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你幹麼要這麼做?你就這麼恨我嗎?不肖子!我說什麼也是你老爸啊!你敢這樣對付我?」愈想愈惱火,歐陽耀祖驀地大掌一揮,凌厲地往兒子臉上甩去,就似他從前每回喝醉酒,不分青紅皂白動粗一樣。
巴掌如最燒燙的火鉗,在歐陽半邊臉上狠狠烙下印記,他沒感覺到痛,只是胸口忽然一擰。
在那一瞬間,他彷佛看見從前的自己,瘦小的身軀,總是站得直挺挺的,承受父親如落石般的重擊。
他從來沒想過要反抗,即使後來偷偷上空手道館,學得一身好功夫,仍不曾想過要反擊。
眼前這男人說他不孝,說他反噬自己的父親——他但願,自己真能做到那般的冷血無情。
「我的條件很簡單。」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發話,鼓著半張火紅的臉,嗓音仍是冷靜如水。「第一、你認賠,清算那家醫藥生技公司,就算投下去的資金沒法回收,至少不會拖垮母公司。第二、解僱那個幫你行賄的法律顧問。」
「你以為你是誰?我幹麼聽你的話?」歐陽耀祖冷嗤。
「聽不聽在你,我管不著。」歐陽靜定地直視父親。「只是你若執迷不悟,別忘了我手上握有對你不利的證據。」
歐陽耀祖一窒,眯起眼,似是在評估眼前情勢,半晌,他終於承認自己落於下風,澀澀地開口:「只要我答應這兩個條件,你就肯毀掉證據嗎?」
歐陽點頭。
歐陽耀祖陡然握拳,憤恨地捶牆,想想,仍是不甘心。「你以為你一個小律師,斗得過我嗎?」
「我或許鬥不過,但我也是有朋友的,他們會幫我。」歐陽微微一笑,神情似是雲淡風輕,話中隱含的威脅意味卻不容小覦。「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拿到這些資料?還有,你想想台灣現在的媒體,你以為這種官商勾結的醜聞爆出來,你還能全身而退嗎?」
「算你狠!」歐陽耀祖啐罵,眼中精光凌銳。
他大概很想殺了自己吧。歐陽苦澀地想,表面卻不動聲色。「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他旋過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頭交代。
「你辭退那個法律顧問時,記得將他手上的資料先收回來,免得他以後反咬你一口。」
歐陽耀祖聞言,不禁怔愣。
他恍惚地目送兒子傲然挺拔的背影,咀嚼最後那句交代,愈想愈覺得其中似乎蘊著幾分關懷,他胸口頓時一扯,忍不住踏前一步。
「俊傑,你等等!」
歐陽僵住,幾秒后,才轉回身。「我已經改名了,你忘了嗎?」聲調毫無起伏。
「我不管你改什麼名字,至少你還是姓歐陽。」歐陽耀祖冷冷撂話,話方出口,忽地若有所悟。
是啊,無論如何,就算這不肖子極力想擺脫與他的關係,仍是改不了兩人是血親的事實。
他還是歐陽家的人,是他兒子!
一念及此,歐陽耀祖只覺喉間一股氣血翻湧,禁不住衝口而出。「你……你回來吧!」
歐陽一震。
「你別做什麼律師了,回來幫我吧。」
歐陽不敢相信,深沉的眸直盯著父親——他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
歐陽耀祖早料到他的反應,扯唇苦笑。「我知道你無法置信,別說你了,我都不信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咬咬牙,緊繃的表情很是懊惱。「不過我老了,又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肯回來接我的事業,那最好了。」
父親要他接下家族事業?
歐陽蹙眉,心神一時怔仲。
「你考慮一下吧。」歐陽耀祖也擰著眉,對自己提出的要求,又像窘迫,又似氣惱,嘴唇不悅地抿著,轉身上樓。
這回,換成歐陽目送他的背影,雖然高大,卻難掩龍鍾老態的身影。
父親老了,他走路的姿態不像從前那樣猖狂囂張了,他的左腿,不知是否受過傷,有些微跛,他的鬢角,也在歲月的摧殘下,不得不慘白。
父親老了。
他希望他回家。
歐陽緊握著拳,全身肌肉綳硬,僵直的身軀正和他洶湧澎湃的心海成反比。
他茫然環顧四周……不,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了,那鬢髮成霜的老人也不是他的家人,自從他走出少年輔育院的那一天,他認定的家人,只有一個。
童童。
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家人——
他想見她。
離開父親宅邸后,歐陽一面開車,一面撥車上電話找童羽裳,撥了幾次,卻都是無人回應。
她不在家,手機也沒開,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不自覺地煩躁起來。已經好幾天了,他知道她早回到台灣,為什麼不跟他聯絡?
剛開始,他想或許她剛長途飛行回來太累,需要休息,他耐性地等她主動打電話來,她卻是無消無息。
她沒發現他為她布置的天花板嗎?或者,他這回獻錯殷勤,她不喜歡?
還是她又失戀了,怕他叨念,所以躲他……
不可能!
歐陽蹙眉,推翻自己的推論。
她跟那個科技新貴才約會過幾次,就算一拍兩散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不至於感覺沮喪。
或者,她和那男人陷入熱戀中了,戀愛談得甜蜜蜜,顧不上他這個乾弟弟……不,也不對,童童從前就算愛昏頭,也絕不會忘了他的存在,她常說情人再重要,總是不如自己的家人。
她不至於為了另一個男人,忘了打電話給他。
絕不可能……
歐陽一面開車,一面拿手指敲方向盤,一下又一下,敲打著一個男人為愛發慌的節奏。
家人比情人重要,他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重要——這是她親口說的,是她的承諾。
他不必慌,沒必要慌。
正當他思緒紛亂的時候,手機鈴聲驀地唱出一段溫柔的旋律,是《愛的真諦》。是她!
他幾乎是立刻接起電話。「童童!」
「歐陽,你找我?」
熟悉的聲嗓輕輕地,搔著他耳殼,也騷動他的心。「你在哪裡?」
「我在你家附近,我剛剛去找你,你不在家。」
原來她也在找他。歐陽微笑,方才還在胸口大肆翻滾的焦躁,瞬間退潮。
「你……跟朋友在一起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嗓音緊繃。
「我在回家的路上。」他說:「你先上樓等我,我馬上就到了。」
「方便嗎?」
眉葦頓時糾結。「你怎會這麼問?」到現在她還不曉得嗎?他的大門永遠會為她打開。
「抱歉,我只是……」她發窘地道歉,彷彿聽出他聲嗓里壓抑的不悅。「我等你回來。」
她不對勁。
電話線路雖斷了,她遲疑的聲波卻還在他腦海里繚繞下去。
發生什麼事了?
退潮的焦躁又再度席捲起來,他狂踩油門,一路風馳電掣,沒幾分鐘,黑色休旅車便衝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放肆地卡進停車格。
他下車,隨手一按遙控鍵,將車子落鎖,步履如飛,加速往電梯奔去,只是他快,還有人比他更快,幾道埋伏許久的黑影忽地竄出,團團圍住他。
他愕然,打量阻住他去路的幾名彪形大漢。「你們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