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是獸醫?」
「不是。」他笑著說。
「你念哪一科?」
「外科。」
「你應該去當野外求生的教練。」她下了註解,然後吃掉另一顆鳥蛋。
「你若是認識武哥,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他邊說邊啃著蛇肉。
「武哥?」
「我老闆,韓武麒。蘭他解釋。
「那個說服你轉行的老闆?」
「沒錯。」
「他開意外調查公司之前,是做什麼的?」
「武哥嗎?」他看見她點了點頭,笑得更開心的說:「CIA的情報員。」
那真的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當他開始解釋那間奇怪公司的成員時,卻只是引發她更多的好奇,那在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替她消磨了不少時間。
他們吃完早餐后,弄濕了臨時的帽子,帶著水繼續往南方走。
在沙漠里待久了,恬恬發現,這地方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荒涼,這裡不只有仙人掌,還有長在岩壁上,靠著陰涼處的濕潤水氣存活的花草,她看過幾隻蜜蜂,一隻在藍天上飛翔的蒼鷹,好幾條響尾蛇,甚至還有一隻杵在山崖上,小心翼翼盯著他們的美洲獅。
它沒有攻擊他們,只是遠遠的看著。
許多動物、植物和昆蟲,都躲藏在峽谷岩壁的縫隙中,靠著一點點的水過活。在涼爽的早晨和黃昏,更常看見它們的蹤影。
第三天的傍晚,她還在他找到的另一處水源附近聽見青蛙在叫。
並不是每一天他都能為兩人找到遮蔽處過夜,但她不再那麼驚慌害怕。
我會保護你。
他這麼說,也真的做到了他的承諾。
沙漠夜晚里的天空,星子滿布,她可以看見一整條的銀河,就在她頭頂上方。
當碩大如白璧圓盤的月亮出來時,更是將一切染成淺淺的銀白色世界。
那真的好美好美。
他和她在滿天星斗的夜空下做愛,月華灑了兩人滿身。
這個男人,總是讓她覺得她是美麗而性感的,即使在她因為日晒而受傷脫皮,發尾乾燥分叉時,他依然不吝於安慰稱讚她。
每當她疲倦萬分、舉步維艱時,他仍有辦法逗她笑。他會在她走不下去時,告訴她,關於他那些神奇同伴曾經發生過的故事,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忘記身上的疼痛。他教她認識沙漠里的植物、動物,他甚至教她生火、抓蛇、尋找水源,還有從星空辨認方向。
他們盡量在黃昏和清晨移動,日正當中時,則會找有遮蔭的地方休息。
幾天下來,她已經開始學會欣賞這原始的曠野荒漠,學會用他的視野去看這個廣闊的世界。
她的身上除了水泡,還多了好幾道擦傷,但她已經不再像第一天那般懊惱與沮喪,他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在這個寂靜又熱鬧的嚴苛世界里,一切都變得簡單。
能夠生存下來,讓她每天都懷著感恩的心吃飯、喝水、睡覺,還有做愛。
她應該會覺得疲倦,但除了第一天之外,他並未瘋狂的趕路。每當夜晚來臨,吃飽喝足后,和他在一起做愛變得十分自然,他們總是相擁在一起,互相取暖、聊天。
因為夜晚很長,他和她從兒時的趣事、愛吃的東西,到各自工作的內容,幾乎無所不聊。
「克拉克警官說,你專門為豪宅做虛擬的室內設計?我一直很好奇,什麼叫虛擬的室內設計?你不實際施工嗎?」
「你逛過剛建好的屋子嗎?全新的,剛剛落成的新房子。」
「嗯。」
「裡面有什麼?」
他想了一下,然後領悟,「裡面什麼都沒有。」
「沒錯。」她躺在他懷裡,任他握著自己的小手,看著滿天星斗。「裡面什麼都沒有,剛建好的新屋,空蕩蕩的,連說話都會有迴音,就像一座空墳,剛建好的豪宅就更像了。就算是放了傢具,感覺還是冰冷生硬。」
他點頭。
「我的工作,就是協助人們想象住在裡面的樣子。我不只做室內設計,我還虛擬住在裡面的人。我和建設公司會假設要把屋子賣給哪一種類型的客戶,然後把它設計成那類人想要的樣子,我會故意弄亂屋子裡的擺設,加上人們在裡面生活的感覺,看過的報紙、喝到一半的果汁、玩到一半的棒球等等,那讓人們更容易把那些豪宅想成一個居住的地方,而不是沒有生命的鋼筋水泥。」
「我懂了。」
她挑眉,回頭。
他微笑,看著她道:「你把它們變成一個家。」
她愣住了。
「你把冰冷的水泥,變成一個熱鬧溫暖的家。」
從來沒有人和她這樣說過。
一個熱鬧溫暖的家。
她楞楞的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胸口微熱,莫名緊縮著。
「那需要很好的想象力。」他說。
「那只是因為我曾經住在那種屋子裡。」她轉過頭,試圖壓下上涌到眼眶的水氣。
他的大手,不知何時,從后環住了她,撫上了她發熱的心口。
「你想念那種大屋嗎?」
「不。」
「但你想念你的父親。」他輕聲開口。
她沉默著,喉嚨緊縮,好半晌才有辦法說話。
「他從來不曾記得我的生日,曾經有好幾年,我一整個星期和他相處的時間,加起來甚至不曾超過兩個小時……」
她苦笑,「但我的確想念他,以前我總是氣他不來參加我的活動,我只在乎自己的事,我任性妄為,愛耍大小姐脾氣,卻又自以為是,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我。可是那時候,我有專屬的廚師、私人的保鏢,每天還有司機開車送我上學,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來討好我,所以我跑到美國來念書,自以為可以靠自己生活。直到父親過世,欠下大筆債款,我才曉得,原來我還是在依靠他,我所吃的、用的、穿的、住的,甚至是繳的學費,都是父親替我處理好的。」
「你是個大小姐?」他真的看不出來,這女人之前堅強的像鐵鎚都敲不彎的釘子。
「曾經。」她苦澀的笑著說:「曾經是個大小姐,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爸一走,公司破產,就什麼都沒了,我在瞬間變得一無所有。」
「你並非一無所有。」他親吻她的額頭,指出重點:「你父親供給你富裕的生活,那培養了你好的眼光和品味,你又靠著那些基礎,加上了自己的努力和感性,才成就了現在的事業,不是嗎?」
她又是一楞,喃喃說著:「我沒有這樣想過。」
「你父親留給你的,比你想象的多更多。」他扯了扯嘴角,「我也是在好幾年之後,才發現,不管願不願意,我們都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像他們。吃東西的喜好、做事的方式,甚至說話的口氣,都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像我們的爸媽。」
恬恬遲疑了一下,才承認,「或許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如今的她,確實和她父親一樣是個工作狂。仔細回想起來,她也和父親一樣,不是什麼很好相處的人。她總是有話直說,只要認為自己是對的,就會據理力爭,完全不給人面子。
她咬著嘴唇,反省了起來,「老天,我希望我沒變得和他一樣,說話那麼討人厭。」
她回頭擰眉問他:「我有嗎?」
他挑眉,「在警局裡嗎?我想想那位警員是怎麼說的。」他擰眉想了一下,然後板正臉色,看著她,壓低了聲音,學著那名員警,誠惶誠恐的道:「是的,郝小姐,我們會立刻去查清楚。抱歉,郝小姐,克拉克警官還需要您多留一陣子。不,郝小姐,我們並未把你當成嫌犯。對不起,郝小姐——」
「夠了、夠了。」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滿臉通紅。
他笑著拉下她的手說:「我差點以為你是那傢伙的上司。」
「該死,我真的很得理不饒人,是吧?」她尷尬的看著他問。
「其實也不能說是你得理不饒人,我想一方面是因為你的確問到了重點,另一方面,你有一種氣勢,讓人不自覺會照著你所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