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親自送母親上床,為她蓋好被子,確定她安詳入睡后,汪語臻才悄悄離開母親的卧房,來到客廳。
陽台落地窗前,一個男人斜倚著牆,黯然沉思。
他是袁少齊,她的前夫。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不要再闖進她的生活,如果她夠堅持,就該拒絕他踏進屬於她和親人的私領域。
她不想讓他看見現在的她,不願在他眼中發現一絲絲同情,因為她不需要,因為她對自己當初所做的選擇並不後悔。
「你媽睡了?」聽聞她細碎的跫音,他轉過頭,望向她。
她勉強揚唇,綻開自認爽朗的微笑。「嗯,她睡了。謝謝你送我們回來。」
他不吭聲,只是默然凝視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暗暗調勻呼吸。「要喝點什麼嗎?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熱茶好嗎?」
他點頭。
她走進狹窄陰暗的廚房,泡了一壺烏龍茶,揀了兩個馬克杯,斟八分滿。
這過程間,她一直感覺到兩道灼熱的目光在身後緊緊相隨,背脊因而一陣隱隱刺痛。
幾分鐘后,她盈盈走回客廳,遞給他熱茶,自己也銜著杯緣慢慢啜飲,藉此鎮靜不安定的心神。
「你一定有很多事想問我,對嗎?」她揚眸望他,厭倦了防衛,決定主動出擊。
他依然沉默,唯有微微輕顫的馬克杯,泄漏了他翻騰的情緒。
她嘲諷地牽唇,對他,也對自己。「我就跟你說實話吧。跟你離婚後,我家除了破產,還發生一些其他的事。」
「什麼事?」他嗓音沙啞,手指扣緊杯耳。
她微斂眸,掩藏回憶的傷痛。「事情應該從我哥說起。我爸公司會鬧到破產,其實是我哥在外頭賭博,欠下大筆債務,他不敢跟我爸說,只好偷偷虧空公款,公司一時周轉不靈,才會倒閉,我哥知道自己闖禍了,不敢面對現實,連夜偷溜出國,我爸很生氣,開車去機場追他,結果發生車禍——」她驀地頓住,一時無語。
但他已從她哀傷的話尾抓到了一絲脈絡。「你爸……去世了嗎?」
「……嗯。」許久,她才輕輕頷首,啞聲繼續。「我媽受不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兩年之內連續中風三次,可能是因為這樣吧,她的腦部機能受損,醫生判斷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所以這些年來,都是你一個人照顧你媽?」他顫聲問。
「是啊。」她靜默片刻,再揚起臉時,面上已是雲淡風輕的微笑。「這幾年,就是我跟我媽相依為命。」
他啞然無語,驚顫地望她,眸光忽明忽滅,閃爍不定。
「你一定覺得我活該,對嗎?」她自嘲。「如果當初我沒跟你離婚,就不用一個人面對這些了,你可能覺得,這就是我拋棄你的報應——」
「我沒這樣想!」他尖銳地打斷她。
她一怔,見他表情陰郁,知道他很氣她把他想得那般氣量狹隘。
或許吧,或許真是她誤解了他,但她不信,他心中沒有一絲絲報復的快意……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憂鬱地凝睇他。「如果我告訴你,我對當年的選擇並不後悔,你相信嗎?真要說後悔的話,我反而比較遺憾,當初不該選擇跟你私奔,背叛我的家人。」
他震撼不已。「你後悔……跟我結婚?」
「也不是後悔。」她細聲低語。「只是當我爸去世后,我想起他從小是怎麼疼愛我,想起我為了跟你在一起,讓他有多麼傷心,我就覺得……自己很不孝,我不懂為人父母的心理,我……對不起他。」
話說至此,她終於忍不住哽咽,淚光瑩瑩,猶如子夜的流星,一顆顆,墜融他的心。
他感受到她的痛苦,胸臆也橫梗一股酸楚,透不過氣。
「我們的孩子……是意外流產的,對嗎?」他輕聲問。
她聞言,全身震顫,訝然揚睫,與他四目相凝。
「是你媽告訴我的,她說寶寶流掉的時候,你哭得很厲害,還一直吐。」
淚水奔流,在她頰畔碎成點點星屑。
他知道自己猜對了,眼眶也跟著泛紅,眼眸灼痛。
他走向她,展臂將她輕擁入懷。「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實話?為什麼要讓我誤會你?」
「因為……我很累了。」她啜泣地傾訴。「因為在失去寶寶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我有多對不起我爸媽,我為了愛情,背叛了親情,可是、可是……」
「可是你並沒因此得到幸福。」他沉痛地介面。「你並沒有過得比較快樂,跟我在一起,只是委屈了你。」
「不是那樣,我不委屈,不是那樣……」她否認他的推論,揚起楚楚淚顏。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適合而已,相愛的兩個人,不一定適合彼此。」
所以她才決定與他分手?
袁少齊傷感地擁著懷裡的女人,她的身子如此纖細,如此柔弱,如此令他心疼又心折,為何當初他不懂得好好珍惜她?
大掌憐愛地撫摸她臉頰,她溫熱又冰涼的淚水,教他六神無主,宛如身陷煉獄折磨。
「我很抱歉,語臻。」他低下唇,滿含悔憾地吻去她頰畔點點淚珠。
她顫慄不止,忽地感覺到倉惶,連忙推開他。「你別這樣。」
「語臻?」他痴痴望她,不明白她為何要拒絕他的溫柔。
「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你的同情,也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想跟你說,我現在愈來愈懂得一件事,人一旦做了選擇,就沒有權利後悔。」她頓了頓,粉唇如花,在淚雨中淺綻。「不管做了什麼選擇,是好的、是壞的,都只能勇敢去面對——人生最珍貴的,就在於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所以永遠無法精準地判斷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就像困在一個繁複的迷宮裡,每一次選擇,都是站在岔路口,影響之後闖關的路線。
尚未到達終點前,又怎能輕易斷定對與錯呢?
只能走下去,義無反顧。
「……你懂嗎?」
他點頭。
他懂的,她是在跟他說,過去就是過去了,再如何追悔,也無法挽回。
他們都只能勇往直前。
他閉了閉眸,惆悵地微笑。「我懂。」
騙人!他根本不懂!
如果懂的話,他不會三天兩頭就出現在她面前,如果真懂,就不該這般厚臉皮地一次又一次闖進她的生活。
若是不想令她為難,為何總是在她執意趕他離開的時候,笑嘻嘻地捧出一袋特地從她最愛的攤子買來的包子?用那熱騰騰又香噴噴的味道,引誘她的味蕾,也討她母親的歡心。
最可惡的是,她媽媽竟然喜歡他!
每回見到他,母親都會歡樂地笑開,亂七八糟地嚷著包子包子,在母親心目中,他是可愛的包子先生,有他出現,就會有美味的食物可吃。
這天,當她為一個家教學生上完鋼琴課,走出小小的琴房,驚見他又出現在她家客廳,禁不住動怒。
「你怎麼又來了?」她氣惱地質問,尖銳的聲調嚇著了乖巧的女學生,惶然瞥望她一眼。
而他只是滿不在乎地笑笑,食指作勢抵在唇前。「小聲點,別嚇壞了你的學生。」
「你——」她氣到磨牙,但為了顧及在學生面前的形象,只能暫且壓下怒意,對十四歲的少女嫣然一笑。「薇薇,快回去吧,記得下禮拜六下午上課。」
「是,我知道了。」少女柔順地點頭。「老師再見。」
「等等!」袁少齊喚住少女,遞給她一個紙袋。「這家包子很好吃,帶回家給你家人嘗嘗。」
他溫煦的笑容極富魅力,瞬間擄獲了少女芳心,頰生霞暈。「謝謝你,叔……大哥哥。」
她叫他哥哥呢。
袁少齊似是對此稱謂十分滿意,眸光得意地投向汪語臻。
她眯起眼,氣他不僅收買她媽媽跟寶姨,連她的家教學生也不放過,這樣戲弄少女心,很好玩嗎?
「薇薇,再見。」冷淡的聲嗓頗有下逐客令的意味。
少女聽懂了,怯生生地看袁少齊最後一眼,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汪語臻送學生出門后,盈盈轉身,杏眸圓睜,很不以為然地蹬著面前的男人。
他正對她笑著,笑得很陽光、很無賴,笑得她一時無所適從,好不容易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你夠了沒?」她不悅地瞪他,櫻唇翹嘟嘟的,流露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風情。
他的心韻霎時錯漏節拍,愣了幾秒,才走向她,遞出一粒飽滿瑩亮的包子。
「吃嗎?」
「不吃!」她彆扭地撇過臉。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說不吃就是不吃!」
「語臻,你就吃吧。」寶姨從廚房走出來,端來一壺熱茶和幾隻茶杯。「你從早上就一直在上課,中午也沒好好吃,一定餓了吧?來,坐下來喝口茶。」
「謝謝寶姨。」汪語臻接過茶杯,淺啜一口。「我媽呢?」
「在那邊吃包子呢。」寶姨笑著指向餐桌。
汪語臻望過去,只見母親盤腿坐在椅子上,樂呵呵地啃著鮮肉包,桌上還擺了幾碟滷味小菜。
「說起來袁先生也真有心,不只包子,連那些滷味都是你媽媽愛吃的,她吃的可高興了。」
但她不高興。汪語臻懊惱地抿唇,為何連寶姨都替這無賴男人說話?
寶姨看出她的不情願,反倒笑得更開懷了,卸下圍裙,擦凈雙手。「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袁先生帶了幾盒他們飯店做的點心,我想趁熱帶回家給孩子們吃。」
「寶姨等等。」汪語臻回房,自怞屜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薪水袋,慎重地交給寶姨。「辛苦你了,以後也請你多多幫忙。」
這是她每個月必說的感謝詞。
寶姨微笑,知道她這些謝詞都是出自真心,溫暖地摸摸她的頭,像對待自己的孩子,然後湊近她耳畔,悄聲低語。
「語臻,寶姨是疼你才對你說這些——袁先生人真的不錯,我看他比那個蔡睿安穩重多了,你好好把握。」
「寶姨!」她聞言,又驚又羞。「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呢?
寶姨含笑的眼,點亮委婉的問號。
她無可回答,粉頰窘迫地發熱。
寶姨噗嗤一笑,不再逗她,道聲再見后,很識相地離開,帶上門,留下她與袁少齊獨處……不對,還有她媽媽。
汪語臻回過神,翩然轉身,那男人已不在客廳,而是跟她母親一起在餐桌面對面,說說笑笑。
他別是又在跟她媽胡說八道些什麼吧?
她擔憂地想,急忙走過去,汪媽媽看見她,開心地揮手。
「臻臻、臻臻,包子說要帶我們去泡湯!」
「什麼?」她凝注身子,愕然望向袁少齊。
面對她質疑的眼神,他依然氣定神閑,淡淡地勾唇。「剛剛,我邀請伯母到白沙灣的春悅飯店度假。」
他奸詐!
真的很奸詐。
看準了她一定會拒絕與他出遊,於是聰明地從她媽媽下手,天花亂墜地遊說,讓她媽心生嚮往,直嚷著要去泡湯度假。
她拗不過,只好點頭答應。
隔天一早,他便開車來接她們母女倆,首先在北海岸兜風,中午在某間海鮮餐廳大快朵頤,下午便入住位於白沙灣的春悅飯店。
他是集團副總裁,自然受到相當禮遇,她們母女倆也跟著沾光,飯店為她們準備最頂級的豪華套房,半弧形的落地窗外,蔚藍海景盡收眼底。
套房裡還有一間私人湯屋,半露天,隱密性夠,又能享受自然天光,一盆盆綠色植栽在周遭簇擁,大方放送清幽香氣。
汪媽媽一進房,立刻躺上軟綿綿的床榻,滾來滾去,又叫又笑,像個天真的孩子。
見母親這般喜悅,汪語臻縱有滿腔不情願,也只能無助地融化,她望向袁少齊,咬著唇,不得不表示感激。
「謝謝你,我媽她……好像很開心。」
袁少齊眨眨眼。「你滿意就好。」他說話的口氣,彷彿只要她說一聲謝,所有的安排都值得了。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呢?
芳心不由自主地動搖,她凝睇他想問清楚,言語卻噎在喉間。
而他,像是看透她的彆扭,似笑非笑地勾唇。
兩人四目相凝,各懷心事,空氣流動著無聲的曖昧。
忽地,汪媽媽歡快的聲嗓打破了魔咒。「臻臻、臻臻,快點,我們來洗澡,我要泡湯!」她蹦蹦跳跳地過來,拖著女兒往湯屋走。「那裡有個好大的浴缸唷!」
「可是……」汪語臻不安地回眸。
袁少齊明白她的猶豫,淡淡一笑。「你們去泡湯吧,好好放鬆,我出去走走。」
「包子也一起來泡湯啊!」汪媽媽熱情地邀請。
「那怎麼行?」汪語臻聞言,羞窘地抗議。
「為什麼不行?」
「他是男生耶,媽。」粉頰薄染霞色。
「對喔。」汪媽媽神經線接回來,總算記起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那對不起啦,包子,你只好自己一個人玩啦!」
「沒關係,我無所謂。」袁少齊朗笑,擺擺手,瀟洒地轉身走人,留給母女倆私密獨處的空間。
他離開后,汪語臻協助母親脫下衣物,衝過澡后,母女倆坐進熱騰騰的溫泉浴池裡,水霧氤氳,她們彼此相視而笑。
「開心嗎?」汪語臻問。
汪媽媽不說話,只是快樂地哼著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感受到母親興奮的心情,汪語臻不禁心弦牽緊,想笑,眼眸卻又隱隱泛酸。
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心情鬱郁,經常性地將自己關在屋裡,後來中風,又得到老年痴呆症,她更不敢肆意帶母親出遊,擔心發生意外。
沒想到今日在袁少齊半強迫的邀約下,母親得以享受數年來第一個快樂假期,而且有他幫忙看著老人家,她的壓力也減輕許多,至少不用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母親又走丟了,或者闖下什麼禍,蚤擾別人。
能夠跟母親共浴泡湯,享受天輪之樂,她真該感謝他。
只是她不明白,為何他要這般討好她們母女倆呢?難道只是為了證明他今時今日,已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他是否還恨著她,恨著她的家人?但若是恨的話,他又怎能待她母親如此和善?許多人看到這種痴獃難纏的老人,第一個反應都是敬而遠之,但他竟願意耗費時間與她母親相處,她實在難以置信。
他究竟打算做什麼……「臻臻,好燙!」汪媽媽驚慌的叫喚拉回汪語臻迷濛的思緒。
她凜神,只見母親從浴池裡彈跳起身,一腳踏入隔壁的冷馳里,又冰得吱吱叫。
「好冰、好冰!」汪媽媽哀號。「怎麼這樣啦?」
她忍不住笑了,起身輕擁母親光裸的身軀。「媽,你小心點,慢慢來啦。」
她扶著母親,在熱湯與冷湯之間來回浸泡,促進血液循環,待身心都放鬆后,才懶洋洋地起身,穿上飯店附的和式浴衣。
正巧門鈴響起,她前去應門,迎進兩位女性芳療師。
「是副總裁安排我們過來的。」兩位芳療師笑著解釋,徵求她的同意后,為她們母女倆進行全身SPA按摩療程。
一開始,汪媽媽癢得笑鬧不停,汪語臻原本擔心芳療師會被母親嚇著,但對方彷彿早有心理準備,一直保持絕佳耐性,漸漸地,汪媽媽在她手指溫柔的撫慰下,舒服地酣睡。
「謝謝你們。」療程結束后,汪語臻試著付小費,兩人卻都搖搖頭,微笑拒收。
她又欠了袁少齊一次。
汪語臻目送芳療師離開,無奈地嘆息。
黃昏,彩霞滿天,飯店庭園的一角,露天泳池裡,一個男人正來回破水,矯捷的姿態猶如一尾游龍。
他是袁少齊,已經在水裡遊了將近半個小時,犀利帥氣的泳姿吸引了幾個女住客駐足,躲在綠色植栽后,偷窺他肌肉勻稱的精實身材。
他渾未察覺,溺在單純的狂喜里,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興緻昂揚,只覺得體內滿滿充盈著某種強烈情感,幾欲令他爆炸。
最近,幾乎每個人看見他,都說他變帥了,變得更英氣、更神采飛揚,就連好友喬旋都取笑他是否陷入愛神的魔掌?
是愛嗎?
他正在愛嗎?
這問題,他已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而答案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越發明晰。
他迴旋轉身,游完最後一趟,終於盡興,仰躺水面,悠哉地享受霞光夕影。
一雙修長白皙的美腿忽地闖入他視界,跟著,一道嬌滴滴的聲嗓落下。
「你游得很開心嘛!」
袁少齊凜眉,在水中站直身子,推高泳鏡,直視他沒想到會在此巧遇的女人。
「曉宣?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打電話問你秘書,她說你今天在這裡度假。」劉曉宣蹲下身,哀怨地睇他。「你怎麼休假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陪你玩啊。」
可他不需要她陪。
袁少齊冷淡地注視她,她穿著大膽的比基尼泳裝,胴體凹凸有致,性感的風情吸引了周遭男士的注目禮,唯有他絲毫不為所動。
「我的秘書應該有告訴你,今天我想一個人獨處。」他有意無意地強調。
她卻像聽不懂他的暗示,嬌媚地扇動眼睫。「自從上次化妝舞會後,我們好久沒見面了,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剛已經跟餐廳經理說了,留一個包廂給我們。」
「今晚我有別的計劃。」他拒絕她的提議,單手撐住池緣欄杆,利落地躍上池畔,拾起浴巾披上肩膀。
「什麼計劃?」劉曉宣跟在他身後。「你要開會,陪客戶吃飯?還是……跟別的女人約會?」最後一句,聲嗓明顯結冰。
他霎時凝步,回過頭,打量劉曉宣不悅的神情,心下瞭然。「原來你都知道了。」
「飯店經理跟我說你是帶著一個年輕女人還有她媽媽一起來的。那女人是誰?」她不客氣地問。
「我前妻。」他回答得直截了當。
「什麼?」劉曉宣驚駭。「你結過婚?」
「是。」
「什麼時候的事?離婚多久了?為什麼你們現在又會在一起?是她糾纏著你不放嗎?」
「這些不關你的事。」他不喜歡她質問的語氣。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呢?」劉曉宣不依地撅嘴。「你明明知道我對你——」她驀地頓住,害羞似地睨他一眼。「討厭啦!」
若是別的男人,肯定被她這樣的嬌嗔惹得方寸大亂了,可他只是漠然整肅神情,以最禮貌疏離的態度定義兩人的關係。「我把你當朋友,曉宣。」
她霎時變臉。
怎麼可能?自從在輪敦初次見到他時,她便暗暗喜歡上他,千方百計接近他,費盡心思施展女性魅力,他對她怎能毫不動心?
「你騙人!」劉曉宣顏面拉不下,氣惱地指控。
「我沒說謊。」他很冷靜。
「你就是說謊說謊說謊!」她不相信!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點喜歡她?她長得漂亮家世又好,多少男人爭著將她捧在手心,他憑什麼輕忽她?「袁少齊,你敢這樣侮辱我,信不信我叫我爸開除你!」
他聞言,面色一沉,而她也立即後悔了,她沒想過用這種手段威脅他,她只是太過無所適從。
「如果董事會因此開除我,我沒話說。」他冷然撂話。
「不是的!少齊,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她慌了,藕臂急切地攀住他,兩人拉扯之間,她一時重心不穩,身子往後仰倒。
千鈞一髮之際,袁少齊及時展臂相救,摟住她后腰,將她撈回自己懷裡。
她整個人嚇傻了,反手緊緊抱住他,他想推開,她卻如八爪魚抓著不放,兩人親密相貼,姿勢曖昧。
這一幕,恰恰落入汪語臻眼裡,她先是怔然佇立,接著嗤聲冷笑。
這聲諷味十足的冷笑,驚動了袁少齊,他轉頭,發現是她,頓時大驚。
她橫睨他,沉默的一眼,卻似千言萬語,重重地壓在他心頭。
見她翩然轉身,他再也顧不得紳士風度,用力推開懷中痴纏的女人,跨大步追去。
「語臻,你等等!」
她不理他。
「語臻!」
他在一座跨越荷花池的日式拱橋追上她,自身後攬抱她的腰。
「你放開我!」她氣憤地掙扎。
他不放,雙臂更圈緊,將她牢牢地鎖在自己懷裡。「你聽我說。」
「說什麼啊?」她冷嗤。「你追過來幹麼?不怕你女朋友生氣嗎?」
他聽出她話里浸染著醋味,不禁微笑了,慎重宣布。「曉宣不是我女朋友。」
她諷哼,顯然不相信。
「我跟她是在輪敦認識的,當時她爸爸——也就是春悅集團的董事長想挖角我,約我吃飯,那天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回台灣,她便常找機會約我吃飯或參加宴會,但我保證,我只是將她當朋友看,沒別的意思。」
「幹麼……跟我保證啊?」聽他信誓旦旦地解釋,她的氣像是消了,原本僵硬的嬌軀也漸漸酥軟,不再抗拒他的擁抱。「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你是我前妻!」他粗聲強調,對她總是強力撇清與自己的關係感到懊惱。
「前妻也……不代表什麼。」她低語,嗓音逐漸細微,軟軟的,如一束融化的春水,沁入他胸房。
他不自覺地心動,低頭更貼近她,濕淋淋的發梢逗惹她敏感的耳際,水滴順著她曲線美好的頸脖,滑落浴衣領內。
夕陽西沉,霞光剪著橋上他與她的姿影,襯著渲染迷幻色彩的天空,美得像一幅印象畫。
他不顧可能經過的路人,方唇不安分地啃咬她後頸,嗅著那性感女人香。
她陣陣輕顫,氣息變得急促,心韻迷亂。
「跟我說實話,語臻,你跟那個蔡睿安其實也只是朋友,對吧?」他胸有成竹地問,沙啞的聲調撥弄她心弦。
她暗暗咬唇。「你都知道了?」
「是寶姨跟我說的。」他輕聲笑。「她說蔡睿安不是你男朋友,你們比較像是工作夥伴,她還說,蔡睿安的確對你很有好感,所以要我多加油。」
「她在……胡說什麼啊?」她羞窘不已,細聲細氣地抗議。「幹麼要你加油?」
「因為她知道……」他懸疑地停頓。
她跟著屏凝呼吸。
他忽然轉過她身子,與她面對面,深湛的眼潭映出她慌張的容顏。
「語臻,這句話我本來想過一陣子再說的,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還沒成熟,重點是,我還必須跟你證明我做得到,所以——」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魯莽地打斷他,心亂如麻。
「我想說——」他深呼吸,凝聚體內所有的勇氣。「嫁給我吧!」
她駭然震住,腦海霎時空白,傻傻地瞅著他。
「嫁給我,語臻。」他熱烈地表白。「跟我結婚!」
她瞠視他。「你……瘋了。」
「我是認真的!」他握起她顫動的玉手,抵在唇前,綿密地呵護。
「你……」她一時無語,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的求婚來得太突然,毫無預警,她不但沒有心理準備,也從不敢奢望。
經過一段漫長的靜默,她總算幽幽地揚嗓,逸落唇瓣的卻是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的一句話。「這是你第一次……向我求婚。」
這是抗議嗎?抑或撒嬌?她茫茫地憶起許多年前那次婚姻,當時他本欲向她提分手,是她死賴著他,苦苦糾纏不放,甚至表明願意與他私奔。
她沒得到求婚戒,只有一枚隨手撿來的易開罐拉環,而且,還是她主動套住他。
是她主動的,是她厚著臉皮決定跟隨他到天涯海角……一念及此,汪語臻驀地笑了,笑中隱含的自嘲與傷痛,震動袁少齊,他怔怔地望她,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佔據胸臆。
過了好片刻,她終於收住那串令他神經緊繃的笑音,唯有一波波傷感的笑意,隱約在唇畔蕩漾——「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