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微蹙眉，就自己的記憶在不同日期上標註，並簽上名。

「那個……我要出去買宵夜，你們要吃什麼？」玻璃隔間的專案室大門被敲了敲后，一顆頭探了進來。

四雙眼睛瞬間集中到她身上。

寶揚瞟了眼手錶，凌晨一點半。有沒有搞錯？

「你要出去買？」他確認地問。重點是，這傢伙怎麼還在？

「對呀。」言依依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開始抄寫一旁丟出來的清單，另外三名交代完后，她視線回到寶揚身上。「總監，你呢？」

只見他突然雙手撐在額頭上，貌似頭痛地柔著額側兩端，沒兩秒，他在其他人的訝異目光不放下手上資料。

「我載你去買。」他決定道：「你們繼續，我等等回來。」他站起身，往門口移動。

「啊？」言依依還反應不過來，頭已經被轉個方向。

「走了，還不快。」他將她的頭扳過後放開，先回辦公室拿車鑰匙。

她一路追著他進到電梯。

「要去幾個地方？」他邊穿外套，邊問。

「兩個，六合夜市和麥當勞。」習慣了與他接觸后，她逐漸能跟上他快節奏的對話。

「要吃麥當勞的叫他打歡樂送比較快。」他嘀咕，「等等買完，你可以回去了。」

今天是需要加班沒錯，但這傢伙又加過頭了……不用加班她也留下，加班她就不知道要回家，這傢伙愛待在公司里的程度，誇張到超越他所能理解的範圍，他都懶得念她了。

「可是還沒趕完。」

「你第一天看我們趕案子嗎？明天早上來上班，你還看得到人。」他率先踏出電梯。

言依依一路緊跟著他的腳步，來到一輛灰色休旅車旁。

「上車。」

已經習慣他在公事未完時，會一直維持在急驚風的狀態，她極力配合他的步調，馬上鑽上車，扣好安全帶。

「維琪幾點走的？」

「九點。」說完，她又幫前輩補充，「今天是她男友生日……」

「她念了一個下午，全公司都知道她男友今天生日。」寶揚只是冷哼，精神專註在開車上。

言依依乖乖閉嘴，不敢告訴總監他也很會念。

「結果你這阿獃留到現在到底是要幹麼？等發糖果？」實在又忍不住，他再度開念。「我不是跟你說過看情況，不忙就可以回去了？」

「還在忙呀……」她小小聲地回道。

「你的忙和我的忙定義會不會差太多？小姐。」他實在受不了，這傢伙沒人趕就不知道要離開。「維琪走，你就該跟著走了，豬！」

「可是多個人幫忙，多少能節省一點時間……」

「對呀對呀，你當其他人都廢啦？這到底是你的工作還是他們的，公司以前沒內勤，一群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們餓了就會自己找到東西吃，你是怕他們死在公司還是怎樣？」有心幫忙他並不反對，但這傢伙實在誇張，只會傻乎乎埋頭拚命，他看了就忍不住想抓狂。

「沒呀！」面對他明顯火大的語氣，她訥訥地解釋，「只是……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她自己一個人住，回家也無聊，能在公事上被信賴，她覺得很有成就感。

「你有被虐傾向？」

「被虐傾向？沒有呀！」她被罵得一臉無辜。

「有家不回，愛做總有一天做死你。」他都死過好幾回，這天兵也想跟著一起下地獄是吧？「不會累？」他沒好氣地問。

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已經泛血絲，肯定是在硬撐。

「有一點……」她不太好意思地承認。這是她第一次加班到這麼晚，公司里一群人都還生龍活虎，但她十二點時就已經想睡了。「大家都好有精神。」她語氣有些羨慕。

「還說沒被虐傾向。」他冷哼。這語氣，根本就是自虐等級的了。

言依依無辜地噤口。總監今天火氣好大。

到了六合夜市，寶揚將車停在路邊停車格內，兩人再一起步行進入。凌晨了，夜市裡人還是不少，言依依動作迅速地找到一家家攤位採買。在這，換寶揚跟在她身旁走，他冷眼看著她像菜市場的歐巴桑般，為了不要浪費太多塑膠袋，自己就在攤位上喬位置裝袋。

看她手上袋子份量越來越重還不知道要找人幫忙，他冷眼旁觀j，繼續跟下去。

「小姐，你男朋友很帥哦。」在一家果汁攤停下來時，熱情的老闆娘對著言依依擠眉弄眼。

「不是啦！他是我上司啦！」她立即搖頭否認。

「是哦，他很帥捏，追起來當男朋友不錯啦。」老闆娘一邊榨果汁一邊跟她閑聊。

言依依只能幹笑著一直搖頭，再往旁偷覷一眼。幸好總監站的位置有點遠，聽不見。所有東西買完，她雙手已提滿東西。

「總監，你不買嗎？」準備要往回走了，她抬頭朝他問。

「不餓。」寶揚只吐出簡單兩字，垂眼瞄了下她手上物品。「要不要幫忙？」

「不用，我還拿得動。」她馬上搖頭。

他撇撇嘴，不再搭話。

兩人安靜地並肩前進，言依依注意到他特意放慢腳步等她，否則依他的腿長和急驚風似的速度，她常得跟在他後頭小跑步才能追上。

她心裡暖暖的，想起以前在學校時，自己每天都在偷偷觀察他，他總是一臉酷樣，但看見需要幫忙的人，還是會伸出援手。

雖然他現在的表達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但在一些小地方上，她覺得他還是自己以前所知道的那個男孩。

「總監，你不會熱嗎？」又走沒幾步，言依依覺得太沉默，便主動找話題攀談。

整條路上，除了幾位女性同胞，他是唯一穿著長袖的男人。

「還好。」又是一慣的兩字箴言，他雙手插在薄外套口袋內，繼續走。

「哦……可是我覺得滿熱的。」面對他冷淡的回應，她只好自言自語地接話。

「氣象報告說下禮拜可能有颱風，到時應該會涼一點……」習慣了和他相處后，她很自然地就會露出平時的言行。

既然總監不想講話，就她來講吧，有點聲音比較不無聊。

聽著耳邊持續不斷的輕柔嗓音，寶揚眼角餘光瞄了身旁人一眼。

被罵時吐不出半粒籽，現在沒人和她對話，她也能認真地東扯西聊，這傢伙全身上不好像沒一處正常？

「還有公司的列表……」

「好了。」他終於打斷她的自言自語。「我穿外套是不想被蚤擾，這樣你滿意了嗎？」雖然覺得解釋這很無聊，但算他服了她的毅力。

「呃……」言依依被他突如其來的解釋給怔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為何他要解釋「這個……」

再想想他講的話。不過這也難怪，一路走來，見到他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瞧上幾眼，I創的創意總監不是當假的，他穿著俐落帥氣，長相美得過火，膚質更是好到讓女生抓狂，她完全不懷疑有人會當街吃他豆腐。

或許他從小到大被蚤擾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

「你皮膚很好……」

「謝謝。」他沒好氣。「還有沒有？」

「也很漂亮。」

她還真的繼續回話？寶揚心裡無言，有點後悔自己搭理她。

「我很羨慕……」她偷偷瞄了他一眼，「我從小就黑，想白都沒辦法。」

「下輩子有機會。」他冷哼。

只不過素了些、土了點，看起來腦子不太靈光，其他既沒少條手臂斷條腿，人模人樣不就得了。他心想。

聞言，言依依委屈地扁嘴，「下輩子就不是我了……」

「那正好，整組全換掉。」可喜可賀，皆大歡喜。

「可是我也不想換掉呀……」

不然你是想怎樣？寶揚決定當沒聽見，否則他的嘴一定又會忍不住想修理她。

「以前我阿嬤常跟我說，自然就好，一人一種命，命運自有安排……」沒回應，她便自顧自地把話接下去，只是聲音突然變得低低的，像陷在回憶中。「她說不管生活好壞，只要惜福就能快樂。」

寶揚還是沒接話，彷彿充耳未聞。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快不快樂，不過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呀……工廠倒了，馬上就找到工作，同事都很優秀，也都對我很好……而且我學到很多以前沒碰過的東西，唔……也沒想到自己可以做那麼多事，我不是很聰明，本來覺得工廠那類固定的工作內容比較適合我，可是事實證明，我也能很厲害的嘛……」

聽她又自言自語老半天，最後捧起自己，寶揚終於瞟了她一眼，好像在問她「是誰說你很厲害的」。

言依依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又說下去，「你都不知道，你第一次找我幫忙時，我心裡有多感動……」她後面的話恰巧給了他解答。「公司最龜毛的惡魔總監認同我的工作能力耶，我這輩子最風光的可能就那時候了……」她不是做大事的料，能在份內工作上得到上司的認同，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成就了。

「別以為我沒聽見你說我龜毛。」他突然打斷她，冷聲提醒。

「啊？」有嗎？她說出來了？

他白了她一眼。「啊什麼啊？」

「我有說……哎喲！」話到一半，迎面而來的路人撞到她手上物品，袋子反彈撞上她的腳，她踉蹌了下，差點跌倒。「對不起、對不起！」

也不知道是對方來撞她，還是她袋子不小心打到對方，言依依站定后直覺先道歉。

寶揚眼明手快地拉了她手臂一把，也給了對方一抹歉意的微笑。「抱歉。」

已經回到入口處了，兩位剛進入夜市的女性朝他們羞澀地點點頭後走掉，言依依抬起頭，揚起一臉無辜傻笑。

「呵呵，沒事沒事……」好佳在。

寶揚歉意的微笑回到她臉上后，轉為冷冷的白眼。她被瞪得肩膀縮了縮。

「東……東西沒撞壞……」表情那麼凶做什麼？

我懷疑被撞壞的是你的腦袋……寶揚克制住想擰斷她脖子的衝動，再次深呼吸。

他暫時丟下工作載她出來，只是要確認她的安全，不包括忍受她的自言自語兼自身平衡感失調的種種天兵行為……對她，他的耐性真的已經多到破表了！

「東西拿來。」他朝她伸手，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所有袋子已全落入他手中。

「總——」

「跟上。」他長腿一跨，言依依又得追著他跑了。

「總監！我可以拿——一半……」

「閉嘴，動作快。」根本不讓她把話說完，他一個勁地往前走。

當初，這天兵躲得遠遠的，是他自己把人叫過來的，哪天他腦神經被氣到斷裂，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已經憋到快內傷的寶揚，簡直悔不當初。

一路像個小媳婦般緊追在他身後的言依依，只能看著前方高挺英拔的身影，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唉……他還是好迷人哦……比起過去的遠遠觀望，現在能和他站得這麼近，真該惜福了對吧？

就算只能在心裡欣賞，這樣也就夠了。

強烈颱風即將襲台，各家新聞尚未播報出停止上班上課的縣市名單，I創在一早就先決定明日放假，老闆豪哥也交代大夥在晚上八點前全離開。

知道消息，已經在公司里密集趕案子趕了三天，於凌晨睡得東倒西歪的一群人，全被強迫喚醒，加緊把握最後時間趕工。

「依依——」

早上六點，昨夜也跟著大夥在公司里拚命的言依依，正趴在會議室的桌上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