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聽見母親好笑，是身為兒女最大的夢魘。「……沒錯。」他硬著頭皮答道。

「哎呀，當我第一天做你媽嗎？小夥子。」寶母笑著柔柔他的頭，弄亂了一頭黑髮。「依依這女孩很傳統、很單純，媽咪很喜歡她，這種女孩會顧家，娶回家當老婆好。」

「……你想太多了。」想來個打死不承認。

寶母又拍拍他，「好啦，媽咪就不笑你動作太慢，我裝作沒事，你慢慢來，不急不急。」

棉被內的人完全無言以對，他現在只想撞牆。

動作太慢？有人慢得過周律也嗎？那傢伙追在大姐屁股后的時間是以年為單位在計算的。

「不過厚，既然你們都睡在一起了，還是別拖太久比較好。」

「我們沒怎樣，她只是睡在這裡而已。」寶揚不得不澄清，以阻斷後面那位太太過於豐富的想像力。

誰知，他這句澄清沒多大的效果，反而惹來讓自己更想一頭撞死的一句。

「沒怎樣？都睡在同一張床了還沒怎樣？」寶母扯扯床上的另一條被子，驚呼，「阿弟呀，你沒有問題吧？颱風天雨下那麼大，我們在樓下不會聽見，不用害羞啦。」

「媽！」寶揚終於受不了地坐起身，搞不懂為什麼一大清早就要進行這種會讓自己吐血的親子對話。「你不要亂啦！」他爬過一頭被玩亂的頭髮。

在外頭，女人對他百般討好，他不假顏色，但家裡的兩個女人，逮到機會就想玩他，就算他被氣到吐血，偏偏又拿她們沒轍。

值得恭喜的是，最新出現的，會讓他產生無力感的第三個女人，腦子沒那麼聰明，也不會性格偏差到以玩弄自家人為樂，否則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了。

「哎喲，媽說的很實際呀，這種天氣多適合躲在房裡談情說愛，我把你的腦子生得那麼聰明，該不會連這點事都要人家教吧？」寶母一臉不認同地朝他搖頭。

面對這號人物，怎麼也說不過她，寶揚認為今早受到的刺激夠多了。

「好好好，隨便你怎麼說，你高興就好。」他一副投降姿態，離開床上，恭敬地將母親送到門邊。「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不勞您費心，拜託你安靜旁觀，好不好？」

「要記得，沒保——」

「媽！」

「好好好，笨兒子也敢惱羞成怒，我這當媽的不跟你計較。」

「謝謝！」他硬扯出一抹笑，目送母親離去后，還不能亂甩門，只能動作輕緩地關上房門，落鎖，回到床邊再度倒下，然後將頭悶進棉被中，發泄出一長串的不明咒罵。

X的，他真的該慶幸，那個阿獃沒像老媽和老姐這般妖魔化！

「依依！」

言依依套上襯衫後來到樓下，第一眼就見到站在玄關的一道倩影，那張臉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得讓她第一時間想不起來。

對方一見到她，立即熱切地迎上。她呆愣地望了好一會，直到對方喚了她的名字，這才恍然大悟。

「小亞？」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驚訝得闔不上嘴。「你怎麼會在這？」

失聯了十幾年的同學，居然會突然出現，還是在這種颱風天？

「我聽說你在這裡，就叫律英載我回來了。」游尤亞熱情地上前擁抱她。「天啦！你瘦好多哦！」她熱切地拉著她在自己面前轉圈，檢視全身。

「……我還好呀……」不習慣被這位同學如此熱情對待，言依依一臉莫名。

記憶中的小亞是個很冷靜的人呀，可是臉……又很像……

「等等……」腦中好像一閃而過什麼，言依依轉了幾圈后，猛然喊停，「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她剛才好像聽見誰的名字？

「鈴鈴告訴我的呀。」游尤亞理所當然地回答。

學姐？「你剛才說……誰載你回來的？」她又露出一臉秀逗的模樣。

「律英。」

「你——」

「我嫁給他了。」游尤亞朝一臉愕然的同學點點頭，「都一個孩子的媽了。」

「哦……我覺得我可能還沒睡醒……」她一臉獃滯，「應該從昨晚開始吧，我作夢了一天……」才會一直出現奇怪的東西。

「依依——」游尤亞哭笑不得。怎麼這位同學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對不起哦，我那時去大陸后又搬家，就沒和你聯絡了。」

「沒關係啦！過得好就好。」言依依終於開始正視高中死黨，感覺……「你變了好多……」

「你倒是一點都沒變。」游尤亞笑了笑。過去的她，對身邊所有的情感緣分都看得淡，直到後來自己組織了家庭，學到付出與給予這門課後，才想起昔日曾對她付出過關懷的人們。而其中她最想念的，就是傻勁十足的依依。

「對了，你阿嬤身體還好嗎？」

她知道依依的雙親雖然健在，卻從小就將她扔給阿嬤照顧，對她不聞不問。

言依依愣了下，才訥訥開口，「阿嬤在我高三時……」她話語止住，沒再說下去。

游尤亞馬上明白，又給了她一個熱切溫暖的擁抱。「對不起。」她為自己當時的失聯，沒陪她一起度過那段難熬的歲月感到抱歉。

面對失聯多年好友的溫暖擁抱，言依依頓了好一會，才終於伸手回抱她，她學著游尤亞，將臉埋在她肩上，頓時，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

「我……很高興見到你……真的。」她以為，身邊的人一個個全離開，沒有半個人會回來了……

「我也是。」游尤亞拍了拍她的背，「沒想到會再聽見你的消息。」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鈴鈴學姐怎麼知道我們認識？」她怞怞鼻子，語帶哽咽地問。

「是寶揚來問的。」已經當了媽媽，哄小孩哄到很拿手的游尤亞，繼續輕拍著好友的背。

「啊……總監？」言依依對突然冒出的答案感到疑惑。

「對呀，那個……你要不要和我過去隔壁，我們再慢慢聊？」游尤亞提議。

言依依猛然回神。今天颱風假，總監的父母全在家……

她一回頭，果然，寶家男主人就坐在客廳，一臉和藹地朝她們微笑。

「先過去，等等我再跟寶揚說你去隔壁玩。」

「嗯……那個……總監的爸爸，謝謝！」她羞赧地點點頭，沒想到自己就在人家的玄關抱著朋友哭了起來。

冒著風雨衝到隔壁，言依依見到昔日的校園白馬王子——律英會長，也見到他和游尤亞的兒子，短短二十四小時內接連見到那麼多以前的校園名人，對她這當慣路邊小車的人來說，內心衝擊實在很大。

但，以上這些事情，都比不過她接下來聽見的這件事帶給她的震撼大。

聽完好友的話，言依依忍不住指著她的鼻子尖叫。「你、你跟他說了？」

游尤亞一臉無辜的點頭，「嗯，那時他就拿著畢業紀念冊跑來，指著你的照片，問我是不是認識你……我那時太激動，就什麼都告訴他了。」知無不言，全招了。

「啊——」言依依捂住耳朵，拒絕相信事實。「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她死命搖頭。

「老婆，你朋友看起來快中風了。」從外頭拿了碗和湯匙回到房內準備喂小孩的周律英，見到房內情況，涼涼的提醒一句。

聞言，游尤亞白了老公一眼。

「律英學長……」言依依胸口挨了一刀，「我覺得我當初被你騙了……」不只她，全校師生都被他騙了。

這個人哪是白馬王子呀？他應該叫黑心大魔王。他全身上下，最白的大概只有那口牙吧……

「小學妹，我想你誤會了。」將餵食工作交給老婆，周律英換上一臉和藹可親，坐到她們兩人身旁，向小學妹開示。「我只是用最迅速簡潔的方式，提醒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而已，懂嗎？」

「不懂……」這種繞口令式的問話，只怕重複三遍她還是聽不懂。

「不懂很好，我一項項跟你解釋。」他笑得好善良。

「小亞……」雖然學長笑得很有良知，但她怎麼覺得怕怕的，言依依不安地望向好友，尋求協助。

「沒關係，聽他講，講完我再告訴你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

游尤亞不愧是經驗老到了，她一邊喂兒子，一邊給予好友精神上的支持。

聽她那麼說，言依依總算安心了點。

「所以說，寶揚一開始就知道你暗戀他了——」

「是以前！以前暗戀。」她滿臉通紅地打斷話，鄭重重申。

「噢——以、前。OK，那就以前。」他很故意地重複了那兩個字，雖然他笑容十足誠懇，言依依卻聽得出那話語中的不信任。

她覺得他好像在嘲笑她……是自己多想了嗎？

「好，所以寶揚一開始就從小亞這得知你以、前、暗戀過他，可是他在公司從來沒有半點表示，也沒任何蛛絲馬跡顯示他知道這件事，更沒有向你提及過——到目前為止，這樣沒錯吧？」他笑問。

「是……」言依依怯怯地點頭。她還是覺得學長好可怕……

「然後呢，他就死命的壓榨你工作，還一路把你挾持回家？」

「沒有沒有！總監他一直叫我別做無意義的加班，是我自己喜歡待在公司的！」她立刻澄清。

「那現在呢？他用什麼名義邀請你來作客，觀光嗎？」還是來參觀寶家少爺的閨房？

「不是耶，是因為我的車子壞了，所以……」她將昨日情形大略解釋過一遍。

「呀，真是體貼的上司。」聽完，周律英只有這個反應，他都快笑倒了。

「小亞……」言依依又轉向好友求助。她很肯定，自己被笑了……

「周律英，你只是想胡鬧的話就出去，我和依依要敘舊。」游尤亞冷下臉。

「老婆，我在這，你們一樣能敘舊不是嗎？」面對太座的威脅，周律英只是笑了笑，壓根不怕，但回過頭，他還是順著老婆的希望，敲醒不願面對現實的小呆瓜。「小學妹，對一段過去式的暗戀想那麼多做什麼？除非你對他余情未了，否則我也沒必要浪費口水把我的觀察告訴你。」

「呃……我……」原本想要很有骨氣地否認，但言依依又擋不住心裡的渴望。

「我……我沒……」

「沒？」周律英挑眉，唇邊笑弧加深。「哦，本來依我所見，寶揚應該也對你有點意思，既然沒，那好。」他微笑聳聳肩，一副省了氣力的模樣。

「學長……」某人立即像條無骨蟲地趴倒在地。「我求你……別騙我啦。」無論他口中的話是真是假，都成功地讓她心跳遠瞬間破表了。

總監對她有意思……可能嗎？

「小學妹，我不是閑來沒事就愛做善事的人，誠實點，機會只有一次。」周律英笑容依舊溫文，但話里的銳利已將他的本性透露出七、八分。

言依依心臟狂跳著。她很想相信，卻沒半點自信，可是，心裡又忍不住渴望著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算得到的儘是幾分鐘的美夢，她也願意投降。

「我承認啦……」

「承認什麼？」一隻老狐狸涼涼反問。

「我承認我喜歡總監……」她整張臉紅到快爆炸了。

「哦？不是以前的事？」某人好像不想放過她。「小學妹，說清楚講明白才不會誤會哦。」

「以前是暗戀呀……」

「有不同嗎？」

「不一樣呀，以前暗戀他，會妄想很多事，看到他就緊張得要死……現在我已經認清現實，不會亂想了……就變成單純的欣賞喜歡了吧……」她沒察覺自己語末的一絲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