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薛石喬在范王府住了三天後,便決定帶著水蓮回冽風庄。
水蓮準備在臨去前去趟市集,好買些東西當做給薛石喬師父與師兄弟的見面禮。
「說真的,你不必買什麼,冽風庄的人向來不拘小節。」帶她回去看他們,相信師父已經很高興了,根本不需要見面禮。
「就算他們不在乎,我也不能不知禮數呀!」水蓮還是堅持。
「但我現在走不開身。」剛剛他已答應范王爺要與他下盤棋。
聽說他過去經常與王爺對奕,兩人從中培養默契,而王爺更是視他如子,教授給他許多技巧。
「我知道,你慢慢來,跟我爹下棋是很煩的喔!」她湊近他耳邊偷偷說著。
「你這丫頭,怎能這麼說自己的爹?」
「你不記得就好,等一下就有你受的了。我走啰!很快就會回來。」水蓮對他笑笑后,立刻旋身走出王府,直往市集而去。
挑了些可以保存的乾果,還有幾疋布料,她便提著東西走回王府。
路上,她瞧見劉香婷的父親劉魁章朝她走來。
「劉員外。」似乎知道他的來意,水蓮繃緊神經,等待他開口。
「水蓮郡主。」他眉心輕蹙,沉重的喊著她。
「你不是一向喊我水蓮嗎?」對他這樣的稱呼,她還真是承受不起。尤其他那對犀利的雙眼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威脅。
「現在的你不一樣了,與一個外人聯手將我兒子送上斷頭台,你怎忍心?」劉魁章冷冷逼視著他。
「你弄錯了,這一切全是劉凱宇咎由自取,是他蓄意謀害他人,怎能說是我與他人聯手害他?」水蓮義正辭嚴地反駁。
「是呀!我兒子是有錯,但你和香婷的交情呢?過去我也把你當女兒看待,你就不能原諒他?」劉魁章眼下是沉黑的眼圈,可見好幾夜未眠。
可是水蓮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勸他。
要他想開點?要他認命?還是罵他為何生養出劉凱宇這樣的兒子嗎?
既然她什麼都不能做,只好站在他面前,極度無奈的望著他,「他殺害翟木迎,你要我如何原諒他?」
儘管翟哥哥沒死,但是他真的加害過他,甚至害他失去記憶,這種痛楚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
如果換作她,忘了自己打哪來,也不知未來該往哪兒去,肯定會瘋掉的。
「人都死了兩年,你幹嘛還對他心心念念的?那個翟木迎有什麼好?我們家凱宇不好嗎?」看來劉魁章已經呈現半瘋狂狀態,是非分不清,一心認定他兒子絕對是對的。
「天!你怎麼可以這麼想?」
「為什麼不行,我之前已經請媒婆去你府上提親了,你爹還笑著對我說希望這門婚事能成。連他都對凱宇稱讚不已,你難道不能原諒他一時的過錯?」
「那是因為我爹不知道劉凱宇做了什麼事!」體諒他是長輩,她本想忍忍就算,哪知道他愈說愈離譜。
「你說什麼?」他朝她跨進一步。
「我說……劉員外,你最好請大夫看看,別再執迷不悟了。」
丟下這話,水蓮繞過他正要離開,哪知他出其不意的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旁邊暗巷,「你這臭丫頭到底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你病了,病得不輕,不要再堅持了,放棄吧!放棄你才會過得輕鬆。」她無畏地回睇他。
「你……你怎麼這麼說?虧凱宇這麼喜歡你,你卻連一點感情都沒,簡直是氣死我了。」他雙手掐在她喉頭,讓她痛苦的漲紅了臉。
為了自保,她伸腿往他小腿一踢,趁他疼痛難抑的時刻跑開。
臨走時,她忍不住道:「不要讓我恨你,其實我該親手殺了劉凱宇,若不是因為翟哥哥沒死,我一定會替他報仇!」說著,她便拎起東西急忙逃走。
劉魁章呆愣地看著她奔離的背影,口中喃喃念著,「翟木迎沒死,凱宇的死對頭居然沒死?」他驀地睜大眸子,倒吸口氣,「該不會……該不會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根本就是他?!」
翟木迎,你怎麼可以沒死?你得死,一定得死。
劉魁章雙拳緊握,眼中泛出冷光,看來更加駭人!
回到王府的心蓮神色仍緊張,但為了不影響爹娘與薛石喬此刻的好心情,她並沒把剛剛的事說出來。
撫中心情后,她這才帶著笑步進大廳。
「爹、娘,我回來了。」她將東西拎上桌面,「這些東西當見面禮應該可以吧?」
薛石喬不經意瞧見她頸間的紅痕,立刻將她拉到面前,急促問道:「剛剛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呃……我會發生什麼事?」沒想到被他發現了!她盡量表現得自然,卻還是被他瞧出來了。
可奇怪的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水蓮怎麼了嗎?」王妃緊張的走近她,將她全身上下都摸透了。
「娘,我沒事。」她不斷對著薛石喬眨眼,要他別再說了。
「要我不說可以,但是你得顧慮到安全,怎能事事隱瞞呢?」說著,他便抬高她的下顎,讓王爺夫婦看個清楚,「一定有人在剛剛要危害水蓮。」
「天,又紅又青的指印,說,是誰想傷害你?」王妃見了可是心疼不已。
「是……」唉!看來事情已瞞不下去了。
「快說呀!」連范王爺都等不及了。
「是劉員外。」水蓮百思不解的說:「他看來似乎瘋了,一直說著劉凱宇的好,又說著我們的不對。」
「唉!護子心切,難免如此,但也不能傷人。」范王爺氣不過地站起,「我去找他問個清楚。」
「爹,別去──」她急拉住他,「聽說他來提過親,你還答應了,現在去又能如何?」
「我……我真後悔。」范王爺一想到自己差點鑄成大錯,就非常痛心和難過。
「爹,這不能怪你。」她鼓著腮說:「我情急之下還擊,他才沒再追上來,回府之前我還告訴他翟哥哥並沒死,他不敢對我怎麼樣的。」
「水蓮,你這麼告訴他?」薛石喬挑起眉。
「對。所以爹娘,我和石喬離開之後,你們要格外小心安全。」她倒是為爹娘擔憂呀!
「爹和娘出門都有護衛陪同,你別擔心,倒是你們要不要多派幾個人同行保護呢?」王妃問道。
「不需要,人多反而招搖,放心,我一定會確保水蓮的安全。」原本閉眼沉吟的薛石喬這才開口,彷彿心裡已擬定某種計畫。
「好,我相信你。」范王爺給予信任的眼神。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王妃摸摸水蓮的發,寵愛的說。
「我打算明天一早啟程。」
「好,我會準備一些東西讓你帶過去。」王妃笑笑。
「真的不需要……」對於他們的恩情,薛石喬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報。
「不,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省略,我這就吩咐下人準備去。還有,得請大夫進府為水蓮看看頸子上的傷。」王妃朝他們點點頭后,便於范王爺一道離去。
當薛石喬的目光又投向她頸間的指痕時,眸光再度黯下,眉心更是無法控制地緊蹙。
「痛嗎?」他的拇指輕輕拂過她頸間傷處。
「有點。」
「大夫沒來之前,我先替你上藥。」薛石喬扶著她的肩,與她一起往後面廂房走去。
「你怎麼了?看來像有心事似的。」雖然他喪失記憶,但是有些小動作還是跟以前一樣。
就像此刻,只要他的眉心繃緊,她就知道他必然有不想說出口的心事。
「沒,只是你受傷了,讓我很難過。」
「我說了沒事,只是皮肉痛而已。」進入房間,她坐在椅上,讓他找出金創葯為她抹上。
「都紅腫了,可見他使了多大的力氣。」他口氣沉痛,「當時我又不在,真不敢想像你若沒逃回來,那──」
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別自責,誰料到會發生什麼事呢?何況,我們也不能成天黏在一起,我也該學會自保。」
他輕笑著抓住她的手,「無論如何,以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雖然他不知道劉魁章是什麼樣的人,可是他依稀記得上回與香婷在劉府閑逛時,他看見他那副驚愕的神情,似乎做了什麼虧心事。
或許,陷害他一事根本是劉家父子倆的陰謀!
既然如此,在知道自己沒死後,他會放過自己嗎?
「放心,你我都一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相守到老。」她非常有自信地露出笑容。
「好,我們就相約到老啰!」他朝她伸出小指頭。
「這是?」
「你沒打勾勾過呀?」他笑睨著她。
「當然有。」纖細的指與他的勾在一起,她柔媚的笑容在他眼中就宛似仙女般。
薛石喬真恨,恨自己為什麼會忘了她近十年的時光,這其中必然有許多甜美的回憶呀!
「告訴我,過去我是怎麼對你的?」他可不希望現在所做的一切不如從前。
「你很有朝氣,很愛笑,跟你在一起可以感染你心底的快樂。」她眯起眸想著,「你十年前來我們府邸時,我還不到八歲,第一次看見你,讓我好驚奇。」
「哦!當時你看見我除了驚奇之外還有什麼?害怕?開心?」他很好奇。
「一開始有點害怕,因為家裡從來都只有我一個女孩,突然冒出一個大哥哥,怎不害怕?」她托著腮,半眯著雙眼想著這段過往。
「後來呢?」
水蓮漂亮的雙眼蒙上水氣,「有一次,爹娘帶我們去困脂湖游湖,我一個不小心摔進湖裡,是你救了我……」
「怎麼哭了呢?」他為她擦掉淚水。
「因為你為了救我,自己卻差點溺死,當時大夫搶救了好久,你才脫離危險,清醒過來。」她抿著淚,望著他說:「而你張開眼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水蓮可好?」
「呵!看來當時的我一定很疼愛你啰!」瞧她愈哭愈凶,他索性將她攬進懷裡安慰,「噓……別哭了。」
「對,我不能哭,現在有你在我身邊,我怎能哭。」她抬起臉,吸吸鼻子,「但是你得答應我,以後我有危險時你可以救我,但不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嗯?」
「好,我答應你,這樣可以不哭了吧?」他捧住她的臉,吻上她的額頭,安撫道。
她甜甜地倚在他胸前,如今她已心滿意足,只願這幸福能永遠延續下去。
「王爺、王妃,我們走了。」
翌日一早,薛石喬準備帶著水蓮回冽風庄拜見師父。
「好,水蓮就交給你了。」王妃將準備好的東西交給他,「這是一點兒心意。」
「謝謝。」
「那你們快出發吧!別耽擱了。」王爺上前催促道。
「是的爹,我們會快去快回。」與王爺、王妃道別後,薛石喬便與水蓮離開范王府。
路上,她問道:「我以前見過冽風庄的人嗎?」
「我師父曾來王府拜訪過,當時你正好不在,所以沒見過。」
「好可惜喔!想必冽風庄一定很有意思啰!就像大夥口中的俠義山莊是不是?」水蓮突發奇想地問。
「呵!不是,在眾人眼中,我們是梟雄。」
「梟雄?這……這怎麼可能?」
「在某些人眼中的確如此,因為只要有人出銀兩,我們就會替他做事。」他轉首看著她,「這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什麼?那……傷天害理的事呢?」她好緊張,深怕他傷害過無辜的人。
「當然不做,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或傷及人命的事我們才做,所以我們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壞人。」
「好複雜,但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是壞人。」不管懂不懂,她永遠相信他。
「沒錯,去了你就會明白了。」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很為身為冽風庄的一份子而驕傲。
「好,我會慢慢了解。」她抿唇一笑。
「前就是山路,路上注意點。」薛石喬緊握住她的手,無論路上多險峻、難行,水蓮都甘之如飴。
約莫一個時辰后,見水蓮已是香汗淋漓,他於是說:「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喝點水吧!」
「好。」她坐下,從他手中接過竹筒,喝了幾口水,「嗯……好舒服,石喬,你也喝一點。」
他拿過竹筒,仰首飲下,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不尋常的腳步聲從兩側傳來──
「小心──」薛石喬俯身護住水蓮往旁邊山溝滾去,而同時間有數十支箭朝他們疾射而來!
「你待在這裡,千萬別出來。」他叮嚀道。
「你要去哪兒?」
「他們沒射中我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得去看看到底是誰?」給她一記安撫的笑容后,他隨即躍出山溝。
「石喬……」她擔心地喊著他。
不一會兒,水蓮聽見外頭傳來刀劍相交的聲音,愈聽她的心愈擰愈緊,又怎能安然待在這地方?
不行!她一定要出去看看。
水蓮爬了出去,只見薛石喬一個人正對付著七、八個大漢,處境十分艱困。
老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該怎麼幫他?我該怎麼幫他呢?」
「現在就讓我告訴你,你該怎麼幫他?」突然,一個男人將她猛地一抓,她抬頭一看,竟是劉魁章!
「放開我!」水蓮好后侮,她不該跑出來的。
「你們害死我兒子,我絕不會放過你們。」說著,他便對薛石喬喊道:「住手,你再抗拒,小心我會殺了她。」
「石喬……對不起,別管我,你趕快跑。」水蓮淚眼蒙蒙望著他,「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嗎?不要再為了我連命都不要。」
「我不會不管你,但是我更不會放過那個賊人。」此時熟悉的香氣緩緩飄散,他知道他的夥伴來了。
「你真以為可以活著救她?那就試試,哈哈哈……」劉魁章大聲狂笑。
薛石喬半眯起眸,飛身急攻過去。
劉魁章瞪大眼,正要將刀子划進水蓮喉中,但手上瞬間一麻,刀子落地,薛石喬也進而勒住他的頸子。
這時候,劉魁章帶來的一干人也被兩名男子給制伏了!
「說,其實是你指使劉凱宇去殺害翟木迎的,是不是?」薛石喬冷著嗓問。
「對,是我的主意,你是我兒取得官位的絆腳石,本就該除掉!」
「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真該死……」薛石喬將他脖子掐得更緊。
「石喬,再這樣下去他會被你勒死。」裘豹走過去,從他手中拉過劉魁章。
「他竟然要傷害水蓮,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薛石喬轉而看著水蓮,「你沒事吧?昨天的傷還沒好,他居然又──」
「我真的沒事,不要太在意了。」只要他平安就好。
「在路上就看見你的暗號,知道你要回冽風庄。你們繼續走吧!師父正等著你們,至於這個罪人,我會替你送去巡撫大人那兒。」
「那謝謝了,幸虧有你們。」薛石喬拍拍他們的肩,「齊亦、裘豹,這老傢伙刁鑽得很,一路上要多留意。」
「放心,我們可是令人聞之喪膽的梟雄。」齊亦大笑。
「梟雄?!」聞言,劉魁章驀然一震,顫著嗓問:「難道……難道你們就是江湖上盛傳的……」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抖不成句。
「少啰唆!」裘豹用力將他一拉,便對薛石喬說:「我們走了。」
眼看他們離開后,水蓮好奇問道:「他們就是你六位師兄弟中的其中兩位?」
「沒錯。」
「好奇怪,剛剛有一位好像有股香氣?他搽了什麼嗎?」
瞧她俏皮眨眼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他沒搽什麼,是自然散發出的香味,剛剛就是聞到這味道,讓我確信我們可以得救,才敢沖向劉魁章。」
「說到剛剛的事真想罵你,不是要你別管我嗎?真怕讓你為了我受傷或喪命。」她噘起小嘴。
「失去記憶已經很可悲,如果再失去你,我就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了,記得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他重新拿起行囊,「走吧!師父正等著我們呢!」
水蓮點點頭,緊抓著他的手臂,兩人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