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是什麼東西?!」
我一聲龍吼,嚇得正在旁邊翻看奏章的玄尚德急忙上前,從氣得直哆嗦的我手中拿過那份天剎的奏摺。
「這是三師三公的武青肅大人要與太醫院令吳濟世之女吳曉菊於明年初春完婚之奏摺。」玄尚德很有耐心的幫我解釋。
「朕當然知道!你怎麼這麼冷靜?!」我瞪著玄尚德一陣狂吼。
「皇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武兄已經二十有八,早應成家立業了。」
「你都三十二了還不是孑然一身?!」
「這個嘛……微臣只是一心報效先帝知遇之恩,暫時捨棄兒女私情而已。」
「那武青肅就是知恩不報!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我暴跳如雷。
「啊?臣不是這個意思……」
「還有這個吳濟世!他不是生了個兒子嗎?!哪來的女兒?!」
「他上個月確實生了個兒子……」玄尚德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可是不代表他不能生女兒吧?」
「誰准許他生的啊?!朕又沒批准!!」
玄尚德站不穩似的晃了晃:「這個……十月懷胎……應該是歸送子觀音管……」
「而且才剛生下來這兩家人急個什麼勁!等武青肅的牙掉光了再來上奏!」
「皇上……」玄尚德擦擦汗:「吳太醫之女已經年芳十六、如花似玉……」
「什麼?!才十六?!」一想到她跟我的年齡一般大,我就更加火大:「仔細一想,等於人家黃花閨女才六歲時,他個十八歲壯年便跑去提親!胡鬧!這是犯罪!立刻把武青肅以褻童罪逮捕起來!」
「皇上啊……」玄尚德一副乏力的模樣:「這不是十年前……」
「朕不管!」
我氣得吹鬍子瞪眼,兩手拚命的敲桌子!可恨!非常可恨!那個該死的武青肅!說什麼待我跟以前一樣!根本不是!從那晚以後,這傢伙雖然看似沒變,但我知道他一直對我若即若離!以前我想撒撒嬌還可以在他懷裡蹭來蹭去,現在我還沒走過去他便立刻告退!根本就是在躲我!以前我功課做的好了,他會高興的摸摸我的頭,現在只嘴巴誇兩句就算了!什麼嘛!!現在更好,居然敢一聲不響的就給我成親!美死你!
「傳朕旨意!這門婚事朕堅決反對!」
玄尚德的神情並不意外,只是透著點無奈:「那皇上想以何種理由反對?」
我一時愣住,皺著眉頭絞盡腦汁的想啊想,拚命的想,這輩子都沒有像這樣用心的思考過。
「因為朕要將公主許配給他!」
「公主?」玄尚德怔住:「皇上並無姐妹……」
「誰說是朕的姐妹?」我冷笑:「公主當然是皇帝的女兒!」
「啊?」玄尚德目瞪口呆:「可是……皇上並無子嗣……」
「誰說沒有?」我冷冷的將那奏摺一撕兩半:「朕現在就去生!」
說完,我丟下呆若木雞的玄尚德,大步向後宮走去。
但是……
「求你了!給朕生個女兒吧!」我目光悲戚,可憐巴巴。
「不要。」拒絕的斬釘截鐵,毫不留情。
「金兒~~~~」我用肉麻到自己都起雞皮疙瘩的聲音拖著長腔叫道。
「皇上,金兒只是一名宮女,雖然只要皇上高興便可立即冊妃封后,但是金兒比皇上年長六歲,您想,您剛生下嗷嗷待哺之時奴婢已經會跑會跳會說話了,這個差距可是很驚人呢。」
咦,這個換算的法子好熟悉?
「朕封你做皇后成嗎?」
「不成!金兒豈是在乎這類虛名的膚淺之人?」金兒板著臉,轉過頭去繼續低頭綉她的花。
「那你要什麼嘛~~除了太上皇、太后、皇帝以外,你想做什麼朕都封給你好不好?」我繼續利誘。
「皇上又不是沒有嬪妃,生兒育女的事交給她們就是了。」
「可是……朕一想到要跟不喜歡的人睡覺就渾然難受……」我下意識的抓抓背,光想想就覺得渾身都癢。
「可是奴婢待皇上一直有如親弟,一想到要跟自己的弟弟亂輪,奴婢也渾身不舒服啊!」
「金兒~你別綉牡丹了,跟朕好好商量一下嘛!」
「奴婢繡的是孔雀……」
「……你確定?」
「……」
「哇!朕錯了!對不起!你快把手裡的針放下!」
可怕的女人……誰娶了她誰倒霉……
嗯?
「有了!」我用力的一拍桌子:「朕立刻認你為姐姐!再給你個封號!然後將你下嫁給武青肅!」
嗵!金兒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金兒?」
「皇上……」金兒有氣無力:「奴婢嫁給他,跟吳曉菊嫁給他,到底有何區別?」
「區別……區別……」我用力的敲敲腦門,是啊,有什麼區別?他不是一樣要成親嗎……?
「不一樣!反正不一樣!」我煩躁的在屋裡踱來踱去:「你跟朕情同姐弟,那個女人朕又不認識!才不要她做武青肅的夫人!」
「就因為這個?」
「這個理由還不夠大嗎?!」
「哎……」金兒無奈的搖搖頭,從地上站起來,繼續綉她的……可能是孔雀的那個東西。
「你嘆什麼氣?」
「皇上,您這個只是小孩子的獨佔欲作祟罷了,覺得實在留不住的時候,便抱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非要把他留到比較近的地方才甘心,您這種想法肯定留不住武大人的。」
「那要怎麼才能留住他啊!」我脫口而出,又急忙改口:「不對!朕不是想留住他!朕只是不喜歡他跟朕不認識的女人成為一家人罷了!感覺太怪了!」
「那皇上幹嘛不自己去跟武大人說,不想讓他成親呢?」
「他一定會說朕太孩子氣!反正他一直把朕當小孩!」我氣堵堵道。
「皇上只要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你不喜歡、不希望、不高興他成親,就可以了,武大人就絕對絕對不會再提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他也孩子氣呀。」金兒璨然一笑,便又低下頭繼續綉了起來。
好高深的話……我完全不明白!
金兒不肯幫忙,我又不願找其它嬪妃幫我生公主,更不敢跑到太後面前問問她有沒有私生女,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想其它的法子了!想啊想啊,想了無數個法子,連溜出宮到花街柳巷來個珠胎暗結的法子都想到了,可是每每一想到要跟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睡在一起,我便雞毛疙瘩起一身,寒顫打個不停。
最後的最後,我決定擒賊先擒王!先去探探敵情再說!可是我不知道那個吳太醫的住址與背景,於是便悄悄的傳召吏部尚書調看吳太醫的登記情況,誰知他的資料竟被都察院調走了!都察院可是玄尚德的地盤!如果我向他要的話,他就會知道我的目的了!不行!
思來想去,最終只能……偷!
三更半夜,萬籟無聲,我,宗元第七任帝王,李驚鴻之子李守譽,貓手貓腳避過耳目,溜進了都察院,一面躡手躡腳的匍匐前進,一邊悲哀的向宗元歷代列祖列宗懺悔,因為他們的子孫已經墮落到要當小偷,當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也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摸進玄尚德的公務重地,看著滿屋的卷宗,我臉上的黑線就這麼下來了。
不愧是玄尚德,屋裡真是除了資料還是資料。
我只得用打火石點燃一根細蠟,費勁的開始尋找起來,真是令人火大的體驗!雖然蠻新鮮的,但是不到一個時辰我便眼疼手疼胳膊疼,真是不爽。
非常意外的,在我將其中一個櫃中的資料全部扒開后,手無意間碰到了其後的木板,空曠的聲響連愚笨如我也能聽出後面是空的!這裡竟有暗閣?!我立刻將吳濟世跟他的女兒忘到了九霄雲外!興沖沖的將木板卸了下來,果不其然!一個細長的錦盒出現到了我面前!
藏得這麼隱密,會是什麼東西呢?莫非是玄尚德與某位有夫之婦的情書?
我抱著不純潔的想法奸笑著將盒子拿了出來,卻在看到封盒處的金漆字跡后,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因為那是父皇的筆跡,只有兩個字:密詔。
難道這就是父皇最後的詔命聖旨?委任他們三人輔佐我的密旨??他們一直不肯給我看的遺詔??
哼哼哼,看他們整天神秘兮兮的就是不肯告訴我密詔里到底寫了什麼,這回我自己看!
於是我打開封盒,手微微顫抖著拿起那金黃色的捲軸,不可否認自己有點激動,因為畢竟那是父皇寫得一紙與自己密切相關的詔命!我慢慢的將它展開,潔白的紙卷,黑色的剛勁字體,簡簡單單的幾個大字:李守譽,殺無赦。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捲軸從手中脫落亦渾然不覺,那是……我的父皇的最後一個命令?殺無赦……而殺無赦的對象是……我?他唯一的兒子?為什麼……
我忽然覺得好冷,前所未有的冷,彷彿身體內的熱氣被硬生生怞干,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軀殼……
「我真的是父皇的兒子嗎……」
好冷、好冷的夜晚。
「沒有父親會連臨死都要殺自己的兒子吧……」
寒徹心肺。
「我能活到今日,真是太幸運了……」
我輕輕的笑了,緩緩的閉上眼睛,將頭埋入了臂彎之中。
原來,我的生活非常多姿多彩嘛,如此險象寰生,我卻身在其中不自覺……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我昏昏沉沉的分不清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然後門被人打開了,緊接便是嘈雜的腳步聲與說話聲,好像有許多人圍到了我身邊,又好像沒有。混噩間我的臉被人捧了起來,眼前映入了模糊的景象,那是武青肅煞白的臉孔,他的表情彷彿要哭出來一般。
「皇上!振作點!」
「愛卿……」我笑著摟住他的脖子,俯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謝謝你們一直沒有殺朕。」
感覺到武青肅的身體明顯一顫,我在心中哼笑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正式去拜會周公。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時,身邊是憂心重重的太后,兩眼紅腫的金兒,還有站在稍遠處一臉擔憂的三大凶禽,見我醒來都是又驚又喜,可是卻神情小心,措辭謹慎。
我就知道他們會把我當成受到重大打擊的脆弱少年!
打擊?沒錯,我真得很受打擊,沒有人會在知道父親下了這樣一道命令后還能若無其事的繼續吃喝玩樂。但是,相較早就駕崩毫無印象的父皇,我身邊的三大凶禽反而跟我更加親密些,我活蹦亂跳到現在也正是拜他們所賜不是嗎?有那樣的密詔在手,我的小命可是隨時掐在他們手中!而他們卻選擇了讓我安然無恙的成長,這說明了什麼?當我這樣想時,比起打擊,我簡直快樂的要飛起來!只有笨蛋才會只往壞處想!我不是笨蛋,而且非常聰明!不過很明顯,這群人全當我是笨蛋……那我就如你們所願,哼!
「母后……」我虛弱的一笑:「朕真的是父皇的兒子嗎……朕是不是撿來的……」
這應該是所有懷疑自己身世的孩子會問的一句話吧?
「胡鬧!哀家含莘茹苦十月懷胎才誕下了你,莫非你在懷疑哀家與人有染?給先帝戴了綠帽子?!」不愧是太后,幾句話把我吼得不敢再裝可憐。
「兒臣知錯了……」
我錯了,我不該未將氣氛醞釀至最高點便拿你開刀,這下出師未捷身先死。
「哼,這點小事都想不透,皇上也不過爾爾,真令哀家失望。」太后優雅的站起身,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便面向其它人:「若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那等他駕崩了再通知哀家。」
什麼~~~~~
這、這個女人~~~~~~
這個口吻簡直跟父皇的殺無赦一樣狠毒嘛!不愧是夫妻!
我瞪著眼睛目送走母后,被子下面的中指早就豎了起來!不過我的心裡卻暖暖的,因為母后認為一個像樣的皇帝便能自己挺過來,挺不過來的便不值得她關心,而我,自然是那個非常像樣、而且還超出她想象的好皇帝!嘿嘿!
「皇上,微臣想向皇上解釋一下那道密詔。」玄尚德一臉的愧疚。
我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緩緩的將頭移到另一邊,做出一副什麼都不想聽的模樣,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可以來個默默流淚烘托一下氣氛,一定可以達至最高點!可惜我的眼淚還沒有聽話到隨叫隨到,乾嚎我是很在行,但那也只是乾打雷不下雨而已。可惜了這麼好的戲碼,哎。
「先帝在世之時,皇上年齡尚幼,所以不記得先帝為人。其實先帝是個不善表達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他甚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說話向來不分輕重,因此早年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貴,雖有無人能及的實力卻幾經波折才能當上皇帝。」玄尚德緩緩道:「雖說如此,他也是位意外率直的真性情皇上,敢說敢做,簡單直接,這是優點卻亦是缺點,所以,他的這種性情令他跟他心愛的人兒誤會重重,平白多走了好幾年的彎路。」
是指跟太后嗎?我的雞婆天性竄了出來,立刻豎起了耳朵。
「玄兄,你別說這些有的沒有的,直接說重點!」
喬無羈不耐的插起了嘴,我在心中哀嚎:你才是在說有的沒有的,人家要聽八卦~~
「皇上,先帝說話就是這樣,寫的聖旨也多是如此。想當年,他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用『滾出去』來表達『你可以退下了』的意思,其實他說得雖重,但意思未必如此。」
喬無羈解釋道,但是我無比悲戚的目光卻令他悲從中來,最後別過頭去默默嘆氣。
知道錯了吧?我這控訴你將我難得的興趣掐死在溫床中的哀怨目光令你良心不安了吧?你以為我有多少機會聽到父皇的緋聞密史??
「難道『殺無赦』的含義是『皇兒要勤政愛民』的意思嗎?」我的孩子心性上來了,嘟著嘴不滿的打起蹩來。
「皇上,那三道密詔是先帝駕崩之時我們三人得到的,先帝說過,若新帝不能愛民如子、虛己納諫、知其善而近、明其非而退,便由我三人頒布遺詔,廢舊帝而立新帝!」武青肅說。
「武兄!」其它兩大凶禽立刻喝止他,生恐他再刺激到我這個瀕臨崩潰的可憐少年。
「可是!」武青肅急急的說:「皇上雖生性頑劣、好吃懶做,但天性淳良!雖偶有古怪之舉,卻從未做過失德敗興之事!所以我們三人一直心甘情願輔佐皇上,就是因為你確實不失為一位好皇帝!所以那道密詔形同虛設!不要也罷!」
「……」
雖然有一點小小的感動,但是為什麼聽了就是高興不起來呢?什麼生性頑劣、好吃懶做、偶有古怪之舉??我除了想被人謀朝篡位我還干過什麼啊我??
「皇上,先帝的意思只是怕萬一皇上不爭氣會禍及蒼生,才會立下此詔,若先帝在世,親眼看著皇上成長的話,他便一定不會再立下這道遺詔了。」玄尚德也非常詞窮的拚命解釋著。
「……」
「皇上……」
三大凶禽變成了三大奶娘,不,是三大奶爹,個個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開導我,恨不得來個聲淚俱下,抱頭痛哭,硬是把我聽得頭昏腦脹,苦不堪言。
「行了!朕想自己安靜一下!你們出去!」我把頭一蒙,縮到被子里大叫起來。
被子外面傳來幾聲幽幽的嘆氣聲,然後齊刷刷的走了出去,我這才掀開被子長吐一口氣。
雖然我是有點想整他們的意思……但是為什麼聽了他們一番話后,我卻有點良心不安呢?而且……心裡堵堵的,胸口重重的,好鬱悶的感覺……都是他們,說了那麼多父皇的事情,害我這個對父皇幾乎沒有印象的可憐皇兒莫名的哀傷起來……
「都是你!怎麼不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家裡!」門外傳來喬無羈氣沖沖的聲音。
看來他們還是不放心我,不肯離開。
「皇上喜歡到你我府上玩耍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又愛翻箱倒櫃的找些他覺得新奇的小玩意,我生恐藏在家中他會發現才藏到了都察院,誰料想皇上竟會跑到都察院去翻箱倒櫃而且還找到了那個暗閣。」玄尚德的聲音萬般無奈。
「這可怎麼辦?皇上本來就為武大人的親事而心煩不已,又一下子看到了遺詔,這樣的雙重打擊皇上能受得了嗎?」金兒帶著哭腔的聲音。
拜託,兩件事根本就沒什麼關係,什麼雙重打擊!父皇的遺詔給我的感覺是心痛!心痛耶!而那個武青肅的親事給我的感覺是不爽!非常不爽!區別是大大的!父皇的遺詔我無可奈何,可是武青肅的親事我可是計謀良多,我若讓他舒舒服服的娶個老婆回家我李守譽的名字倒著寫!
「如果皇上從此一撅不振……」
「那就糟了。」
「哎……」
門外一陣愁雲慘淡。
一撅不振嗎……真得很有可能……
我睏倦的閉上眼睛,默默的開始為自己快樂無知的少年生涯正式褪色而默哀,也開始為自己從此轉型為憂鬱美少年而孕育起憂愁的溫床……以後我要少言寡語,喜怒不形於色,時時搖首嘆氣,努力修行至我一嘆氣連樹上的葉子都掉下來,才不負我憂鬱美男的形象……
忽然,手指頭尖痒痒的,我睜開雙眼睛,只見一隻雪白小巧的小生命正睜著它烏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的看著我,頭一歪,伸出粉色的小舌頭繼續恬我的手指頭。
「哇!!小雪球~!!你好可愛啊~!小球球!來!親一個!啵~~哇哈哈哈哈~~」
『咣鐺』!
我好像聽到門外傳來好幾個人摔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