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看來他們兩個是杠上了。」溫煦的男聲響起,蘊著淡淡感嘆。

正緩緩品著熱巧克力的女孩聽了,微微一笑,她垂著墨密的羽睫,只這麼淡淡恬恬的一笑,蒼白瘦削的臉孔瞬間點亮無限光彩。

紀禮哲看著,不覺怔了。

「聽起來哥哥對於小姐的態度真的很特別。」慢慢喝完紀禮哲專程為她帶來的巧克力奶后,趙婉兒將馬克杯擱在鋪著暖黃色格子桌巾的茶几上,「據我所知,除了公事,他一向懶得跟任何女人閑扯。」

「除了你以外吧。」紀禮哲微笑介面,舉起盛著熱巧克力的保溫壺,「還要再來一杯嗎?」

「要。」趙婉兒熱切地點頭,提起最愛的巧克力奶,美眸頓時燦亮,「謝謝禮哲哥哥,你對我最好了。」她甜甜地撒嬌。

「哇,只不過一壺巧克力就把你的心給收買了。」紀禮哲開著玩笑,「看來你挺好哄的嘛。」

「哲哥哥對我是好嘛。」接過紀禮哲遞來的馬克杯,趙婉兒笑容更甜,「每次都帶人家最愛吃的東西來看我。」

「我啊,是看你可憐。」他笑著點點她鼻尖,「天天吃醫院裡的營養飯菜,肯定膩到受不了了吧?」

「嗯嗯。」她強調似地點頭,深深啜了一口巧克力后,閉眸靠回枕頭,慵懶滿足的神情像剛剛恬完牛奶的貓咪。

他看著,忽地衝動地拾起餐巾紙,為她拭去唇畔的濕潤。

她倏地揚眸,兩束清澈澄亮的眼神望向他。

他頓時有些尷尬,「瞧你,都喝出兩撇鬍子了。」

「是嗎?」她連忙伸手擦拭嘴唇,一面又輕吐了吐舌頭,「真討厭,我老是這樣,哥哥也老是笑我。」.

「希惟呢?怎麼沒見他來看你?」

「他昨天晚上剛剛來過。」提起最疼愛她的哥哥,趙婉兒忍不住又笑開了,「怪不得他昨晚來時,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原來剛跟於小姐吵過架。」

「他們倆,阿,每次見面都吵。」紀禮哲無奈搖頭,「偏偏說也奇怪,兩個人老是碰在一起,連那天晶甜上醫院看病都能巧遇。」

「這就叫緣分噦。」趙婉兒眨眨眼,「有緣千里來相逢嘛。」

「那也太巧了吧?品甜告訴我,她連晚上加班都在公司大樓巧遇希惟好幾回,簡直就像他算準了時間出現在她面前似的。」

「呵呵,說不定真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哥哥故意等於小姐下班噦。」菱唇調皮地揚起,「要不他幹嗎三天兩頭就往翔鷹那兒跑?我知道哥哥還有很多別的案子,怎麼就對這一個特別熱心?」

「咦?」紀禮哲訝異地挑眉,「我還以為是他賣我面子,才對翔鷹的Case特別熱心呢。」

「面子?」清脆的笑聲輕輕灑落,「哲哥哥,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嘿,原來那傢伙竟是重色輕友?」

「我想是。」趙婉兒抿唇,「只不過沒想到哥哥有一天也會這樣。」

「我還以為這傢伙會永遠裝酷呢。」紀禮哲也跟著笑。

「我們的計策成功。」

「沒錯,沒錯。」

渾朗的笑聲揚起,與清雅的女聲交織成悅耳的重唱,讓剛剛踏進房裡的男人俊眉一揚。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什麼計策成功了?」

「啊,哥哥,是你。」

「希惟,你來了。」

乍見正在八卦的主題人物出現,兩人都是一驚,連忙凝住算計的笑容,假裝若無其事。

迅速的變臉反教趙希惟起疑,攢起兩道劍眉,「怎麼?這裡有什麼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秘密?兩個心虛的人聞言,迅速交換心照不宜的一眼。

是啊,這可是兩人的大秘密呢,無論如何不能讓趙希惟知道。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被最親近的人給算計了——

◎◎◎

於品甜有種遭受背叛的感覺。

當她決定透過翔鷹的內部網路對全體員工宣布她提出的全面減薪方案時,是曾經料想到會遭受阻力,也猜到許多員工會反彈,可她沒想到,她最信任的得力心腹就是第一個公開反對的人。

她瞪著面前長發盤髻、面容清秀的婷婷女子,「玉婷,你的意思是——」

「我反對你的提案,於經理。」劉玉婷揚眸,堅定的眼神直視上司,「這個提案既不實際,也不公平。」

於晶甜聞肓,長長嘆息,伸手柔了柔疲倦的眉心,「為什麼?玉婷,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人啊。」

「我確實了解,但我不贊成。」劉玉婷嗓音清冷,「憑什麼為了保住那些多餘的人,就要我們連帶犧牲?」

你怎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被犧牲的人?

於品甜瞪著下屬,有股衝動想出口斥責,但終於,還是咬牙忍住。

不錯,就算裁員,相信趙希惟也絕不會拿劉玉婷這個人事主任動刀,畢竟她是真的有才有能,工作效率又高。

玉婷說得沒錯,如果實施全面減薪方案,她就是那個被連累的人。

「玉婷,能不能試著想一想?有很多人雖然不像你這麼有能力,可他們也很認真工作,這麼多年來,翔鷹也是因為有了他們的付出,才能一路蹣珊,卻還是一路前進。我們不能因為現在遭逢了危險,就一筆抹煞這些人先前的努力……」

「於經理,你這種說法只是婦人之仁。你身為人力資源經理,就負有為組織除去肉瘤的責任,不能因為你心軟就讓我們全體陪葬。」劉玉婷慷慨陳詞,語氣激昂。

「那麼,你是堅決反對了?」於晶甜嗓音緊繃。

「不錯。而且如果於經理仍然一意孤行,我會發動罷工活動。」拋下冷冽的宣稱后,劉玉婷轉身就走。

於品甜愕然瞪著她迅速淡去的背影。

眼眸,逐漸爬上磨人的酸澀,她眨眨眼,拚命想眨去令她心灰的刺痛感。

難道她真的錯了?難道她——真是整個翔鷹集團惟一贊成全面減薪的人?

難道她——真如趙希惟所說,只是個天真得無可救藥的傻子?

她的胸口,好苦,好澀,好疼……

「我早說過了,沒有人會贊成你這個提案。」平板的男聲忽地響起,恍若利刃,一刀刀割著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怎麼?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何滋味?」

「趙希惟——」望著緩緩踏進她辦公室里的不速之客,於品甜沒力氣反駁,也沒力氣趕他出去,她只是望著他,望著他宛若罩上一層薄紗的剛硬臉孔,「你……來幹什麼?該不會專程來看我笑話?」她問,嗓音有些沙啞,有些破碎,更多的,是滿滿的苦澀。

趙希惟聽了,心臟一扯,密不透風的心牆緩緩裂開一道細細的縫,「你幹嗎——心情這麼低落的模樣?」他一頓,清清低啞的嗓子,「你不是一向精力充沛的嗎?」

「我能不能請你出去?」面對他的質問,她只是嗓音暗啞,伸手支頤,「我的頭有點痛。」

「頭痛?」他忽地上前一步,伸手覆住她前額,「又發燒了嗎?」

「沒有。」她頭一偏,躲開他的碰觸,「只是頭疼而已。」

「要吃藥嗎?」

「不必了。」

「那我倒杯溫開水給你?」

「我說了不必了!」她忽地拉高聲調,瞪向他的眸藏不住惱怒,「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算我求你?」

「不行。」他乾脆地拒絕,面無表情,一面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包葯囊,「吃一點。」

「百服寧?」她瞪著遞向她的成藥,「你還隨身帶葯?」

「做我們這一行,工作壓力大,頭痛是常有的事。」趙希惟冷冷應道,轉身從熱水壺替她倒來一杯溫熱的開水,用力擱到她桌上。玻璃杯在桌上敲出清脆聲響,令他氣勢更加迫人。

於品甜不覺微微一縮。

「吃藥!」他命令她。

「吃就吃嘛。」她連忙取出一顆葯,「幹嗎像管小學生似的?我都已經是將近三十的女人了。」最後一句是嘟噥著說出口的,混著溫水,在她唇里迅速迴旋。

兩秒后,她仰頭,一口將葯粒咽下。「現在你可以走了吧?」喝完整整一杯開水后,於品甜感覺自己似乎得回了一些能量,低落不振的精神也稍稍高揚了一些。

他不理她,索性在她辦公桌對面的沙發坐下,悠閑地翹起兩條長腿,「所以我不是事先警告過你了嗎?你這個方案只會讓自己陷入無人援手的絕境而已。」

「哼。」她撇過頭不看他。

「瞧瞧,現在不只那些鷹派的高級主管杯葛你,就連你親手帶起來的下屬也反對你,其他員工更是議論紛紛——你再不識相一點,我怕連禮哲也保不住你。」

「我不需要他來保我!」聽聞趙希惟嘲諷的言語,於品甜明眸一眯,燃起兩簇憤怒火苗。

「我知道,你是依恃著自己對翔鷹的貢獻不怕那些高級主管鼓動禮哲炒你吧?」他嗓音清冷,「可你別忘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重情義,這世上有太多人過河拆橋。」

她不語,以沉默表達對他的抗議。

他撇嘴,冷冷繼續,「就說那些你親自招聘進來的人才吧,雖然禮哲說只要你一走他們全會跟著遞辭呈,可我看就未必,人嘛,誰還不是為著自己的利益打算?誰還講義氣情誼那一套?我看……」

「你看什麼?」聽到這兒,於品甜再也忍不住出聲反駁,「瞧趙先生這麼感嘆的模樣,難不成你之前被人背叛過?是你的親人,還是好友?不過也難怪,像你這麼冷漠的一個人要讓人跟你講感情義氣也不容易。」她尖刻地說,可話語一落,立刻感到後悔。

她實在——不該這麼說話的……

於品甜咬牙,抬眸正想道歉,卻在接觸對方陰冷的眸光后全身一顫-她從來——不曾見過他這麼陰沉的眼神,就算他之前對她再怎麼冷淡,再怎麼毫不客氣地嘲諷她,那對深不見底的黑眸也不曾如此晦暗,如此冰寒。

他深深地看她,良久,良久,陰沉漠然的眼神看得她一顆心緊緊絞扭。

然後,他忽地起身了,「隨便你怎麼做吧,算我多管閑事。」

「趙希惟!」冷澀的嗓音扯得她心疼,不覺站起身,追上他挺拔的身軀,「對不起,我——」她扯住他衣袖,咬著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如果我冒犯你,我道歉,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你沒冒犯我。」他冷冷截斷她,身子一動不動,既不邁開步履,也不回頭看她,「事實上,你說得很對。」

「我說得對?」於品甜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曾經遭人背叛?

「我現在才明白,說不定真是我的錯。因為我對那個人而言,也許只是個多餘的累贅。」

語畢,他輕輕撥開她的手,大踏步離開。

「趙希惟——」望著他僵然挺直的背影,她心一絞,不覺疼出兩顆眼淚。

她傷了他。而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因此好疼,好疼——

◎◎◎

他的心,好疼。不知怎地,他以為早已不懂得疼痛的心,竟在聽了她無心的言語后,重重受了傷。

不知怎地,那個愚蠢的女人就是有讓他心煩心酸心痛的能力。

簡直——該死!

握緊拳頭,趙希惟狠狠捶了一下牆,疼痛,銳利地剌入他手骨,可他渾然不覺,因為更痛的,是他一顆緊緊絞扭的心。

她說得沒錯,他是曾經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當時整個人宛若跌落冰窖的寒涼至今偶爾在他夢中席捲。

他很怕夢見她,很怕夢見那個他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很怕在夢中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轉身,而倉皇無助的他,只能默默望著她離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怕夢見她……

「可惡!」凌厲的詛咒忽地自薄唇間進落,他仰頭,將玻璃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轉過身,他來到整潔得幾乎一塵不染的客廳,俊拔的身軀深深躺落單人沙發。

這不是個很大的客廳,事實上,整間房子大約只有五十平方左右,憑他在業界響亮的名聲,人們或許會以為這樣的居家空間無法彰顯他的身份。

以他身為亞惟顧問創業合伙人兼總經理的身份,加上上萬的年收入,該值得更寬敞、更豪華的房子。

可他,卻住在景美一間普普通通的公寓,裝潢、布置,再簡單不過,除了必要的傢具沒任何一件多餘的東西。

牆上沒有掛畫,地上沒鋪地毯,玻璃書櫃里沒有精緻昂貴的擺飾品,整間屋的風格俐落、簡潔。

比起於品甜情調溫暖的住所,這裡,像是旅客暫居的旅店,而且,還不是很舒適奢華的那一種。

那又怎樣呢?

一念及此,趙希惟自嘲地一撇嘴角。

反正他從不把這層公寓當『家』,也不認為自己未來會有機會擁有任何一個『家』。

這裡也好,出差時住的飯店也好,都只是提供他落腳休息的地方罷了。

想著,他冷冷一哂,舉起桌上透明的三角錐瓶,為自己再斟了一杯。

他晃晃酒杯,張唇正想品啜時,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微微蹙眉,拾起已經用了兩年的EricsonT28。

「哪一位?」

「是我,冰燕。」柔柔的嗓音拂過趙希惟耳畔,「我來跟你報告工作進度,趙總。」

「嗯。順利嗎?」

「很順利。我們已經列出了第

「是嗎?」朦朦朧朧的,趙希惟感覺眼前映入了於品甜泫然欲泣的容顏,他可以想象,當裁員成真時,她,會有多麼心痛——

「趙總,你怎麼了?」彷彿察覺到他的分心,周冰燕試探地問了一句。

他心神一凜,右手緊緊扣住酒杯,強迫自己收束莫名的念頭,「你們做得很好。」

「謝謝趙總。」聽到他的稱讚,周冰燕的語氣掩不住喜悅,「趙總要看看裁員名單嗎?」

「不用了。」他冷漠地拒絕,那些名字對他而言都只是名字而已,一個個毫無意義的人名——「那麼,我們明天就把名單交給紀總,讓他宣布?」他默然。「趙總,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可是……」「我沒事,」趙希,准阻止下屬進一步追問,「就這樣做吧,明天你們把名單交給紀總後就可以回家了,我放你們三天假。」

「是。」周冰燕應道,聽得出語氣有些猶豫。

「還有事嗎?」

「沒……沒事。」她頓了頓,「那麼,就這樣了。再下!」在周冰燕掛斷電話前,趙希惟驀地出聲「什麼事?趙總?」

「你——把名單E-mail給我吧。」

「E-mail?」周冰燕有些訝異,也掩不住失望,沒想到上司專門喊住她竟還是為了公事,「趙總想看裁員名單?」

「嗯。你還是給我吧。」趙希惟啞著嗓音。

雖然那些人名對他毫無意義,可他想知道,於品甜一心想保護的究竟是哪些人。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讓她寧可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也要拚命守住。

他想知道,那些對她有意義的人,究竟叫什麼名字。

◎◎◎

「曾伯。」望著面前一張雋刻著歲月痕迹的滄桑老臉,於品甜的心,緊緊地、緊緊地牽動,「你怎麼來了?」她驀地起身,迎向蹣跚走向他的老人。

曾國強,這個在翔鷹工作十幾年的老人,上個月剛滿五十八歲,卻已被迫提早退休。

事實上,他正是翔鷹首波裁撤的員工之一。

「我來看看你,品甜。」曾伯朝她微微一笑,雙手捧著的一顆哈密瓜。

「是給我的嗎?」於品甜望向哈密瓜,眼眸一酸。

哈密瓜,是她最愛吃的水果,曾伯知道以後,經過果菜市場看到時總會順手帶上一顆送她。

哈密瓜並不便宜,尤其對老人並不豐厚的工資而言,可他從不心疼這些錢,從她一進公司開始,他就格外照顧她,對她,他就像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樣。

「當然是給你的。你聽聽,」他敲了敲哈密瓜表面,「這種聲音就表示裡頭的果肉很甜,聽到沒?」說著,他又敲了敲。

「嗯。」她側耳聽著又清脆的聲響,點了點頭。

「喏,給你。」曾伯將哈密瓜遞給她,頓了幾秒,「我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買瓜給你了,你自己到市場,就照著這方法挑,知道嗎?」

她聞言,喉頭一哽,「知……我知道了。」

「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公司說了,離職的員工要在一小時內收拾完畢離開。」說著,曾伯轉身就要離去。

「曾伯!」她揚聲喚道,不舍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麼啦?」彷彿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連頭也不回。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氣,「別這樣,品甜。」他轉過身,慈藹地看著眼眶發紅的女孩,「你做得夠多了,真的。這個禮拜你為了推行全面減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員,不能怪你,對嗎?」他安慰她,「其實公司也沒錯,現在經濟不景氣,像我們這種員工本來就該先裁——而且老闆對我們也不差,至少還給了我們每個人三個月的遣散費,有很多公司連錢都不給呢。」

「可是……你只有一個人,沒有了工作,你要怎麼辦呢?」她揚起眸,淚光閃閃。

「放心吧,我還有一點積蓄,何況,我一個老頭花不了多少錢,去申請一下,說不定還能領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別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頰,「瞧你,還當經理呢,這麼愛哭,哪像個能幹的女強人?」

「我沒哭。」說著,她連忙展袖拭淚。

「這才對。」曾伯微笑,老眸卻也不禁閃爍淚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頭。」語畢,曾伯緩緩拉開門扉,離開她辦公室。

而於品甜再也忍不住滿腔心酸,淚水,不聽話地飆出眼眸。她前額抵著牆,雙手緊緊捧著綻出淡淡香氣的哈密瓜,無聲地哽咽。

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失神,甚至沒注意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在曾伯剛剛離去后便悄悄踅進她辦公室。

他為她關上了門,沒讓她當場崩潰的模樣讓外人知曉。

然後,他靜靜地、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她,隨著她纖細的肩膀每一回顫動,他緊繃的下頷也跟著不自覺地怞動。

終於,他再也受不了她壓抑細微的哭聲了,驀地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拉人懷裡,緊緊擁住。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她,直覺地掙扎,接著揚起梨花帶淚的容顏。

待迷濛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臉龐時,她才停止了掙扎,放鬆緊繃的身軀。

「你跟那個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頭望她,面無表情,語音卻暗啞。

「嗯。」她點頭,「他對我——就像對自己女兒一樣。」

「他沒有家人嗎?」

她搖頭,「翔鷹就是他的家。」

他聞言,身子一僵,閉了閉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於品甜心一顫,不可思議地揚起頭,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對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認清他藏得極深的一絲黯然後,心臟忽地緊緊一扯。

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滿眶熱淚,她抵住他寬厚的胸膛,忍不住嗚咽。

「趙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難過,曾伯對我那麼好,可是我……卻沒辦法報答他……他看著我進公司的,從一個小職員做起,而現在……我做了人力資源部經理,卻還是……保不住他——我真沒用,我對不起他——」她怞泣著,一句句悲痛的自責撕扯著自己,也撕扯著他。

擁住她的雙臂一緊,「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員名單的。」

她在他懷裡搖頭,「不,應該怪我,如果我能說服大家接受減薪,就不會這樣了——」

「你這傻子!」他忍不住生氣,「他們不接受減薪方案能怪你嗎?我不是說過嗎?人性是自私的!」

她沒答話,忽地退開他懷抱。

「品甜?」

這是第一次,他沒連名帶姓喊她的名字,可她卻心神激動地不曾注意到這一點,只是蕭索地、落寞地垂下眼睫。

「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肯信我的話?」

「我不……」她緊緊咬著下唇,「不相信。」

「你!」他臉色鐵青。

「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於品甜!」

「求你,好嗎?」她柔柔地懇求。

趙希惟咬牙,凝望她數秒,轉身正欲離去時,一個女人恰於此時急急推門進來。

「不好了!於經理,不好了!」女人神色倉皇,直直衝著於品甜喊道,絲毫沒注意辦公室里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怎麼啦?」於品甜伸手搭住屬下的肩膀,試圖鎮靜對方慌亂的情緒,「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大廳……大廳聚集了一群人——」「怎麼回事?」「他們……鬧罷工!」

罷工?!

聽聞此言,於品甜與趙希惟驚愕地互換一眼,接著同時邁開步履,匆匆往辦公室外奔去。

◎◎◎

當於趙兩人趕往現場時,果然發現一樓的大廳黑壓壓地聚集了一群翔鷹員工。兩人站在二樓走廊,靠著玻璃圍欄,居高臨下眺望挑高三層樓半的大廳。

人群正中央,一個女人拿著擴音器,站在一個權充講台的木箱上,正對周圍的員工發表演說。

「……既然公司已經決定裁員了,就不應該還推動我們接受什麼減薪方案,那些工作不認真的人活該被裁,但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人憑什麼得到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公司再不放棄這個方案,我們就罷工抗議!」話說到此,女人以一個強烈的動作表達了不滿的情緒,員工們也跟著爆出一陣贊成的掌聲。

於品甜怔怔望著這一幕。

此刻在台上發表演說的女人正是劉玉婷,她,果然說到做到,真的沖她這個上司下戰帖了……

想著,於品甜心一緊,她僵著身子站在原地,腦海一片刻空白。

直到趙希惟蘊著諷刺的嗓音喚回她朦朧不定的心神,「肯定有人指使那個女人這麼做。」

「什麼?」於品甜聞言,愕然揚眸望他,「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蹙眉,「你惹惱了某個重量級人物,而他,故意命令劉玉婷煽動員工反對你。」

她呆然,「怎麼會——」

「禮哲告訴我,因為你很得翔鷹員工的人心,所以那些高層主管一向敬你三分。水能載舟,當然也能覆舟,我想,」趙希惟沉穩道,「那個某人正是想借著煽動民意將你擠出集團。」

「可是——」明知他這番話合情合理,分析得頭頭是道,她卻固執地不願相信,「誰會這麼做?」

「可能的人選多的是。」他冷冷道,「那些鷹派主管每一個都有可能。」

「可是——」

「我想,除非你宣布放棄推行減薪方案,否則這個罷工活動不會輕易結束。」他嚴肅地看她,「放棄吧,品甜,何苦為了這些無知的人白費心機?他們根本一點也不感激!」

她聞言,身子一晃,容色發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從她倉皇的神情認出了她的猶豫,劍眉緊緊一蹙,「難道你還不肯放棄?」

「我——」她咬緊牙,聽著樓下大廳一反對她的喧囂聲響,卻依然無法下定決心。

正在她猶豫不決時,大廳里某個員工忽地發現了她。

「是於經理!她在樓上!」他喊出聲,而其他所有人都隨之抬頭,無數道凌厲的眸光朝於晶甜射來。她身子一顫,不覺後退一步。「我們反對減薪!」「對!反對減薪!反對不公平的方案!」「公司要裁員就裁員,可不能再拿我們開刀!」「對!沒錯廠此起彼落的抗議宛如利刃,一刀刀狠狠划向於品甜心扉,她發顫,毫無血色。

「大家安靜一下!」劉玉婷舉起手,做了個要求安靜的手勢,待群眾喧囂平息后,她仰頭,舉起擴音器。

「於經理,你怎麼說?」

挑戰的言語直直朝於品甜逼來,她握緊雙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你說話啊,於經理,難道你還堅持要我們大家跟著那些人一起犧牲?」

她不語,面對著最信任的部屬毫不容情的逼問,容色慘然。「於經理,你說話啊!」

「對啊!回答我們!」

「沒錯!快說啊!」

員工們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一時間,整座大樓又漫開喧囂抗議。

直到一陣宏亮的暴喝壓倒他們,「你們這些白痴給我適可而止吧!」

發話的正是趙希惟,他手中拿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擴音器,瞪著眾人的寒冽眸光讓每一個迎視他的人都不禁微微心驚。

「知道嗎丁其實你們並不比那些被裁掉的員工高明多少。於經理提出的這個方案固然天真,歸根結底卻是為了保住你們。」

「我們……我們不需要她來保!」某個男性員工鼓起勇氣喊出來。

「是嗎?」趙希惟冷冷一撇嘴角,凌銳的眸光迅速圈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男人一驚,意識到他裁員高手的名聲,面色忽地發白,「你幹嗎……幹嗎問?」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第二波裁員名單上。」趙希惟好整以暇地答道。

第二波裁員?

敏感的字眼令底下參與抗議的員工一個個呆然,面面相覷。

就連劉玉婷也忍不住花容一白,「還要……還要繼續裁員?」

「不錯。」趙希惟慢條斯理地掃視眾人一圈,才淡淡開口,「你們該不會天真地以為裁員就這麼結束了吧?」他微笑詭譎,「我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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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員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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