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伊蝶漾來到亞輪位於瑪海區的工作室,今晚她要跟柏克萊夫人出席一場古董拍賣會,所以她來請亞輪幫她做造型。
她來的時候發現安琪正在讓亞輪設計新嫁娘的造型,她直接進入亞輪的私人設計室等候。
亞輪一聽到小弟跟他說伊蝶漾來了,馬上就藉由尿遁,迅速甩掉煩人的安琪,回到設計室與好朋友相會。
「蝶兒,好多天沒看到你,我好想你哦!」亞輪關上門,立刻飛撲過去,抱住伊蝶漾,猛親她的臉頰。
「喂!」伊蝶漾吃不消他的香吻,被他好像一百年沒見到她的模樣逗笑,推開他問道:「你是不是假同性戀?」
「沒想到被你看穿了!」亞輪扭扭捏捏的搖著屁股說道。
「別耍寶了,我有事問你。」
「我才有事問你呢!」亞輪像個女人,把兩隻手按在腰際。「說,你跟約瑟夫的老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路易斯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耶!」
「六十五歲又怎麼樣?他還是好迷人啊!就跟安東尼.霍普金斯一樣,是個讓人心動不已的紳士。」亞輪是她惟一的開心果,看到他不逗上」逗實在很痛苦。
「不行!不行!不行!你要跟約瑟夫在一起才對!」他兩腳一直踹著地毯。「你跟約瑟夫才是天生一對,路易斯太老了啦!體力有差,沒力,我看達跟你跳一曲激情的輪巴都有問題。」
「才怪,路易斯是老當益壯,他的身體還是很健康。」沒力?這種話也只有亞輪敢這麼大咧咧的說出來。
「騙誰!你要跟他倒不如跟我在一起,反正都沒有性生活。」亞輪伸出手指點著她的肩。
果然沒錯,只要跟亞輪說上三句話,就能讓她的心情大好,抒解近來沉重的壓力。
「好啊!我跟你在一起,但是你要先拋棄派瑞,就不知道你舍不捨得哦?」伊蝶漾把頭靠在他肩上,覷著他笑。
「唔……」亞輪擠出一張很難取捨的苦瓜臉。「你這個要求太強人所難……」
「那就別逞什麼英雄,我還是跟路易斯在一起吧!」伊蝶漾吃吃的笑道。
「不可以!你要是跟路易斯在一起,我就……我就自殺!」他死給她看,看她還敢不敢做那種驚世駭俗、不合乎常理的事。
一個年輕女孩會跟能當她爸甚至是她爺爺的老人在一起,不是為錢,就是為出名,還能為了什麼?
超越年齡的真愛?那隻能在天方夜譚裡面找到,可能還很難找。
老的那個人可能有愛,但是年輕的那一個哦……難啦!榮華富貴絕對比老人臉上的皺紋還吸引人,權勢名利絕對比老人遲緩的還銷魂。
可是蝶兒絕對不是貪戀富貴的那種人,就算她是,英俊多金的約瑟夫也可以滿足她啊!她又何必把自己的青春時光耗費在垂垂老矣的路易斯身上?
「你知不知道約瑟夫來找我一起去小酒吧喝酒,小酒吧哦!他從來不去那種地方喝酒的,可是那一晚他卻半夜三更打電話把我叫出來陪他喝酒。」
「是嗎?」伊蝶漾嘆口氣,他這又是何苦,為了她醉死值得嗎?
「他看起來很苦惱,蝶兒,我看得出來,約瑟夫愛上你了!」
「所以他去喝酒?」有此事即使他不說,她也確實是知道的,因為她是人,人總是有一種靈性存在。「他很矛盾,愛我,卻又鄙視我,想得到我,卻又恨不得推開我,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借酒澆愁?」
「你該知道的,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挫敗過,柏克萊夫人欺騙他,他又愛上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學生,心愛的女人又是他老爸的禮物,挫折接連著來,他根本就措手不及,你體諒他——」
「亞輪,就因為他很驕傲,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所以我就該體諒他?」伊蝶漾咬著唇,「一手把我拉拔大的媽媽死了,我千里迢迢來法國找父親,結果差點就慘遭阿貝斯家人的毒手,這就不是一連串的挫敗?」
亞輪沉默的看著她,這樣他還能說什麼?
「是柏克萊夫人救了我,要不是她,也許我已經消失在這個世上,不管柏克萊夫人這樣做對還是不對,我不應該報答她嗎?」伊蝶漾問著眼前的男人。
亞輪無語的看著她。
「安琪-阿貝斯加諸在我身上的侮辱,我受了氣,讓人欺侮,我想靠柏克萊夫人的名聲進入上流社會,找機會討回一個公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樣不對嗎?」伊蝶漾再次質問他。「我沒有後台,沒有靠山,沒有顯赫的家世,是不是這樣就白白受人家的欺負?」
亞輪根本想不出說什麼話來回答她。
「因為我只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因為我不是有錢人,所以我要去體諒初嘗失敗滋味的大少爺是嗎?」伊蝶漾搖著頭。「我不是不愛他,相反的,我比他矛盾的愛更愛他,但是我知道我們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
「蝶兒……」亞輪聞言歉吁不已。
「我和路易斯,由老天來決定,由路易斯來決定,我不主動,但是我跟安琪-阿貝斯之間的賬就沒那麼容易了結!她要結婚了是吧,結婚的對象是在法國有十幾家連鎖法國餐廳的老闆強納生-金吧!」
「你想怎麼做?」
「我要把他搶過來!」她知道她墮落了。
「蝶兒,」他不能勸她收手,就跟他不能反駁她的話一樣,他只能這麼說,「約瑟夫會心痛。」
「這麼多的挫折,也不差這一個了!」
「對不起,請問這個位置有人坐嗎?」
強納生-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美女,看起來是老實商人的圓臉上,馬上就紅潤起來。
「沒、沒有。」
「我可以坐嗎?」伊蝶漾露出迷人的笑容,她一襲淡紫色的香奈兒小禮服,整個人看起來千嬌百媚,像一朵紫羅蘭。
「可以……當然可以。」這不是近來社交圈的新寵兒,來自東方神秘美麗的混血美女嗎?
「謝謝。」伊蝶漾坐在他身旁笑道。「你是強納生-金吧?」
「你認識我?」
「當然,我非常喜歡在你開的義大利餐廳用餐,尤其是在塞納河畔的那家『發現青鳥』,我幾乎每個禮拜都要去一次呢!」
「是嗎?」她不只人漂亮,連聲音也好聽。「這是我名片,下次來店裡拿這張名片,可以打八折。」「謝謝,你真是個好客的老闆。」伊蝶漾在接下名片的時候,手指還碰觸到他厚厚的手掌。
強納生像被電擊到了一般,這美麗的社交名花像是對他十分有興趣呢!
「聽說你快結婚了!」伊蝶漾說話時的神態,表現出一點點的失望。
強納生不回答,他乾笑。
「如果想跟你一起吃飯,不知道會不會惹你的未婚妻不高興?」伊蝶漾眨著晶亮的媚眼道。
美女主動邀約,強納生樂陶陶的笑道:「不如拍賣會結束的時候一起到我店裡用餐,我請客。」
「真的嗎?」伊蝶漾一臉喜不自勝。「謝謝!」
「原來,這樁婚事是奉父母之命的啊!」伊蝶漾望著眼前的男人驚訝的說道。
「我根本就跟安琪-阿貝斯沒感情,她是驕縱的千金小姐,每回到我店裡,那頤指氣使的神態就讓人吃不消,店裡的服務生個個是敢怒而不敢言。」強納生嘆了一口氣。
他說的是真心話,他真的不喜歡安琪,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偏偏父親又說他老實的個性就要靠一個精明的老婆來互補,否則餐廳將近百年的基業很有可能毀在他這個第三代手中。
「阿貝斯家最近想跨行投資餐飲業,所以積極拉攏我爸爸,我爸也是看在他們阿貝斯布莊的產業,就決定這件婚事。」
伊蝶漾和他交談之下,發現強納生只是個老實經營餐廳的正經商人,來他店裡,看到他跟屬下和樂融融的相處模式,就知道他是個沒架子的人,他要是娶了厲害的安琪,她相信他一定會被欺壓得痛不欲生。
「我也不想娶她,早就聽說安琪是個私生活放蕩的女人,她甚至還帶著來我店裡用餐……」原本以為會跟安琪-阿貝斯在一起的男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想到他會是一個這麼正經老實的人,她不想利用,不過倒是可以跟他合作。
「強納生,不如,你跟我聯手對付安琪。」
「對付安琪?」
「你不想娶她為妻,我也不想看她那麼好過,我們想辦法抓住她的把柄,威脅她退婚!」
他當然不想跟安琪那種女人結婚。「可是要怎麼抓住她的把柄?」
「只要是巴黎社交圈出沒的人都知道,安琪是個私生活相當不檢點的人,要讓她丟臉還不容易,我們就設法拍下她瀅亂的證據,然後公諸於世,到時,你父親還會要你娶她嗎?」伊蝶漾一心只想著報安琪一箭之仇。
「這好像太……不道德了!」他只會經營餐廳,算計人的事情可沒做過。
「安琪她太囂張了,我想上流社會裡也有很多人看不過去,我們這麼做就當是給她一個教訓,不然,你真的要娶那種女人嗎?」
「我當然不想娶她……」而且正苦惱著該如何解除婚約,伊蝶漾的話給了他一絲希望。
「你要是真娶了她,阿貝斯家族順利投資餐飲業,家產一多她玩的本錢也多了,結婚後,安琪會更變本加厲,現在你都拿她沒辦法,以後就更被她騎在頭上了!」
「不……」他簡直無法想象那種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
「強納生,這是目前惟一能幫忙你擺脫安琪的方法了!」伊蝶漾眼裡閃爍著魔女邪惡的火光,只要能報仇,她不在乎用什麼手段。
「但是,會不會被人發現?」強納生的心開始在動搖。
「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伊蝶漾安心的拍拍他的手背。
「好……好吧!但是,別玩得太過火。」
「放心!」她要跋扈的安琪在她面前跪地求饒!
離開了塞納河畔的「發現青鳥」,伊蝶漾不自覺的走到約瑟夫緊臨河邊的住宅。
夜已深,屋內燈火通明,她望著那曾經住過三個月的美麗皇宮,和約瑟夫相處的點點滴滴不停地在她腦中上演。
她在這裡學會了上流社會的禮儀,也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只是這段愛情的味道是苦的,即使聽了一首快樂的歌謠,它還是苦的。
伊蝶漾嘆了一口氣,轉身想招攬一部計程車,約瑟夫那輛黃色的敞篷跑車突然風馳電掣的駛近她。
看著車窗降下,約瑟夫的俊臉出現在她眼前。
「想來找我父親?」他剛從蒙馬特回來。
「對!」伊蝶漾點點頭。也許傷害已經變成他們的相處模式了。
「他就在裡面。」約瑟夫握緊方向盤。「為什麼不進去?」
「怕你在裡面,在你面前跟路易斯在一起,總是感到有些奇怪。」伊蝶漾垂著卷翹的眉睫說道。約瑟夫打開車門,陰鷙的站在她面前,明知道就算她進去了,父親也不會對她怎麼樣,但他就是止不住滿腔的憤怒,她為什麼……
為什麼不多想想他呢?
他剛剛居然像個傻瓜守在柏克萊夫人莊園的山腳下,就是渴望見到她的倩影。
他滿腦子都是她,但是她想的全是如何報恩跟報仇。
「上車!」約瑟夫揪著她的手臂,把她推進車內。
「不要!」伊蝶漾掙扎著。她害怕跟他兩個人獨處,在他身邊,她會變得脆弱。
「那我就在這吻你!」約瑟夫藍色的眸子里有火焰在瘋狂的跳動,那是禁忌的烈火。
「吻我?你憑什麼吻我?」
「憑我愛你行嗎?」約瑟夫在她面前大叫。
她的淚水流了下來,伊蝶漾捂著嘴,坐在車裡面怞泣。
車裡響著卡門歌劇里著名的哈巴奈拉舞曲。
「愛情像一個倔強的鳥兒,誰也不能夠馴服它,沒有人能夠抓住,它要拒絕你就沒有辦法,威脅沒有用,祈求也不行,一個溫柔,一個嘆息,但我愛的那個人啊,他的眼睛會說話,愛情!愛情!愛情……」
是的,他們早在彼此眼裡看見了愛情!
也許就在他們跳第一支輪巴時,她把手交給他,他牽起她的手,那個時候愛情就在彼此心中滋長了。
「你要尋找它,它就躲避,你不要它,它又飛回來,它在你周圍迅速飛過,它飛來飛去,你要抓住它,它就飛過,你不要它,它卻來抓你……」
他們沒有交談,靜靜的把那首曲子聽完。
車子停在協和廣場前,他們來到那座聳立的巨型摩天輪下。沉默了好久,CD的音樂又循環到哈巴奈拉舞曲。
「我愛你!」約瑟夫優雅的臉龐像是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說道。
「謝謝。」
就這樣?他第一次跟一個女人說我愛你,就換來一句謝謝?!
他以為會看到她的淚水,像那天她為柳兒流下的淚水……但是,這個女人居然只有一句道謝?!她知不知道要說這句我愛你,對他來說有多麼困難!
伊蝶漾看著他激紅的俊臉,心裡有萬分感慨。
事情已經不是她能決定,她還是個由天意決定的被動者。
即使他開口說出這分愛,對她而言,他還是遠如天邊的星星,他還是美如海市蜃樓的夢幻,他還是站在流沙上的戀人,他還是玻璃屋裡舉世難得一見的金色鬱金香。
不是她的自卑在作祟,而是他的自傲,他連說我愛你,都必須像溺水的人掙扎的求救呼喊,好像說出這分愛是多麼艱難的任務。
他的眼睛渴望她感動流涕嗎?
這分愛施捨的成份居多嗎?
她必須抬起頭才能看到他充滿愛意的眼睛嗎?
「你的愛就像有千萬種繽紛色彩的彩虹,但是彩虹橋比山還高,它就掛在天上,我永遠也觸不著。」伊蝶漾悲傷的看著他。
「我就在你眼前!」約瑟夫對著她吶喊。
伊蝶漾打開車門,下了車,仰頭看著巨型的摩天輪。「摩天輪就在我眼前,它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璀璨碧麗,但是……」她在眼前伸出手。「我無法將它整個收納在我的掌中。」
「我們可以去坐摩天輪,像那天晚上一樣,只有我們兩個人,它不能在你的掌中,但是你可以在它的掌心裏面!」約瑟夫跟著她下車,牽著她的手,就想跑去買票。
「這是不一樣的!」伊蝶漾甩開他的手,看著他,要是他知道她又和強納生勾搭上,他會怎麼想?「有什麼不一樣?伊蝶漾,我都跟你說我愛你,你還想要怎麼樣?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約瑟夫認為這已經是他的極限,她卻又好像要一再碰觸。「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從來沒有被女人欺負得這麼過分!
「對!你是個鑽石單身漢,很多女人爭著要,我很不知好歹,貴少爺求愛我還在故做矜持,但是,老師,我只是把我所學的發揚光大,我記得你說過,欲擒故縱是女人勾動男人最好的伎倆!」她寒酸的手指戴不起閃閃發亮的鑽石。
「你在跟我拿喬?!」約瑟夫俊美的五官糾成一團。「是嗎?上流社會的五光十色迷惑了你,你變成了一隻驕傲的花蝴蝶,哪裡有花蜜就往哪裡飛去,伊蝶漾,我不會再說我愛你,這種蠢事我不會再做第二次!」
「那很好,我們本來就不適合。」伊蝶漾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打開車門時還回頭望了他一眼,傷心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積聚。
約瑟夫看著她坐進計程車,車子絕塵遠去。
摩天輪還是不斷的轉動,他靜靜的凝視著,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