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想你恐怕有什麼事弄錯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語音忽然響起,帶著濃厚的堅定。
是語莫。季海藍的心狂跳。他全都聽到了嗎?他會怎麼想?
傑森轉向他,「你是──」
「海藍是我妻子。」
「你就是她的前夫?」
「你或許沒聽清楚吧?海藍[是]我妻子。」柏語莫面無表情,強調動詞的現在式。
「不,她不是!」傑森情緒激動,「她對我說早向你提出離婚了啊。」
「可惜我沒同意。」柏語莫神色不變。
傑森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們還依然是夫妻?」
「不錯。」「天啊,怎麼可能?她明明不愛你,你也應該不愛她,你們只是一對怨偶,不是嗎?」
柏語莫聞言,不禁將視線轉向季海藍。她告訴他,他們是一對怨偶?
他深吸一口氣,「海藍和從前不同了,我也是。現在我們已決定重新開始。」
「不,絕對不行,我反對!」傑森提高了嗓音,「史黛西,你仔細想想,你不能把我們那一段全都忘了啊!」他的語氣絕望。
季海藍亦臉色蒼白,她怔怔地瞪著傑森,唇瓣微微顫動。
告訴他,海藍,告訴他你要留下來。
柏語莫看著她怔忡的神情,一顆心逐漸絞緊。他真怕,怕那美好的櫻唇吐出令他絕望的話語。
她會決定留下來吧?海藍是愛他的,不是嗎?
她終於輕啟櫻唇,「傑森,我──」
「你會跟我走的,對不對?」
季海藍張口半晌,神情從迷惘、凄楚轉為堅定。最後,她自唇間逸出一聲嘆息,「對不起。」
「你是指你要──」
「我要留下來。」她低低地說,「和語莫在一起。」
「你!」傑森全身顫抖,情緒達到頂點,「你──」
「我很抱歉。」
「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傑森驀地轉向柏語莫,揪起他的衣領,棕眸泛著血絲,咬牙切齒,「你究竟是用怎樣的花言巧語騙她的?你明明不愛她,為何要綁住她?為何要──」
「我愛她。」柏語莫打斷他的話,眸光瞥向季海藍,「我是愛她的。或許曾經有一段日子恨過她,但我是愛她的,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傑森一怔,不覺鬆開他的衣領。望著他們兩人含情脈脈、相互的視線,他僵住了,心海翻騰覆攪,掀起一種又一種難言的滋味,面上亦換過一種又一種神情。終於,他調轉眸光,定定地、哀傷她瞧著季海藍。
「你也是這樣想嗎?你也愛他?」
她咬住唇,輕輕頷首。
「我輸了。」他語氣凄然,「兩年來我一直試著敲開你的心房,試著讓你重新肯定愛情,沒想到我還是輸了,最後打開你心房的竟是他!」
他凄楚的言語震動了季海藍,她搖搖頭,凝望著這個似乎亦愛她甚深的男人。
「對不起,傑森,我對不起你。」
他搖搖頭,沒再說話,轉身就走。不久,他忽又旋過身來,「我只想說一句話。」
「什麼?」
「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如果有一天這男人再傷害你,你還是可以來找我。」他深吸一口氣,「我會在美國等你。」
語畢,他再度轉身,這一次是真真正正離開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在庭園消失,汽車引擎聲響起,柏語莫才望向季海藍。
過了許久,季海藍才像終於回過神來,揚起明眸回視他。「語莫。」她輕輕喚了一聲。
他卻忽然不敢看她,轉過身去。
「語莫,」她語氣驚慌起來,「你怪我嗎?」
他沉默不語。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心慌意亂,「為什麼不說話?你氣我跟傑森見面?」
「不是。」
「那為什麼?」
他設法平穩自己的呼吸,「海藍,剛才那男人很愛你。」
「我感覺到了。」
他全身一凝,語氣僵硬,「難道你不後悔?」
「後悔?為什麼?」
「後悔沒答應他去美國。」
她一怔,察覺到他語氣的猶豫,心底泛起一種類似心疼的感覺。「我不後悔。」她輕聲卻堅定地說,「我想和我愛的人留在台灣。」
「可是我不如他啊,海藍,我不如他。」他語音微揚,背對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當我見到他時,我忽然明白了。我一直奇怪是什麼讓你性情大改,學會不抱怨,學會體貼他人,學會彈琴,甚至學會親自下廚燒一桌好菜……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吧?因為他溫柔待你,所以你為他而改變。」
「語莫……」
「你知道嗎?我嫉妒!」他忽然回過身來,面上肌肉牽動,眸中滿蘊痛苦,「我嫉妒那個男人竟有能力令你改變,更恨我竟及不上他。我只會傷害你,只會更加刺激你,我比不上他!」
「別這樣說,語莫。」她拚命搖頭,雙手攀住他的肩,清秀臉龐上淚痕交錯,「你傷害我是因為我傷你更重。從前的我那樣對你,任誰都受不了的,而你還願意給我機會,在我最孤單迷惑的時候,沒有丟下我一人在休斯敦……當時的我真的好害怕,所以你一個月後再次出現時,我雖然生氣,其實也鬆了一口氣。」她停頓一會兒,當時那種彷徨無助的痛苦再度緊接住她,「我好高興有人還記得我,還願意帶我走……」
「海藍。」他喚著她,因她的告白心疼又感動。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裡,輕撫她柔軟的秀髮,「我那時應該早點去接你的,不該讓你孤單那麼久。你那時一定很無助、很寂寞,而我卻──」
「沒關係,已經過去了。」她阻止他的自責,「我們現在不是挺好?」
他閉了閉眼,「海藍,你會答應我,永遠不再離開我?」
她微微一笑,更加偎向他,「我答應。」
「無論發生什麼事?」
「無論發生什麼事。」她承諾。
他沒再說話,抬起她的下頷,以一個充滿熱情的吻表達他的感動。
這一晚,依然是季海藍親自送兩個孩子。
在念完床邊故事後,她在兩個已沉入睡鄉的孩子額頭上各吻一下。
「晚安。」她緩緩起身,動作輕柔。
但這舉動仍驚動了柏恩彤。她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凝望著她。
「怎麼,還不想睡?」
「媽媽。」
「嗯?」
「你回來真好。」
她一怔,恩彤充滿睡意的語音繼續拂向她,「弟弟喜歡你,爸爸最近也比較常笑了。」
季海藍呼吸一窒,「你喜歡媽媽回來?」
「嗯。」柏恩彤甜甜地笑,「你回來后家裡就變得好好,恩彤愈來愈喜歡留在家裡。」她也忍不住微笑,「真的?」
「真的。」小女孩用力點頭,不一會兒,又忽然咬住唇。
「怎麼了?」
「媽媽,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別再離開我們。」小女孩直直盯著她,眼神有些不安,以及濃濃的企求,「拜託。」
真是巧合,他們父女竟在同一天對她提出如此要求。她閉了閉眸,柔腸百轉,儘是傷感與對他們的心疼。「我答應你。」她給了女兒一樣的承諾。
「真的?」
「真的。」
「姑姑說你有一天一定又會離開我們。」
語柔這麼說?她為什麼總要對孩子灌輸這種想法?
季海藍蹙眉,壓抑著內心的不悅,柔聲說道:「絕對不會的,我保證。」
柏恩彤凝望她好一陣子,彷佛在評量她這句承諾的真實性。終於,她小小的紅唇飄起一抹微笑,「晚安。」
「晚安。」她柔聲響應,看著女兒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眼。
好一會兒,她才悄悄離開孩子的卧房,下樓尋找柏語莫。
他不在書房。
她微微蹙眉,現在才九點多,這個時候他若在家一向是在書房,要不工作,要不讀書。
難道他提前回卧房去了?
她找到李管家,「語莫呢?」
「方才好象跟語柔小姐到花園散步去了。」李管家看著她,眼神卻有些飄忽,似乎有意躲避她的注視。
「我去花園找他們。」
李管家卻阻止了她,「你最好別去,太太。」
「為什麼?」
「語柔小姐的情緒不太穩定,我不認為這是你去打擾他們的好時機。」她淡淡地說,眸光卻一閃,似在暗示什麼。
季海藍更加狐疑,不再理會她,徑自從客廳的落地窗跨出,來到夜晚的庭園。
清涼的夜風拂過,不知怎地,卻讓她露出衣衫的手臂浮起一陣雞皮疙瘩。
她茫然四顧,黯淡無月的夜晚讓柏園奇異地掩上一層黑霧,樹木花叢隨著晚風搖曳,更添幾分陰森。
她心跳忽地加速,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她。
她雙手輕撫手臂,猶豫地邁開步伐,本能地往庭園最隱密的方向走去。
沒多久,一陣模模糊糊的爭論聲便隨著空氣飄入她耳里。她悄悄走近,語聲隨著她的靠近愈加清晰。
「語莫,你的意思是,你又重新迷戀上那個魔女?」柏語柔聲音強烈顫抖,顯然情緒激動異常。
「別再這樣叫她了,語柔,她跟三年前不同了。」是柏語莫沉靜的嗓音。
「有什麼不同?哪裡不同?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有能力躁控你,你就好象中了蠱似地對她著迷,她再浪蕩、再過分,你都要想盡辦法替她找借口!你,你真的是──」
「語柔。」他打斷她,「你沒注意到嗎?她真的不一樣了。不僅是對我,她對恩彤、恩白都極好,親自送他們,每晚陪他們彈琴玩耍,她真的是個好母親。」
「這樣你就被她收買了?這樣你就可以忘記她從前所做的一切?」
「是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完全釋懷!她在黑薔薇的行為呢?你又怎麼說?」
柏語莫默然。這樣沉寂的反應今季海藍一陣心慌。她屏住氣息,微微俯,自樹叢之間的細縫偷瞧兩人,看見他神色凝然。
「語莫,」柏語柔唇漫彎起一朵柔婉的微笑,靠近他,神情嬌媚,「聽我說,別再上她的當。」她語音輕輕柔柔,彷佛催眠,「趕走她,我會負起照顧柏園的一切責任。」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神情奇異地沉重。
季海藍心跳了跳,那沉重意味著什麼?
「語莫,你一定還記得那一晚,那天我到你房裡──」
「語柔,我說過那晚我喝醉了。」
「可是你吻了我是事實!」相語柔輕喊起來,「你確實吻了我,別想否認。你吻了我、碰了我,要不是有人打擾我們,你根本就會──」
季海藍倒怞一口氣,急忙掩住嘴阻止尖叫的衝動。根本會怎樣?那晚他們究竟做了什麼?老天!他們是兄妹啊,他們究竟做了什麼傷風敗德的事?
「別說了!語柔,那晚是個錯誤。」他語氣沉痛。
「不,那怎麼會是個錯誤?」
「語柔,我說過你是我妹妹──」
「我不要當你妹妹!」她語音嘶啞,接近破碎,「一輩子都不要!」
「語柔,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我只要你愛我!語莫──」她忽然沖向他,柔嫩的手臂勾住他頸項,鮮艷的紅唇半強迫地印上他的。
季海藍瞬間停止了呼吸,怔怔地瞪著這一切,瞪著柏語柔熱情如火地吻著語莫,瞪著她的唇落至他頸項。
他們……他們是兄妹啊,為什麼能夠做出這種事?
一股強烈的作嘔感襲向她,她用力掩住嘴,搖搖晃晃地蹲子。
在陰暗的花園裡,一對男女熱情如火地擁吻。
她頭痛欲裂,彷佛在哪裡看過類似的情景,腦海中閃過一幅又一幅影像──同一花園,同樣是從樹叢間窺視一對男女……一張寫著陰邪的面孔忽然浮現她眼前,黑眸閃著陰沉的光芒。
是洛成發,她那個繼母的弟弟!
她想起來了。雖然只是片段的記憶,但她的確記得曾見過那麼一幕──她的繼與自己的弟弟在季家的花園一角偷情,就在那一晚她在季家嘔吐的地方。
那一年她十五歲,是海澄哥哥死前一天,她撞見繼母與舅舅偷情。他們發現了了她,威脅她不準泄密,她很害怕,一心想找海澄吐露這一切,孰料他竟死於一場車禍。
記憶由點到線,由線成面,一點一點拼湊完整。她想起許多事,包括她初到季家時如何驚慌害怕,同父異母的哥哥如何開導她、關懷她、保護她,海澄死後她如何傷心欲絕,神經陷入極端緊繃;還有那一天……那一天她心魂欲碎、神智迷離,有個陌生的大男孩救了她,還溫柔地照顧她。
她想起自己憂鬱的高中時代,蒼白的大學生活,以及在麻省理工苦讀的日子。然後她便順父命與語莫成婚──記憶在此處忽然斷了。她確實記得自己和他結了婚,但婚後的生活呢?他倆婚後發生了哪些事?為什麼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天啊,她的頭好痛,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
為什麼她記起這許多,卻還是記不起他們婚後的一切?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斷掉了?
她仰起頭,眸光再次透過樹叢窺視兩人,她看見語莫用力推開自己的妹妹,神色像是不忍,又像極度無奈。而語柔凄然地凝視哥哥,眼神滿是不敢置信。
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先開了口,「語柔,我是愛你的。從小我們就一塊兒長大,我怎能不愛你?但那並不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嗎?」
「語莫──」
「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當你妹妹!」柏語柔-喊,帶著哭音,「我不要當你妹妹……我愛你啊!」
「但我愛的是海藍。」他閉上眼,似乎不忍見相語柔絕望的神情,「一直只有她。」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能忘了她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真能還毫無芥蒂地愛她!」
「我不在乎。」他重新張開眼,語聲堅定,「就算她曾經在那裡跟千百個男人,她現在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女人了。我──」
「別對我說謊,柏語莫!」她驀地打斷他,語氣嚴厲,「你不是那種男人,別在我面前故做大方。自己的妻子公然在外頭偷情,而且對象不只一個人,就算是聖人也未必能忍受,更何況你不是聖人。」她凝視著他,眼神凌厲,「如果你是的話,那天就不會和季海藍大吵一架,就不會想掐死她──」
「別說了!」他喝止她。
「我要說!」她不理會他的呼斥,「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你本來想掐死她的,要不是恩白突然哭出來,你真的會殺了她!」
一聲短促的驚呼打斷兩人,他們同時調轉眸光,四處找尋著聲音的來源。
終於,距離他們身旁數步之遙的樹叢后,立起一個纖秀的身影。
柏語柔愣在原地。
相語莫更是震驚莫名。他倒怞一口氣,瞪著季海藍在夜風中顯得異常柔弱的身影。她微微發著抖,季家人獨特的黑眸黯然望向他,臉色的蒼白恰與眼眸的黑幽成強烈對比。
她都聽見了。
他身軀不覺強烈顫抖,視線與她交接,想開口解釋,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他的一顆心也威脅著要蹦出胸膛。
他提起腿,試圖靠近她。
但她卻跟著後退。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
她怕他?甚至不願再讓他靠近她一步?或者那對在黑夜中顯得迷濛漯邃的眼眸其實藏著對他的怨恨,恨他竟曾經那樣對待她?
「海藍。」他再也無法忍受僵凝的氣氛,張口呼喚。
她沒應聲,仍然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海藍,你聽我解釋。」
她搖搖頭,清冷的神情讓他無法再吐出隻字片語。
終於,她緊閉的菱唇微微開啟,逸出的言語卻是讓他極度愧疚的。
「你那時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她輕輕地,語音像隨時會消逝在風中。
他神情緊繃,「對不起。但──」
「別說。」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
他只能住口,歉然地凝望她。
她默默回望著他,眼柙迷惘、黯然。然後,她側轉身子,搖搖晃晃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幾度想張口喚她。
但最後,依然只有無言。
「季海藍,你太可惡了!」他咬牙切齒,臉上肌肉強烈怞動。
「停止對我大吼大叫。」她心一跳,卻仍倔強地響應,「這只是對你用那種方式送我恩白一點小小的回禮。」
「你──」
她瞥了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一眼,故意撇撇嘴,「這點小小的回禮你就承受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呢。」
「住口!季海藍,你給我住口!」他瞪著她,眼神已趨近狂亂。
她低回星眸,不敢看他狂風暴雨般的神情,「告訴你,在那裡,人家稱呼我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你沒聽見嗎?」他不容她繼續,步步逼進,語音輕柔卻危險,「住口,季海藍,否則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他敢威脅她?
她咬著牙,自尊與怨怒戰勝了理智,她不顧一切地火上加油,「你要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們法庭上見!」
「法庭?」他歇斯底里的笑了,「你約我法庭見?別忘了我可是名律師。」
「我會請一位比你好上千倍的律師。只要我有心,不怕請不到!」
「是啊,只要你季大小姐想做的事,哪有做不到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語氣極端諷刺,「可你別忘了,有些東西是任你有多少財富也無法買到的。」
「或許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她睨視著他,「但至少季家的財富還夠買你柏語莫,不是嗎?」
「你!」他的神情已非可怕能夠形容了,那已經完完全全脫離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情。那是一個瀕臨瘋狂的男人,自他眸中激射而出的光芒是野獸才有的。她心臟狂跳,隨著他步步進逼逐漸後退。
她不停地後退,直到她的背抵住育嬰室的牆。
「你想做什麼?」她全身發顫,內心有著無可名狀的恐懼。
他不答話,重重地喘氣,像野獸在逼近獵物時自鼻腔噴出的氣息。他一步步逼近她,臉色蒼白凝重,潔白的牙齒在-夜裡閃著陰森森的光。
他雙手扣住她頸項,鎖緊。
「你瘋了!」她雙手拚命想扳開他的手臂,語音因強烈的恐懼而趨近破碎,「放開我!放開……」
「我殺了你!殺了你這個自以為是、只會糟蹋他人情感的魔女!」他繼續絞緊她的頸項,早已失去理智,「我殺了你!」她呼吸困難,腦子因缺氧逐漸陷入半昏迷狀態,眼前亦蒙-一片。「救命……」她語聲的-啞細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救命……」但沒有人救她。眼前早已毫無理性可言的男人慾置她於死地,整座柏園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沒有一個人來救她。
救命,救命!這感覺太可怕、太痛苦,有誰能拯救她脫離他的魔掌?拜託誰都可以,就救她吧……
正當她開始認命,準備屈服於他的掌握時,一陣嘹亮的嬰兒哭聲驚動了兩人;那哭聲如此凄厲,彷佛經歷前所未有的恐懼。
是恩白。她迷迷濛蒙地想著,恩白在哭,他一定嚇壞了。
別哭,恩白,別害怕,沒事的,別害怕……
忽然,她感覺頸問的束縛一松,又可以暢快地呼吸。
她不停咳嗽,像要彌補剛剛所失去的氧氣般拚命吸著氣,失焦的眼眸茫然地對著眼前的男人。
他卻不看她,英挺的臉龐對著育嬰室里的搖籃床,那上頭躺著依舊嚎啕大哭的恩白。
他驀地哀鳴一聲,瞪住自己不停發顫的雙手,面上的神情極度厭惡、自鄙,彷佛無法接受方才自己對她所做的。
「恩白!」她失去焦點的眼眸總算可以重新聚焦,衝過去扶住床欄杆,俯視嬰孩。
恩白的小臉漲紅,哭得喘不過氣,黑色的瞳眸寫著極端的恐怖與懼怕。
這就是恩白之所以會罹患不語症的原因嗎?因為曾在嬰兒時期親眼目睹如此恐怖的事件,就算事情過了,就算嬰兒的記憶無法像成人一般持久,這樣的驚懼體驗仍被收藏在潛意識裡。
自己的父親竟想殺死自己的母親!是這樣可怕的體驗讓他封閉起小小的心靈,不願與他人交流,到了二歲仍一語不發。
他會說話的。趙小姐說她曾聽見恩白自言自語。他只是不願意說,不願意真正敞開心靈和人交往。
季海藍跪立床前,螓首抵住交握的雙手。
上帝啊,請原諒她,都是因為有她這樣可怕的母親,才連累了自己的孩子。是她令恩白無法開口說話,是她令語莫無法自在地親近恩白,寧可選擇冷落他。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的自以為是、她的驕傲任性造成過去那一段可悲的婚姻,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語莫、恩彤、恩白,他們都因她而倍受折磨。
上帝啊,懺悔是否能彌補她從前所做的一切?在美國那三年,她日日析禱、夜夜懺悔,企求她曾犯下的過錯不會再繼續傷害任何人,不會再為任何人帶來痛苦。
但這樣的懺悔是否已經太遲了?她自從海澄死後便不曾再上教會做禮拜,上帝是否早已放棄了她,不願再眷顧她?
她既早已背棄上帝,選擇成為地獄魔女,是否已沒有資格奢求任何人的原諒?
柏語柔說得對,就連聖人也未必能原諒她所作所為,更何況語莫並非聖人。
他只是一個平凡男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所以他嫉妒、氣憤、怨恨,無法忍受她的浪蕩行止,更無法承受她出口傷人。
所以他會想掐死地,掐死有一張清秀臉孔,卻總是吐出惡毒言語的魔女。
她活該!
她是這樣想,眼淚卻依然不聽話,酸酸楚楚地滴落在床,一滴接一滴,無休無止。
她從來沒想到,那曾多次糾纏她的噩夢竟是事實,而夢中欲置她於死地的恐怖魅影竟就是語莫。
他還說要保護她,說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原來他就是那個曾經想殺了她的人,就是她夢中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