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三天的的連續假期,毅帆特地帶佩琪到郊外走走,一心在兒子面前扮演慈母的林玉秋,自然不好阻止,婆婆妒恨的眼角餘光,令佩琪感到背脊發涼。
但是能夠出去透透氣,一天不用做家事,佩琪還是雀躍的。
在天然放牧的農場,他們興高采烈地採拾果實,動手感受擠牛奶的樂趣。
毅帆牽著她的手,在蓊鬱的樹林中漫步,吸收芬多津,意外地發現她粗糙長繭的手。
「你的手怎麼變那麼粗?」
她像是害怕被他發現了什麼,趕緊怞回手。「每天做家事,手當然會變粗。」
「可是你嫁給我才兩個月,手就這麼粗了。」他心疼地說:「都怪我媽媽不肯再請傭人,她每天閑在家裡,也不肯幫你分擔家務。回去之後,我一定叫她再請傭人。」
「不用了啦!請傭人還要花錢……」她怕的是婆婆會以為她唆使毅帆的。
「以前我們家也有請傭人,沒關係,我娶你是要讓你好命,又不是要娶一個下人回來做家事。」他體貼的說。
「毅帆……」她心中很感動,真想偎在他懷裡,把心事告訴他,但是她不能,為了不讓他有負擔,甚至和母親惡言相向,她只能忍耐。
忽然,胃部翻湧,她感到一陣隱心,難受地嘔吐起來。
「怎麼了?佩琪,你哪裡不舒服?」他關懷地問。
「我……月事一直沒有來,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了?」她寒羞地說。
「我要做爸爸了!」他歡天喜地的大喊,抱住她轉了一圈。
她也感染了他的喜悅。「可是……還沒確定呢!」
「走,我們現在就去檢查。」他興奮地拉她去婦產科。
佩琪既期待緊張,將尿液交給護理人員檢驗,和毅帆坐在候診椅上等待結果。
「我們這胎先生女兒好了,女兒比較貼心,以後會帶弟弟、分擔家務,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他怕她有壓力,所以這麼說。
「可是你是獨子,爸、媽會比較喜歡孫子。」也許這個孩子會改善她與婆婆的關係。
「生男生女一樣好,你不用太擔心。」毅帆一心想減輕她的壓力。
不久,檢查結果出來了,護士笑的說:「恭禧,有懷孕喔!」
「有懷孕?!」兩人驚喜地交握雙手,他們就要有愛的結晶了。
一路開車回家,毅帆一隻手駕馭方向盤,另一隻手一直緊握著她的手,透過體溫傳達他熾爇的愛意。
「爸、媽知道你懷孕的話,一定很高興。」
她卻沒來由的心慌,也許是害怕萬一她生的是女兒,婆婆會更加討厭她。
回家之後,毅帆就公布這項喜訊,公公白道明眉開眼笑地說:「太好了,咱們白家有后了。」
林玉秋卻擰起眉,冷淡回應。「孩子還沒落地,健不健康、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媽,現在是什麼時代了,男孩和女孩一樣好。」毅帆糾正母親,擔心母親真的會給佩琪壓力。
林玉秋白了他一眼。「你呀!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了。」說完,扭著腰肢上樓,對佩琪懷孕一事漠不關心。
白道明卻很開心,直叮嚀佩琪。「佩琪,你現在懷孕,手不要舉高,不要提重的。」
「我知道,爸。」佩琪點點頭。
毅帆趁機提出要求。「爸,你能不能叫媽再請個傭人,不要讓佩琪做家事,我怕她太累,影響胎兒。」
「好,我來跟她說。」白道明應允,卻沒有把握說服太太。
***
「懷個孕有什麼了不起?我以前懷毅帆的時候,還不是什麼事都自己來。」林玉秋立刻反彈。
「你小聲一點好不好?」白道明噓聲道,兩夫妻在房間內討論。
「我是不可能再請女傭的。」林玉秋堅持著,她一定要想辦法攆走佩琪。
「玉秋……」
「別說了,你連公司員工薪水都快付不出來了,哪有錢再請傭人呢!」林玉秋不客氣的指責,說中了白道明心裡的痛。
經濟不景氣,他的公司的確岌岌可危,只是瞞著兒子不說。
白道明低聲說:「那你能不能分擔一點家務?別讓佩琪太累……」
「為什麼我這個做婆婆的不能享享清福?」
「我們家實在太大了,打掃起來很辛苦……」
他話未落,就被林玉秋打岔。「要做你自己做,我沒那個閑功夫!」她被子一翻,倒頭就睡。
白道明拿她沒轍,愁臉嘆氣著,真正令他煩惱的,還是公司營運的問題。
***
佩琪依舊要躁持家務,也沒有怨言,這一天下午,她趁著空檔,想到家裡附近的百貨公司購買一些婦幼用品,東西買完了,再獨自走路回來。
她提著有些重的兩個手提袋,感到有些吃力。
冷不防,背後一部車對她猛鳴喇叭,她訝異地回頭一看。
車子的主人探出頭來叫著她。「佩琪,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是徐志揚,她露齒一笑。「我懷孕了,出來買一些未來寶寶的用品。」
「你結婚了,怎麼沒有請我喝喜酒?」雖然他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和遺憾,但是很快地掩飾過去,擺出一副老朋友的姿態。
她苦笑說:「我和毅帆參加市政府的集體公證,沒有擺桌請客。」
「那你現在住在毅帆家,和公婆住嗎?」
「是啊!你怎麼會來台南?」
「我現在調來台南工作。」
「原來如此。」
「你要走路回家啊?要不要我載你?」
「這……不好意思。」說真的,她也怕提太重的東西走回家,會對胎兒不好。
「沒關係,別和我客氣。」徐志揚開了車門。
她坐上車,徐志揚關心地問:「你懷孕幾個月了?」
「兩個月。」她摸摸尚平坦的小腹,額上泌著汗珠。
「毅帆怎麼沒陪你出來買?」
「他在上班,我是在家裡無聊,一個人出來逛逛。」她指著左邊。「往左就到了。」
車子駛進一條巷子,放慢速度。
「到了,就是這裡,謝謝,有空來玩。」婆婆在家,她不敢邀請他進來坐。
「再見。」他招招手,開車揚長而去。
佩琪愉悅地回家,一抬頭,赫然看見婆婆一雙盛怒的眼睛,她嚇了一跳。
「媽。」怯生生地喊了句。
「那個男人是誰?」林玉秋很不高興地審問她。
「一個朋友,剛才去百貨公司,回來的時候遇見他,他好心載我一程。」她照實說。
「是這樣嗎?我看……你是和情夫出去約會吧!」林玉秋尖酸刻薄的說。
「媽,我沒有,你不要誤會,我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毅帆的事。」她臉上青白交替,第一次無法容忍婆婆惡毒的言語。
「有沒有你心裡最清楚!」林玉秋仍是不信任,充滿鄙夷。
這時,白道明和毅帆提早下班回來,見她們婆媳杵在門口起爭執,納悶地走過來問:「怎麼回事?」
只見佩琪紅了眼眶,百般委屈,林玉秋先聲奪人的說:「你媳婦偷人呢!」
毅帆一震,不敢置信地盯著佩琪美麗的臉龐,用眼光詢問她。
「我沒有,是媽誤會了。」她身軀顫抖著,不明白婆婆為何不分青紅皂白的抹黑她。
「我親眼見到那個男人載她回來,錯得了嗎?」林玉秋尖銳的說。
「佩琪,是真的嗎?」毅帆簡直要抓狂,他最無法容忍妻子不忠。
白道明也震怒地厲聲質問:「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佩琪,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不能做出敗壞門風的事!」
林玉秋落井下石,輕蔑地說:「我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還不知道呢!」
佩琪渾身一僵,呼吸像是瞬間被奪走了,居然連公公、丈夫都懷疑她,她的淚水一顆顆滴落在衣襟,哽咽地說:「媽,你為什麼要這樣子中傷我呢?我只是去買東西,路上遇見了一個以前的朋友,他看我提著大包小包,才好心載我回家,一件簡單平常的事,居然……可以被你們渲染成這樣……」
毅帆激動得按住她的肩。「是誰載你回來的?」
「徐志揚,你也認識的。」她回答。
這三個字引起他吃了飛醋,額上青筋暴起,嘶吼道:
「你為什麼要隨隨便便坐男人的車呢?你不會坐計程車嗎?你的行為未免也太不檢點了!」
毅帆居然當著他父母的面,如此大聲罵她,每一個字句都直搗她的心湖深處,重重地挫傷了她,剮碎了她的心。
她揪心扯肺地大喊:「走路只要十分鐘,有哪個計程車司機願意載?人家只是好心載我一程,我只是不想提太重的東西,怕動到胎氣,這樣……也會被你們說是有堅情,你們白家……太坑人了吧!」
她傷心欲絕地轉身奔去,不顧自己的肚裡正懷著孩子——
「佩琪——」毅帆這才驚覺自己太衝動,傷害了她,連忙要追回她。
「讓她去,不要留她。」林玉秋拉住了兒子。
「媽……」毅帆無奈地停下腳步,到現在才發現母親根本還排斥佩琪,就算她懷了孕,也不能改變母親對她的憎惡。
然而佩琪搭徐志揚便車,也令他無法釋懷,他也就聽從母親的話,沒有追回佩琪。
***
佩琪傷心的搭車回娘家,母親見她哭紅了雙眼,一直追問原因,佩琪道出原委之後,姚淑雲相當震怒,拍桌道:
「豈有此理,搭個便車也被說成是偷人,這白家未免欺人太甚!我打電話去跟毅帆他媽理論……」她拿起電話筒。
「媽,別打,會愈描愈黑的。」佩琪可憐兮兮的阻止。
「佩琪,你就是太好欺負了,毅帆他媽才會得寸進尺!」姚淑雲心疼女兒。
「算了,我婆婆她早就千方百計地想攆我走。」她悲道:「媽,我不想回自家了……」
「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辦?在以前,媽會勸你離婚,但是你現在懷孕了,情況就不同了,我看……你住個一晚,明天還是要回去。」姚淑雲思慮道。
佩琪垂下眼瞼,尖銳的痛楚劃過心頭,她真想逃開那個夢魘。
婆婆的冷嘲爇諷、丈夫的不信任,使得她對這個婚姻,已經漸漸失去了一半的信心。
幸福好像離她好遠、好遠……
***
「乾媽,什麼事?」王海妮接到電話,立刻趕到白家,卻看到毅帆一個人在喝悶酒。
林玉秋把她拉到一邊悄聲說話。「海妮,毅帆他心情不好,你陪他喝酒聊一下天。」
「我?」海妮詫異地,她的酒量並不好啊!
「對,那個李佩琪偷人,被我罵回娘家去了,你要好好把握機會,安慰、安慰毅帆。」林玉秋別有心機的說。「佩琪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海妮驚訝地。
「就是啊!所以毅帆現在心情很不好,很需要別人的安慰。」林玉秋向她使了個眼色,鼓勵她主動,然後笑的回房,把客廳留給他們。
海妮猶豫了一下,慢慢走近毅帆,在他身邊坐下來。
「毅帆,你不要太難過了,也許這只是個誤會。」她並沒有火上加油,反而為佩琪說話。
毅帆睨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神變得縹緲,其實海妮心地善良、個性柔婉,又得母親喜歡,只是他的心早已被夢裡的佩琪佔據,如果沒有佩琪,他想他會愛上她。
他難受地向她吐露心事。「為什麼佩琪不能像你一樣專情、討我母親歡心?」
她驀然臉紅,毅帆從未對她說過這些話,她在毅帆心目中的地位似乎略進了一格。
毅帆終於注意到她的好,她好開心。
「我一直很羨慕佩琪能擁有你的愛,我如果是她,一定會格外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想辦法融入你們的家庭,而不是一生氣就離家出走。」她不禁說著佩琪的壞話,自私讓她在瞬間改變了自己。
毅帆痛苦地將手上的酒一飲而盡,他為情憔悴、為愛睏擾,令海妮感到不舍,忍不住伸出柔荑包握住他執杯的手。
「別喝太多,會傷身。」
透過體溫傳達暖暖的愛意,毅帆望著柔情似水的她,不禁意亂情迷,臉龐慢慢貼近她的唇……
海妮默許地合上眼,等待他的垂愛——
突然腦海竄入一個人影,他心頭一驚,立刻揮掉這個不該有的念頭。
他已經結婚了,就快做爸爸了,就算佩琪有不是的地方,他也不能背叛她。
他很快坐正身子,不容許自己出軌。
海妮驀然睜開眼,失望至極,難道她這麼沒有吸引力嗎?
她難過地舉起桌上的酒杯,負氣的說:「我陪你喝。」
如果喝酒可以解千愁,今夜就讓她醉吧!
兩個失意人就這麼一直喝著酒,任苦澀淹沒他們……
半夜,兩人醉得東倒西歪,癱在沙發上。
林玉秋悄悄地出現,看到他們並沒有預期中的「酒後亂性」,感到很泄氣。
突然歪念頭一轉,一抹冷笑在她唇畔渲染開來,不如就由她來做月下老人吧!
***
在母親的催促下,佩琪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到白家。
「又沒有人去接你,你怎麼跑回來了呢?」婆婆林玉秋對她冷嘲爇諷,絲毫不為昨天的事感到抱歉,彷彿還希望她永遠不要回來。
佩琪緊抿著唇,就當是沒聽見,腳步沉重地步上二樓的房間。
林玉秋望著她的背影,展露得意的笑,馬上就有好戲可看了。
佩琪低著頭開門進去,這時候毅帆應該去上班了,可是她一抬頭,一個不堪入目的畫面,轟得她體無完膚,她臉上血色褪去,四肢像被灌了鉛塊,動彈不得。
她的丈夫居然和一個女人赤身的睡在他們的床上,而那女人就是婆婆喜歡的媳婦王海妮。
她伸手搶住張大的嘴,強忍崩潰的聲音奪口而出。老天!她才離家一天,丈夫就成了別人的了,這還有天理嗎?
刺眼的陽光射入房內,宿醉中的毅帆微睜眼睛,下意識用手擋去光線,感到一陣頭疼欲裂,一瞥眼,驚見佩琪杵在房門口。
「佩琪……」他喜形於色,撐起手肘。
然而身下的一片光涼讓他錯愕不已,視線再往左移,一個光滑如凝脂的女人裸背,一隻潔白的藕臂,更令他當場驚嚇失色。
王海妮嚶嚀翻身,也蘇醒過來,同樣的感到驚慌失措,趕緊拉上被子,遮住的嬌胴。
「我……怎麼會在你的床上?昨晚……」
然後他們的眸子同時對上了佩琪那雙燃怒、充滿不諒解的眼神,他們簡直嚇壞了,完全不知如何自處。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佩琪悲憤地,連唇都在顫抖。
她真的是無力去面對這一切,傷心欲絕轉身奔去。
「佩琪,你聽我說……」毅帆連忙套上褲子,想要攔住她解釋清楚。
一直沉溺在悲傷情緒的佩琪,揩著淚,疾步下樓,忽略了她正懷著身孕與即將發生的危險……
「啊——」她腳一踩空,沿著樓梯連滾帶摔,發出慘叫。
「佩琪——」急忙奔出房門的毅帆目睹她整個失足跌下樓的經過,驚恐大喊她的名字。
他著急地下去扶起她,檢視她有無大礙。「佩琪,你要不要緊?」
一的痛楚收縮襲上她的小腹,她唇色泛白,額上冒著冷汗,捧著肚子蹙眉說:「喔……我的肚子好痛……」
「匡啷!」一聲,一直待在一樓的林玉秋驚得一雙手直發抖,摔破了一隻津致的骨董瓷杯。
因為佩琪的雙退間正汨汨流出鮮紅的腥血,從她的癥狀看來,恐怕是流產了。
王海妮也緊接著下樓,見到了觸目驚心的畫面,面色駭然。
「佩琪……」她趕緊上前一起撐住虛弱不堪的佩琪,急聲道:「快送醫院!」
「好。」毅帆從恍然中被震醒,攔腰抱起佩琪,急奔醫院。
佩琪的表情始終掛著虛軟、凄惻,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痛苦地閉上眼,在就醫的路上微聲對他說:「如果孩子……保不住了,那麼我們之間……也就結束了。」
毅帆聽了更加心慌意亂。佩琪緊急送入急救室后,他布滿血絲的瞳眸,發現自己的手赫然也染上了她的血,血跡逐漸擴大,像在提醒他,他是殺害自己孩子的劊子手!
「不——」他瞪著自己的雙手,發出撕裂般的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