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宇從國外回來,一臉的得意飛揚,對雨疏更又少了先前的愛戀,甚至有點不屑;許是外面見多了美女,像她這種只適合藏在家裡當擺飾,而無一點實際用處的女人,他終究會厭倦的。自從第一次他帶她出去應酬回來,她就清楚他會另有選擇,這也使她醒覺到原來他們的婚姻是多麼的危險和不健康,不是如她婚前所想的單純。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他較早回來的晚上,雨疏做好心理準備,也想好要如何開口提分手的事。
「正宇。」雨疏咬了咬唇,心還是禁不住地猛跳。
「什麼事?」躺在沙發的正宇睜開眼睛射來一道銳利的眼光。
「我想……我想要離婚。」
久未跟他說話,夫妻說起話來竟然如同陌生人。
「離婚?為什麼?是你外面有男人?」正宇一連串的問題,眼睛直盯她看。
「你不覺得我不適合你,也幫不了你的事業?離了婚,讓你重新有別的選擇。」
雨疏一向對他害怕幾分,因此說起話來也總是怯怯的。
「幫不了就幫不了,犯不著要離婚。」
正宇又合上眼睛,一副免談的樣子。
「可是——可是對我也不公平呀!」雨疏心急了,她今晚一定要談出結果,不能讓事情這樣拖著。
「怎麼不公平?」正宇說話從不會溫柔體貼且充滿霸氣,這或許是雨疏害怕的原因吧。
「我們這樣的夫妻一禮拜碰不上一次面,半個月說不上句話,比陌生人還陌生,家對你來說只是睡覺的旅館,難道你就願意這樣過一輩子?」
「要不然能怎樣?離婚對你我都不好看。」
「我不在乎,日子是自己在過,好過、難過又不關人家的事o」
「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在外頭要做事,離婚多少會影響我的事業。」
正宇翻個身改為側躺,態度依然堅決。
「不!」雨疏看談判無望,淚不禁流下,哀哀祈求。「正宇,算是我求你,放了我,這樣貌合神離的日子我真的過不下去,何況——」
雨疏想揭他外面早有女人的底牌,揭穿了,揭穿了只有更加傷感情。他們的情況,有外遇是很正常,他都已經幾個月不曾碰她,每天在外廝混到三更半夜才回來,而原本就愛漂亮的他,最近更是講究,行為舉止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她。雨疏不是感覺不出來,只是沒有愛,也就無所謂他怎樣了。
正宇抬眼瞄她一下,慢慢的一字一字清楚地說:「你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不然我們的差異從一開始就是如此,你都能泰然處之。上次,你有一次沒回來睡覺,真是到你妹妹家嗎?你聽著,要是讓我知道真是如此,我絕不會饒過你們。」
「你太自私了,你自己在外面怎樣,別以為我不知道。別以為不離婚,就沒事了。」
雨疏想到他的自私霸道就更加生氣。與其讓他先發制人,不如自己先採取行動,找到有利的籌碼好談判,否則她這輩子真要永無翻身之日,只能任他擺布。這樣做,也不全然是為了能跟書凡在一起,更是為了她自己。她決定不把事情告訴任何人,自己單獨行動。
雨疏由報紙廣告欄找到一家徵信社。
她把正宇大約的作息時間及公司地點都告訴徵信社的小王,他一一地記下,一副負責到底,絕對成事的態度。
「我們這行雖不是很正大光明的行業,可是也不能說它不好。我們承辦過很多捉姦的c
se,結果有很多因為姦情曝光,丈夫反而回心轉意,夫妻重歸於好。所以從另一角度看,我們的存在也有正面的意義。」
小王為自己的職業做一番註解。
雨疏笑笑不予置評,從皮包里拿了兩萬塊做為前金,事成之後再付三萬。事情就這樣敲定,她是鐵了心要結束這樁由金錢打造的婚姻。
小王照著雨疏給的作息時間,開始跟蹤正宇每天的活動。
正宇下班以後,小王緊隨著正宇的賓士車來到松壽路上一棟豪華大廈前。正宇手肘倚著車窗,一副等人的模樣;不久,一位打扮入時的女郎坐上他的車。小王憑職業的敏感,知道她就是今晚的女主角,所以趕緊拿出吃飯的傢伙——望遠鏡,好瞧個仔細。
當正宇和女郎至一家浙江菜餐廳用餐的時候,小王趕緊用大哥大聯絡同伴小張來接手跟蹤,因為他剛剛太過於接近他們,再跟下去,恐被懷疑。若被識破了,事情就難辦。
小張認清了目標,跟著他們又回到松壽路上那棟大廈。他和他們一起進電梯,他們沒有懷疑,兩人只顧親熱。電梯在八樓停下,小張也跟出去,假裝是住戶,認真地掏找鑰匙,一心卻注意他們進了哪一戶。待他們進門,小張看看門牌號碼,確定了金屋就在八號八樓,心裡暗爽,今晚如此順利地完成任務。
小王接連跟蹤五天,確定正宇每晚下班就到松壽路的大樓找那位女郎,有時一進去就不再出來,有時會相偕出去吃飯。搜集了這些外遇事實,小王再約雨疏出來,把這五天所得資料一五一十詳盡地向她報告。
雨疏也不知道如何捉姦在床才能讓妨害家庭的罪名成立。
「那我下一步該怎麼做,才能證明他們通姦呢?」雨疏一臉茫然地請教小王指示。
小王放低聲音,貼近雨疏的耳朵嘰哩咕嚕地說一些。雨疏聽得認真,頻頻點頭。
「事情就這麼辦,明天你準時到,等候行動就可以了。」
雨疏不得不佩服他們如此神通廣大。別人無法得知的隱私,都被他們赤裸裸地揭發,想來背脊都發涼。
而如今她才恍然發現,原來正宇過去所謂的應酬,都是他外遇晚歸的藉口,要不是他態度愈來愈惡劣,她還一直相信他真是為事業每天忙到半夜呢。也幸好他忙女人,所以才無心多注意她感情出軌的事,想來,這樁婚姻真有夠荒謬的了。
隔天,雨疏準時到小王指示的地方躲著,到了約十一點左右,小張找來一位警察和鎖匠,小王要雨疏和他們一起上台捉姦,雨疏這時倒害怕得手腳發冷、發軟,小王見狀,安慰她說:「不用害怕,今天是他們不對,該害怕的是他們。」
一切都如他們所掌控。當她和警察進入房間時,正宇和女郎兩人正赤裸裸地擁在一起。
三人到警察局做筆錄,正宇和女郎兩人罪證確鑿,百口莫辯,只好承認一切。
警察問雨疏是否要提告訴還是要和解,雨疏決定暫時保留追訴權。走出警局的時候,正宇狠狠地瞪著雨疏,卻肆無忌憚地摟著女郎坐車離去。
雨疏也沒回家,直接住到妹妹的住處。
「姐,這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風。」雨文聽完雨疏的捉姦過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儘管她覺得不可思議,還是贊同她的作法。「不過你總算是走出格局。至少,不再像以前不問世事,躲在自己的象牙塔築夢。」
「不,雨文,我一向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今天會這麼做,當然一半是因他太過分,另一半因素也是我自己的問題承待解決。」
「你有什麼承待解決的問題?」雨文一臉的疑惑。
「你姐夫早在跟我結婚之初,在外面就已有女人,他的所謂應酬就是陪女人。
我也在你生日時邂逅我的外遇對象,他就是何書凡。」雨疏知道事情遲早會曝光,不如現在坦誠以告,免得來日多所誤解。
「你說什麼?」雨文不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你的意思是你跟何書凡有關係?在一起?」
「我們彼此相愛。他讓我重新認識自己。」雨疏冷靜且嚴肅地說。
雨文腦子一片空白,好一會兒都不能思考,只覺得世界突然間都變了樣。現在的社會,男女外遇就像三餐吃飯一樣的平常,一點也不令人大驚小怪。可是,雨疏——她的姐姐不一樣,她潔白得像空谷里的百合,不為塵世污染,她一向自在、自得,冷傲地活在她的天地里,而愛情的力量竟能讓她走出幽幽空谷。
雨疏知道這事帶給她莫大的震撼和衝擊。
「雨文,我知道你除了驚訝,一時也難以接受,可是,我的人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我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繼續這段可笑的婚姻。以前我一心只想追求我的理想,以為只要用沉默的語言文字就可以取代情感的需求,而你姐夫提供我一個安定的環境,我就可以平靜無憂走我的人生路。或許,如果沒有碰到書凡,說不定我會那樣過一生,不料,邂逅他以後,一切都改變了。他讓我勇敢地面對自我、面對一切,真實地去對待感情。認識他,使我清楚自己原來一直都在逃避這世界,在埋葬自己的感情。雨文,你不能接受的或許就是我的改變。從小,你就習慣我的與世無爭、獨來獨往、不同污合流的個性;所以如今乍聽之下,就好像我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事實上,我只是愛上一個人。很單純地愛上一個人,難道有錯嗎?雨文,別人怎麼說、怎麼看待我,我都無所謂,可是你不同,你應該了解我。我們從小一起吃飯、一起長大,如果你對我都不了解,甚至不諒解的話,對我是嚴重的傷害和打擊。」雨疏淚滿盈眶,傷心欲絕地說。
「不,姐姐。」雨文更是淚流滿襟。「我了解,也諒解,更沒有怪罪你。只是你為什麼愛在不該愛的時候?為什麼你的人生總是選擇走險徑?當初嫁正宇也是,你說你有你的選擇,如今,你敢說你真的找到幸福了嗎?正宇他會放過你嗎?」
「他不放過又能怎樣?證據在我手中,何況是他背叛我在先,我也沒先對不起他。」雨疏拭了拭淚,理直氣壯的。
「虧你跟他做了多年夫妻,還不了解他。你難道沒聽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逃嗎?你跟他玩明的,他跟你耍陰的,到時——到時會怎樣還很難說。」雨文一向精明,識人也有她獨到的眼光。而碰上感情糾葛這種事,她恐怕是幫不上忙,一切就看造化。
隔天,雨疏在電話中把事情相告書凡,書凡既驚訝又高興,想到她將脫離那沒有愛情的婚姻,想到他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擁有她,好像幸福就在眼前,招手即來,頓時整個人都輕活起來。不管和采芬或雨疏的情事,愛情帶給他的都不是全然的快樂。和采芬的感情,嚴格說起來只可稱之為「習慣愛情」,而不是「心靈愛情」。和雨疏雖然相知相惜相愛,裡面卻隱藏著無窮的壓力;如今壓力顯然去除,他們將可以海闊天空地翱翔在愛的天地。生平第一次,他嘗到愛情真正的甜美。
過了一個禮拜,雨疏起個大早,打電話給正宇,因為找他除了一大早或大半夜,否則是找不到人。雨疏也曾在半夜兩點打電話給他、但都沒人接,所以這次一大早碰碰運氣。事情總要解決,這種事又不好打到他辦公室去談,就算打到辦公室,他也不會和她談。
電話響了近十來聲,雨疏正要掛下的當兒,突然對方喂了一聲,雨疏被嚇了一跳;那一聲彷如地獄冥府傳來似的,她一時竟不知所措得不知如何作答。
對方連餵了數聲,雨疏才有回應。
「是我,雨疏。」
空氣中好似結冰,突地凝結了彼此的呼吸。一陣死寂般的沉默透過話筒飄蕩。
「什麼事?」他終於打破沉寂,冷冷地迸出一句話。
「我們之間是否該有個了斷或解決?」雨疏簡單扼要地說了,竟然沒有一點點的傷心或不舍的心情。
「怎麼解決?」聽他似無意離婚,莫非他還想故意為難?他一向城府深沉,很難捉摸猜到他在想什麼。
「我想離婚。」雨疏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表明。
正宇畢竟聰明人,聽她這麼乾脆地說,必定是經過慎思的決定,且這事由不得他作主,即使要刁難也沒有條件,因此他也答應得爽快。
「什麼時候辦?律師找好了嗎?」
「看你有空,配合你的時間。」
「明天就可以了。」他的態度倒變得比她還急似的。「明天早上十點張律師那兒見。」
說完掛斷電話,沒有給雨疏多說的機會。
隔天,雨文陪雨疏準時到律師事務所,正宇則由那女郎陪伴。
離婚協議書則由正宇自己單方意見為主,早由律師打好,遞一份給雨疏。內容第一條就是撤回告訴,再則不得要求任何贍養費,離婚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雨疏也沒挑剔,默默地蓋上印章,由雨文當見證人,雙方就這樣結束多年的夫妻關係。
走出律師事務所,雨疏突然覺得天空好藍,心情特好;沒有婚姻的束縛,日子更自由自在。
「現在沒人養你,得靠自己了。」雨文忽然想起現實問題。
「沒關係,我可以認真寫稿,說不定這樣,反而激勵我的潛能,更有好創作。」
雨疏一派自信。「以前,我想找個金飯碗,然後就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從事寫作;不為生活,純為興趣。現在也只好把興趣轉化為生活。這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可能活得辛苦些,但,也是別有一番體驗。」
「你能這樣想就好。」雨文鬆口氣。別人是姐姐在為妹妹擔心,她則是為她這個凡事不按牌理出牌的姐姐憂心。
「雨文,今天天氣好,心情也好,我們上陽明山賞花看景去。」
雨疏總是這麼隨興又浪漫,雨文見她興緻高昂,也不便掃她的興,兩人叫計程車直上陽明山,又到竹子湖吃炒青菜和地瓜湯,兩人開懷暢遊,暫忘掉塵世所有的紛擾。
「姐,我發覺大自然有股奇異的力量,能使人身心舒暢,忘掉煩憂,給人一種沉靜的快樂。」雨文說出親近大自然一天的感受。
「嗯。你總算沒有被利慾薰心,還能有這樣的感受,表示你性靈猶在。」雨疏半揶揄雨文。
「你——你這是什麼話,欺負人嘛!」雨文嘟著嘴,快步直往前去。走到一斜坡處,突然「哇」的一聲,視野兩旁儘是一片潔白的海芋,又是另一番景象。
「帶幾朵回去吧。」雨疏說。「做為我離婚的哀悼。它的花狀和顏色很適合做為哀悼的花。」
「要不要我多帶一些,以示隆重?」雨文也調侃回她一句。
「不用了,意思意思即可。結婚有紅花,離婚也一樣要有花,只是顏色不同,意義不同,心境更不同。同樣都是人生大事,所以必須同等視之。」
「真是謬論。」
「難道不是嗎?有些人結婚高興,有些人離婚更高興,你說不是嗎?」
「姐,我真不懂為何你滿腦子想些奇怪的東西,你就不能實際點?」
「我哪一點不實際,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
雨文想想也是,這世界有太多混淆不清的事,不是樣樣皆能依循軌道順序行走的。
盡興了一天,晚上雨疏直接到書凡的住處。現在,她已是自由之身,可以光明磊落、毫無顧忌地和書凡同進出。
「恭喜你離婚了。」書凡舉杯向雨疏祝賀。
「謝謝你的祝賀。或許你該去買份禮物做為我離婚的賀禮。」雨疏淺淺一笑,半似認真,半似玩笑地看向書凡。
「有些時候,離婚是痛苦的結束,快樂的開始;結婚是快樂的結束,痛苦的開始。通常,人們只看浮面,不曾了解人性本質。放眼天下,多少場面浩大的婚禮,都以凄涼的結局結束。分離固然是難,可是在一起更難過的時候,分離就是值得鼓勵的一件事。」
「看來,我的離婚還引發你不少的觀感。」
「的確是。認識你,也讓我察覺到自我。」
「書凡——」雨疏深情款款。
「雨疏——」
這是他們相愛以來最釋放的一次,突破了壓力,兩人心理少了負擔,相愛自然更加如魚得水……
雨文想著書凡和雨疏化暗為明的戀情,想著好友若伶卻暗戀書凡,還有雨疏和若伶的離婚,想著這些錯綜複雜的情感想得一夜輾轉難眠,直到凌晨四點才倦倦地睡著。這一睡,幾乎睡得不省人事,直到一通電話不知響了多久,才把她從睡夢中吵醒。
「雨文啊,電話怎麼響那麼久?」若伶活力十足的聲音告訴她時候該是不早了。
「我在睡覺。」雨文音調低沉。
「睡覺?都幾點了?昨晚到哪當夜貓子去了?」
「在家捉老鼠,一隻也沒逮著,卻一夜沒睡。」
「孤家寡人,有什麼心事想到睡不著的?」
「寡人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卻沒有後天下之樂而樂。唉,難過加痛苦。」
「那就好笑了,別人的事,人家睡得甜蜜蜜,你在為人家失眠,這是哪門子的煩憂啊?」若伶嗤嗤地笑。
「對,我在杞人憂天。」雨文似乎有點不悅。
「忘了吧。中午過來吃飯,我媽老叨念著你怎麼都不來我家了,今早特地叫王媽多加菜,準備一桌豐盛的菜等你。怎樣,總不會不賞我媽的臉吧?」
「這樣的邀請,當然義不容辭。告訴伯母,我二十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雨文一躍起身,梳洗完畢,換了裝,開她寶貝的新車到若伶家。
張衛英一見雨文高興得嘴都合不攏。
「你好久沒來了。怎麼學校一畢業,我家也不來了?以前你總跟若伶進進出出的,像是親姐妹,我也一直當你是我的好女兒,少了你,還真有些不習慣。」
「因為上班忙,時間由不得自己,忽略了伯母,以後我會多抽空過來。」
「你看,我媽為你燉的土雞,怕你自己一人在外隨便吃營養不良,特為你補身。」若伶伸手拔了一隻雞腿丟給雨文。
「伯母這麼照顧,雨文不知何以為報。」
「說什麼報不報,吃,吃,多吃些就是了。」
張衛英提筷子示意她多夾菜。
「以後多到我家報到就是了,你來多吃,媽咪就高興了。是不是?媽咪。」若伶故意裝小女兒似的撒嬌。
「那當然是了。我最高興的是看你們像從前一樣,一起吃飯、看書,甚至睡在一起,那種感覺真教人窩心。我看這樣好了,雨文,反正你自己一個人住,又乏人照料,乾脆搬來我家住。反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多人多熱鬧,這麼大的房子,也需要多添人氣。」
張衛英熱情的招呼,令雨文面有難色,若伶機伶地替她解圍。
「媽咪,人家雨文住的地方離上班地方近,每天都可以睡得晚,來我們家可就沒這福享了。反正她答應以後常來看你了嘛,你就別為難她了。」
「我是很想搬來和伯母住,可是有些地方確實不方便。反正常來也是一樣,以後我會常來叨擾伯母。」
「唉,人老了就是這樣,總希望家裡多些人。年輕的時候,像你們一樣,總有忙不完的事,感情、工作、朋友、娛樂,人生真的多采多姿,一點也不知道什麼叫寂寞。現在卻只剩下夕陽餘暉,總有許多失落的感覺。若說人患無情,歲月才絕情,它就這麼悄悄地奪走你的一切。」張衛英一時有感而發地說。拭了拭眼角,不好意思地又說:「對不起,你們吃飯,卻聽我胡說了一堆閑話。」
「想不到伯母也這麼多愁善感。」
「媽咪年輕的時候好愛作夢呢。」
飯後,雨文和若伶有默契地留在客廳陪張衛英聊天說笑。
「雨文,你跟若伶好似姐妹,以後就跟若伶叫我媽咪,我也好多個女兒。」張衛英愈看雨文愈覺投緣,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一樣。
「嗎咪——」雨文感動得衝口而叫,眼淚已蓄滿眼眶。忘了有多久不曾叫過這兩個字。
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張衛英坐過她身邊,輕拍她的背,又摸摸她的頭,憐惜之情表露無遺。一時,雨文情緒湧上,竟嘩啦哭起來。張衛英把她擁在懷裡,嘴上念著:「真難為你,苦了你。」
待雨文情緒發泄完,她面腆地說抱歉,一切才恢復平靜。
張衛英上樓休息后,留下若伶和雨文在客廳。
若伶懶懶地半斜躺在沙發上,有意無意地問雨文昨晚到底怎麼啦。
「若伶,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讓你知道?」雨文把腳伸到茶几,放鬆身體。
「拜託,你我講話有必要這樣嗎?」若伶振了振精神,興趣也來了。
「可是——」雨文欲言又止。
「可是不是什麼好事,對不對?你就說吧。」
「何書凡……我姐姐……我是說何書凡和我姐姐,他們在一起。」雨文困難地鼓足勇氣說出真相。
「你所謂的在一起……是普通朋友,或是——」若伶不知是不信還是搞不清楚。
「你到底是天真還是無知,還是突然變白痴?」
「他們怎麼可能在一起?」若伶有點控制不住地吶喊。
「他們在一起好一陣子了。前幾天我姐姐為了這件事才離了婚。」
「離婚?你姐姐為了書凡離婚?」若伶吸了一口氣,緩緩情緒。
「是的,我姐姐為了能跟他長相廝守,不惜和她的前夫玩捉姦計。如今,她已恢復自由之身。」雨文只得說出殘酷的事實。
「他們真的那麼相愛?」若伶好似在說給自己聽,一顆心直往下沉。對書凡的愛雖不激烈,卻也是深潛在心底。
雨文點點頭。「我姐姐未離婚前,他們就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能說他們不相愛嗎?」
雨文的字字句句都刺進若伶心坎。
「若伶,今天告訴你這一些,是要讓你及早明白事情的真相。我是怕你愈陷愈深,無法自拔,又要受傷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該如何自處,謝謝你,雨文。」
再次遇到情感的挫折,若伶心緒飄飄沉沉的。她掙扎地告訴自己,放棄吧,這只是一分不為人知的單戀情愛。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行,不可以再去愛一個沒有希望的愛。
可是,每當她看到他,她所有的努力剋制都潰決了,於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愛定了他。
日子就在工作與暗戀的情懷中度過。每當忙完工作,或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想著他。有時想到他每晚擁著另一個女人,她的心就像受絞刑般的痛;漸漸的,日子一久,她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個酷刑也就慢慢地減輕,想起的時候不再那麼痛了。剩下的只是她對他不死心的愛。
柏元在傷勢完全康復之後,又出現在她眼前。
「你每次都神出鬼沒的,哪天魂被你嚇飛了都不知道。」
黑暗中,若伶毫無警覺地邁向家門,柏元卻一個箭步突地閃出來,著實嚇著著了。
「對不起,我不是存心嚇你,只是等了半天,看你回來了,一時心急就嚇到了你。」
「幹嘛這麼辛苦,有電話可打啊。」
「我喜歡這樣等。」
若伶輕嘆口氣。「進來坐吧。」揚頭示意他跟她進屋裡。
張衛英見是柏元,高興得又是茶又是咖啡、水果地招待著。
想到柏元能這樣不顧自己生命地保護女兒,張衛英對他可是感激不盡。
招呼妥當之後,張衛英把空間留給年輕人,自己上樓去。
偌大的客廳留下兩個不意合的心,顯得更加幾分的空蕩蕩。
「昨天我母親傳真過來,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催我的婚事。」柏元打破沉寂,看看若伶。
「你怎麼說?」
「我還沒說,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柏元,你是個好男人,一個優秀的人。憑你,不怕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老實說,有時我都覺得甚多地方不如你。」
「比你好的我未必會喜歡,我說,這是緣份。」
若伶審視著眼前的痴情男,想想其實他和她正遭遇著同樣的命運;可笑的是,兩個同樣單戀一方的人,卻無法在一起。
「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愛。」明知此話傷人,可是不得不說。
柏元臉色一陣慘白,端起咖啡,強自鎮靜地啜了口苦澀的咖啡,壓壓受傷的心。
「我哪裡不好,讓你不喜歡?」
柏元難過地迸出一句話。
「好不好,跟愛不愛是沒有關係。愛完全是個人感覺。柏元,我願意做你永遠的朋友,卻沒辦法做你的情人或妻子,就算勉強成為你的妻子,我們未必會幸福。」
「我可以包容你。」
「這樣對你不公平。」
「既然愛你,就不計較這些。若伶,除非你另有所愛,否則不會如此堅決地拒絕我,對不對?」柏元半猜半疑地問。
若伶不語。柏元愛她,至少可勇敢地說出,而她卻沒有半點勇氣去對他說。不忍再給柏元打擊,若伶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所愛的人,我只是把我的感覺真實地說出來,不想欺騙你的感情。」
柏元默然走出若伶的家,若伶送他到門口。
「柏元」若伶此時倒是心有不忍。「相信我,我是真心誠意想做你的朋友。」
若伶希望這句話多少能撫平他受傷的心。
「我了解,感情勉強不來。雖然我難過,但不怪你,你又沒錯,是我自己要愛上你。不過,我並不後悔。」
「那你願意把你的愛情化為友情?」
柏元點點頭。「那也是美事一樁。很多人愛不成便反目成仇,那就不是愛的本質了。」
「柏元——」若伶有股衝動想擁抱他,心想不妥,便只拉起他的手說:「認識你真好,如果……如果你有新的女朋友,可別忘了帶來讓我認識。」
「過去不曾對女孩動過心,將來要再碰到有綠分的恐怕也不容易。伴侶是終生相隨,我的所謂緣份恐怕也就是內心的感覺吧。感覺喜歡、感覺愛,願意為她無怨無悔地付出,否則,如果只為結婚而結婚,那只有徒增無謂的爭執和煩惱,又何必呢?」
「從前的婦女就只為結婚而結婚,根本沒什麼愛情可言,可她們卻也安然地過了好幾世代。」若伶陪柏元慢慢地走上人行道。
「那是個思想封閉的時代,沒有太強烈的自我意識,而人一旦覺醒,自我意識抬頭,就再也無法過從前的生活了。」
「從前的婚姻方式未必不好,看似懵懂,卻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現代人思想開放了,要求的多,付出的卻少,所以問題就多。」若伶想到自己失敗的婚姻不正是如此。
「可是你不覺得從前的人沒什麼快樂可言嗎?他們成了婚姻的祭品、生活的奴隸,他們只能那樣過一輩子,永遠不知道還有另一種人生。」
「那也未嘗不好。有時知道的多,徒增煩惱。人生的對錯好壞,是沒有標準可以衡量,端看自己的價值角度。」
夜晚的風冰冰涼涼的,撩起兩人的談興。若伶兩手交握在身後,悠閑地走著,晚風飄起她的髮絲,她帶著清淺的微笑看向柏元,隨風掠過一句:「都十一點了。」
示意他時間不早,該回去了。不過,她仍給他預留空間,歡迎他隨時來家裡作客。
離婚後的雨疏,和書凡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書凡每天下班就趕著回家,晚餐不是由雨疏親自下廚,就是到外邊找家清雅的餐廳吃。兩人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幾個月下來,雨疏竟被養胖了。
「你看,我的腰都快穿不下這些衣服了。」雨疏半嬌嗔半埋怨地說。
「這表示我沒虐待你啊。」書凡摟著她的腰,耳鬢廝磨地輕語。
「書凡,有時候我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夢,等夢醒時,一切又都是空。」
「你太過於多夢了。看,我給你買的禮物。」
書凡轉身自手提箱里取出一隻珠寶盒,裡面是一串鑲鑽的藍寶石項練。
「試試看。」
書凡體貼地幫她把項練戴上。
「嗯,美麗大方又高貴。也只有你最適合戴它。」書凡站開幾步,用讚賞的眼光看著閃閃的寶石在雨疏白皙的頸上發光。
「謝謝你,書凡。」雨疏輕觸了下他的唇。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送你禮物?」
「為什麼?」雨疏一臉的茫然。
「因為是我生日。」
「什麼?」雨疏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生日卻送我禮物,我真該死,竟忘了你的生日!我該罰,由你罰。」她一副贖罪的表情。
「你都認錯了,我怎忍心罰你。這樣好了——」書凡歪著頭想了想:「如果要罰的話,那就罰你每天想我一萬遍,想一個禮拜。」
雨疏笑了起來。「你怎知我有沒有想一萬遍?」
「當然知道,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兩人水乳交融的平靜生活,在彼此相愛的眼神中,雨疏很快忘卻過去的婚姻,書凡也把采芬置之腦後。然而,幸福的日子卻隱藏不可預知的災難。
正宇不甘被雨疏這麼輕易得逞離婚,他做事一向是他制人,很少被制,如今卻栽在她手裡,他哪會就此甘休。
請了徵信社的人調查,雨疏也不知何時就已和那個何書凡在一起,這使他憶起有一次她徹夜未歸,說是到她妹妹家過夜,事實上——誰知道?他現在是不會相信她的說詞,只怪自己當時一心都在安妮身上,未曾多加註意,才讓她祭出這樣的撒手銬。
不過,他——唐正宇可是輕易被擺布的?
一切計劃安排妥當之後,正宇花錢請了打手,等到一天書凡晚下班,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進書凡座車的後座底下,待書凡車行至人行稀少的地方,便從後座冒出來拿著槍抵著書凡的頭,要他把車開到指定的地方。在子彈威脅下的書凡,不得不屈從,把車依照歹徒吩咐開到一處荒郊僻野的地方。
四周漆黑一片,書凡隱約見到三名蒙面歹徒從草叢裡鑽出來,迅速地圍攏過來。
「你——」話剛出口,只覺得背脊一陣發麻,緊接著是無比的劇痛……然後車門被打開,書凡只能動也不動地癱在那裡任由他們一刀刀地亂刺一陣……歹徒完成他們的任務后,便迅速地逃走。
過了十二點仍不見書凡回來,雨疏直覺有些不對,便打電話至公司,卻沒人接,一顆心開始忐忑不安,揣測會有什麼不祥的事發生。一想到不祥的事,雨疏就戰慄不已,時間就在害怕中一分一秒的熬過去。她陷入極端的恐慌和無助,卻什麼也不能做,除瞭望著那隻電話,企盼它能帶來任何書凡的消息,要不就側耳傾聽是否有熟悉的鑰匙轉動聲。
就在她極度煩躁不安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那鈴聲在深夜兩點聽來特別的凄厲。不!直覺告訴她,他已遭不測。
鈴聲像催命似的響個不停,雨疏舉起抖顫的手抓起話筒。
「喂,這裡是xx醫院,有位何書凡被砍成重傷,生命垂危,現在急救,請家屬即刻過來。喂,喂,請問你是——」
「喔,喔,我馬上過去。」雨疏只聽到「生命垂危」,全身血液都凝凍了,僵坐在那兒。意識告訴她,必須趕去醫院,身子卻動不起來。
電話又刺耳地響起,雨疏下意識地拿起。
「喂,何書凡需要緊急輸血,請家屬快過來簽同意書,以利急救時效。」
「輸血?同意書?」
奮力掙扎地回過神,雨疏趕忙撥電話給書凡的父母,此刻,只有他的父母有權利為他做些什麼。
待她趕到醫院,書凡的父母已先抵達。她白著臉,抖著唇,走到兩老面前。
「伯父、伯母,書凡他——他輸血了嗎?醫生怎麼說?」
書凡的母親寒著臉,看著她的那眼神彷如她就是殺書凡的兇手。他父親則答非所問地反問她:「怎麼會這樣?他從小到大不會與人結怨,怎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也不知道。」那聲音低到連她自己幾乎聽不到。
「醫生說情況不是很樂觀,只能聽天由命了。」書凡的父親倒是沉著,冷靜地面對事實。
望著急診室的大門,雨疏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禱告。她雙掌合十,低頭祈求上帝重新賜給書凡生命,她願替他贖一切的罪;只要他能活過來,她願用她的命去換取……
雨文、若伶、昭中得知消息后全都顧不得工作,趕到醫院,大家全部凄惶著臉。
雨文和昭中對看一眼,對此禍事的肇因心照不宣。
若伶不清楚為何會發生此事,想到書凡受的痛苦,她心如刀割。
雨疏不眠不休地日夜守在他身旁,不停地低喚他的名字,她要用她的愛喚醒他的意識。
昏迷了幾天幾夜,書凡總算蘇醒過來,雖然他什麼也記不起來,只是睜著一雙茫然眼睛看著親人和好友們,但眾人多日焦急期待的臉龐終於有了曙光。
住院兩個多月,醫生宣布書凡可以出院。此時,書凡的意識已回復了八、九成,醫生說再過一陣子的調養就能完全恢復。因為書凡出事時失血過多,又延誤救治,腦部有暫時性的缺氧,才會有失憶的現象,意識功能尚未完全恢復,表達功能自然也不健全;不過,這些都可以治療,最大的缺憾是他雙腳失去功能。當初歹徒就存心要他殘廢,所以對著雙腳猛砍。往後的日子,他只能靠輪椅代步了。
出院后,書凡住到陽明山他雙親的別墅,由雨疏陪伴照料,而若伶下班之後幾乎天天上山看書凡。有時幫他按摩做復健,跟他講講話,或報告公司的業務狀況,雖然他不是很清楚地知道,但她還是仔細地一五一十報告。
若伶對書凡的體貼照料,雨疏看在眼裡,也明白了她對書凡的情意。而書凡雖不言不語,但舉手投足間對她的溫柔,兩人看來猶如一對情侶。
如今這樣的局面,她是難辭其咎。他母親那天在醫院看她的怨恨眼神就明明白白的、無聲地指控她,書凡更不可能不知道她是他的禍源,只是不去揭開它。他和她都清楚地知道,揭開了只是一個爛瘡疤,更增加彼此的痛苦、甚至怨恨罷了。所以,自從書凡意識清醒之後,他每天一語不發地瞪著天花板,到底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連雨疏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也不再博得他的疼惜愛憐。
從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切都已改變」的事實。往日的千恩萬愛都隨他的傷痛消蝕殆盡,畢竟,愛情是脆弱虛幻的,摸也摸不著、看也看不到,而肉體的疼痛卻是千真萬確。
然而,她的傷又有誰知道呢?這一切難道都是她的錯?他這樣待她何其殘忍?
想當初也是他要她放棄正宇而奔情於他,如今卻承受不起殘酷的考驗。他痛,她何嘗不傷?
他對她的情、她的愛不是天可荒、地可老,永不移的嗎?為什麼?為什麼過去的真心誠意竟可以化為灰燼隨風而去?她的心在淌血,她欲哭無淚,她那發自內心深處的聲聲吶喊有誰聽得到?
書凡啊書凡,她寧可不去相信這一切,雖然他的眼神、態度都用沉默的符號表達了一切,可是,要她接受他改變的事實,也可能是她生命的終點。
不,他不是真的那樣,只是驚嚇過度的情緒反應罷了。雨疏掙扎著安慰自己,他依然是愛著自己,他對她的一往情深是不可能變的……現在,她只能藉自我安慰,或許可說是自我欺騙來殘喘奄奄一息的生命。
是一個周末的午後,雨文和若伶都不約而同上山來。書凡一見若伶的來到,臉上寫滿了期盼已久的喜悅,那笑容包含了些無可言意的情愫,整個人的心情也換上開朗。雨文見此情況,先是一愣,但也很快地調適。唯獨雨疏,她必須赤裸裸、血淋淋地面對這轉變,獨自吞飲傷心難過。
「姐,怎會變成這樣?」雨文開門見山地問。
別人看不見的椎心之痛,被雨文這一碰觸,更是痛徹心扉。雨疏抱住雨文,放聲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傷心、難過化為哭聲……哭到淚已干,雨文的衣服也濕了半邊。
「雨文……」雨疏仍止不住地抽泣。「我好難過,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他的傷有葯可以治痊,可是我的呢?」
雨文不知該怎麼勸慰雨疏,所能做的也只是擁抱著她,藉著肢體語言的關懷,讓姐姐知道,這世上除了愛情,還有親情可以彌補心靈的創傷。
「我沒想到正宇竟然這麼狠,會對他下這樣的毒手,簡直沒人性。這些日子,我雖然痛苦得幾乎活不下去,可是也讓我更加清楚看到愛情的虛偽。過去我就一直不相信世上有不變的真情,所以第一次的婚姻才會選擇最現實的金錢;可是遇見了他之後,又讓我否定先前的看法,重新追求真愛。現在,我只覺得自己敗得好慘。
「雨文,我怎麼辦,我真的快走不下去了。」雨疏又淚流滿襟。
雨文也被她的傷心浸染得頻頻拭淚。
「姐,從小我們就失去父親,母親和我們相依為命,直到我們能獨立了,想對母親盡點孝道,她就離我們而去,剩下我們姐妹倆。姐,你怎忍心再對我說那種話。」
雨文也悲從中來地嚎啕大哭。
「姐,你不可以,你沒有權利那麼想。我們的命運已夠悲慘,你還要再自殘,將自己完全毀滅嗎?一路走來,你不是逃避自己的感情,就是讓自己傷得體無完膚。你總是無法在現實的情境里控制自己。姐,我記得你說過,你因認識書凡而清楚地看見自己,你是真的看清自己了嗎?難道真正的你只是一株依附在大樹的蔓藤,靠它的庇蔭,靠它在供給養分,自己見不到陽光,吸收不了空氣?一株無法獨立生存的可憐蔓藤。姐,我是你妹妹,卻要我來對你說這些,你知道嗎?昭中曾經這樣對我說:雨文,你獨立得好可愛,也正因為這樣,讓我無法不多愛你一點。我聽了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獨立不是天生使然,是後天造成,為什麼我們同樣的成長環境,卻有如此迥然不同的性格,媽媽在教育我們不是都說同樣的話嗎?」
「雨文,姐姐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還要你來為我操心。」雨疏拭乾眼淚,痛哭后的心情似乎舒緩許多。
經過此番的痛苦掙扎,雨疏整個人像生一場大病後的虛弱。
這天,她一早默默地為書凡打點好早餐,連午餐也一併準備好擺桌上,再幫他做按摩的復健工作。她已經慢慢調適自己做這有如菲佣的工作。
自從他出事以來,雖然他不曾抱怨什麼,可是那種漠然,才是讓人有如千刀萬剎般的痛。他的冷然,使她連想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凌遲她都開不了口,他們的問題始終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癱在那裡。今天,她決定改變一下自己,她不能讓自己這樣下去。雨文說得對,難道自己是一株見不到陽光、吸不了空氣的蔓滕?從今天起,她要擺脫他的冷漠,為自己重新辟一片天空,一片藍藍的天空。
雨疏以平靜的心情開口說:「書凡,我今天有事必須下山,午餐已備好在桌上,你只要放微波爐加熱即可,水果切好在冰箱,我會回來做晚餐。」
她輕柔依舊,他沉默依然。所以她的話猶如一顆投入水中直往下沉的石頭,激不起絲毫的漣漪。人家說:哀莫大於心死。這是他對她的心情寫照?
雨疏背著包包出門去了。自從他上山療養后,她就一直陪在他身旁,整整已三個月,她都不曾出過門,一心一意地照顧,為的只是兩人曾經都付出生命的愛。
她走到馬路,等了一會兒才攔到車,一坐上車便直驅母親的墓園。雖然每年清明她和妹妹都會請人來割草整理,但墓地還是蔓草叢生。想到母親就這樣長眠於此,雨疏心酸一陣又一陣,她低低地呼喚母親:「媽,我來看您,您知道嗎?您不在,女兒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沒有人呵護,沒有人撫傷。媽,您一定要幫忙我,扶我站起來。我今天來是要告訴您,女兒要再重新出發,您一定要給我力量支持,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您永遠沒有責備,只有鼓勵。」
雨疏立在蔓草之中,冷瑟的秋風揚起她衣裙飄揚。她望了望母親凄涼的墓碑,再放眼一望四周無數隆起的士冢,有誰能夠逃過死神的魔掌?有誰能脫離生死別離的定數?人生,到頭來只是黃土一杯。雨疏啊雨疏,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哀?更難過?她彷彿聽到母親這樣的殷殷叮囑。
懷著一顆崇敬的心,雨疏至文具店買了一疊稿紙,又到書店去逛逛,挑幾本新出的暢銷書。看看時間,不過下午兩點,離晚餐的時間還有三、四個小時,她找了一家咖啡屋,點了一杯曼特寧、一塊起司蛋糕,獨自啜飲。一邊翻閱剛買的新書,她攤開稿紙,開始多年的夢想。靜定地冥思好要寫的東西,開始動筆讓一字字跳躍紙上,讓夢成為一串串真實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