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夫君你走慢點……我跟不上哎唷!」這次,佟念禧是真的跌了個狗吃屎了,些微不同的是,她是吃了滿嘴的雪。
她的吃痛聲很細,但在他聽起來卻煩人的大聲。
該死!
朔揚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放開緊握的拳頭,走到她面前,大手撈起趴在地上的她。「你到底會不會走路!」順便吼人。
「會呀可是我的腳不像夫君那麼長、又趕不上夫君,只好用跳的——」
心情極度惡劣、不耐煩,他打斷她。「為什麼還跟著我?」
「我擔心夫君。」看他臉色突然變得很差很差,她什麼都來不及想,隨即跟了出來。
聽佟念禧夫君夫君地喚,擔憂的眼底寫滿信任,他居然情難自禁地想撫平她眉間的摺痕……可他沒有。
朔揚天確確實實發覺自己,對佟念禧的感覺似乎變調了,變得不只將她視為一顆反將姚樺一軍的棋子,是多了些什麼……他說不上來!
他甚至開始厭惡,她對於他的存在,只認得「夫君」這兩個字!
難道她對他沒有別的感情——就像他一樣困惑的……什麼?
「夫君?」夫君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直瞪著她?
可惡!
「你——」不要叫我!
未竟的話語,在他眼角餘光瞥見遠處,姚樺領著婢女朝他們的方向走近時,隨即被他打住。
毫無預警,身軀突地頹然向佟念禧身上傾,一條手臂搭上她纖細的肩,一副支撐不住的虛弱樣。
「夫君?!」佟念禧措手不及,慌張地用儘力氣攙扶高大的他,自己的重心也岌岌可危。
「頭有點疼……」他在佟念禧耳畔嘶啞聲吟,半隱的深眸卻鎖住姚樺。
「很難受嗎?要不要找大夫?」毫無心機的佟念禧根本不疑有他,直以為他的風寒未愈又犯了,急了起來。
姚樺大老遠聽見佟念禧的呼聲,這才注意到他們的存在,眼底對朔揚天的虛弱升起疑惑。
怎麼是這樣?
佟念禧臉上的憂心,代表了她所見不假,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籠罩了姚樺心頭。
神色不定的姚樺沒有上前探視,走出了朔揚天暗自窺探的視線。
直到確定姚樺走遠,朔揚天才從佟念禧身上退開,又恢復先前神清氣爽、無病無痛的模樣,轉變快得讓佟念禧眼花。
「夫……」
「不要問,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再一次扔下她,這次,朔揚天真的連頭也不回。
佟念禧也再一次黯然了。
他不准她瞞任何事,因為她是他的女人。
那她呢?這輩子只有他了,可卻一直不懂他,他也不給她懂的機會。
只是,她還有機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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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書房外,一抹映在窗紙上的纖纖翦影徘徊不定,還不時地往房內探頭探腦。
「進來。」醇厚的嗓音低低傳出。
得到准許,佟念禧推門而人,懷裡抱著一件大棉祆,很顯然又是給他的。
「夫君,夜裡天冷……」佟念禧的聲音,在他平靜無波的注視下愈來愈小,頭也愈來愈低。
看慣了他的冷眼橫眉,佟念禧一時半刻,對這樣的朔揚天感到不習慣。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夫君不高興么?」可是又不像,不高興的話應該會吼人的。
朔揚天盯著她,深眸里一點莫名的星火一閃而逝。
明知「復仇計劃」已經步入,硬冷的心卻又每每被她的良善單純,給攪得一團亂。
復仇,是他未娶佟念禧以前惟一的信念。如今,卻難以定位。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東西擱下,可以走了。」朔揚天煩躁得不再看她,逼自己忽視她那雙無邪的清眸。
佟念禧依言將棉祆放在「醒目」的地方,他的眼光不在她身上了,她的膽子也就大了些,一開始是在一旁偷偷瞄他,後來乾脆光明正大凝望他的側臉,忘了他的後半句話。
雖然他的半邊臉有殘缺,但還是丰神挺拔得不像話,人雖然冷峻了些,但還是無損於他天生自然流露的霸氣,能嫁給他,真的是上天賜予不幸的她最大的福分,就算福分淺薄,她依然充滿感激……
「過來。」第一聲,佟念禧沒有反應。
「過來。」第二聲,她還是在神遊。
「佟念禧過來!」
他的咆哮終於喚回她的神智。
「呃!好——唔……」
她急忙來到他身邊,卻是被他一把攬人胳膊中,微涼的薄唇印上她的,霸道的熱舌直接擅問她的蜜口,狂恣的吻吞噬了她所有知覺,只剩下后間的麻燙。
這吻來得急促、來得熾人,宛如要吞噬她的全部,激烈煽情。
所接近的溫潤觸感太美好,朔揚天的大手,也開始不安分地上下探索,扣在胸前的嬌軀。
她太瘦,抱著她都會擔心是否會弄斷她,但這副纖細的身軀卻能吸引他全副注意,這代表了什麼?
「將……」承受不住比平常更為狂猛的熱情,佟念禧微微抗拒的嚶嚀,從兩人相貼的唇縫中溢出。
宛如嬌幄的細嗓反而給了朔揚天鼓舞,他狂霸的吻轉移到她頸項細緻的脂膚,強硬地在上頭烙下點點紅痕。
「夫君……會疼……」他咬得她好難受!
她的吃痛聲敲醒了他。驚覺自己過於外放的情緒和勁道,朔揚天猛地推離她,複雜地看著她。
她的唇被吻得紅潤發腫,頸間的吻痕更說明了他的肆虐,是如何的清晰!
「回房去,不要打擾我。」他訝異地發現,自己的嗓音居然低值得嚇人,像是床第間魁惑她釋放熱情時的低啞。
這表示,他對她,沒有隨時間減少對她的興趣,只有不斷增添的感覺?!
朔揚天被自己的結論震住,臉色更沉了。
佟念禧知道,每當他出現這樣的表情時,她說什麼、問什麼都不會得到回應,只能默默離開他的視線。
帶點苦澀,她走出了書房。
屋內恢復原先的靜謐,卻也捲走了一抹溫和纖細的暖香。
過了兩刻,窗上又浮現方才的懇影,依然在窗外探頭探腦。
「叩叩。」敲門聲。
好不容易靜下心來的朔揚天,又被擾得心煩氣躁。
「進來!」
佟念禧推門而人,手上端了個冒煙的碗,清秀的五官上漾著柔和的笑漣。
「怎麼,還想要?」朔揚天若有所指地盯著她。
她的臉蛋被他曖昧的暗示蒸得嫩紅,連忙搖頭。
「不、不是的……是、是這薑湯,請、諸夫君趁、趁熱喝……」她一緊張,又開始結巴。
能在寒意刺骨的大冷天里,喝碗熱騰騰的湯,是應該感激的,朔揚天卻不悅看到她,像個陀螺一樣忙著四處打轉,鼻尖都已經凍得發紅。
「你自己喝,別再進來打擾我。」他語帶薄怒,想讓她知難而退。
佟念禧望向桌案上兩本厚厚的卷宗。看樣子她好像來的不是時候,夫君正在忙呢!
她輕手輕腳把碗擱在桌上「顯眼」的位置,旋身走了出去,連腳步都放得很輕很輕。
很好,書房內是安靜下來了,空氣間卻有股甜香味,開始蚤擾他的鼻端,像她的人,幽幽擾著他的心。
瞪著薑湯,朔揚天的眉心的招痕愈攏愈深,愈深意放不開,終至鬧起眼靠在椅背上,滿心的矛盾就如同眉尖的摺痕,難解……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屋外又有刻意收束的細碎腳步聲傳來。
又是她!
朔揚天原本打算讓她就這麼晃下去,但隨著桌上燭火,因自窗縫吹進的冷風而搖曳閃爍,他握著毫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整顆心被窗外的人影擾得無法專註。
棉祆有了,薑湯也有了,這女人到底還在忙什麼!
不理她。
過了一刻。
該死!
她不敲門,但還是能左右他的注意力!
突然,紙窗上的翦影沉了下去——
「念禧!」朔揚天心一緊,開門衝到外頭,脫口驚喚。
蹲在地上的佟念禧站直身子,甜甜一笑。「夫君,我在這兒。」
「身子不舒服就別逞強!」他想吼人。
「不舒服?」佟念禧搖搖頭。
沒有呀,只是在書房與廚房間來來去去,腿酸了,才剛要歇一下,他就出來喊她,她只好再站起來。
朔揚天仔細審視著眼前眼眸晶亮有神的妻子,看來並無不適之處,他清了清喉嚨,對於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尷尬。
「沒事的話,不要待在這裡。」
不,她有事。「我端了烘芋餅來給夫君當宵夜,很好吃的!」
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從夫君回府後,奴僕不敢再把伺候她的工作推掉、也沒人再要她「自力更生」。
這盤烘芋餅是丫環剛剛端給她吃的,她覺得好吃,就整盤端了過來,想與夫君分享,卻想起他在忙,遲遲不敢敲門吵他,可又希望他填點肚子,於是在門外等。
「你自己吃。」
「我已經吃過——」
「爺,涼州牧場派了人快馬回府。」一名仆隸緊急來報,表情哀戚,身後也跟了名相同表情、風塵僕僕的少年。
「劉勤,什麼事?」朔揚天認得少年,他是涼州牧場總管的兒子。
佟念禧看著他們的樣子,跟著擔憂起來。又換另一個牧場怎麼了?
「爺,司徒哥……」少年哽咽。
「他應該在涼州配種,怎麼,他跑了?」
「不,司徒哥他……死了。」
司徒易死了?!
這個消息,晴天霹靂,不,雪天霹靂!震撼了朔氏兩夫妻,佟念禧手中的盤子落在地上,應聲而裂,餅散了一地。
匡——
聲響首先敲醒朔揚天的理智,他沉聲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發生的?」
「十日前,司徒哥不慎被未馴服的汗血馬踢傷,當場死在亂蹄下。我爹要找來京城問爺,關於司徒哥的後事要如何辦……」少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
佟念禧顫抖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朔揚天。
成婚前那三日,她雖然與和善的司徒易只有幾面之緣,卻無法對司徒易的死置身事外。
因為她是個……
「司徒不愛冰天雪地,把他的遺體運回京。」朔揚天的眼瞳暗了下來,淡淡開口,側臉肌肉因緊咬牙關而怞動。
「是……司徒哥人這麼好,又還沒娶妻生子……哇——」少年和仆隸忍不住悲從中來,抱在一起哭。
此刻,一陳倉促的跑步聲由遠而近,頓在他們面前。
「表哥,司徒大哥他……真的嗎?」是盂蘭。她一聽聞司徒易的死訊,便立即跑來跟朔揚天確認,淚水蓄積在眼眶周圍的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朔揚天閉眼,點頭。
不……「只是謠傳,對不對?」孟蘭不相信。
「涼州牧場的人來報,無誤。」
「姑娘,我們親眼看到司徒哥慘死馬蹄下,卻無法救他……哇……」少年又把臉埋入手臂中大哭。
事實殘忍,但終究是事實。
「怎麼會……」盂蘭失魂了。
「蘭兒,你沒事吧?」佟念禧以手輕環盂蘭的肩膀,想安慰孟蘭,可是,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臉色死白的,讓人能感到她內心無助的脆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整個崩潰垮下。
朔揚天也注意到了,卻選擇不去護衛她的脆弱。
「你們跟我進來,商量司徒的後事。」
朔揚天走進書房,少年和仆隸也跟了進去,房門在兩個女子面前關上。
盂蘭難忍的啜泣聲,也從佟念禧的頸窩傳出來,懸在眼角的淚也決堤了。
「怎麼會這樣……不……」
會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哭聲,怕是有了感情。
「蘭兒,你喜歡司徒易?」佟念禧不願去猜,卻已有了解答。
「喜歡……可是有什麼用?根本來不及說了、來不及了……」盂蘭抵泣。
大雪漸停,似乎在為有默哀。
這樣的打擊,不只朔揚天和盂蘭要承受。只要身邊一有人遭逢不測,佟念禧心底所受的折磨任誰也無法比擬,深沉的恐懼和痛苦,徹底凌遲著她——
久久不散。
是她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