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色微曦,灰濛濛的天際透出淡淡天光。
唐君苡緩緩轉醒,微翹的羽踺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形。
眨了眨猶然朦朧的雙眸,身子上不熟悉的壓力和平緩的氣息讓她有瞬間怔仲的幻覺。循著壓力的來源望去,她赫然發現枕邊沉睡的男人——
而她枕在他的手臂,他另一隻鐵臂正橫置於她的腰際,俊顏相距於她的臉只不過幾寸,近得幾乎能交換彼此的氣息,絲被下的他們甚至是光裸的……
他、她、他們——
昨夜的記憶全數湧上,唐君苡赧紅了粉頰,她壓根沒想過此生竟會有和一個男人有過如此的親密,而這個男人竟是統攝大江南北商業、人人趨之若鶩的商業霸主袁磊!
不知不覺中,唐君苡只是靜靜地凝望著袁磊沉睡的俊臉,她記得,那雙深黑淡漠的鷹眼在昨夜裡是全然的柔和與……火熱。
昨夜裡,在他的擁抱下,她似乎什麼都不再害怕,不再害怕這陌生的地方、不再害怕體內陌生的痛苦、不再害怕貼身侍女不在身邊的寂寞、不再害怕自己身世的不確定,把自己交給他,她反而獲得了全然的安心,只因為有他。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覺到底是厭惡、不屑,抑或是有其他的……
袁磊睜開了黑眸,對上了唐君苡困惑的雙瞳。
他在她清醒前便以醒來,看著她沉靜的睡容,他發覺自己並不想吵醒她,或許該說,他貪戀她在懷裡的充實感。
羞澀、詫異、落寞、不解在她眼底流轉,她對於他的凝視似乎是毫無所覺。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袁磊忍不住問。
「呃!」唐君苡這才大夢初醒,心驚於他已醒,更意識到了兩認裸身相擁的事實,酡紅著雙頰拉遠了兩人的距離。「沒什麼……」
絲被下,一道界線隔開了彼此的溫度,惋惜卻同時在兩人心中發酵。袁磊壓下想拉回她的,很君子地背過身去。
唐君苡隨即了解袁磊此舉的用意,他先讓她著裝。
雖然感激於他的體貼,但唐君苡的心頭卻有一股失落悄悄滑過。在他們有了親密關係之後,他……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不,他要了她只不過是建立於救她之上,若不是他,她或許會莫名其妙地被哪個不知名的男人給沾了,都不知道。
她,是該謝他的,但不該有其他奢求了,畢竟他是她高攀不起的商業霸主,舅舅甚至仰賴他的鼻息而生……
她在想什麼呀!
唐君苡發覺自己有了不該有的情緒,慌忙地撿起回榻上四下散落的衣物,手忙腳亂之間,一個不小心跌下床鋪,驚呼出聲。
袁磊聽到呼聲,迅速轉過身來一探究竟,映人眼帘的是她美麗的很不雅地跌坐在地,身上沒有一處遮掩……
「啊!」唐君苡沒料到他會突然轉身,來不及感受硬實實的疼痛,抓起床上的絲被扣在身前。這一拉,袁磊身上的被子就這麼被她奪過去,乍現!
「啊廠唐君苡又是一次尖叫,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將被子蒙在頭上。「你……快穿上衣服!」天呀,她看到了……
等了半晌,唐君苡發覺被子外已經了無動靜,她才緩緩地把被子從頭上放下,露出一雙澄澈的大眼。
「你——」他、他、他……居然連動都沒動。唐君苡又羞又惱地馬上把絲被蒙回頭頂。
下一瞬,唐君苡發現自己連人帶被地被人從地上抱回床榻,頭頂上的被子被袁磊拉了下來,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床能探究到對方身體曲線的薄被。
「疼嗎?」袁磊黯了幾分的黑瞳審視著她詫愕的俏臉。
「你摔看看就知道了。」唐君苡沒好氣地說,卻無法忽視他眼裡的乍然的深幽與穿透過薄被的熱度。
「我問的是昨晚,我不是女人,不可能知道。」袁磊總算又看到她眼裡靈動的慧黠,輕抿一笑,熠熠生輝的黑眸彷彿能勾動人心。
「你——」唐君苡一愣,弄清楚他所指何事,頰邊迅速飛上兩朵紅霞。
「身子還疼嗎?睡得好嗎?」看她的伶牙俐齒三番兩次因羞赧而報廢,絲絲笑意自袁磊嘴邊散開。他對她或許有那麼點影響口巴?
「……還有一點疼。」不問還好,一問她又想起他反覆佔有了她好幾次那種疼痛中帶有酥麻的感覺,害她到現在她還渾身酸疼。
害她么?不對,應該是她害了他。「我體內的藥性過到你身上了……我……」可惡!她現在怎麼老是結巴、連話都說不完整!
袁磊很清楚自己接下來會有的後果,不是繼續服棼魂香、便是將她帶回府。但心裡卻又出現一個聲音,他真要利用她來當解藥?
軟玉溫香在抱,袁磊似乎不確定了。
無關乎利用,要是她願意待在他身邊,他並不介意給她一個名分,反正他都已經沾了她的身子,這輩子她是他的女人、她也只能待在他身邊。
「君苡,如果你願意——」
「小姐、小姐,你是不是在裡面?」菟兒的聲音打斷了袁磊出口的話。
「不要進來!」袁磊和唐君苡同時出聲,制止了來人慾推門而人的動作。他不想讓別人看見她衣衫不整的樣子,而她則不願讓菟兒知道這件事。唐君苡顧不得袁磊的目光了,急忙下床整衣,袁磊也跟著著裝完畢。
「小姐!」等在門外的菟兒一見主子開門,擔心的神色稍稍平緩,因為她聽見主子還有另一個男人一起說話的聲音……「袁爺?!」
「袁爺,太好了,菟兒總算找著您了!」菟兒沒注意唐君苡疑惑的臉色,直接將唐孟斌的委託信呈上,快得連唐君苡都還沒反應過來。
快速瀏覽過信中的內容,袁磊訝異於唐君苡的守口如瓶。
她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了嗎?袁磊沒忘記當她知道他是袁磊的驚訝神色,那時只當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單純女人。
「為什麼隻字不提?」袁磊冷聲而問,對象是一臉懊惱、以眼光譴責菟兒的唐君苡。
她的表情是後悔被他知道嗎?要不是這丫鬟將信交予他,她是不是會一直沉默下去?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信任嗎?!
「尋親是我自己的事,不用麻煩別人。」唐君苡對於袁磊忽升的冷然感到十分挫折,他突然變調的語氣令她覺得受傷。
不知為何,她不希望袁磊以為她是個追尋他的財力、勢力以求庇護的女子,但他終究會這麼認為的吧?現在不就是了!
「不用麻煩別人?那你應該在拿到這封信的同時把它撕碎,而非帶著它來到京城,又讓我看到!」袁磊惱怒,為唐君苡的生疏而氣。
別人?都已經是他的女人了,還敢說這種話!
「我是該將信撕個粉碎的。」但那是舅舅的好意呀!不過,紙碎了也好過自尊被丟在地上踐踏得殘破不堪……「留著又如何?要不要做則是看我自己。」
「跟我回去。」袁磊刻意壓下看到唐君苡故作堅強所生的心亂,直接出口。
很好,有了這個理由,她不管怎樣都得和他回府。
「多謝你的……搭救,其餘的,就不必了。」唐君苡倔強地不肯接受他施捨般的要求,這樣讓她覺得門己很窩囊,結果仍要以一個被託付的身份進入他的世界。
「小姐,你再考慮看看好不好……我覺得一直待在這兒也不太恰當啊!感覺怪怪的……」莧兒一路進來總覺得這裡跟一般的民房不太像。
「這是哪裡?你為什麼把找一人丟在這兒?」唐君苡才想到要問菟兒。
「我也不知道,是芷娘好心收留我們……我是去找袁爺,芷娘也說會代我照顧你,我才放心心去找袁爺,不是菟兒故意把小姐丟在這的。」
照顧?怎麼會照顧到床上去、還被下藥?!」
「這裡是妓院。」袁磊替一頭霧水的她們解惑。他大概能了解怎麼回事了,是她們誤闖妓院吧?然後才有後來的事。
好在她遇上他,要不然連怎麼都不知道,思及此,袁磊神色陡然一黯,極度不願去想唐君苡若沒遇到他的後果。
只見唐君苡和菟兒一起倒怞一口氣,菟兒難得機警地急問:「小姐,你平安無事吧?」
「……我沒事。」如果被救算是平安無事的話。
「不跟我回去,你有能力保護,養活你們主僕?難道你想呆在這裡以身子償還鴇娘收留你們的恩情?」袁磊殘酷的話語,一針見血,直逼要害。
「小姐,這樣不好吧…」」
「我何時說過那種話了!去就去!」什麼用身子還債,她才不是那種女人!
唐君苡最大的弱點便是受不了別人激,把尊嚴看得比命還重的她,理所當然掉入袁磊預設的陷阱,就這樣在半騙半強制下被袁磊帶回了袁府。
***
袁府
獨自走在偌大湖畔邊的唐君』以,無心於眼前足以媲美楓岸寥堤的砌石綠水,手裡捧著尋親信物的她,心裡滿是帳然與疑惑。
回想起日前袁磊答應幫她尋找摺扇的擁有人,她的心情一直沒有平靜過,紛亂的思緒宛如滾滾浪濤直襲而來,她根本想不透袁磊讓人摸不清的做法。
若只當她是個袁家故友所託付的包袱;那他大可將尋親之事吩咐下屬去做,而不需要親自來看她、與她討論摺扇之事,閑暇之餘更是日日派人來問候她的生活起居……
他所做的,顯然已經超過了她所能推想的界限。
如此的對待,是對一個客居於此的客人,還是對一個曾有過親密的女人?
唐君苡邊走邊想,一個沒注意,踏到了湖畔邊的青苔,腳一滑眼見重心不穩的身子就要掉入水中——
「啊!」
「笨女人,閉嘴!我抓住你了啦!」童稚的嗓音急急響起,一雙小手出現在唐君苡身後,緊緊拉著她的手,頓時。唐君苡陷入了下半身在水裡、上半身掛在岸邊石階上的窘境。
「瞿之……」唐君苡雖暫時兔遭滅頂,但臉色也嚇白了一半。
老天!這笨女人能不能不要用那種可憐的眼光看他,害他渾身不對勁!
當他在湖邊小憩時,她的出現引起他的注意,只見她拿著把摺扇坐在湖邊的石階上發獃,原本不想理她的,卻又看見她不知發了什麼瘋在石階上走來走去,她不知道石階上有很多青苔嗎?果然!她滑倒了。笨蛋就是笨蛋!
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她鐵定完蛋了!可是現在……
「笨女人,你怎麼愈來愈重……」他快拉不動她了。
「瞿之,你放手,不然也會被我拖下水的……」衣裙被水浸濕,導致她的身子下滑的速度愈快,唐君苡看著袁瞿之愈發漲紅的臉色.於心不忍。
「笨蛋!我要是放手,你不就死定了廠袁瞿之吃力地咬牙忍住手臂上傳來的酸疼,小小的身軀發抖著。
感覺到手裡傅來的顫抖,唐君苡了解袁瞿之已經撐到極限了。「笨蛋,你快放手,你想變成殘廢嗎!」唐君苡也回罵他一句。
被她罵,袁瞿之反倒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溜過心田,竟然不覺得討厭。
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人罵過他,袁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把他當寶侍奉著,這沒有讓他覺得驕傲,反而是一種孤單。
如果他有娘的話,他一做錯事,娘是不是就會像唐君苡一樣會這樣罵他?
「你能不能試著爬上來?」他現在只知道,不能讓唐君苡死掉。
唐君苡努力試了幾次。「……湖底好滑,根本踩不穩。」
「可惡!」袁瞿之低咒。」瞿之聽好,府里你熟,快去找人求救。」再這樣下去,這固執的孩子會被她拖累的。「這把摺扇對我來說很重要,不能弄濕,替我拿著。」
「我一放手你就會滑到湖裡,你知不知道!」空出一隻手來拿扇的袁瞿之,只剩一隻小手死命地拖住唐君苡一寸寸下滑的身子,臉色由紅轉白。
「這樣也好過兩個人一起掉進湖中啊!」唐君苡開始掙開袁瞿之緊抓的小手。
「笨蛋!你在做什麼!」已經筋疲力盡的袁瞿之,沒料到唐君苡會來這一招,小手被她甩開,人跌到一旁去。
「啊!」唐君苡就這麼滑人湖中,心裡卻還暗自慶幸著摺扇沒跟著她一起掉入水裡。
「救命呀!救命呀!」驚恐的袁瞿之扯開喉嚨大聲呼救。
***
正往唐君苡暫居的客房而去的袁磊聽見不遠處有人大嚷的聲音,定神一聽,聽出正是袁瞿之的聲音,沒有考慮,隨即往聲音的來源飛奔而去。
一趕到湖邊,袁磊看見袁瞿之蒼白的小臉滿是淚痕,驚慌的目光緊盯著湖中一點……正在水裡掙扎的——唐君苡?!
剎那間,袁磊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幾乎停止跳動,長臂一撈,撈起了在湖遏載浮載沉的唐君苡。
「咳咳……」被救起的唐君苡難受地大咳了好幾下。
「還好吧?」袁磊焦急地審視渾身濕透的唐君苡,大掌拍手她背後替她順氣。
「咳……我沒事,只喝廠幾口水。」湖水並不深,只不過湖底很滑,站都站不穩,才會在水裡「浮浮沉沉」。
「瞿之,你沒事吧?手疼嗎?」唐君苡連忙來到袁瞿之身邊,蹲,檢查著他的手臂。
見袁瞿之僅是慘白著一張小臉默不吭聲,臉上的淚痕末干,唐君苡心知他是受到驚。下了。她一個大人到現在都還手軟腳軟,更何況是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
唐君苡傾身環抱住袁瞿之,輕聲安撫他,還不忘溫柔拍撫著他的頭和肩膀。「別怕,我沒事了,謝謝你。」
一股突然漲滿的感動同時盈滿了袁磊和袁瞿之的心頭,袁磊只是靜靜地感受這股平靜,而袁瞿之更是貪婪地汲取這從未有過的溫暖,忍不住更加偎進唐君苡的懷抱,
「好孩子,快去找,讓她幫你把這身濕衣服換掉。」唐君苡忘了自己渾身濕答答的,還弄得袁瞿之-身濕。
袁瞿之一愣,立即推開唐君苡,看了眼一旁不作聲的袁磊,眼底有不平、也有落寞。他把手中的摺扇惡劣地丟到唐君苡身上,留下一句話。「我沒有娘!」隨即跑得無影無蹤。
靜默環繞在四周,湖邊的翠柳隨風輕揚,只有風聲飄過……
「我還未娶妻。瞿之不是我的孩子。」袁磊率先打破沉默,把前因後果告訴唐君苡,怎樣都不希望她誤會。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現下,唐君苡對袁瞿之有了同病相連的憐憫,對袁磊的感覺卻更難言了……
「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你已經是我的女人,理該知道袁府的事。」瞿之的身世是個秘密,他卻選擇讓唐君苡知道一切,只因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不同。
他的女人……
唐君苡只覺得耳際嗡嗡作響,腦袋一片空白,斗大的四字迴旋在腦海當中。
發覺唐君苡在風中微微瑟縮著,袁磊一把橫抱起她。
「你……做什麼?!」突然離地的唐君苡回過神來。
「抱你,看不出來嗎?「袁磊挑眉。水都灌到腦於里了嗎?
「我當然知道!我問你抱我做什麼?」
「回房去換下衣服。」
「我可以自己走啦——」唐君苡的抗議被袁磊全數吞入。
直到彼此氣喘不休,袁磊低啞的聲音才緩緩傳入唐君苡的耳里。
「什麼都不表態嗎?」吻她的感覺太美好,但他更想知道她的想法。
「如果你是因為迫不得已要了我而過意不去,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唐君苡的話又被袁磊的吻打斷。
「我這些天來的努力,你都視而不見嗎?」袁磊發覺自己很想狠狠敲開她的腦袋,看裡面到底裝下什麼。
「那是因為我舅……爹的託付,你才像對待個上賓對我。」這點說實在的,她正硬逼自己承認,但心中一角早就背離了她自以為是的初衷,暗暗期盼著在袁磊的心中,她會有那麼點的不同。
「上賓?就算皇帝來此,我露個臉已經算大不了了。」袁磊狂羈的氣質不減。
「你的意思是……」唐君苡忽然覺得心跳得好快,仿如要進出胸口。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這輩子只當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