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副理黯然離去,沐亞杉走回辦公室,發現站在會議室門口的丁琪艾,他挑眉。「你都聽到了?」
她裝傻。「哪有?聽到什麼?我剛才在收會議室,什麼都沒聽到。對了,我有問題問你。」她拿出紅包。「你是不是弄錯金額了?」
「沒錯,獎金就是這麼多。你嫌少嗎?」他走進辦公室,她跟進去。
「不是,是太多了!我只是助理,能幫公司賺錢的重要工作都是其他人在做,不應該拿這麼多。」
「我沒聽過有人嫌獎金太多的。」他失笑搖頭,瞧她一眼,忽將她拉到身前。
她直覺要退開,他說:「你領子亂了。」她便不動了,任由他整理衣領。他溫暖的手指偶爾碰到她頸子,有點癢。
「工作沒分重不重要,沒有你幫我處理瑣事,我就沒辦法專心工作,要論功勞,你不比旁人低。」現在她已經很習慣他的碰觸,和他靠得再近都不介意,他很滿意。「在我們公司不錯吧?累歸累,但是該獎勵時絕對不會小氣。」
她偏頭看他。「你心情很好喔?」從剛才就見他臉頰微紅,眼眸比平日閃亮,唇邊一直帶著笑意。
他微笑。「當然啊,工作順利。」
「你該不會喝醉了吧?」他酒量不好,一口啤酒就會讓他傻笑昏睡。她剛才也喝了幾杯紅酒,整個人熱烘烘的。
「沒有,才喝一杯香檳而已,我很清醒。」衣領整理好了,他還不想放開她,雙手圈在她腰后。
「我看你是醉了。」她想掙脫,卻推不開他,很無奈。「所以公司發這麼多獎金沒關係?不會之後發不出薪水?」
「當然,我們慰勞大家也會看情況,你就安心收下吧。」
她拿高紅包袋。「所以這是我的錢了,我高興怎麼用都行?」
「是啊,你想買什麼就去買,可以買衣服鞋子……」
「那……給你吧。」她把紅包塞進他胸前口袋。
他以為她還是不願拿獎金。「琪琪,你真的不必這麼客氣——」
「我是說,把錢給你。我現在又不缺錢用,也不想買新衣新鞋。」她認真道:「但是你不是欠錢莊的錢嗎?那種地方欠得越久,利息越凶,會把你壓垮的。你把這些錢拿去還,先還錢比較重要。你別說不收喔,不然當我借你的吧!」
他愣住,看她一臉嚴肅,很理所當然,驀地,他笑了,仰頭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她莫名其妙。「欸,我是認真的,錢莊來討債很可怕的——」他還在笑,她揪住他衣領。「老闆!你真的醉了,醒一醒,聽清楚——」
忽然雙唇一熱,她被他吻住。
她震驚,後退,被他拉回來,他吻得更深,吻得她昏眩。
他的唇熾熱而強硬,吻得她有點痛,他甚至滑進她嘴裡,她血液里的酒精沸騰了……
這太超過了,她昏昏地想,顫抖著,雙手不由自主搭住他寬肩,他將她摟得更緊,溫暖堅硬的男性身體像銅牆鐵壁。這不是平常的道別擁抱,也不是朋友之間的吻,這不應該……可是她身體誠實地歡迎他,他刺激的吻醉了她,她感覺無助,柔弱地攀緊他……
他不想放開她,說不明白這突來的衝動,只因為她天真的善心,不像他勢利的母親?他喜歡她的可愛傻氣,只因為她可愛傻氣容易捉弄?不,這些都是原因也都不是,她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渴望,咬嚙他的心,他已不能剋制,他想要她甚於世上的一切……
結束這一吻,兩人都喘吁吁。她臉頰紅艷,頭脹腦昏,還口吃。「你、你——你做什麼?」
「我很高興。」他坦白,胸膛急劇起伏。「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太高興了,所以……」
「所以就親我?!」她很氣,開罵了。「你怎麼這麼亂來啊?!」
「對不起,我是有點過分了,可是外國人——」
「我又不是外國人!而且外國人也沒有這樣抓著親的啊!」這一吻教她明白,她和他根本不是好姊妹,她依然將他當作心儀的男子,被他親吻的滋味美好得教她想哭,但他們之間哪有可能?
「以後不准你這麼隨便!」
「我沒有隨便,我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啊?你是Gay耶!」這不負責任的傢伙!
他啼笑皆非。她還以為他是同性戀?最好男同志吻女人有這麼熱情,他都表現得這麼明白了,就不信她不懂他的意思,還把玩笑話當真。
太可惡了,她要跟他劃清界線。「以後不准你碰我!不能因為我們是好姊妹,你就拿我練習這些有的沒的,牽手擁抱都不可以——」
「但是親吻可以,我知道了。」他故意裝傻。
「當然不行!這些我都要留給以後的男朋友!」
男朋友?想像別的男人如他這般擁抱她,親吻她、他眸光一沉。
「你不會有別的男朋友了……」他再度將她拉入懷裡,吻住她。
她一直喜歡他的辦公桌,造型簡單雅緻,木頭的質感很好,桌面很大,沒想到大得可以當床躺,更沒想到會在這張桌上失去她的第一次。
事後,她懊悔不已,縮在沙發里不講話。怎會失控?也許是因為喝了酒,他們都有點醉,她嘴上拒絕,身體沒辦法真的抗拒,她貪戀他的氣息,他溫柔有力的擁抱,被愛慕的男人擁抱時,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真荒唐,她不是大膽的女人啊!更別說他是男同志,發生超友誼關係,這種關係不可能繼續也不會有未來,往後又要如何面對彼此?
沐亞杉去泡了茶回來,她徑自心亂如麻,不看他。
他遞茶給她,她不接,他忐忑不安。「琪琪……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搖頭,他沒有強迫她,事情變成這樣,是她自己的責任,她不怪他,氣也是氣自己。
「如果讓你感覺不好,對不起,我盡量小心了,不是故意弄痛你……」他欲言又止,俊顏如著火,不安地放下茶杯又拿起,摸摸沙發邊緣,好不容易靦腆地擠出一句:「這也是我的第一次。」
是啊,和女人的第一次。她嘲諷地想,眼圈紅了。「你不需要說這些安慰我。我不是在氣這個。我只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她咬唇,也許,還是辭職比較好……
「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她光火了。「我們這樣做是應該的嗎?可能你跟你其他的『好姊妹』、好朋友可以想上床就上床,但我不是!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做這種事!」
「等等,你以為我和你是隨便的?你認為我隨隨便便就碰女人?」他很錯愕。「我抱你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
她愣住。「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我不講第二次。」
「我不確定,你再說一次。」
他哪說得出口?他臉龐熱辣辣,很彆扭。「對不起,我是太急了,其實我很排斥身體接觸,不喜歡別人碰我,但你例外,我想這就表示你對我是特別的,我以為你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以前都是別人來追我,我沒追過女孩子,不知道怎樣對你才是正確的,我想抓住你,我不要你變成誰的女朋友,我受不了那樣……」
她聽著,他沒一個字講到喜歡,可是這些焦急和渴望的話語,不就是因為喜歡?「你喜歡我?」
他紅著臉,眼光望著別處,極緩極緩地點頭。
她剛才還沮喪氣憤的心忽地飛揚。真好,他們不單純是酒後亂性,一時衝動,不是她一廂情願,他也動了情,她可以不用辭職,可以不必壓抑對他的感覺,他們是彼此喜歡的……她笑了,眼淚卻滴下來。
見她掉淚,他慌了。「怎麼了?我說錯話嗎?」他摟住她,她還是哭,他手足無措。「你別只是哭,我說錯什麼要讓我知道啊……」
她又哭又笑。好喜歡他,她想她已愛上他,而且重要的是,他也喜歡她。
熱戀唯一的遺憾是沐亞杉說要保持低調,不公開。
「公司里有不少女同事跟我表白過,我都用不想談辦公室戀情當理由拒絕了,萬一被大家知道我們在交往,我怕你被排擠或被欺負。」
「永遠都不能說嗎?」談戀愛很快樂,當然想和大家分享,遮遮掩掩的,她覺得悶。
「至少等一段時間看看吧。對了,尤其別讓總經理知道。」好友很愛虧他,他不想每天除了繁忙工作,還要應付他的調侃。
「喔。」為什麼這麼介意喻以鈞?是不是對暗戀的人比較特別,想在他心中保留完美形象?她不敢多問,怕惹他心煩,只能把吃醋的心情藏在心底。
除了在公司得裝成單純的上司下屬關係,下班后,他們便屬於彼此,空閑時避開同事,出門約會。他們最常去的約會地點是各大知名麵包店、烘焙坊,尋找美味糕點,或者窩在廚房一起烤蛋糕甜點,蛋糕出爐時他一副饞相,每每讓她好笑。
她帶給他全新感覺。以前女友吵著要約會,他覺得浪費時間,現在無時無刻想和她膩在一起;以前女友要求親匿舉動,親吻或擁抱她們婀娜曼妙的女體,他興趣缺缺,女友對他而言是一樁可厭的義務,他一度因此懷疑自己的性向,但她讓這些懷疑一掃而空。
和她在一起,他只嫌擁抱不夠、親吻不夠,每時每刻,他眼中都是她,渴望用全部感官去感覺她。
上班時,他是一絲不苟的總監,下班后百無禁忌,每天下班他期待的都是——她今晚要不要來他這裡過夜?
這晚,她又到他住處,他們坐在床上聊天,聊了幾分鐘,她忽然皺眉,按住毯子下蚤擾她大腿的手。
「今天加班到這麼晚,你不累嗎?」
「看到你就很有精神。」她剛洗過澡,粉嫩柔潤像水蜜桃,躺在他的床上,他很努力維持正經話題,腦中想的卻是怎樣哄她脫掉睡衣。
她白他一眼。「你在這方面好像特別有精神。」
「我也不懂,明明白天很累了,晚上一看到你,精神就來了。你得負責讓我累,否則我晚上睡不著。」他毫不掩飾的大膽眼神惹得她臉紅。
「可是我累了……」
「那你睡吧,我去處理一些工作。」他失望,卻還是忍住慾望,替她蓋好毯子,給她一個晚安吻,熄了燈,離開卧房。
她躺在黑暗裡。其實她不怎麼困,只是對這種相處模式有點無奈。他在那方面實在要求得太頻繁,雖然他一向溫柔體貼,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可是,他們晚上才能獨處,她想說說話,想多了解彼此,他卻不太願意談他自己。
除了公事上和床上的他,她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他們之間似乎只有慾望,這教她不安。
過幾天,丁琪艾無意中聽到公司兩個女同事聊天。
「……我鄰居一對結婚三十年的夫妻離婚了,因為老公跟男人外遇,被老婆抓姦在床,他當場坦白出櫃耶!而且他們還有兩個孩子!」
「媽呀,他老婆不就超傷心?既然愛男人,幹麼跟人家結婚,糟蹋人家?」
「說起來她老公也很可憐,結婚是為了給家裡交代,順便掩人耳目。」
「既然只愛男人,怎麼有辦法抱女人?」
「那有什麼難的?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動物,眼睛一閉就上了啊。」
「唉,結婚那麼多年,好歹有點感情吧?」
「我看是義務的心態居多,性向不可能改變的,不然像我們都是異性戀,就算你跟女人上床,你會愛上她嗎?當然不會嘛……」
丁琪艾聽得膽戰心驚。是這樣嗎?他並不是真的愛她,她只是一時的慰藉,所以他才無法和她交心嗎?
隔天,她又到他家中過夜,又拒絕他的求歡,他不勉強她,要到書房去工作,她喚住他。
「等等,除了……這件事,我們沒別的可做嗎?為什麼你不抱我,就要回去工作?」
「我抱完你一樣要工作。不過那時你都累得睡著了,不知道。」公司慢慢站穩腳步,工作量倍增,他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又想陪她,只好加倍鞭策自己。
「你能不能什麼都不做,只陪我聊天?」
「很難。」他老實承認,心愛的女孩在身邊,他無法不動手動腳。
但她憂鬱的小臉,打敗了他的慾望和堆積如山的工作。
「好。」他坐回床上。「你想聊什麼?」
她精神一振。「聊你啊,你的家人呢,我想多了解你。」
「我家就只有我和我媽,我媽脾氣很壞,我從小就跟她沒什麼話講。」
「那聊你自己。」
「我?」他想了想。「你想知道我什麼事?你知道我的興趣,知道我穿幾號鞋,知道我喜歡甜食,不吃蛋和生的食物,每天至少洗兩次澡……你還有什麼不了解我的?」
知道生活習慣不算了解好嗎?她常滔滔不絕講她家裡的事、她從前做過的蠢事、遇過的趣事,除了他們現在共有的生活,他來不及參與的過去,她也熱情分享,她一直在表達何謂了解,他不會不知道怎樣開口,除非他就是不想談。
「算了,我還是睡覺好了。」她挫敗地翻過身,埋進毯子。
靜默片刻,他低聲道:「琪琪,我自己真的沒什麼好談的,我的生活很簡單,關於我,你已經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更晦澀的部分,他不確定能不能說,他不曾對任何人暴露那麼深的自己,這令他不安,如芒刺在背。
但她已不知該怎麼辦。「其實我只是隨便說說,你不必認真。我想睡了……你去忙吧。」
他們在交往,但並未公開,她越來越無法肯定這段關係的存在,也許它根本不存在。當初發生肌膚之親是他主動,也是他不願公開兩人的關係,她心裡總有些不踏實。
一直見不到光的感情,很孤寂,在這片愛情編織的黑暗裡,有時彷彿只有自己。
他說過他喜歡她,無數次,但他始終沒說過愛她。
他愛她嗎?她竟無法肯定。怎樣才能確定一個人愛自己?沒有言語的承諾,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她要如何證明這是愛情,不是她過度痴迷的單戀?
她只是方便發洩慾望的床伴嗎?是否只是床伴,所以不需要深入的了解?因為得不到真正想要的,所以拿她取暖,或許他們之間只是肉體的迷戀罷了……
她閉上眼,埋在黑暗裡,腦中思緒也越來越糾結。
她越來越寡言,晚上找理由不到他住處過夜,白天也盡量避開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沐亞杉察覺她漸漸冷淡,反省自己,哪裡做不好?她拒絕他碰她,是他的貪求無饜惹她厭煩了吧?好,他就收斂,她來他住處過夜,他既然難以克制自己,乾脆把床讓給她,去睡別的地方;她不來過夜,他更不敢勉強,只能勉強自己,忍耐沒有她的寂寞。
可在丁琪艾看來,只是應驗了自己的不安——她不跟他上床,她就只是個佔床位的乏味女人,乏味到他甚至要跟她分床睡,教她心涼。果然他們除了性之外,沒有交集……
她退了一步,他也退,他小心翼翼地試圖呵護這段關係,她卻是灰心,在這無形的惡性循環中,他們越來越遠。
他感覺得出他們之間不對勁,卻不知該怎麼做。不久,公司舉辦員工旅遊,招待大家泡溫泉,他提議和她同房。
「我不想再隱瞞我們交往的事了,讓大家知道也沒關係。」她一開始就想光明正大,順著她的意思,或許能讓她高興點。
「不需要吧?我覺得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同房就要同床共枕,可她無法忍受他再碰她,萬一哪天他發現自己愛的還是男人,旁人會怎麼看她?她不想像同事那個鄰居太太一樣,淪為笑話。
「可是你已經很久都……不太理我。」
她當然聽得出他在抱怨他們很久沒有肌膚之親,但她裝傻。「有嗎?我們不是還常常聊天?我還是會做甜點給你吃,哪有不理你?」
「琪琪,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煩躁不安,無法解釋心裡那股疏離的焦躁感。他們從沒吵架,但平靜不代表無事,他感覺得到她的心在遠離他,卻不懂究竟哪裡出了錯?
她嘆口氣。「好吧,其實我最近比較少找你,是因為……我在考慮辭職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走,所以沒說,不過,遲早要讓你知道的。」
他震驚不已。「為什麼要辭職?」
「你忘了嗎?我本來就是要應徵隔壁麵包店的工作,現在公司多了好幾個助理,有正式的秘書幫你,你不需要我了。」
「不,我很需要你。」他們的嫌隙已經大到她無法和他待在同一家公司嗎?「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
「沒有,我只是想去追求我原本的夢想,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沒有理由強留她,也不會就這麼讓她離開,何況是在她很明顯有心事的情況下。「但你不能馬上走,要給我時間找人。」
「當然,你最近就可以開始徵人了。」
「琪琪……要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你要讓我知道,別悶在心裡,好嗎?」
她凝視他緊蹙的眉眼,淡淡一笑。「沒有啊,你很好,沒什麼不對。」
不對的是他們不該在一起。她並不怨他,大概因為彼此都年輕,不了解感情的複雜,她的迷戀恰好遇上他的寂寞,他不是有意欺騙她,只是她比他早醒悟,看透這段感情不會有結果。
她打算先離職,然後漸行漸遠,感情自然淡了,最後分手——卻有個意外的人促使她的劇本加速進行。
這晚下了班,她獨自返家,有位不速之客等在她家門口——沐亞杉的母親。
「亞杉可能沒跟你提過我,我是他母親。這陣子,我幫他安排相親,他都拒絕,我懷疑他可能交了女朋友,派人調查,發現你好幾晚都住在他那邊,你就是他的新女友吧?」
「……算是吧。」是什麼樣的母子關係,母親不直接問兒子的感情事,卻要派人暗中調查?
沐母眼神冰冷,看她像看著廉價的地攤貨。「我也懶得啰唆,你開價吧,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亞杉?」
她困惑。「錢?」
「你巴著亞杉不就是為了錢?他沒告訴你他是林慶堂的私生子嗎?林氏集團,林大地主,身價幾十億,只有三個兒子,亞杉就是其中一個,你是看準他將來會分到大筆遺產,想趁早從他身上下手,對吧?別跟我裝傻,你這種拜金女的心理,我很了解。」
「我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她總算懂了,沐母想控制兒子的婚姻,她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必須剷除。
「對,『你愛他,你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你以為你在演偶像劇嗎?年輕人頭腦簡單不會想,等你缺錢的時候,你不會想到愛不愛他,只會感謝我給你這筆錢。」沐母口吻嘲諷。「那你要多少錢,才會『不愛』他?」
丁琪艾有點不高興,這女人突然出現,趾高氣昂、態度無禮,要不是看在他的分上,她才不會理她。
她已決定離開他,可是不甘心就這麼便宜了他母親,反正要分手了,這筆錢不拿白不拿。
「你要給我多少?」
沐母露出「你也不過如此」的鄙夷表情。「十萬。」
「十萬?我看小說和偶像劇裡面,男主角的媽媽出來拆散兒子和女主角談戀愛,一出手就是幾百萬的支票耶。十萬隻能買兩台機車,太少了啦。」
你這女孩才機車!沐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亞杉還沒認祖歸宗,他爸爸給我們的錢也沒多少。十五萬,不能再多。」
他真可憐,父母都一樣摳門,她嘆口氣,裝天真。「十五這個數字不錯喔,顛倒一下,五十好不好?」
沐母翻白眼,尖聲道:「五十萬?門都沒有!你拿了二十萬就給我滾!」
「你要是真的給我五十萬,要我用滾的也可以。」她笑得好生燦爛。「我本來不知道亞杉家裡這麼有錢,多虧你告訴我,如果他像你說的可以繼承很多遺產,現在你投資五十萬也很划算,不是嗎?」
「我不可能拿出五十萬!最多三十,我的底線就是三十!」
「亞杉好像跟你借了錢,也是五十萬對吧?我不要拿比他少,你給我五十萬,我就離開他,你要是不給……」
她剔剔指甲。「我就不跟他分手,我要繼續跟他交往,跟他談戀愛,跟他結婚,跟他生很多可愛的寶寶,我不喜歡你對我的態度,我要煽動他不理你,你只能在旁邊氣得半死,當孤單老人,當然,他繼承的遺產,我和我的小孩都有一份……」她自編自導自演得很樂。
沐母黑著臉,快要吐血,怞出支票簿,寫下數字,把支票狠狠扔到她臉上。
她毫不動怒,彎腰撿起支票,確認金額。「好,五十萬,不過我要等支票兌現才跟亞杉分手喔,誰知道這是不是空頭支票……」
回答她的是一串氣急敗壞的腳步聲,沐母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再跟她多相處一秒就會心臟病發吧?
她偷笑,生平第一次扮壞女人,效果真不錯……但瞧著支票,她笑容斂去。
她這個外人,跟他母親要錢,比他還容易,是他太有骨氣,不願看母親臉色吧?她忽然為他感到悲哀。他母親用來逼她離開的錢,跟給他的一樣多……
隔天,午休時間,她不午睡,一個人在公司里走來走去。
沐亞杉見了,問道:「你在做什麼?」
「沒啊,到處看看。公司里好多東西都該換了呢……」她打開一個老舊的木櫃,瞧瞧裡頭。「聽小陳說,員工旅遊的車位和房間都安排好了,你跟誰同房?」她最後決定不參加員工旅遊,他為此很不高興。
「以鈞。」
果然。「你很高興吧?」可以和心上人同房。
「沒有。你不參加,我覺得無聊。」
「我懶嘛,下次再說吧。你開始找助理了嗎?」
「嗯,我叫人事部登廣告了。」其實根本沒有,他不會征新助理,也不會放她走。「你非辭職不可嗎?這麼喜歡做甜點,我可以買很多食譜給你學,不一定要去麵包店工作。」
「那不一樣,我就是喜歡當麵包師傅,把烤麵包當工作。」
「那也不是不行,我弄個廚房給你,以後你來上班,工作就是烤麵包、做點心給同仁吃。」
「喂喂喂,這樣是假公濟私,太明顯了喔。」這麼想留住她嗎?她心裡有些酸。
「無所謂,我是老闆,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四周無人,他乾脆將她拉過來。「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開心?怎樣你才會留下來?」
「我現在就很開心啊……」
「那你為什麼要辭職?」
他口氣很淡,好像還是平日那個冷靜自製的沐亞杉,可他握得她的手痛了,眼神一點都不冷靜,他眸底翻騰複雜強烈的情緒,好像她光是要離開他身邊,就教他痛。
他該不會發現她打算分手了?
她不禁想,在他心中,她應該是有特別的地位吧?她敢說,整間公司的員工,沒人比她見過更多他的笑容,沒人見過他捧著一大盤蛋糕眉開眼笑看電視,沒人見過平日不苟言笑的總監,開懷笑時像個沒有性別的天使。
她離開后,他還會對誰笑呢?
肯定不會對他母親笑,也不會對那個對他不聞不問的父親笑,他是獨生子,連朋友都不多,他的公寓,最常出入的是她,除了她和喻以鈞,真正關心他的有誰?她竟想不出來。
她的離開像是背叛,即使這是對他們都好的決定……她忽然一陣強烈心疼,不禁張臂擁抱他。
他遲疑了下,才謹慎地環住她。他隱隱感到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裡不對,還來不及多感受久違的擁抱,一陣談話聲傳來,她立刻與他分開。兩個男同事進來茶水間。
她朝他一笑,眼眶似乎有點紅。「去旅遊要好好玩喔……」交代完畢,她轉身離開。
沐亞杉沒有料到,這個擁抱,是她最後留給他的溫暖。
幾天後,他與員工前往三天兩夜的泡湯之旅,等他回來,辦公桌上放著她的辭職信——她辭職了,沒有交代去向,另附一張紙條。
「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分手吧。很抱歉我無法當面跟你說,我想你不會同意分手,就像你不會讓我辭職,說在找新助理,只是敷衍我,對吧?你不會輕易放開我,我只好不告而別。」
公司里,許多該換的桌椅器具都換了新的,員工們好高興,以為是老闆給的驚喜,而他戶頭多了一大筆錢,夠他償還向母親借的款項……
但這些都無法轉移她不告而別帶給他的震撼。
他打電話給她,電話不通,她的小套房已經搬空,他嘗試所有聯繫她的方式,每一條都是死路。她顯然是利用員工旅行這三天收拾一切,然後蒸發。
但是,為什麼?她為何這麼急著走?公司里的新東西、他戶頭驟增的錢顯然都是她所為,她哪來的錢做這些事?
經過近一個月的搜尋,始終沒有她下落,他的一切疑問都是無解。
對公司來說,只是少了個小助理,對他而言,卻是心頭最執著的一塊,整個失落。
沒人知道,此後他一有空,就開車出門,拜訪每間麵包店,甚至找到外縣市,明知遇見她的可能很渺茫,他也不肯放棄,但一次又一次失望,奇迹始終沒有發生,有的只是他滿腔希望越來越冷,怒火越來越旺。
他究竟哪裡做錯?她對他有不滿,指責他也好,一句不說,片面地決定分開,這是兩個人的事,對他發脾氣也好,他不信事情不能解決,她卻誰准她獨裁?
難道他們之間的一切對她都沒意義,她不當一回事,他付出的,她輕易便捨棄,她真夠絕情……
他憤怒不已,感覺被狠狠背叛,但他善於隱藏,藏起所有怒火和心痛,靜靜等著與她重逢的那一日。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會祈禱,他最好永遠都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