,決定先拈除妨礙我認真的人,揉掉紙,擱下筆,我拉開門扉出房門。

坐在地上的娃兒雙手掄著小拳,揉著汩淚的眼,看見我時,兩條細膀子朝我伸來。

「痛……」你哭嚷。

我當然知道痛,因為那摔下來的「砰」聲很重。

「好痛……」兩隻手臂沒放下,彷彿在等我彎下腰抱。哼,想都別想。

我在思索,現在如果揮手要你滾,有多大的成功機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哭去。

「嗚……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裡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你的拳兒沒在揉眼,讓我瞧見你眼淚流得多洶湧,我從沒見人如此哭過,又丑又難看,不過因為你年紀稚小,哭成這樣也不會讓人恥笑,你的淚像瀑布,不住地從眼眶淌下,像不會有流盡之日,我對這種棘手事毫無經驗,也不打算為你首開先例,知道自己想轉身回房,這念頭沒斷過,雙腳卻不是往後退,而是跨出了門檻。

「爹……娘……」你還在哭。

「你爹娘哪去了?」我在你面前蹲下身問,話離了口,我自己怔忡不已,我以為自己要問的是——你還要哭多久才滾。

你的手臂像逮著浮木,勾在我脖頸后,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滿臉眼淚鼻涕隨著抽噎而滴落,我嫌惡皺眉,想要撥開你,卻先聽到你哭著顫音,「天上。」

原來也是孤兒,與我一般。

「真的有這麼疼嗎?」又是驚訝,我真正想說是——找別人哭去。

「疼。」小腦袋在我懷前點了點,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可憐兮兮。

「是臀兒疼還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總覺得你方才哭爹喊娘的聲音遠比嚷痛還要凄厲。

「都疼……」你的眼鼻嘴都紅紅的。

「要抱著我就不許哭。」否則別怪我起身走人。

「可是心裡難過就會哭呀。」你說得理所當然,彷彿阻止你哭泣的我才是大錯特錯那方。

「那你就放手。」我不想當草紙,讓你拿來擦淚擤鼻涕,想來就噁心!

「不哭了,我不哭了。」你邊說,邊拿我衣服抹臉……看到胸口一片濕糊,我懊惱自己今夜的多事,早知如此就放任你在檐下哭到瞎也沒我的事!

唉。

「別像只蟲子攀樹,站直身子。」怎麼有人身子能這麼柔軟,像以前娘親買給我的棉糖,如白雲一般,不敢用手碰,怕碰散了,嘗進了嘴裡,滿滿的糖甜香滋味。

「我臀兒痛……」

「我不會替你揉的。」我狠然打碎你的希冀,眸子再怎麼閃呀閃也沒有用,我不心軟。

「我娘都會……」

我是你娘嗎?——我很想反問,但我不想和一個奶娃兒爭這毫無意義的事兒。

「你跟我來。」話一說才發現你輕得可以讓我抱著走,乾脆一把拎著你進我房裡。

「你要幫我揉葯嗎?」

「我房裡沒有葯。」瞧你哭得凄慘,我想到一個方法解決你的疼痛——雖然我非常不願意用這個方法,但是只要能讓你止住哭泣,說不定就可以趕你走了。

我打定主意,取來紙箋畫符,這是止痛符,能讓一個肚破腸流的人還能談笑風生的咒術,用在撞疼臀部這類不見血的小傷口似乎牛刀小用,但為了我的耳根清凈,我想很值得。

「把眼閉上。」我拿著符回到你身邊,命令道。

「閉上?」你仍用著水濕清靈的眼看我,眼裡有快滿溢出來的信任。

「對,閉上。」快快轉開那種波光粼粼的楚楚眸光吧,看了刺眼。

「喔。」你沒追問我要做什麼,完全聽我的話。

我把點燃的符壓按在你臀兒上,當符燒盡,咒術便進到你體內,將所有痛楚化為虛無。

「熱熱的……咦,不疼了耶……」你很驚訝,想轉過頭睜眼,我立刻壓制你的腦袋,嚴令出聲。

「不許張開眼。」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想暴露自己是秘術師的身分,就是為了這世代家傳的秘術,我的家人被一夕滅盡——我爹的秘術惹來殺身之禍,我引以為誡,死守秘密。

「好舒服……」你傻笑。

「喂!別睡我床上!」我不敢相信你就大刺刺在我的床上打起酣呼,任憑我叫你喊你,你一動也不動,我幾乎以為你是假裝的,連拍了你的臉頰好幾下,拍紅了豐軟的頰,你還是不醒。

「我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威脅,應我的只有微微呼聲。

「我真的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將威脅實行,打橫抱起你,真的把你放在房門外,關起門扉。

「終於安靜了。」久違的寧靜清幽,我真該死地想念你。

坐回桌前,繼續畫我的圖。

忽而一陣沁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將桌上的油蠟火焰差點吹熄。

「風怎麼變大了?」我抬頭。

你睡在外頭,會冷吧?

不對,你裝睡,說不定早冷跑了。

我勉強把注意力落回紙上,看到自己畫出一張完全失敗的圖,這是今夜第二回的失敗之作,原因全在你身上。

第一次是你哭聲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靜靜,同樣讓我心神不寧。

我再度跨出門,這回卻是把蜷縮在檐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瘋了。看著那張酣睡滿足的臉蛋,我擰皺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這種事還不僅止發生一回!

我的床上,幾乎夜夜都睡著你,早上醒來望見的第一張容顏,都是你。

我一點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這種親昵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這樣依賴著!

「你為什麼畫完圖就撕掉?」你老愛追著我問這個同樣的問題,我不想答,當你不存在似地漠視你。

說出來,應該會嚇壞你。

我撕畫,是為了殺人。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長凳,用最近距離看我作畫。

我的眼由手裡畫中挪到你臉上,對於你的審美觀感到可笑。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猥瑣的長相、面露凶光的男人肖像,能稱之為好看?!我忍不住嗤問。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裡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撕畫的聲音總是能令我渾身血液沸騰,看著畫里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剝離,我心裡的獸被喚醒,我無法滿足,將畫再撕得更粉碎——

不夠!還不夠!我接連又撕了好幾張畫,在撕裂聲中想像畫里的每張臉孔都將面臨怎生的死劫,我開心地笑了。

我蘸著爹娘及弟弟們的血,從他們的血里看到最終一眼所見到的每一個仇人,那些猙獰無情的嘴臉變成我家人臨終遺見……我被奶娘牽去市集買糖,成為殘活下來的遺孤。我繼承秘術師的血脈,以血腥秘術替家人報仇——我才幾歲,手無縛雞之力,拿劍不成,舉刀更是困難,但是我用著我擅長的方式,一個一個終結我畫出來的仇敵。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從哪拿來硯台及墨條,每天跟前跟後地磨新墨給我畫。笨蛋,普通的黑墨只能畫圖,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畫出來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則無論我畫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著你狼狽沾了滿臉黑墨,又滿心期待捧著黑墨在我周遭打轉,無視你的用心,卻逐步被你的耐心打動。

從失去家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繪過圖了?

我讓爹的師兄收養我,他對於我爹及我的秘術師身分一無所知,只以為是暗夜惡匪闖入我家洗劫財物,事迹敗露而狠下殺手,卻不知道真正的禍端出自於斐家承襲的秘術師血脈。他以為我善繪,是源於爹娘的畫師技藝,殊不明白我繪圖,只想報仇!

昨天撕完所有仇家的臉孔,我最後要畫的,是我自己。

也許在替自己畫下最後一幅畫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鬆懈,陪著這娃兒一塊畫些隨興的東西,反正……日後也沒機會了。

「你別磨了,過來。」我喚你過來,蹙眉把你鼻心醒目的墨珠子擦掉。

「做什麼?」

「拿著。」我將手上的筆擱進你軟小但全是墨髒的手。「畫過圖嗎?」我問。

「沒有,爺爺不許我碰。」

「我教你畫。你想學什麼?」沾著你辛苦研磨的墨,我說道。

「花。」

完全如我所料,女娃兒就愛這玩意。

「行,就花。」先來朵牡丹好了,魏紫。

「好難……」你小臉蛋皺起來,好生苦惱的模樣。

「不難。你瞧,這花瓣就這樣畫,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畫起。」

「好難……」

「我教著你畫,瞧著,眼睛不要看我,看著筆紙。」

「好難……我不喜歡畫這種花,你挑簡單些的。」

「那繪蓮花。來,這樣一畫,再這樣染開,另一片蓮瓣就這樣——」水中佳人在紙上綻開。

「好難……」

忍住!別跟一個奶娃兒一般見識!

「不然,蘭花,我們來畫蘭。」

「好難……」

「月季——」青筋一條。

「好難……」

「菊——」青筋兩條。

「好難……」

「我教你繪桂子!這個再說難,我就不教你了!」每一條青筋都爆斷,我吼得你縮肩。

一點、一點、一點,再一點,毫筆在紙上輕按了四次,畫桂花不用高深的渲染或勾勒,一朵桂花終於成形,這回你沒再嚷難。

「這是我畫的,第一次畫的花!」你好高興地笑著,自己拿著筆,重複點畫著簡單的花。「你下回再教我畫更難些的花!」

再教些更難的?你沒看到我嗤之以鼻嗎?我在你這個年歲時,已經會畫百花圖了!

而且……下回?

怎麼可能會有下回?這兩個字眼,讓我胸口一窒。

「沒有下回了。」

「為什麼?你不教我了嗎?」原先喜悅小臉蛋上的甜甜笑靨僵住。

「對。」

「你嫌我笨,是不?」眼淚馬上蓄積得滿滿。

「我沒有時間教你。」

「可是你看起來不忙。」

「我所謂沒有時間,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沒有命教。」我故意說得讓你聽不到,可是心頭有股念頭想笑,「不過也許到那最後還有你陪著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至少在最後這段路上,我會記得你。

至少最後這段路,不是我一個人獨自走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讓你懂,你只要睜眼瞧著,只要一直陪我到撕完所有的畫為止,這就夠了。

我拿出血墨,你立刻捏住鼻翼,骨碌碌的眼繞在我身上打轉。

我取來新紙,將自己的容顏繪入。

「你在畫你耶!」你驚喜地嚷,彷彿多驚訝多高興,大驚小怪。「你等等也畫我,好不好?」

「不好!」我斷然拒絕。

被我用血墨畫下去,只要畫被撕了,小命也沒有,你懂什麼?!

你抿嘴,抖顫,豆大的眼淚掛在眼角,只要眸兒再眯一些就能擠出它——

「不許哭!」我吼,你立刻憋住,好幾聲委屈的嗚咽就哽在嘴裡。

我想,我是心軟了。「……明天我再幫你畫,你記得過來磨墨。」只要不是用血墨畫你,你要畫幾張我就替你畫幾張。

「你不用臭墨替我畫?」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畫你自己好不好?」你軟聲央求,抹去眼淚。

「……當然不好。」

「為什麼不好?」

「你不要老是問為什麼。」煩。

「為什麼不要問為什麼?」

「你繞口令嗎?」冷眼瞪你。

「不能問喔……可是用臭墨畫,臭臭的……」你頭壓低低的。

「畫完這張,我就不再用臭墨畫圖了。」

「你終於決定倒掉它了?還是你終於也聞到它的怪味兒?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發臭了……」你還說得很高興,竟然得寸進尺批評我,我眸一眯,幸好你還有自知之明,閉上嘴了。

我趁著你安靜的片刻,將人像繪完。「畫得像嗎?」

「嗯嗯,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沒錯,一模一樣,活脫脫就是我進入畫里的臉孔。

這是最後一張,撕完畫,就結束了。

終於。

我忍不住笑,心裡有著解脫的喜悅,只要撕了畫,少則幾個時辰,多則三天,我將迎接自己的死亡。

「你做什麼?!」你撲跳過來,逮住我的手,不讓我俐落扯爛畫。

「你怎麼老愛什麼什麼的問?煩!走開,讓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這張畫得很好呀!為什麼要撕它?!」

我不聽,你的力道根本無法阻止我,你只是個小娃娃,就算你的雙手用盡吃奶的力量,也撼動不了我撕畫的決心。

手背上一陣劇痛,讓我不得不鬆開執畫之手。

「你——好痛!你咬我?!」我手背上有觸目驚心的牙齒印。

「誰、誰教你要撕畫!」動牙咬人的你搶走人畫,跑得老遠,戒慎地盯著我。

「我自己畫出來的東西為什麼不能撕?!」

「不要問為什麼。」

你還敢拿我的話堵我,活久嫌煩就是了!

「將畫還給我!」我大步殺上前。

「不要!你一拿到畫就是要撕,我不要還你!」你鑽入椅下,爬呀爬的,再繞到桌下,身子俐落,我步伐雖然比你大,卻沒你會鑽,明明就快要逮著你,下一刻你就鑽進窄小的縫間,像只戲貓的鼠。

可惡!是你逼我的!

我在手上畫下縛身咒,躍攀在桌上,等你從桌下一溜出來,一手打上你的臉——

「定!」

咒縛一出,你直直摔倒,想掙扎,卻掙扎不開,我的縛身咒學得比我爹更好,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要拿它來對付一個小娃兒。

「嗚……你不可以拿這幅畫去撕!你聽到沒有!你要是把這幅畫撕掉,我就再也不來找你!再也不跟你說話!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畫畫——」你驚恐看著我蹲下身,朝你懷抱里的畫作動手時,嚇得語無倫次。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來不來找我,跟不跟我說話,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畫畫。」你以為我在乎那些嗎?那些對一個將死之人而言,可有可無,而且我還嫌你纏人!

你哭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我無情的反駁,還是護不了畫。

「你不要那張畫,給我嘛……我要呀……嗚……不要撕掉……那張畫里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會這麼保護……你竟然說不稀罕我來不來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說話……嗚……我要……我要那張畫……」你顫著聲,眼淚大把大把往眼外潑。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麼都沒了,爹、娘、兩個弟弟,全都沒有了,只有它留著,何必呢?讓它跟著親人一塊做伴不是很好?它活著,就是為了替親人報仇,現在,那些仇人一張一張全被撕成了碎片,它達成了心愿,你沒聽見嗎?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讓它孤孤單單留在這裡!」

我不明白你在阻止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在我眼中,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為什麼要讓我獨自背這麼沉重的擔子?!為什麼不讓我跟著家人一塊去了就好,如此一來,我就不用逼自己一夕長大,不用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既然這一切無法扭轉,我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吧!

「我也沒了爹和娘呀……嗚……我也什麼都沒了呀……我也孤孤單單的呀……它要是孤獨,你就幫它在旁邊畫上我,我也沒有人陪著……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畫也沒關係,畫在一塊就不孤單了嘛……」你那雙流著淚的眼,完全不曾離開過我,淚糊濕了你臉上的縛身咒,婉蜒成一條條縱橫的墨川,哭音都快讓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仍堅持要說。

不要哭了!你為什麼哭?!為什麼要哭?!你孤單你寂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替自己哭就好,為什麼要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我可憐嗎?我讓你覺得同情嗎?!

我的衣擺掄握著你吃力挪動來的拳兒,你哭得狼狽,仍是那句要我別撕掉這張畫;仍是那句你要陪著畫里的我一塊……

為什麼?

為什麼我竟然會覺得……我希望真的能有你的陪伴?

為什麼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一個人?

為什麼我懦弱了?

「你真要陪著它一塊入畫?」我聽到自己沙啞問。

你是那樣堅定應了我,縛身咒的束縛讓你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麼遲疑,但聲音是滿滿的肯定。

「畫在一塊,就沒辦法分開了。」

永遠永遠,都沒辦法分開了。只要畫一毀,死的不只是我,連你也……

「不分開。」

你說話時的神情,令我震撼,你想也不想的答允,讓我心頭揪擰,我知道,自己被你說服,你的哭泣,崩潰了我的心牆,你的眼淚,將我失去家人卻強逼自己成長不掉淚的委屈全數補齊,我看見我的眼淚,透著你的雙眼,毫無保留地宣洩而出。

我抹去你的淚,也抹去你臉上的縛身咒。

「那麼,你坐過來。」我潤筆,望著你,你聽話走近,讓我將你抱坐在膝頭,再道:「握著筆。」

你拿住軟毫。

「將你自己畫上去。」我看著你小手的視線逐漸變模糊,熱辣的水霧灼燙著我的眼,我閉眼忍痛,感覺水痕滑過臉頰,陌生的濕潤。

你仰轉著頭覷我,我垂著頸,不讓你看見我此時的任何錶情。

「可我不知道怎麼畫,你帶著我畫,好不好?」

本想藉由你的手,讓你能陪著我入畫,而毋需被秘術束縛著生命,就算畫撕了,你仍能安然無恙,你卻軟言央求。

我知道,一旦畫中有你,我便不可能毀畫,或是畫毀,你將陪著我殞命。

我伸過手掌,在你的手背旁遲疑不決,你在等待著我,甚至準備拿另只手捉過我的,我沒等你的催促,輕緩將手覆在你手上,收緊了指,掌心裡,滿滿都是你。

繪下你的眼、畫下你的唇,我閉著眼,你的臉龐在眼帘出現,我深深呼吸,肺葉里全是你的味道。

是你阻止了我輕賤生命的念頭,你不會知道,你的存在,拼湊了另外一顆不全的心;你不會知道,你無心之中,救下了我。

從這一刻開始,我立誓,絕不讓彼此再孤單。

如同畫里你我,成雙成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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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騷小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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