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凌霜一行日夜兼程,很快便趕回了總教所在地。
玉蓮教總教擁山而建,位居險要,四面環林,佔盡地利之便。當凌霜以進攻的立場再度踏足此地時,清楚地感覺到了攻克的艱難。
王長安勾結了鄰邊河南、山西、河北、山東四省的分教,令凌霜不能就近請援。而遠在其它省份的援軍又不能即刻趕到。只有凌霜舊部以及周邊分散的零星教徒,寥寥不足五百人,與山中齊集的數萬人可謂天壤之別。
凌霜等人在山下紮營,打算從長計議,可是思來想去,計謀無數卻無十足把握。凌霜的自尊令他既不願靜待援兵,又不願初戰不利。對他來說,如果要開戰,就要一役決勝負!
「教主!」暗香掀簾而入,面露喜色:「之前您命奴婢派人暗中聯絡舊部,紫蓮堂堂主衛海已有回復,並呈上密函一封!」
凌霜接過密函,面無表情地看完后,便一聲不響地盯著地面出起神來。
「教主?信上說了些什麼?」
凌霜將信遞給暗香,背手在帳內踱步:「我命你暗中聯絡的舊部少說九人,卻只有一人回復,可見我這個教主真是人心盡失……」
「不是這樣的!教主!」暗香急忙安撫道:「此次只不過是奸人作亂,諸位弟子也只是一時迷惑,教主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能向這群叛賊逆徒示弱!以教主之才,定能化危難於無形,解救教內危機!」
凌霜微微搖頭:「依他信中所言,那王長安大肆殺戮效忠於我的弟子,玉蓮教宮內的地面都被鮮血染紅,殺氣十日不散,死氣沉沉。現在活著的不是投靠了王長安便是逃離了本教……沒想到素來眾志成城的玉蓮教在我手中卻變得群徒作亂、自相殘殺……」
忽然間覺得好累,凌霜自問自己繼任以來,從未怠慢過眾多弟子,更沒有任何失德敗興之舉。他怎麼也想不透曾經為玉蓮教出生入死的王長安,到底有什麼理由背叛他?更想不透為何會有這麼多的人群起附擁,臨陣倒戈。
某種意義上,凌霜可謂手握乾坤、口銜日月的一代英傑。
但他唯我獨尊的性情使得他不擅恩威並施的馭人之術,更不懂得龍驤蠖屈的委婉之道。所以,他雖大權在握、高高在上,卻只能威懾人心,難以籠絡。
古語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此為恆理。凌霜名震天下,卻不會收買人心,此乃他天性所至,所以,也註定凌霜可建前人難及之功業,但,難以維持。
「教主請寬心,由衛海便知教內尚有為保存實力而詐降的忠誠弟子,只要教主振臂高呼,眾弟子裡應外合,定當勢如破竹,銳不可擋!小小亂臣賊子豈能與日月爭輝?只會自取其辱罷了!」
暗香自信滿滿地看著凌霜,在她的眼中,凌霜是無所不能的天下第一人,其它人不過是螻蟻之徒,動搖不了凌霜半分。
凌霜沉思一下,沉聲道:「暗香,今夜準備一下,我要去會會王長安。」
暗香頓時兩眼一亮:「教主打算親自出馬?」
「兩方兵力懸殊,若貿然進攻只會以卵擊石、一敗塗地。
但我自視武功不俗,獨闖龍潭遊刃有餘,想取那王長安的首級還是易如反掌。」
「教主神功蓋世!暗香引以為傲!」
凌霜看著眼前的俏麗丫頭神采奕奕、比自己還要亢奮激昂,不禁心頭一暖,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長發,柔聲道:「我離開后你要按兵不動,若出前沒有歸來便是有所閃失,你要穩住眾人,悄悄請師傅回來,重掌大局。」
「教主!」暗香聞言一驚,眼波中泛起了水光:「暗香不喜歡教主這樣杞人憂天,放眼天下,有誰能與教主相匹敵?千軍萬馬之中尚來去自如,想要誰的首級還不是探囊取物?教主多慮了!」
凌霜微笑著搖搖頭:「暗香,自我當日被譚克己一掌震傷之時,我便已知自己並非真正的天下無敵。至少當對方豁出性命時,我依然有會所不敵。當我被官兵逼得近乎走投無路之時,我早沒有了往日的自信與驕傲,只能像只喪家之犬疲於奔逃。即使傷愈之後再一次意氣風發、雄心萬丈,但靜下心來,卻也知自己昔日過於自負,視萬千如無物,才會落得如此狼狽……」
「教主!」暗香驀然打斷凌霜的自嘆,一雙粉拳揪皺了衣袖,微微顫抖:「教主豈能因一次小小失誤而銳氣大挫?這般消沉的教主根本不是暗香所熟識的教主!」
凌霜一怔,隨即笑起:「消沉?暗香,我並非消沉,只是一時感慨。」
「教主!古往今來,只有迂腐庸俗之輩才會傷春悲秋、自怨自哀,自詡看破世事,其實只是逃避自己失敗的懦夫罷了!教主一世英明,竟也看不透嗎?!」
「暗香,」凌霜的神色不由一沉,「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暗香不知道!但暗香知道教主變了!變得讓暗香快認不出來!變得畏手畏腳!憂人自擾!」
「暗香!」
凌霜一聲大喝,正欲說些什麼,卻見暗香兩眼泛紅,眼看便要哭出來,又不由怒氣頓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退下吧,我想歇息一下。」
暗香當即掩面跑了出去,凌霜遲疑一下最終沒有追上去安撫。
他很累,更累的是,這種疲倦似乎是因為他某種想法的改變而產生,不願承認,卻又矛盾的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來。
這種改變到底是誰灌輸給自己的?
凌霜的腦中浮現出一張非常燦爛的笑臉,令他不由苦笑起來。
是仇焰嗎?為何他的話最終還是對我產生了影響?我並不是一個容易改變的人,難道,這真得是我心底深處的潛念,被仇焰引導出來了嗎……?
萬千絲縷仍未捋順,轉眼間便迎來了夜幕。
暗香一反常態的沒有出現,凌霜尋思她大概是真的傷了心,不由暗自嘆氣,留下一封與囑咐暗香的內容差不多的信,便孤身悄然離開了。
凌霜輕功極佳,奇崖斷壁如履平地,悄無聲息地順利潛入了教壇中。
與山下及山間的重重守衛不同,山頂的教壇內竟出人意料的寧靜,凌霜甚至沒有碰到巡夜的弟子。過分的寧靜與陰沉的夜色令巨大的傲雪宮猶如死城般靜寂詭異,凌霜本能地感覺到一絲異樣,行動更加謹慎了幾分。
令凌霜詫異的是,早先聽聞的教內地板被鮮血染紅的傳聞竟毫無誇大成份,雖然屍體已被移走,但不知何故地上的鮮血卻未擦去,依然駭目地凝結在地面之上,連空氣中都布滿了濃郁的血腥氣,仿如修羅場一般。
走過大廳、花園、迴廊后,凌霜終於確定並非是自己運氣奇佳錯過了守衛之人,而是根本無人看守!
難道這裡發生了突變?
凌霜當即向議事堂奔去,果不其然,不僅堂內空無一人,甚至桌椅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塵土,少說有數日無人打掃。
凌霜沉思了一下,轉身向自己的寢宮走去。走進熟悉的殿內,層層紗簾隨著大門拂進的微風而輕輕搖曳,隱隱可見凌霜的睡床上躺著一個人。凌霜的目光一斂,當即手撫劍柄,慢慢地捋起紗帷,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漸漸的,凌霜又覺異樣,自己並沒有刻意閉氣消聲,若床上所睡之人有半分武功只怕早已醒來,但那人卻紋絲不動。
而且,空氣中有股似有似無的異味,隨著凌霜的接近而愈發濃重起來。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惡臭混雜著藥水的異味,令人作嘔。
凌霜不由皺眉,強忍著胃部的翻滾,終於靠近了床榻。他小心翼翼地用劍鞘挑起紗帳,定睛一看,頓時再難忍受胃中的翻騰!凌霜急忙扭頭閃到一旁暗中調整呼吸。
沒想到床上竟躺著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面部已經腫漲潰爛,濃重的藥水味說明有人想盡量保持屍身完整,卻最終抵不過腐屍的侵噬,開始腐壞。
待凌霜平靜后,才發覺那具屍體令他有種熟識感,正在暗暗思忖,忽然,背後疾風驟起,凌霜當即反身一擋!頓時火光進射,襲者的刀鋒與凌霜的脖頸僅兩指之遙!
凌霜的目光倏然犀利,因為襲者竟是叛徒王長安!只見他滿眸殺氣,雙目布滿紅絲,神情瘋狂,有一瞬間凌霜懷疑他已經瘋掉了。
王長安見偷襲不成,當即轉了刀鋒,橫砍而來!凌霜當即弓身閃過,一彈劍柄,若雪劍飛鞘而出!猶如銀色的流星,在空氣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便被引向凌霜的手中。反身緊握,劍光微顫,凌霜的眼中湧起了殺氣。
「逆賊王長安,你惑亂教眾,慫恿眾人反叛,以至我教門徒自相殘殺,血流成河!本座今日便要清理門戶,為玉蓮教除害!」
王長安放肆地哈哈大笑了幾聲,再度揮刀劈來!王長安的武藝不俗,在江湖中頗負盛名,但與凌霜相比依然相差甚遠,但他每招每式都直逼凌霜要害,殺氣騰騰,大有豁出一切的架勢,只攻不守,倒令凌霜有些吃力。
若雪劍的寒光在昏暗的大殿內閃過流星般的光輝,一縱即逝,劍過留影。刀劍相撞之處火光進射,黑寂之中二人糾纏的身影快如風、迅如雷,令人眼花繚亂。
凌霜與王長安的交鋒異常安靜,只有衣袂舞動與武器碰撞的聲響,二人皆沉默不語,全神貫注地投入打鬥之中。每招每式都憑本能使出。快劍與快刀的比試根本令他倆無從思考,一個猶豫的下場極有可能是粉身碎骨!
「凌霜,你不是素來招招奪命嗎?怎麼這會兒心慈手軟,只守不攻?」王長安以刀刃抵住若雪劍的劍尖,以此空檔嘲諷起來。
若雪劍忽然一個迴旋,劍柄自凌霜指間輕盈劃過,轉瞬間轉變了劍刃走向,當即刺向王長安的咽喉!王長安急忙后躍閃過,卻抵不住劍氣的犀利,一個踉蹌後退幾步,脖間迸裂出鮮紅的血口,只差分毫便身首異處!
「王長安,你太小看本座了。」凌霜冷冷道。
王長安面露意外,但馬上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素來行事小心以守為攻的凌霜,竟學會關鍵時刻棄守為攻,看來當日敗給譚克己令你成長不少!」
凌霜的眉頭微微一皺,卻不是為於長安的有意挑釁,而是有點意外自己竟心平氣和,再沒有昔日以那一役為恥的屈辱感,反而有種接受失敗事實的坦然。
王長安輔佐凌霜多年,對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原想激怒凌霜令他露出破綻,卻意外的發現凌霜並沒有太大反應。心下不解之餘,卻也沒有放棄倏攻的機會。再度揮刀直逼而來!
凌霜忽然眼眸一沉,反手收劍,王長安的刀尖直逼而來,凌霜卻不躲不閃。王長安心中驚愕,立刻暗中提防。眼見刀尖就要刺入凌霜的喉結處時,凌霜忽然頭一偏,刀刃划著他的皮膚微微滑過,刺破了一層皮卻沒有傷到經脈,王長安卻難以收回攻勢,轉瞬間便至凌霜眼前!
凌霜的嘴角微微一揚,若雪劍一閃,便穩穩地架到了王長安的脖項上。
一記險招,凌霜只是一閃頭,一提手,便將形勢倏然扭轉!王長安的刀僵持在空中不能動彈,稍稍一動,脖上的劍刃便會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經脈。
王長安的眼中湧起憤恨的凶光,凌霜的眼底卻有一絲不屑的輕笑。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凌教主的氣魄更勝從前了。」王長安口吻不善地說道。
「床上的人是誰?」凌霜沒有理會王長安,直入主題。
王長安的神情一怔,一剎那露出了迷惘的表情,兩眼失神。
但很快,他又狂囂地笑了起來:「你竟認不出他?哈哈!他對你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刺殺我這個生死與共的好兄弟!而你居然認不出他!」
凌霜在腦中細細回想適才驚鴻一瞥的細節,心中的困惑也越來越深。
「他連斷氣的前一刻都在等你回來!所以我把他放在你的床上,呵呵,他大概做夢都想躺在那裡吧!」
凌霜驀然一顫:「那身衣服……是你的結拜兄弟左護法李徽?」
王長安哼笑一聲:「算你的眼睛沒瞎!」
「你與他情同手足,為何痛下殺手?」凌霜冷聲喝道。
「因為他至死都效忠你!」
王長安一聲大吼便不顧一切的劈來,劍刃險些割斷他的脖頸!凌霜急忙收劍,但王長安卻繼續急攻!毫無章法的拚命狂砍令凌霜不得不小心應對。
王長安一邊揮刀攻擊,一邊失控般大吼著:「就是有他這種愚忠的蠢材!與你說過幾次話?見過你幾面?居然對你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與我敵對!他效忠你不過兩年,卻比我們朝昔相處二十年的感情更深!你凌霜有什麼好?!難道武功高人一籌、樣貌勝人一等就能收買人心?我呸!只有他那種大傻瓜才會把你這個不通人情事故的冷漠之人當成天上的月亮!」
凌霜的眉頭輕輕一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必懂!乖乖受死吧!」
王長安招招奪命,凌霜漸漸湧起怒意,下手犀利了幾分。
忽然,若雪劍一顫,本應刺向王長安脖頸的長劍忽然偏了方向,王長安當即抓住這個破綻直逼而來!眼見長刀便要沒入凌霜身體的一瞬,王長安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銀光掩蓋,本能的一閉眼,兩耳聽聞一陣風聲,未及回神間,冰冷的利刃便再一次架到了脖上。
王長安睜開雙眼,不甘地怒瞪著凌霜。
「五指劍,果然名不虛傳。」
「王長安,本座說過,你的武功不及我。」
王長安冷哼一聲:「天下英雄都以能與你凌霜僵持十招為榮,我與你周旋了二十招,死也賺夠了!」
凌霜淡淡地回答道:「若非想生擒住你這個叛賊,你以為你能招架住我五招嗎?說,為何反我?」
王長安沒有回答,忽然一記手刀劈向凌霜!凌霜早知他不顧生死,及時收了劍鋒,氣定神閑的以掌力化解了王長安的攻勢,一記鎖骨手反將王長安的雙臂扣住,令他動彈不得。
「不必再做無謂的困獸之爭,王長安,你認輸吧。」
「我就是死也絕不會向你認輸!」
王長安忽然像瘋了一般放聲大吼,竟不顧凌霜制住的雙臂奮力攻向凌霜!這一攻,若凌霜不鬆手,王長安的雙臂勢必骨斷肉裂!但若放開,這一攻必定直取凌霜命門!
凌霜心下一顫,王長安到底為何如此拚命?莫非另有隱情?
一念之間,凌霜不由鬆開了雙手,雖然當即縱身後躍,可是王長安的雙拳已經逼近!凌霜急忙兩掌抵於王長安的拳前,十成的拳勁正中掌心!凌霜頓時被震得向後彈去,直撞盤柱!一口鮮血自喉間咳出,王長安沒給凌霜喘息的機會,一聲大喝,抓起凌霜掉落在地的若雪劍直刺而去!
凌霜急忙一記轉身,白色的衣袂輕盈飛揚,王長安的視線被一抹潔白掩住了雙眼,一恍而過,忽然眼前一團火紅驀然湧現!王長安一驚,手中的若雪劍忽然被強大的力道指引著扭轉了方向,連帶身體也不由隨之旋轉,緊接著一記硬掌直擊劍柄!撲哧一聲,削鐵如泥的若雪劍輕而易舉地貫穿了王長安的身體!
王長安有些懵懂地看著握著劍柄的手,那是自己的手……
「若雪劍不飲主人的血。」凌霜冷冷道。
王長安呆若木雞地看著凌霜,目光定到了他潔白前襟上那團火紅。原來那是凌霜適才咳血的血痕,印浸在白色的軟紗外袍上,猶如一朵血紅色的艷花,蠱惑了王長安的雙眼。
王長安強睜了幾下眼睛,有些飄離的神智令眼前的天地一片模糊,只有一片潔白與一團火紅,時隱時現。
「李徽……好兄弟……你來接大哥嗎……」王長安目光迷亂地呆望著空氣,喃喃著。
凌霜眼底的殺氣褪去,因為他明白王長安的大限已近。
被貫穿的身體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生命的精華,一滴一滴墜落在寢宮的大理石地面上,染紅了一片。
「王長安,本座念你曾為本教建功立業,賜你個全屍。」凌霜一頓:「但因你一念之差,令我教弟子死傷無數,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面對諸位兄弟?」
王長安彷彿沒有聽到一般,步履蹣跚的慢慢走向床榻的方向。捂著傷口的手掌間不斷溢下鮮血,他卻渾然不覺,只直直地盯著李徽的遺體,眼中再無它物。
王長安艱難地走到床榻前,捋起紗帷,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已經面目全非的李徽,沾著鮮血的手顫巍巍的伸向他冰冷的軀體。
忽然一股勁風吹來,王長安的手被驀然彈開,已經毫無抵抗餘力的他狼狽地摔倒在地。眼前白影一閃,凌霜已經立於眼前,擋住了王長安注視李徽的視線。
「你這個叛徒不配觸碰本教的忠義之士。」凌霜冷冷說道。
王長安哧哧地笑了起來:「我又何嘗不知,一旦他日功敗垂成,我定當葬身亂墳崗,他必被你風光大葬。就算我篡逆成功,他這個前朝遺忠也不可能被我立碑建祠。呵呵,我與他,註定死難同袕。」
凌霜從王長安的淡淡絕望之中聽出了一絲異樣,更加不解:「既然你已有此覺悟,為何還要執迷不悔?你既然如此珍視於他,又為何要殺了他?王長安,你謀的到底是什麼?我不相信你圖的只是一個教主的虛名。」
王長安哈哈大笑起來,一團血水湧上喉間,當即咳出了幾口鮮血。
「咳咳……凌霜,做個交易如何?我大限已至,也不會動什麼歪念了……咳咳……我只求斷氣之前能看著他……斷氣之後,隨你將我千刀萬剮,剁成肉醬喂狗,我王長安也會含笑九泉……咳咳!」
王長安的咳嗽漸漸轉劇,口中不斷淌下血水,但他依然強頂一口氣快速說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反你嗎?用一個答案換一個將死之人與另一個死人的片刻相聚,然後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如何?」
「我凌霜不與叛徒做交易。」凌霜不屑地哼笑一聲。
「那你不想知道除了我還有誰是同謀?凌霜,你離開總教太久了,一日都能徒生萬千變故,何況你離開數月?我死了,主謀還在,玉蓮教依然不得安寧!」
凌霜揚了揚眉毛,淡淡道:「王長安,你跟了我兩年,難道你覺得本座是怕事之人?兵來將來,水來土掩,我還怕了不成?你不必在這上面動腦筋,這個條件吸引不了我凌霜。」
「那你到底要怎樣?!」
王長安自知時間越來越緊,已經雙眸迸血,急得全身顫抖起來。李徽與自己近在咫尺,僅有數步之遙,卻怎麼也看不到,怎麼也觸碰不到。王長安的銳氣全褪,只能悲凄地半跪在地上,無助的目光近乎絕望。
凌霜靜靜地注視著王長安的雙眸,那雙悲傷的眼睛彷彿可以透過他的身體,停留在了那個沒有呼吸的人身上……
「王長安,你為本教奔波數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座恩准你在斷氣之前向本教左護法李徽懺悔。但若你有半分不軌,或對李徽的遺體有半分不敬,本座不會讓你死得痛快!」
王長安震驚地看著凌霜,後者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依然冷如冰霜:「再者,本座並不稀罕你的情報,你什麼都不必說。我准了你,只是念在昔日舊情,以及……」
凌霜一頓,卻說不出心中所想,那份瀰漫在王長安眼中的深情,那絲對李徽痴情凝視的目光,或許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覺……
凌霜什麼也沒有說便轉身離去,走過王長安呆跪的身畔時,一聲微乎其微的聲音傳來:「謝謝……」
凌霜沒有回答,腳步也沒有停頓,但他清晰地聽到王長安迫不及待的奔到床畔,緩緩跪下。
凌霜捋開一簾薄紗,慢慢地走向殿門。
「凌霜……」遙遙的深處傳來王長安緩慢的聲音:「我反你,原因有三:一、李徽視你如命。二、我恨你入骨。三、有朝廷助我。」
凌霜的手一顫,然後慢慢地關上了殿門,無聲的離開了。
殿內的王長安痴痴地凝視著李徽,雙手緊緊地握住那雙開始腐爛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著。
一絲輕笑從他的口中溢出:「傻小子,你看上誰不好,偏看上了那個大冰塊。他怎會懂得你的好?他甚至沒有向我追問你為何視他命,我為何恨他入骨,朝廷是如何助我,教內是否還有餘孽。這樣一個一身傲骨、生性淡漠之人,你這個只會傻等的傢伙哪有本事讓他為你折腰?算了,下輩子大哥幫你挑個好的,像他那般俊朗脫俗,像他那般武功蓋世,像他那般傲視群雄,像他那般手握乾坤,卻像我這般疼你、憐你、懂你,好嗎?」
最後一句疑問,慢慢地隱沒在靜止的喘息之中,再無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