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夕陽餘暉的照映下,西方的天空艷紅得像是一團火,捧著一迭折好的乾淨衣裳,薛大娘掀開氈毯,無聲走進東方狩天的石屋內。
將衣裳分門別類的放進衣櫥里后,她立刻走到床榻邊,看著紗帳後頭那睡得酣甜的印心,不禁蹙起了眉頭。
「唉,怎麼還沒醒呢?」掀開紗帳,她伸手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確定她沒發燒,也確定床下的老炕里炭火足夠后,才放下紗帳,轉身離去。
屋外,東方狩天正和蔣虎、老莫一行人討論著牛羊進出,以及年節採買。
她等著三人告一個段落,才開口插話:「將軍,我看時候也不早了,該叫醒那丫頭了吧?」
「讓她睡。」東方狩天頭也不抬,徑自看著手上的帳。
「可距離服藥的時間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薛大娘擔心地皺眉。
「她已經服過了。」
「服過了?」薛大娘一愣,不明白,一個始終昏睡不醒的小女人,該怎麼服藥?
一旁的老莫和蔣虎也不明所以的露出困惑的表情,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了好一會兒后,才恍然大悟的露出微笑。
哎呀,他們可真笨,正主兒沒法自行服藥,自然就需要將軍的幫忙,用特殊的方法「喂」葯啦。
莫怪將軍能氣定神閑的站在這兒議論商事,原來是早就掌握到「訣竅」,將事情給辦妥了。
呵呵,真不愧是人稱英明神武的狩將軍,做起事來,魄力就是不一樣。
不但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搶走清白的姑娘家,將人抱回來后,也不怕讓人撞見姑娘家「衣衫凌亂」的模樣,最後,甚至還將人光明正大的抱到自己的房裡,用最直接的行動,宣示主權。
如此快狠準的作戰技巧,簡直令人嘆為觀止、自嘆不如啊。
壓下心頭的興奮,薛大娘輕咳了一聲,用最自然的口吻,問:「將軍,再過幾日就是年節了,我看那丫頭——呃——小姐只帶了幾套冬裝,不如到琊口採買年貨時,順道替小姐採買幾套新衣裳,您認為如何?」
東方狩天立刻應允。
「記得多買幾套,春寒料峭,暖襖也要多添購幾件,若是沒有合適的,就到刻銀坊找高總管,跟他形容布料款式,他會想辦法替你弄到。」一頓,又補充:「順道帶幾組首飾回來,回頭讓她挑。」
「是!」薛大娘眼兒一亮,立刻高高興興的點頭答應了。
太好了,這下人也帶進房了,「定情物」也預備給了,接下來,差不多就該辦喜事了吧?
噙著微笑,薛大娘正猶豫著該不該乾脆連「日子」也一併問了,誰知東方狩天卻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見三人嘴兒一閉,側耳就聽見一旁的石屋裡,傳來動靜。
哎呀,看來他們未來的主母,終於醒了呢!
「年貨採買的事,你們拿定主意就好,不過蒼狼一戰旗開得勝,弟兄們功勞不小,務必讓所有人過個好年,至於牧場的事,明日再議。」東方狩天立刻宣布討論結束,將帳交到老莫手中,接著頭也不回的轉身進入石屋。
看著東方狩天那快如旋風的身影,蔣虎嘿嘿低笑了兩聲,立刻將薛大娘拉到幾尺外的水井邊,悄聲問著:「薛婆子,上回你說的嫁裳,到底準備好了沒有?」
「就快好了,這幾日王婆正趕著工呢,一個月內,應該就能綉好了。」
「一個月?會不會太慢了。」隨後趕到的老莫,也壓低聲音,加入話題。
「還好吧,王婆又不只是做主母一人的嫁裳,還有將軍的大紅蟒袍呢。」薛大娘道。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往年春節一過,將軍總會啟程,沿著邊防到各駐軍牧場巡視,到時等嫁裳紅袍綉好了,咱們還有時間辦婚事嗎?」蹙著眉頭,老莫擔心問道。
「這倒是個問題。」眨著眼,薛大娘也蹙起了眉頭。
「放心吧,將軍辦事,向來是謀定而後動,他的婚事哪裡用得著我們操心?要是真的趕不及,將主母和王婆一塊帶著,在途中成親不就得了?」蔣虎低聲嚷著,倒不覺得這事有什麼難。
「啊!這個辦法好。」薛大娘看著蔣虎,面露喜色。「既然時間不趕,那我乾脆再托王婆多綉一對鴛鴦枕,還有一襲鳳凰被,好好布置新房。」
「鳳冠和霞帔也別忘了。」老莫提醒。
「我看場面得辦得大一點,將軍娶妻可不是件小事,一定得辦得風光、熱鬧才行。」蔣虎也加上意見。
夕陽餘暉下,就見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火熱的討論起婚事的細節,說到熱鬧處還會開心大笑,完全沒考慮到正主兒之一的印心,到底肯不肯下嫁。
唔,反正那也不是重點,人都躺在另一張床上,也算是生米煮到半熟了,就算想反悔,也沒反悔的餘地了。
當東方狩天掀開紗帳,現身在床畔后,印心也立刻憶起了所有的事。
小臉泛紅,她嚇得忘了動作,直到大掌輕柔的撫上她的眼兒、眉兒,她才如夢初醒的拉起胸前的暖被,急忙想將自己徹底的遮藏起來。只是她才有動作,他卻動作更快的將她的雙手扣到床頭,讓她動彈不得。
「肚子餓不餓?」
坐在床畔,他雲淡風輕的問著,語氣就像是詢問她,今日天氣如何。
嗚嗚,他怎能這麼若無其事?他可是對她——對她——
想起他那孟浪的逾矩行徑,她羞困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嬌俏的臉兒在他的注視下,愈來愈粉,愈來愈艷,直到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還是我讓薛大娘先做些羊膜膜備著,等你餓了再吃?」不在意她的沉默,他繼續問著,另一隻手仍流連在她的臉兒上。
粗糙的刀繭,摩挲著她柔嫩的肌膚,製造出一陣又一陣的酥麻感,同時也製造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匿感。
暖被下的嬌軀忍不住微微輕顫,縮起肩頸,正想要掙扎,卻被他唇畔那溫柔的淡笑給奪走注意力。
啊,他、他在笑耶。
她從來沒有看他笑過呢!
自相識以來,泰半的時間,他總淡漠著一張臉,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只有生氣時,他才會露出一丁點——呃——很明顯的怒氣。
只是他為什麼會對她笑呢?他不是討厭她了嗎?
想他諸多的「不準」,她心頭一澀,難過得又想掉淚。
咬著下唇,她賭氣的別過頭,不願再任由他觸碰自己,紅著眼眶,她委屈至極道:「你……你出去!」她提高音量,不怎麼流利的下起逐客令。「這是我的屋子,你、你不可以來這裡!」她暫時不想見到他了!
他挑眉,沒有動作,還是穩噹噹的坐在床畔。
「我沒到你的屋子。」
「你胡說,你明明就在我的屋子裡!」
「事實上,這是我的屋子。」他氣定神閑的糾正錯誤。
「你胡說什麼,這明明就是我的屋子。」她氣惱的扭過頭,卻正巧瞥見床尾的紗帳,顏色變得不大一樣。
怪了,她的紗帳何時變成靛藍色的?
咦,床柱的雕花也變了,啊,她的窗前何時多了個書櫃了?
張著琥珀色的水眸,印心驚疑不定的四處張望,美麗的小臉堪稱瞬息萬變。
「這是我的屋子。」他重複事實。「而你睡的,是我的床。」末了,他還特地補了這段重點,眼神和語氣都充滿莞爾。
「你的床?」她像是學話的嬰孩似的,傻愣愣的重複他的話,直到腦袋瓜緩緩的轉了個圈后,才不敢置信的抽了口氣。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使力一扯,總算掙脫他的鉗制。
「你、你你你……你怎麼可以把我……」
「你暈過去了。」他神色自若道,沒有阻止她自床榻上坐起。
「可是——可是我的石屋——」
「我的屋子裡有解藥,到我屋子,比較方便。」他理所當然道。
「這不是方不方便的問題啊,這是——這是——」她低聲嚷著,小臉又恢復紅艷。床炕下炭火在燒著,她的小臉也燒著,而且就要著火了!
天!她不能再浪費時間解釋了,她得快點離開才行,要是給人曉得,她一個姑娘家竟然不知羞的爬到男人的床上,那她還有什麼臉活下去?
忍著右腿上的漲疼,她撐著有些發軟的雙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繞過他壯碩的身體,來到床邊。
拉著暖被,她急忙忙的溜下床,只是才走了幾步,就沒力再繼續前進。
嬌柔的身軀晃啊晃的,眼看就要癱軟倒地,東方狩天猿臂一伸,輕輕鬆鬆就將她連人帶被的抱回到懷裡。
「別逞強,你還沒痊癒。」他在她的耳側低喃,過分低沉的嗓音,讓她的身體更加酥軟。
「放……放我下來,你不能這樣!」紅著臉,她忍不住又抗議。
「我當然能。」他果然如她所願的放下她,不過,卻是放回自己的床上。
「你不能!你不能!」眼看自己又回到大床上,她方寸大亂的低嚷:「我和你又不是、又不是——怎能和你……總、總之,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快讓我出去,我絕不能待在這兒!」她試著撐起身子,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為自己蓋上暖被。
「我和你當然有關係。」他心情愉快的再次糾正她的錯誤。「別忘了,我看了你的身子。」他還提出證據,一點也不認為彼此之間,真的是「一乾二凈」。
她渾身僵凝,懷疑自己可能連頭髮都羞紅了。
「你……你只看了我的腿!」她揚聲抗辯。「我的皮靴還穿著,所以你只看到一點點。」為了慎重起見,她還伸出手指,壓出比一寸還小的距離。「只有一點點!」
「不,事實上,你的衣裳被我撕到膝蓋。」他淡淡反駁,表示事情的真相,並非如她所言。
她抽了口氣,不敢相信他竟然將事情記得如此清楚。
「那、那那……那只是樁意外!」她慌亂搖頭,結巴得更厲害了。「凡事總有意外,你也是為了替我吸出蛇毒,才會撕了我的——呃,總之,那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不斷重複「沒什麼大不了」這六個字,表情不像是在說服他,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見她難忍羞怯,他忍住笑,故意伸長了手臂,隔著暖被,撫上她被咬傷的右小腿。
「可我還碰了你的身子,除了這裡,我還曾碰了這裡、這裡和這裡……」隨著熾熱的氣息,輕輕的噴拂在小臉上,布滿刀繭的大掌,也一路順著暖被下那曼妙的曲線,一路從小腿、細腰、嫩臂、細頸游移到她的朱唇。
粗糙的指腹停留在那粉潤的朱唇,輕輕愛撫。「我記得這兒並不是意外,我還嘗過裡頭的味道,碰過更多的——」
「不要!」雪嫩小手,急忙忙的捂上他薄厚適中的唇,不讓他吐出更多羞人的字眼。「不、要再說了!」她無助搖頭,整個人就像煮熟的蝦子,紅透了。
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再也忍不住滿腔的笑意,迅速拉下她的手,低笑出聲。
噙著殘存的笑意,他替她拉攏暖被,好心的不再捉弄她,卻也不打算放她走。
「我會留在這兒陪你,再睡一會兒吧。」
「不要,我不能留在這兒……」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轉而哀求。
「乖,快閉上眼。」他卻置若罔聞。
「不行,我真的得快點離開,請你讓我……」她繼續哀求,只是「走」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卻忽然傾身,在她嫩唇上,印下一吻。
這一吻,不但成功截斷了她的話,也成功的讓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如果睡不著的話,我也可以陪你一塊睡。」他好心建議,並且作勢上床。
粉潤紅唇立即發出驚呼,印心嚇得猛搖頭。
「我睡!我睡!」她連忙揪緊暖被,合上雙眼,哪敢再和他「討價還價」?
屏著呼吸,她敏感的察覺到,他伸手拂去了她臉邊的一綹亂髮,才起身離開床畔。
好一會兒后,確定床畔再也沒有動靜,她才敢偷偷的睜開眼,轉頭在房裡尋找他的身影。
原本她還奢望繁忙如他,應該會離開屋子,誰料得到,他卻好端端的坐在石桌旁,就著燭火批閱著成迭的帳。
壯碩的身影如山難跨,還來不及失望,初到牧場時的景況,卻忽然躍入她的腦海里。
當時他也是坐在石桌邊,靜靜的看著帳,不發出一絲聲音的等著她醒來,就如同現在。
看著那專註的側容,莫名的,許多回憶紛紛湧上心頭。
小巷裡,他為她覆上斗篷,叮嚀著要她小心。
駿馬上,他卸下面巾,阻止守衛傷害她。
戰場上,他將她摟入懷裡,低聲的要她別哭。
石屋后,他困著她,嚴肅的問著,是不是怕他?
他的怒吼,他的擔憂,他的凜冽,他的執著,他的狷狂,他的熱情……好多好多的他,不斷的在腦海里跳躍,最後,定格在腦海里的,是他的溫柔淺笑——
揪緊暖被,原本亂鬨哄的心緒,竟奇異的開始沉澱。
聞著床榻間他留下的氣息,她忽然覺得好平靜、好安心。
光影晃蕩間,她不自覺的漸漸合上眼眸,輕輕墜入夢鄉,完全沒注意到,在她入睡后,一抹高大的身影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站在床畔,東方狩天先是靜靜的凝視,接著才伸手撫去她眉間那淺淺的皺摺。
「睡吧,等你醒來后,傷口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