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宇駿晚上約了元小奇吃飯，為了讓她吃得自在，他特地訂了包廂，不過包廂里的元小奇還是有些坐立難安。

服務人員走了之後，他問道：「-怎麼了？」

「這家店好奇怪。」元小奇說出她心裡的疑惑。「他們的菜單竟然沒有附標價耶。」

其實有的店裡會特地備兩份菜單，一份有價目，一份沒價目，沒價目的那一份，交給被邀請的人。這是為了讓被邀請的人，可以不顧慮價錢高低，直接挑選自己所喜歡的菜色。

元小奇並不知道有這樣的安排，還擔心地問：「我們會不會進了黑店啊？」

唐宇駿笑了出來。他並不是訕笑元小奇的沒見過世面，而是她的單純質樸惹來他的笑意。

「就當冒險吧。」唐宇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元小奇擔憂地說：「我怕這個冒險要很粗的本錢ㄋㄟ。」她左張右望，覺得光這裡的中國式古典裝潢就要不少錢。

「沒關係，我有朋友。」他笑了笑。

她看著他，憂愁起來。「我怕這次之後，就沒有朋友了。」這一攤可能會很貴咧。

他忍不住大笑。真想叫她不要這麼可愛，這樣會害他越來越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

自從她出現后，他覺得上帝就站在他的身後，做起事情來順心得不得了。殷君睿老是狐疑地看著他，但他竟然不再在乎是不是被殷君睿看穿了。這一刻的開心，真實而難得，他決定把-唆的殷君睿放在一邊。

侍者送上餐點后，退了出去。

餐點和餐具漂亮得讓元小奇遲遲無法動筷，她緊張地問他：「這個餐具這麼漂亮，不會還是古董吧？這樣我留下來洗碗的話，可能會越洗賠越多ㄋㄟ。」

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吃的話，他們也不會算我們免費，-還是吃一口，看看值不值得我們留下來洗碗。」

他說的是「我們」，無形之中，拉近了不少的距離。

元小奇被他說服成功，挾了一口吃，她的眼睛倏地發亮。「好好吃喔！」她不自覺地輕恬著筷子。

那樣可愛的小動作，看在他的眼中，流露出不經意的。

雖然她總是大剌剌的，不過他卻看到她小女人的樣子，年輕光滑的，豐潤小巧的嘴唇，一臉無辜的表情，更增添她的可愛。

他好喜歡她每個表情，帥氣的、認真的、利落的、可愛的、迷糊的，還有那讓人心情愉快的笑容。

她一臉滿足地說道：「這麼好吃，難怪有做黑店的本錢。」

他笑了笑。「做黑店不一定要東西好吃，只要能遇到笨的客人就可以了。」

「呃……」她愣了一下。「也是啦！我就是那種笨的客人。」

他只是就事論事地說，不過他沒想到她會對號入座。

她有一瞬的尷尬，不過很快就換回明亮的笑容。「身為一個笨的客人，我有不少遇到黑店的經驗喔。」

她開朗的個性，讓她可以輕鬆地笑談以前出糗的經驗，逗得他放縱大笑。

他想，他應該要把她所說的每件事情錄音下來，心情不好就拿出來聽一聽。他應該要把她的臉照下來，心情不好就拿來看一看。

趁她喝茶歇口氣的時候，他拿出了手機，把她的樣子照了下來。

「你幹麼？！」她睜大眼睛傻愣愣地看著他。「你要照相，怎麼不通知一聲啦！剛剛那樣子一定很醜。」

「不會，-每個樣子都很可愛。」他說得很自然。

可是這種稱讚話，曖昧地踩在情話的邊緣，害她手足無措了。

她的臉紅得好厲害，目光飄動，雙手搓柔，兩隻腳纏勾在一起。

哈，好可愛，他又笑嘻嘻地照了一張。

「不要隨便亂照啦！」她雙手掩住了臉，怕自己這個樣子又呆又蠢。平常時如果是朋友照相，她擺出什麼醜樣子都不怕，可是在他面前，她可不想留下這樣的相片。

她的心跳冬冬冬地加快，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一點喜歡他耶，不然的話，怎麼會這麼要害羞呢？

「鈴！鈴！」她的手機響起，她慌亂地翻找，在他面前接了起來。「喂，阿伯喔……對啦，是我啦……我阿爸應該在家喔……沒喔……」她看了看手錶。「今天我沒有煮給他吃，應該是他去外面買東西吃了。阿伯，你晚一點再打看看好了。好，好，好。再見。」

從元小奇說話的內容，唐宇駿研判應該是元小奇爸爸的朋友打這支手機來找元爸爸，而元小奇猜測她爸爸應該是去外面吃飯，所以家中電話才會沒人接。

這一切聽起來雖然滿合理的，可是最奇怪的事情是，元小奇爸爸的朋友，怎麼會打元小奇的手機呢？

元小奇看得出他的疑惑，嘿嘿地笑著。「我們家是一家人共享一支手機啦！誰需要就帶出門，所以有時候我爸會接到我朋友的電話，有時候是我接到我爸朋友的電話。對了，有時候我也會接到人家跟我媽要會錢的電話。」

「喔。」他愣了愣。這對他而言，實在太不可思議。共享手機，是毫無隱私的事情吧，可是她顯得很自在。

他相信，那表示她和她父親的朋友也很熟絡。相對的，他相信她的朋友對她爸而言也是不陌生。他們一家人是怎麼樣緊密的關係啊？

這一點突然讓他深深羨慕起來。

他注意到她的手機是很舊的那一型，現在幾乎沒有人會使用了。他問道：「如果我送-一支新手機，-會要嗎？」

「不會啊，因為沒必要啊！」她巴巴地看著他。「我的手機不會讓你看得這麼不順眼吧？不要嫌棄它啦，我覺得它很好用。」

「我不是嫌棄它。」他看著她。「我是希望我打電話給-的時候，不要是-爸爸或-媽媽接起來的。」

那已經是准情話了，她竟然反應不過來，大剌剌地笑著。「沒關係啊，你可以請他們留言，我們家都是這樣的。」

三條線畫過他的額際。有什麼情話是可以請父母代為留言的嗎？就算他現在還不會跟她說到什麼肉麻兮兮、噁心巴拉的話，他也希望想找她的時候，就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她突然一問：「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被她打敗！他無奈地揚起笑。「跟-借錢啊！這種話，不好叫-爸媽留言吧？」

「雖然我們是沒有錢借你，不過我媽可以告訴你去哪裡借比較便宜喔。」她竟然一片熱心地提供。

「不用了。」他嘴角怞動著。

她嘿地一笑。「不要這樣啦，我跟你開玩笑的咩，我想你是不會跟我借到錢的啦！不過你若需要我幫什麼忙，留個話，我一定會幫你的啦！」

他笑了笑。她呀，真的就是少了一根神經。

「鈴！鈴！」這次換他的手機響起。

「喂。」他接了起來。平常如果他接聽電話，都會習慣地離席，獨自去旁邊接起來。

不過在她面前，這樣做似乎太多餘了，所以他始終坐在同個位子。

電話是他媽媽沈蘭打來的。沈蘭的聲音里充滿不悅。「我聽若霓說，你今天晚上有事，和她約會又要另外改時間。」

唐宇駿這幾年在國外留學，程若霓的動作積極，常常去探望沈蘭。沈蘭對兩個人交往情形十分關心，也知道唐宇駿已經兩度更改時間的事。

「沒錯。」唐宇駿坦蕩蕩地回答。

「可是我打到公司去，你人不在公司忙，會有什麼事？」沈蘭追問。

那種質疑追問的態度，讓唐宇駿感到不快。不過因為他自小就很同情他的母親，所以他從來不讓自己對母親的態度有任何的不敬。

他打起笑容。「嫣，如果我的生活只有公事可以忙，不是很可憐嗎？」

他本來想輕鬆帶過，沒想到沈蘭竟然說：「你不要跟你爸一樣，去外面另外搞女人。」

唐宇駿本來壓下來的怒火竄燒上來，他的臉沉得很難看，坐在對面的元小奇有些被嚇到。

他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面走，門關上后，他嚴肅地說道：「我沒有另外搞女人，我喜歡的就會是唯一了。」

沈蘭倒沒有生氣，反而高興地說道：「是啊，若霓是這麼好的女孩子，我就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必要去外面招惹其它女人。」

顯然以為的唯一是「程若霓」。

「媽。」唐宇駿說道：「我喜歡的不是程小姐。」

「什麼？！」沈蘭勃然大怒。「程小姐哪裡不好了？你要另外去找女人。」

「媽，-沒聽懂我的意思，程小姐好不好跟我沒有關係，我根本就沒喜歡過她。」唐宇駿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不喜歡若霓？你給我回來，跟我說清楚。」沈蘭把唐宇駿當個三歲小孩一樣訓。

平時從不反抗她的唐宇駿，只說道：「喜歡一個人沒有為什麼，不喜歡一個人也沒有為什麼。所以我沒什麼好說清楚的。」

生平第一次，他掛了他媽媽的電話。

他走回包廂內，雖然他想打起笑容，不過嘴角的牽扯總是很勉強。

元小奇問道：「怎麼了？你有麻煩，還是有心事？」

唐宇駿笑了笑，沒說話。

他不想再做他媽媽的乖兒子，但是不做乖兒子的壓力，又不見得是他在這一時之間能夠承受與平衡的。

這一切太過複雜，他自己都還沒釐清。

元小奇站了起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陪你去散散心好了。你想去哪裡散心呢？」

他勾了一抹笑。「我想把-灌醉，聽-學貓叫。」

她恍然大悟。「哈，我醉的時候，果然是說『我是貓』。」

他沒想到這是她的反應，笑了出來。

「不用醉，我也可以學貓叫啊！」她把雙手摺成貓耳朵的樣子，擺在耳朵上招呀招。「喵！喵！喵……」

他的眼角揚起笑意。

他可以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可是他說下出那是什麼感覺，也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這麼喜歡。

那種滿滿的喜歡，讓他衝動地把她抱在懷中。

她愣了一愣，心跳急速飆高。現在是怎麼了？難道他剛剛破產了，所以需要一個強力的安慰嗎？

「喵喵喵……」他在她耳邊低低地喵叫，像是只撒嬌的流浪貓。

他突然有種感慨，人跟人之間，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多的語言，一切回歸到一個最簡單的原點。只要抱著，就知道相互喜歡。

那是他的求救，想跟她尋求沒有條件要求的溫暖。

雖然她實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她感覺到他的需要了。「喵嗚，喵嗚，喵嗚。」她發出安撫他的聲音。

「喵嗚，喵嗚。」他學著她叫。

雖然他沒說話，但是她感覺得到，他漸漸打起精神了。「喵嗚，喵嗚，喵嗚……」她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嘴角愉快地笑開。

她還沒想到什麼愛不愛的問題，她只是希望他高興，這樣的心意，單純、真摯而熱切。

從包廂離開之後，元小奇帶著他去他們學校。

現在還是暑假，學校門已經關了起來，元小奇帶著他鬼鬼祟祟地繞到後面。兩個人就這麼站在學校圍牆外頭。

「-要幹麼？」唐宇駿好奇地問。

「陪你散心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左右探頭探腦地看著，然後認真地問他：

「這座牆，你一個人翻不翻得過去？」

他量了量高度。「可以啊！」不過他這輩子沒幹過這檔子事。

「那好。」她的態度很從容自在，彷佛已經是老手了。「你蹲下來給我踩，我翻過去之後，你再自己翻過來。」她指揮著他。

「啊？」他看了看旁邊。

「快點啊，我們又不是要偷東西，沒必要害怕的。」

唐宇駿看著她，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總覺得翻牆怪怪的。想了一下，他決定算了，人生總是要有冒險的。這麼一想，事情也變得很有趣了。「嗯。」他在她前面蹲下來。

她踏了上去，動作輕輕巧巧的。等她翻過去之後，他起身，稍微後退幾步，借著助跑的力量翻跳過牆。

他一落地，她馬上豎起大拇指。「好厲害，以後你可以去當小偷了耶！」

呃，他是很高興能聽到她的稱讚，但是當小偷？「-可以給我其它轉業的建議，謝謝。」他一笑。

她嘿嘿地咧開嘴笑了。

「為什麼-的動作這麼熟練？」他笑笑地看著她。

「有時候，我半夜會跟朋友偷偷回學校練箭。」她說。

他詫異地說道：「這麼認真？！」下一秒，另外一個念頭竄了上來。「是跟男的還女的？」

「男的比較方便踩吧。」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嫉妒地抿了抿嘴巴。她渾然未覺，招呼著他。「跟我來。」

學校的照明不是太亮，他必須緊跟在她的後面。到了他們平常練箭的場所，她打開燈，利落地穿戴好護胸、護臂與指套。

「我喜歡射箭。」她說。「射一射，煩惱也就射走了。不過因為我們的規矩是不能拿別人的弓箭，所以你只能用我的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整套的護具，問道：「有這麼多地方需要保護嗎？」

「當然嘍。」她回答。「像護臂一方面可以加強支撐力，一方面可以減低被箭傷到的機會，心臟是最脆弱的地方，所以也需要保護，還有弓的負擔很大，十指都有受傷的可能，所以要戴指套。」

「這麼辛苦！」他很訝異。

她解釋道：「不只這些，除了練箭之外，還要訓練體力、膽識、耐力、意志力和抗壓力。因為有時候技術上相差不大，差的就是臨場的抗壓力。這些訓練也是很嚴格的。」

「這麼辛苦，那-有沒有想過要放棄呢？」

雖然他知道，她帶他來是為了讓他發泄鬱悶的心情，但是這一刻對他來說，她學箭的歷程才是他最關心的。

「是要吃苦啦，但是我不覺得那是辛苦。」她笑了起來。「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才是最開心的，不是嗎？」

他看著她發亮的眼眸和笑容，跟著一笑。「-可以教我比畫個動作嗎？」從一整套複雜的裝備，他看得出來，射箭是很專業的東西，短期內恐怕他都學不好。

他只想感受她射箭時的每個動作、每個呼吸。這是她深深喜歡的東西，所以他想感受。

「當然好呀！」她熱心地為他介紹裝備和動作，常常一邊示範，一邊幫他修正他的動作。

射箭之前，要先練站姿。「兩肩放鬆，自然下垂，臉朝靶的方向，呼吸平順，心如止水。」她這麼叮嚀著。

他卻完全不是這樣的，他呼吸紊亂，心猿意馬。她在他身邊，他感受著她輕輕吐出來的氣息，感受她一碰到箭，自然就調整好的平心靜氣，雖然這無法使他心如止水，但是他之前惡劣的情緒真的受到了安撫。

她簡單地教他如何搭箭、舉弓、引弦、固定、瞄準和松弦。

她的手碰上了他的肩臂，告訴他要用心靈挽弓射箭。而他從肢體的接觸中，感受到心靈奇妙的交流。

「我再示範一次給你看。」她接過他手上的弓箭，搭弓拉箭，專心致志地瞄準箭靶。

這次和第一次看她射箭不同，當他和她碰過同一把弓箭之後，他才能知道她是用多少的力量去拉動弓箭，每一次射箭，都是她飽張的生命力飛揚。他終於清楚，為什麼她能在第一次射箭的時候，給了他這樣的震撼。

他與她站得很近，近到可以聽到咻的一聲，伴隨著箭飛了出去，正中靶心。

他曾幻想，他是她手中的箭，自由地飛射出去。現在他明白了，是她義無反顫的力量，承載了自由。

第一次看她射箭，他為她喝采；知道她忍受的辛苦之後，他才明白感動。

「Yes！」她得意地低呼。「不幫我鼓掌嗎？」

他含笑鼓掌。

「那你心情好一些了嗎？」她笑吟吟地問他。

剛剛他壓根兒忘了心情不好這回事，他只是急切地感受著她對他的體貼，感受著她不自覺遞傳給他的能量。

「怎樣？」見他都沒說話，她又再問一次。

他想了想說：「很謝謝-的陪伴，是有好了那麼一些，但是……」他欲言又止，像是無奈地拉開笑。

「但是怎樣啊？」她急著問。

「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心情不好。」他騙她。

她完全掉進他的陷阱中。「真的啊，那我想想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開心。」

「-心情不好，還會做些什麼事情？」他問她。

她咧開嘴。「我心情不好的時間不多耶。」

「這樣好了，」他說。「等-想到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可以做的時候，記得招呼我一聲。」

他留了一步，這樣下次他們又有機會「自然而然」地見面。

「好啊！」她一口答應下來，完全不曉得他有詐。

他笑開。「-人真是太好了。」

「不要這麼說嘛！應該的啊……」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他跟她非親非故，她哪有什麼應該要讓他開心的義務－－元小奇怎麼想，都沒想到這一層。

她確實少了一根神經，不過少得剛剛好，讓唐宇駿可以使盡心機接近她。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