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陽光炙熱，盛夏的暑氣逼人。

身處九無鎮一隅的江家府第，當然有別於一般的宅第，其府內的園林造景在當時可堪稱是獨樹一幟。

江家的後花園中引入泉水形成小瀑布，而且林子的枝葉茂密，足以遮擋陽光，使得室內十分清幽。

江無盡偷得浮生半日閑，走在自家的花園裡，抬頭望向天空，覺得今天的陽光似乎特別炙熱。

他遠遠的就望見愛子江書元從迴廊彼端進入後花園，看他四處觀望的樣子，似乎是在找人。

元兒一定是在找小多，他們雖非同母所生，感情卻非常好，所以他也特別愛黏小多。

「爹!」江書元高興的喚道。

江無盡蹲，笑著摸摸兒子的頭。「元兒，書念完了嗎?」

江書元點了一下小腦袋。「嗯，元兒念完了，元兒要去找大姐玩。」

「等一下，元兒。」江無盡喚住兒子，雖然對這個小兒子耳提面命很多次了，今兒個卻還是想再交代他一次。

「爹，還有事嗎?」

「元兒要好好用功念書，將來光宗耀祖，知道嗎?」

「爹，放心吧!私塾先生說元兒是他教過最聰明的學生，也要元兒好好用功，所以元兒會更努力念書，不會教爹爹失望的。」他稚氣的小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隨即轉身尋找江錢多去了。

江無盡欣慰一笑，望著兒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林木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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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在哪兒?大姐!」久尋不著江錢多的江書元不斷地呼喚著。

「阿弟，我在這兒。」倚翠亭里傳出江錢多的回應聲。

知道了江錢多的位置后，他便循聲而去，很快的就讓他給找著了。

倚翠亭子里有江錢多和她的貼身婢女小晴。

「大姐。」江書元快步地奔向倚翠亭。

「阿弟，快來嘗嘗看這梅子糕，吃了會讓人暑氣全消喔!」江錢多說話的同時，還遞了一塊給他。

「謝謝大姐。」江書元一古腦兒的坐到亭子里的石椅上，享用美味的梅子糕。

一旁的小晴見他吃得那麼高興便說：「小少爺，這糕子鋪的糕子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一大清早小姐就命人去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小少爺，你吃過梅子糕后再配上這西湖龍井茶潤潤喉吧！」說著，她就倒了杯剛沖泡好的茶給江書元。

「有大姐的地方就有好吃的。」大姐什麼都不會，就只愛吃。

江錢多賞了他一記爆栗。「噢，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豈敢、豈敢!」江書元裝個小大人般笑著說。

「唷，什麼時候也學會滑舌了?」

「跟大姐學的啊！」他的大眼無辜的眨了眨，像在說是江錢多帶壞他的。

江錢多語帶警告，卻一點也沒有威脅性的說：「阿弟，你別以為大姐疼你，就可以那麼調皮。」

「沒有啊，大姐，我很乖的。」他以純真的稚音反駁著江錢多的話，讓江錢多好氣又好笑，根本捨不得罵他。

小晴在一旁輕笑，覺得每次看他們姐弟倆吵嘴都很有趣，因為一向令人頭疼的小姐也拿小少爺沒轍。

午後的涼風吹人亭中，帶來些許涼意，同時也隱約透著不安的訊息。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一名僕役神色慌張地跑來。「小姐、小少爺，不好了，老爺暈倒了。」

「不、不可能的!」江錢多猛然起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胡說，爹剛剛還好好的。」江書元一臉不可置信。剛才爹爹的樣子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會無端地暈倒?

「是真的，大伙兒已經將老爺送到房裡，也趕緊去請大夫了。」

「我要……去看爹……」江錢多難以置信，走起路來搖搖欲墜。

小晴見狀趕緊扶著她，「小……姐。」

江家本來就人丁單薄，現下唯一的支柱就是江無盡。

平常江無盡的身子骨還算硬朗，也鮮少有病痛，但畢竟也上了年紀，所以他突然暈倒了，讓眾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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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無盡已經病倒近一個月，大夫的診斷都很不樂觀，甚至要家屬開始準備後事。

江錢多看著爹爹的身子日漸憔悴，心裡也很擔憂。

「爹。」她坐到床邊柔聲喚道。

江無盡聽見熟悉的呼喚聲，虛弱的睜開眼。

「是你啊，小多。看你愁容滿面的，真不像我的小多。」他自知自己的時日不多，只希望能平靜地面對死亡，走得安心。

「爹，人家擔心你的病，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上江錢多皺著一張小臉，苦澀地道。

「該走的時候就得走，不該走的時候想走也走不了。」江無盡生性樂觀，連江錢多的性子也被他所影響。

「我都拿回心靈丹讓你服用了，為何病情只好轉了幾天又變差?是不是一顆沒用，那我再去拿剩下的一顆好了。」說不定是爹吃的那顆沒用，那再試試最後一顆好了。

「小多，不必了。」江無盡阻止她，「閻羅王是鐵了心要帶我走，吃再多的仙丹也沒用的，你留著以後給真正需要的人，別浪費掉了。」

「可是爹……」

「是爹的時候到了，而且爹有這麼可愛的小多，還有個會當狀元的兒子，爹已經覺得這一生沒有遺憾了。」江無盡露出慈藹的笑容。

「爹，阿弟還沒當上狀元，你就這麼肯定他當得成?」江錢多被江無盡的話逗笑。

「呵，因為爹相信，在江家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咱們雖然是富甲一方的財主，但就只差沒有個做官的，而小多的好運比起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你更要幫助元兒實現爹爹的願望。」

為了讓江無盡安心，江錢多拍拍保證。「放心吧，小多一定會完成爹爹的心愿。」

「好……很好……小多，爹累了……想睡一下。」江無盡虛弱地閉上眼。

江錢多知道，她爹爹體力已經一天不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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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錢多回到房裡，就看見她的貼身婢女小晴邊哭泣邊收拾東西，這可是很少見的現象。

她驚訝的瞠大雙眼。「小晴，你的眼眶怎麼紅紅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快告訴我是誰，我幫你罵罵他。」是哪個不長眼的，也不打聽看看，連她這個大小姐的婢女也敢欺負。

「小姐……」小晴一見到江錢多，淚水反倒不聽話的直掉。

「小晴你別只顧著哭，快告訴我啊!」江錢多見她只是一個勁兒的掉眼淚，急著追問道。

「小姐，這次小晴非得離開江家不可了。」要離開這生活了十多年的江家，她心裡有萬分的不舍。

「為什麼?我不許，到底是什麼原因，好好的怎麼突然要離開?」

「是……夫人辭退了小晴，所、所以小晴以後不能再服侍您了。」小晴怞怞噎噎的把話說完。「豈有此理!太過分了，你是我身邊的人，她竟敢辭退你，你等我，我去找北理論。」江錢多氣沖沖的走出房門。

小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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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沖沖的江錢多急著找趙紅春理論，才走到她的房門前，就正好見到她從房裡出來，於是劈頭就問：「你為什麼辭退小晴?」

趙紅春並未因為盛怒的江錢多而心生畏懼，反而挺直腰桿強硬的說：「現在老爺子病危，還面臨後繼無人的困境，為了節省開支，一些不必要的人就該遣走，我這可是為了江家的生計著想。」

「現在爹還活得好好的，你竟敢自己做主!」這個家何時輪到她來作決定了?

趙紅春不理會她的指控，繼續道：「那些被辭退的人，我已多給他們兩個月的薪俸，已經算仁至義盡，要是你不滿，儘管跟老爺哭訴去。」她早已料想江錢多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去惹江無盡煩心。

「你、你……」江錢多氣極了，她分明把她吃得死死的。「我不管，我一定要留下小晴。」

「小多，你也為這個家想一想，現在你爹無法做生意，再過些時候江家的生計就會出問題了。我這麼做也是事先防患未然，就連今後你也不能餐餐大魚大肉，盡量縮衣節食省吃儉用；至於小晴，就讓她早點去另謀出路吧，你總不能一輩子將她留在身邊。」

什麼?連她最愛的魚肉都要減，太可惡了!爹爹還沒合眼她就想虐待她。

江錢多忿忿地瞪著趙紅春。

「我也很公平，連我的婢女我也辭退了，你就別再找理由跟我理論，沒事的話，我要去照顧你爹了。」說完，趙紅春就徑自離開，丟下氣惱的江錢多。

後娘現在就這樣對她，萬一爹爹真的走了，她還有好日子可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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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錢多喝完桌上的茶，覺得肚子好像餓了，想一想也該是吃甜點的時間，於是隨口喊道：「小晴，幫我拿……」房裡空空的，只有她的聲音。

她都忘記小晴已經走了，這幾日來她還是習慣性地呼喚小晴，只是現在沒有人會回應她了。

不知道小晴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想她。

可惡的後娘，等爹爹身子好了以後，她定要求爹爹讓小晴回來，也順便叫他好好的罵罵後娘。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回她的思緒。

「誰啊?」

「小姐，快去老爺那裡，老爺說有事要交代。」門外的僕人等不及的說道。

一股不安從心底竄起，似乎是不祥的預兆。江錢多著急地拉開門再問一次：「你說什麼?」

「老爺，他……說要見小姐最後一面。」

江錢多臉色一沉，匆匆忙忙地衝出房門。

一到江無盡的房裡，她看到趙紅春和江書元也已經到了，急忙衝到病床前。「爹!」

江無盡舉起虛弱的手，江錢多見狀趕緊伸手握住，淚眼汪汪的盯著他。

江無盡緊緊握住她的手，憂心地道：「小多，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爹，你放心啦，我已經十六歲了，會照顧自己的。」縱使有萬般的不舍，她還是希望爹爹能安心離去。

江無盡吃力地抬眼看向趙紅春，她是自己的枕邊人，他不可能笨到不曉得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並沒有將小多視為親生女兒，一旦他雙眼一閉、兩腿一伸，難保她不會虧待小多、

「紅春，小多就拜託你了，你要待她如親生的女兒般疼愛。」

趙紅春拭著淚答應道：「放心吧，老爺，我會照顧小多的。」

「元兒，要好好聽大姐的話，你們姐弟倆要好好相處，知道嗎？」

江書元小小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知道爹爹將不久於人世，傷心得不停的哭。

「爹，你不要走……」

江無盡再緩緩看向江錢多，接著閉上眼與世長辭。

「爹!」

「老爺！」

聲聲的呼喚，再也喚不回摯愛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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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連夜布置好靈堂。

江無盡沒什麼親人，所以來祭悼的大多是趙紅春的親戚。

這些人皆因江無盡的過世而打著壞心眼的主意，現正聚集在趙紅春的房裡討論一項計謀。

「妹子，以後江家的事業就交給我們幾個兄弟負責吧!」說話的是趙紅春的大哥趙大保，他正煽動自己的妹子私吞江家的財產。

「那當然，由自家人掌管總是比外人來得好。」趙紅春冷笑一聲。

「可是還有個江錢多，有她會礙事，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把她趕出江家。」

「這……好嗎?」她才答應老爺會照顧她的。

「有什麼不好。妹子，你也知道你們的關係並不好，要是她狠下心先把你趕出去，你難道還要回去過以前的苦日子嗎?」

聽他這麼一說，趙紅春也不禁猶豫了，她過慣了安逸的日子，實在怕回到那種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

「妹子，別再考慮了，橫豎她也不是你親生的，何況書元還小，如果你不為自己多想一點，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趙紅春眉頭一蹙，心一橫，決定聽從大哥的話，連夜將江錢多趕出江家。

趙大保見計策成功，不禁露出得意的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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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錢多和江書元的感情很好，為了怕兒子會鬧事，趙紅春事先把他哄睡。

靜謐的夜晚，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偌大的靈堂掛著白布，中央有個「奠」字，晚風吹得白布不停地飄動，更顯陰森詭譎。

江錢多跪在靈堂前，燒著身邊準備好的一大堆冥紙，口中念念有詞：「爹，你要好好上路，小多會燒很多、很多的冥紙給你，我知道爹爹一生都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所以小多會燒很多的冥紙，讓你在地府也能過著享用不盡的日子。」

江錢多堅強得沒有哭泣，她知道流再多眼淚爹爹也活不過來。生死有命，爹爹年邁，他能安然地死去，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何況沒良心的後娘已經減少她的飯量，她得省點力氣。

「爹，待會兒燒完這堆冥紙，小多就要去睡了，因為沒有消夜可以吃，所以要早點睡才不會覺得肚子餓。」

突然間，有人自背後架住她的雙手，將她猛然提起，害她手上的冥紙全散落一地。

「幹什麼?」江錢多驚叫道。

站在靈堂門口的趙紅春下台：「帶走!」

「啊!放開我，你們這兩個混蛋，快放開本小姐，放手!」

江錢多被兩名孔武有力的婢女抓住，偏偏她吃得多，就是沒長什麼力氣，只能被婢女拖著走。

江錢多被帶到房裡，趙紅春馬上下令兩名婢女替她換上乞丐裝。

一陣混亂中，江錢多仍頑強的抵抗，死命的扯開嗓門大喊：「爹爹屍骨未寒，你竟敢泯滅良知，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你會有報應的；還有你們兩個，平日江家待你們不薄，竟然也幫著她干起壞事來。」

其中一個婢女無奈地道：「對不起，小姐，我們也是不得已的，你就別為難我們了，大家也是為了掙一口飯吃……」

「誰要你多嘴了，穿好了就帶出去。」趙紅春斥喝道。

兩個婢女聞言，嚇得立刻把衣衫襤褸的江錢多丟出江家。

「你會有報應的，如果我成了餓死鬼，定要回來找你算賬，擾得你夜不得安寧!」江錢多不甘心的撂下狠話。

就這樣，江錢多自此成了乞丐，也開啟了往後截然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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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回想起被後娘趕出家門的那一段往事，現在她倒是很感謝後娘，否則她就遇不著天行哥，還有乾娘、紅妹……這些很好的人，也因此她對後娘就不再心存怨恨了。

後娘其實也是被那些貪心的親戚所利用，所以天行哥要幫她對付的是那些親戚們。

江錢多今天就要跟嘯天行回到她的家鄉，她跟阿才借了套樸素的衣裳，再梳個男童的髮髻，露出可愛清秀的臉蛋。

她看著鏡中男童裝扮的自己，滿意地笑了笑，趕緊出門與嘯天行會合。

嘯天行早已等在約好的地方，江錢多一見到他，立即親熱的挽著他的手。「天行哥，我們可以走了!」

「你怎麼這副打扮?」嘯天行蹙起眉頭，看著她一身男童的打扮。

「你也知道，江家在九無鎮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要是我不改變一下，馬上就會被認出來，萬一被後娘知道我回來了，她說不定會有警戒心。」

「這點你也想得到，可見你還算有點腦筋。」

「我本來就很聰明啊!」

「大言不慚。」

「喂，臭天行，我說的可是實話!」

「是、是。」

兩人一前一後，再度展開另一場的追逐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