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獃滯地看著地上憑空出現的檔案,本就混亂的腦海頓時更加凌亂。彷彿覺得我此刻的狀態還不夠糟糕,令我毛骨悚然的聲音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
「滴答」
那一刻,我真的想痛哭出聲。
「不要再來纏著我……不關我的事……」我乏力地抱著頭,虛弱地喃喃著。
「滴答」我驀然抬腳奔回二樓,拚命向西樓梯的方向奔去。我一路奔到西邊,卻在視線投向樓梯時驀然停住腳步。七份檔案,一字排開,安安靜靜地放在那裡,彷彿從一開始它們就在這裡。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東邊,確認我不是在無意間又奔回了東樓梯口。
「滴答」
我的腦海轟得一聲停滯,好像有什麼熾熱的東西倏然炸開!火苗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燃燒!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空氣聲嘶力竭地大吼著:「為什麼纏著我!害你的人不是我!是袁霏!你去找他啊!他就在三樓!你的仇人在三樓!不要來找我!」
大吼過後的虛脫令我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側耳聆聽,才發覺不知何時起滴水聲已經消失。可是,毛骨悚然的寒意卻並未消退,相反,我本能地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駭人的氣勢在迅速成形,危機的訊號在我的腦中大響警笛,我卻不知道這份危機將怎樣呈現。
忽然一股強勁的力道拽著我的腿猛然一拉!我渾噩地半趴在地,腳上沒有異樣的感覺,好像這個動作只是腿自己怞搐了一下。我獃滯地爬起來,忽然腳下再一次被強勁的力道一把拉住!這一次我清晰地感覺到腳腕間的冰冷痛楚,好像被老虎鉗夾住一般堅實得無從逃脫!
這股無形的力道拽著我飛快地向前跑去,我拚命的用指甲抓向光滑的地面,妄圖阻住這個力量!指甲斷裂的裂口劃過地板,發出可怕的聲響,我哀嚎著,像一個不能掙扎的玩具被主人一路拖拉,這種異常的快速令我明白若這樣直直地撞向牆壁,足令我粉身碎骨!
我本以為它的目標是走廊盡頭的牆或窗。撞上牆令我骨骼盡碎而死,不,或許一下子死不了,而是被破裂的骨頭扎穿內臟慢慢內出血致死。或者扔出窗令我像高速運行中驀然騰空汽車一樣,既使只是兩層樓的高度,卻好似萬丈懸崖一般粉身碎骨。
可怕的速度,如果不是眼前空無一物,我會以為自己是被汽車拖住。原來被人拖在汽車后活活拖死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快得目眩,無力掙扎……
如果對方還是一個學物理的人,那更加可悲,因為他的大腦甚至在本能地分析,這種情況下的重力加速度會產生怎樣的力作用。
我死定了,我的大腦告訴我。
但是它卻突然停了下來,將我驀然掀出,我像一塊破布般在空中翻滾著墜向樓梯!突然身子一震,我感覺到有某種比牆軟的東西撞上了我,這個撞擊大大緩衝了力道,但我還是摔得好像五臟六腑移了位,天旋地轉,全身失去了知覺。
另一個粗重的喘息微微拉回我的意識,一個軀體艱難地從我身旁爬起來,哆嗦著將我摟進懷中,但又怕我骨折移位一般小心翼翼。而我可以感覺到他顫抖的雙臂並不僅僅是害怕,還有被撞擊后造成的劇烈回應。
「蕭雨……」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飛撲過來接住一個像螺旋槳般高速運轉的人,然後雙雙墮向堅硬的水泥地,他不可能安然無恙,或許情況比我還糟。怎麼會這麼蠢……這樣不要命的救我……
袁霏……
我無法抬起手,也沒法移動身體,尚在恢復的麻痹神經也令我無法開口說話。唯一正常的,竟是我的淚腺,我呆看著袁霏萬分緊張的目光,淚水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別怕……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袁霏顫抖的聲音幾乎無從分辨他在說什麼,這份顫抖,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后怕?有幾分擔憂我生死的恐懼?又有幾分……是面對自己種下的罪的心悸?
「不要傷害他……孫樂……求你不要殺他……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不要殺他……」
「滴答」
它站立在二樓,靜靜地注視著兩個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的狼狽之人。我的知覺慢慢恢復了,隨即而來的便是連眼睛都快睜不開的劇痛。好像全身都扎入了尖刺,口中一片腥甜。袁霏用他的身子護住我,他的呼吸時快時慢,常連吸兩口氣才能吐出一口氣,他一定摔到哪裡了……
「滴答」
「不要殺他……是我不好……不要殺他……」
苦苦得用微弱的聲音乞求著……卻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一個在不久前還對他拳打腳踢的人……
你明明那麼害怕,甚至到現在都沒敢抬起頭看向孫樂隱約所在的位置。這樣膽小怯懦的你,為何眼中滿是為我而流露的悲傷?為何口中哀求生機的對象仍是我?
值的嗎?我是一個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你身上的人,我是一個將一切悲痛都遷怒到你身上的人,我甚至是一個明知你已經沉溺在自責中無法自拔還要再補上兩刀的人……
「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滴答」
慢慢的,水滴聲消失不見了。袁霏還再用他微弱的聲音喃喃著、乞求著,聲音越來越小,慢慢消殞。他緩慢地抬起頭,動作遲緩艱難,令我的心隱隱作痛。
「他……好像走了……」袁霏帶著做夢一般的恍惚,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對……不……起……」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才將這三個字擠了出來,聲音沙啞得像另一個人。
鬆了一口氣的袁霏臉上露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放鬆下來的他當即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是我對不起你……全是我不好……」
袁霏握著我的一隻手,兩個使不上力氣的人只能將手掌虛虛地重疊在一起。但觸摸到對方的充實感卻莫名地撫慰著受傷的心靈,好像兩掌間的空隙被無形的羈絆填充,緊密得彷彿包容了天與地。
「不是……」我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全是我不好……大家都是因為我而死……是我混蛋……全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大家……」
「不是……」我的淚水彷彿再也停止不下來,不斷的流淌。
「對不起,蕭雨……」袁霏吃力地爬起來,用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淚水……「別哭了……是我不好……別哭了……」
我本能地向他伸出手,一個無比依賴的擁抱形成的這樣自然,我窩進了他的懷中。他緊緊地將我擁抱。
我哭泣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我噎咽著說道:「不要向我道歉……我不值得……我出賣了你……我竟讓他去找你……竟告訴他你在三樓……我太卑鄙了……我想出賣你而活下去……我……」
「噓……別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
袁霏低下頭,輕輕地吻住了我的唇。我本能地緊摟住他的脖頸,痴迷的加深了這個吻。因為此刻的我,願意為袁霏這個溫柔的舉動而付出生命。袁霏也激烈地回應著我,唇齒相依的糾絆令我的情感慢慢燃燒起來。
袁霏並沒有鄙夷我,反而更加大力的擁住了我。我一下子體驗到袁霏向我表明一切時的心情,那時的他,需要的便是這樣無條件的原諒和包容,而不是更深更狠的傷害……原來,在痛苦的懺悔時,對方的回應會給予你存活下去的動力,可以令萬念俱灰的心再一次跳躍起來。
我被原諒了……我做了這麼過份的事……我還是被原諒了……
袁霏……真的對不起……真的……謝謝你……
許久許久以後,我們才結束了這個深吻。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就這樣保持著相擁的姿勢,安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呼吸划動空氣。不知時間流走了多久,漸漸的,眼前的景象開始明亮起來,天,快亮了。
「應該……不會再來了……」袁霏輕聲說?饋?
「回去吧。」我小聲說道。
「嗯。」
我倆扶著牆壁慢慢站了起來,這才發現全身都像散了架。兩個人滿身擦傷,我的右胳膊腫了,左腳裸腫的像麵包。袁霏的雙手擦傷非常嚴重,泛著血絲,他的額頭腫著一個大青包。我倆互相看著對方的狼狽,怞笑了起來,馬上又痛得直唉喲。
我挽著他,他扶著我,兩個不知是該去醫院還是回寢室的傷員艱難地走在校園裡。偶爾遇到早起跑步的學生對我倆大行注目禮,有熱心的還會關切地上前詢問需不需要幫忙,問我們是被誰揍成了這樣。
哧笑著說是在網吧熬通宵,卻倒霉碰上了熱血青年輸了CS而大打出手,結果我們這兩隻池魚光榮殃及。然後誠懇地拒絕了對方的幫忙,繼續艱難前行。本打算去校醫室檢查一下,走到半路才想起校醫不可能這麼早來學校,只得作罷,又折回來返回宿舍。
「等天大亮了,咱倆還是請假去醫院檢查一下吧。」袁霏唉喲著說道。
「三零八的人不用請假,反正不會被記曠課。」我自嘲地說道。
三零八的特殊情況已經令我們可以無視校紀,隨意上下課,老師都會體諒的大力支持我們「好好休息」。
終於在無數人的注目禮下走回宿舍,管理員瞪圓了眼睛緊張地扶著我倆上樓,不容我們拒絕。我和袁霏倍感好笑,也只得從命,同時發現對於一個傷患來說,住在五樓實在太考驗身體承受力了。
「一會兒校醫室的人來了,我讓他們來看看。」
管理員的關懷令我十分感動,而且發現自己已經躍然成為特權階級,不舒服的時候校醫會主動來探。
「對了……昨晚有什麼異樣嗎?你有沒有聽到巨響什麼的?」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寂靜之中發出那麼巨大的聲響,還有我的大叫,不可能連一個聽到的人都沒有吧?原本應該引起蚤動,偏偏這一路走來,太平得見不到一絲異樣。
「沒有啊。」
「哦……那沒事了。」
我輕易地接受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只會成為我和袁霏的獨有記憶,那個空間只有兩個人,再無其它「人」。所以,另一個空間的事,不會幹擾到這個空間。
打開了寢室門,一眼看到老大正站在寢室中央。
我又驚又喜地一瘸一拐走過去:「老大!原來你回來了!擔心死我們了!」
走到吳凡的對面時,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吳凡兩眼發直,煞白,微微哆嗦著,手上還拿著小電筒,仍處於開啟狀態。
「老大?」我慌忙喚了一聲。
「玻璃……」吳凡目光獃滯地令人害怕,他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好像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情……「……玻璃……碎玻璃……」
「老大?」我慌忙抓住吳凡的雙臂,他似乎沒有知覺般軟軟地隨著我晃動:「老大!你怎麼了!?老大!」
「快!快去叫人!」袁霏沖已經呆愣的管理員大叫道。
十幾分鐘后,老大被救護車帶走了。本來醫生覺得我和袁霏也有必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是趕來的警察攔下了我們,要求問話。於是醫生便粗粗地檢查了一下,發現沒有嚴重情況便離開了。
結果,連走路都很艱難的我和袁霏被帶到了教務處。這回來的警察少說有十幾個,圍著我和袁霏,分成兩堆審問我們,還有其它警察在忙進忙出,人數驚人,不愧是「重大案件」。校方只有校長、班主任和教導主任允許進入,卻也只是充當端茶倒水兼配合調查的角色。
「昨晚你們在哪裡?」一個女警官拿著紙筆看著我問道。
「網吧泡通宵。」我平靜地回答。
「那你們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網吧有幾個人打遊戲輸了就動起手,我們只是不幸捲入其中。」發現其實我很有說謊的天份。
女警官露出不悅的神情:「昨晚這一帶並沒有收到任何鬧事的情報。」
「那就是老闆怕惹事,沒報警。」
「那你們去的網吧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我沉默了一下,故意一臉無辜地問:「我們在哪裡上網關係重大嗎?」
「蕭雨同學,我希望你能配合警方的調查!」女警官的聲音微微提高,到底是個年輕女警,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
「好吧好吧,我老實交待吧,其實是我和袁霏打架了,但是校內打架是要處分的,所以才說謊。」說完,我還衝站在我旁邊的校長笑了笑。女警明顯不相信,於是我高聲沖另一頭的袁霏叫道:「袁霏,咱倆是因為欠錢問題打架的吧?」
埋在人堆里的袁霏探出個頭,刻意大聲叫道:「對啊!你小子欠錢不還!」
「少來!你小子欠我的錢還沒還呢!憑什麼讓我還啊!」我也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其實不大的教務處根本用不著這麼大聲的對話,而我卻和袁霏大聲的一唱一和。等安靜下來時,滿屋的警察都目光不善地看著我倆。
一個看著年齡較大、像領導人物的警察拿過女警手中的記錄,和她替換了一下,平靜地對校長說:「再準備一間屋子,分開審訊。」
很快,袁霏便被帶出教務處,大概到其它屋子去了。我不禁好笑,已經串完供了才?摯,為時晚矣?
面對老警官,我不由提高了警惕,當警察一段時間之後都會變成老油條,稍不小心可能就會著了道。
「我怞煙你不介意吧?」老警官問道。
我聳聳肩:「教導主任不反對,我就沒意見。」
教導主任忙說:「隨意隨意……」
「可以隨意?那我也怞一根行嗎?」
我故意看向主任,他尷尬地看著我。我倍感痛快,高中時因為我沒參加全校師生大會還被他記了一過呢。
「那不怞了。」老警官爽朗地笑了一下,然後看著我說:「蕭雨啊,你對我們很排斥啊。」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警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徐平失蹤了。」
我的心跳了一下,但馬上垂下頭掩飾住我一瞬間的心酸。
「你們三零八寢室的人好像惹上了什麼事,一個接一個的出事……」老警官停頓一下,慢慢吐出幾個字:「穆木死了。」
我倏地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
「我們剛接到的消息。他坐長途汽車回家,途中汽車在加油站停留了片刻,有目擊證人證明穆木當時和其他乘客一起下車上廁所,可是所有人都回來后,他仍然沒有回來。」
我兩眼直直地盯著老警官張合的嘴巴,木然地聽著。
「當時車上的司機和售票員並沒有發現少了一個人,等到達目的地時,去接穆木的家人才發現他失了蹤。因為車上有穆木的行李,所以排除了他中途下車的可能性。當地警察接到報案后便調查了當時停留的加油站,結果發現……」
我安靜地看著老警官,沒有追問,因為任何可怕的情節都有可能發生,我已經麻木了。
老警官似乎是想吊起我的胃口,見我反應冷淡,似乎有些意外,但他繼續說了下去……
「……發現男廁所內有一個閣門是反鎖的,還有一股像燒焦東西一樣的糊味,但打開后並未發現穆木的屍體。」
我注意到他在這裡用了「屍體」這個詞。
「現場有燃燒過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燃燒面只在便池門內側,而且沒有蔓延,上方的天花板沒有任何煙薰的痕迹。這樣解釋吧,就像一個火災現場,四周全是黑乎乎的牆,卻只有天花板和地板是乾淨的,就好像火苗一直保持在一個高度,連煙都被罩在這個高度之下,所以在打開這個門之前,沒人會想像到裡面發生了火災。」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常識限制了我的想像力,一間便池閣是四下通風的,站起來可以看到外面,蹲下去可以看到地板,沒有半點密封。如果發生了火災,燃燒的痕迹又怎麼可能只停留在檔板四周,其它地方全無痕迹?難道有一個無形的罩子將這個空間划割開,讓火焰只在固定的地方燃燒?
我忽然揚了揚嘴角,不可能嗎?有它的存在,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老警官員見我竟笑了,於是說:「你不相信?你以為我是編的?」
「不,我相信。然後呢?穆木呢?」
老警官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的眼中看穿些什麼,不過麻木的我已經不會泄露什麼了。
「現場有衣服和鞋的灰燼,初步辯認是穆木的衣物。還有許多需要經化驗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和硬物,其中,有部分牙齒……相信從牙齒可以判斷出是不是屬於穆木……」
我淡淡道:「有衣服,有鞋,有許多不知名的物質,還有牙齒,但是肉呢?骨頭呢?」
「蕭雨,這正是我們警方無法理解的地方。從衣服纖維在現場的溶解程度可以想像那是怎樣的高溫,那已經不是普通的燃燒,就算把穆木全身淋上汽油、甚至泡在汽油里,也絕不可以在那種開放式的地方達到焚化爐的高度,他整個身體都被溶解了!不……也許那些不是他……」
老警官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他不知該如何向我解釋現場的模樣。但是,我卻能想像得出來。
所謂不知名的物質,十有八九是碳水化合物、曠物質、脂肪、蛋白質……加在一起,再加入百分之六十五的水份,便能還原成一個人……
記得以前化學老師說過,把人的構成元素全部買下來,只花大約十幾塊錢便足夠了。這就是一個人的物理價值,如此廉價。
我的沉默令老警察的神情有些鬆動,他長嘆一口氣,慢慢說道:「其實這個案子我沒有權利插手,如果被上級發現的話,我會被處分……可是我不能不管這個案子,因為我的孩子也可能會受到傷害……」
我一愣:「您是……」
「我姓徐。」
徐平的爸爸?
「蕭雨,我希望你明白一個父親的焦慮。自你們三零八出事後,我便一直催促徐平回家住,可是他說你們都是外地人,你們沒有家可以逃回去,所以他沒辦法丟下你們自己逃開。而現在,他失蹤了……每個孩子都在一個個出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徐平……所以,如果你知道什麼……」徐伯伯噎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他慌忙側過頭去,強忍住淚水。我的心臟一陣收縮,眼眶迅速濕潤。
是的……其實徐平早就可以離開,可是他卻留了下來……從一開始,任何事都沒有他的份,可是他卻從沒有涉身其外……就是這樣的徐平……已經……
我的眼前晃動著徐平凄慘的模樣,我急忙緊閉雙眼,不敢再去回想當時的慘狀,我怕自己會剋制不住哭出來。
「校長室……」我細若蚊哼的吐出幾個字。
「什麼?」
「校長室……有異樣嗎……?」
我緩慢地看向校長,徐伯伯同樣以詢問的目光看向了校長。校長沒想到我會忽然提到他的辦公室,明顯慌張起來。無措地回答:「沒、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啊。」
「校長室發生什麼了嗎?和徐平的失蹤有關嗎?」徐伯伯急切地問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校長室很「正常」的話……那我又要如何提起那個全身皮膚都被劃破、死狀凄慘的徐平呢?
「對了,今早清潔工倒是在校長室門前撿了一個手機,不知道是誰的。」校長忽然說道。
「這種事你怎麼沒告訴警方!」徐伯伯氣憤地喝道。
「我、我沒想過會跟這件案子有關係……」校長嚇得臉都白了。
「那個手機呢!?」
「我去拿!我去拿!」
很快校長便拿來了那個手機,我虛虛地瞄了一眼,正是徐平的手機。
「是徐平的手機,是我買給他的!」徐伯伯的聲音微顫著。
他當即奪過手機,飛快地查閱起來,然後,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我:「手機記錄徐平接通的最後一個手機號是你的……你們說了些什麼?」
說了些什麼?什麼也沒說……因為那不是徐平接通的……
「蕭雨,快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徐平跟你說了些什麼?他最後說了什麼?哪怕毫不重要也無所謂!告訴我!」
徐伯伯目眥欲裂,雙眸通紅,神情憔悴的令我這個小輩看著都覺得心疼。
「他說……」我木訥地喃喃著:「他說……他要到校長室拿我們的檔案資料……查一查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然後呢?」徐伯伯催促道。
「然後……然後……」
我的大腦飛快地旋轉著,雖然我知道不應該欺騙一位擔心兒子安危的可憐父親,可是我更無法將事實說出:「……然後很晚了,我給他打電話,問他怎麼還不回來……他說,等拿到手了就回來……」
「再接著呢?」
「沒了……然後就掛斷了……」
「怎麼可能!?」徐伯伯焦急地指著手機說道:「上面顯示你們聊了五分二十四秒!怎麼可能就這幾句話!」
我覺得自己的太陽袕開始突突地跳著疼,不由皺緊眉頭,閉著眼睛輕輕地柔著:「真的沒有了……讓我一句一句複述我也想不起來了……反正主要內容就這些……」
徐伯伯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思索這個情報的真實性。
「你和袁霏真的是打架才弄傷的嗎?在哪裡打的架?因為什麼?不可能是因為金錢問題!」要對著一個我心懷愧意的人不斷說謊,比我想像中更加困難。好像連全身的力氣都不合作的逃跑掉,我乏力得只想閉起眼睛睡一覺,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錢只是一個突破點……我和袁霏這幾天都太神經緊張了,很需要發泄,所以才會打起來,沒有更特別的理由……這件事和徐平失蹤毫無關係……」
徐伯伯又思索了一下,再次問道:「吳凡是怎麼回事?為何他會忽然精神失常?」
「我不知道……」我下意識地蜷起身子,抱住疼痛欲裂的頭,虛弱地說:「我和袁霏回去時他就變成那個樣子了……管理員可以作證,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不知道……」
「那他不斷提到的「碎玻璃」又是什麼意思?」徐伯伯仍在咄咄相逼。
「我不知道……」
我咬著下唇,藉由痛楚抹消腦海中全身扎滿碎玻璃的徐平的模樣。如果我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徐平的死狀,或者,在無技可施的情況下看著它將徐平殘殺……我會不會也變成老大的模樣?
當人的承受力達到極限時,很難以同樣的方式表現出來。老大是失了神,那我呢?也許,我會舉著沾滿血的碎玻璃在空氣中拚命揮舞著……
「蕭雨?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我想休息一下……好累……」
說著說著,身子已經慢慢傾倒,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可怕,因為校長已經慌忙跑出去叫人。而徐伯伯則急忙將我扶到沙發上,然後走出去對門外的警員說著什麼。
我覺得自己的意識徘徊在半睡半醒間,似是睡著了在做夢,又似睜眼醒著。眼前的景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腦袋好像再也撐不下任何東西一樣漲得滿滿的好像馬上便能爆炸。
我太累了吧……睡-下……只睡一下……
「滴答」
我的身子本能地一顫,卻連驚得跳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滴答」
「你真是無處不在……」
我喃喃著,半睜著眼睛,強睜幾下,又不由閉上。忽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我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感覺不到壓在沙發上的柔軟感,好像全身的知覺已經消失。眼前的圖案變得白蒙蒙的,好像隔了一層薄紗,隱約可見,卻不盡清楚。
然後,我慢慢地坐了起來。
腳步慢慢地移動起來,我卻毫無知覺。彷彿這個肉身已經不是我的,我根本沒有控制它,它卻自己活動了起來。我本應害怕的尖叫。卻連尖叫的念頭都想不到,只能怔怔地隨著這具肉身木訥地走向門口。
門外站著許多警察,他們來回走動著、忙碌著,卻沒有人回頭看我一眼,彷彿我是透明的。我的步伐慢慢走出了教務處,我獃獃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知道自己是在學校內的某間樓中,卻一時想不起來具體在哪裡。
步子依然在移動,上了一層又一層,一直往上走著。
我默默地數著:一層、兩層、三層、四層……
直至第七層,我終於知道了這是哪裡。這是我們學校的實驗大樓,最高的一座建築物。而我的腳步卻依然往上,打開了平時封鎖的大門,那裡是天台。
以前這裡是可以隨便學生進出玩樂的,可是,聽說某個學生從這裡跳樓自殺后,從此便鎖了起來。是哪個學生跳樓自殺?我不知道,因為傳聞總是不夠具體。我從未聽說過那個學生的名字,但我現在卻莫名其妙的知道了……
那個學生…………叫孫樂……
當我的腳步踏上天台的一瞬間,知覺回來了。我感覺到自己的腳踏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可是我卻沒有轉身逃離這裡的力氣。我的腳彷彿生根一般緊緊地與地板黏合在一起,無法動彈。
「滴答」
它又出現在我的身後,我再一次聞到了那股嗆人的味道。然後,一隻手輕輕地抵到我的背上,推著我慢慢向前。
這一次,它又要將我推向哪裡?
我機械地走著,大腦叫囂著停下停下,腳步卻不斷地移動著,即使用上全身的力氣也控制不住兩條不聽話的腿。
你在耍我嗎?為何不像剛才那樣讓我恍惚地跟著這個軀體繼續走下去,直至走到你的目的地?為何忽然讓我恢復了知覺,讓我的心隨著一點、一點接近你的目的地而一分、一分下沉。
我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裡……因為第一次踏上這個天台的我,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某個點上……
那是天台的邊緣,有扶手,但旁邊卻有一個凸出的水管道。如果站在水管上,便可以輕易地躍過護欄,墜向大地……
「我……不想死……」
當我的腳步自己踏上水管的時候,我絕望地對它說道。
然後我的腳邁向了空蕩的天空。沒有片刻猶豫。當身子墮下高樓的一瞬間,含在眼中的淚水終於被風吹散。
對不起……袁霏……我本想陪你走到最後……卻只剩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