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艾輪的預產期越來越近了。由於她的心情不穩定,胎兒的情況不太好,醫生建議她留院待產。
西撒馬上就同意了。看到西撒那如釋重負的表情,艾輪越發肯定,他已經嫌棄自己了。「怎麼辦?」她在內心不停地問自己,看著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母親林音陪著艾輪住在醫院裡,西撒由於日漸緊湊的賽事,不得不三天兩頭地在訓練場——家——醫院不停地跑。看著活潑動人的艾輪變得憂鬱沉默,他的心揪了起來。他不喜歡看見艾輪這副模樣,一點也不喜歡。
「艾輪,我明天要到丹麥去踢歐洲冠軍聯賽,明天晚上可能回不來了。」西撒站在艾輪的床邊,徐徐地說著。
「哦,」艾輪淡漠地咬了一口手裡的蘋果,「知道了。」
西撒看著她無動於衷的樣子,心中就像被一枚鎚子狠狠地捶了一記。他皺起了眉頭,寬大的手掌握緊了鬆開,又握緊。
倏地,他坐在了艾輪床邊,握住她的手腕,溫柔地問:「艾輪,這陣子是不是有什麼事心煩哪?說出來給我聽聽好不好?」
艾輪看著西撒的臉龐。他瘦了,光彩照人的臉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尖了,下巴有些沒有刮乾淨的鬍子渣,明亮的眼睛里不再單純,夾雜著擔心與期盼。懷孕不僅僅是對母親的考驗與煎熬,對父親同樣也是。
手中的蘋果掉了下來。艾輪垂下了眼帘。
西撒嘆了口氣,「艾輪,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很不好,但是,你不願意和我說。艾輪,這讓我很困擾!」他輕輕抬起艾輪的下巴,讓她注視著他的臉,「艾輪,我很傷心,我是你的丈夫,我們就要有孩子了,但是,你依然不肯信任我。為什麼你寧願一個人受煎熬,也不願意讓我幫你分擔分擔?難道……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
艾輪凝視著西撒,他的眼睛真摯而動人,耀眼異常。她無法把自己的視線從西撒的臉上移開。
西撒輕輕地在艾輪的唇上吻了一下,「寶貝兒,我是你的丈夫,是比你的兄弟更親近的人。我的職責就是給你一個依靠的港灣,難道不是嗎?」
艾輪咬住了嘴唇。西撒溫柔的觸感彷彿仍然停留在她的嘴唇上。毫無預兆地,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了下來。西撒小心翼翼地伸手拭去了那滴淚。「寶貝兒,我在這裡,沒有什麼好擔心和害怕的。」他把艾輪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膀卜。
艾輪依偎著他。男性特有的氣味悄悄地鑽進了她的鼻孔。倏地,她抬起頭來,直視著西撒的眼睛,「西撒,請你告訴我,你的身邊到底有沒有一個金髮女郎?」
「金髮女郎?」西撒迷惑地皺起了眉頭。
「是的。」艾輪的聲音很鎮靜,但是,她的手開始不聽使喚的哆嗦起來,手心裡濕漉漉潮乎乎的。
想了一會兒,西撒很鄭重地說:「沒有。我可以向你和寶寶們起誓,沒有這樣的一個女人。」
「呼——」艾輪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蜷縮著,低低地飲泣著。
「唉,傻姑娘,」西撒張開了雙臂,溫柔而結實地把艾輪摟在懷裡,「原來,你在為這個煩惱啊。我才不管什麼金髮女郎呢。我的妻子是美麗的黑髮姑娘,這一輩子,我只愛黑髮女孩。」
「真是的,如果你的女兒不是黑頭髮的,難道你不愛她嗎?」艾輪被西撒認真的話給逗笑了。
西撒望著艾輪姣好的笑靨,呆了。很長一段時間,艾輪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的笑了。西撒的眼睛濕潤了,一種被倚靠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俯,又開始了最近的指定動作——把耳朵靠在艾輪小腹上,細細地傾聽著。
「聽到什麼了嗎?」艾輪微笑著,「不過孩子們好像睡了,怪安靜的。」
「不,我好像聽到了他們的心跳聲。」西撒輕輕撫摸著艾輪的小腹。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就在艾輪這小巧的女性身體里,居然可以孕育出三個活蹦亂跳的小生命。
「又沒有B超,你怎麼可以聽得見?」
「我就是聽見了,因為他們在你的肚子里,和著你沉穩的心跳。寶寶們,爸爸要去踢比賽了,你們乖乖聽話,和媽媽一起看電視直播,等爸爸回來才可以出世哦。」
「傻瓜,醫生說還有一個多星期呢!」
西撒猛地抬起了頭,「艾輪,你好久沒有叫我『傻瓜』了,我、我好幸福。」他激動地大口喘著氣。
艾輪詫異地望著西撒,下一秒,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傻瓜!」最近,她有意無意間,總是淡淡的、顰著的眉毛舒展了。
「在電視上看著我。我一定會進球的,為了你。
*****
「艾輪,艾輪親親寶貝兒,你看見我那個進球了嗎?」西撒激動萬分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了過來。
「我看到了,那個35碼開外、技驚四座的人球。」艾輪吃吃地笑了。
「艾輪,我的寶寶們看了嗎?」
「真是的,他們怎麼看得了哇。反正,他們的媽媽看了。不過,原來他們安靜得像兔子似的,就在你進球的時候,忽然有幾隻小腳踢了我一下,還真疼呢。
「哈哈哈……」西撒得意洋洋地大笑了起來,「我的寶貝孩子一定能繼承我的衣缽。
「真是的,還不知道孩子的性別呢,說不定三個都是女兒,氣死你。」為了保持神秘感,西撒和艾輪沒有讓醫生告訴他們孩子的性別。
「女兒就女兒,弘揚女足,一樣棒廠』西撒興奮的聲音沒有改變,艾輪不用看,都知道現在西撒是怎麼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傻瓜!」艾輪輕輕地罵了一句,她忽然很想西撒了。
「艾輪,你猜我現在在哪裡?
「還不是在丹麥的酒店?明天你什麼時候回來?
「哎呀,你也太缺乏想象力了。寶貝兒,我現在在機場,正準備登機。明天凌晨4點鐘左右我就會到羅馬了,早上我到醫院去著你!」
「西撒!」艾輪驚喜地叫了起來。
「寶貝兒,我好想快點見你!」西撒深情地說道。
*****
整整一個晚上,艾輪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她真的很興奮,全心全意地想念著西撒。他褐色的捲髮、純真的眼睛在她的腦海里翻飛,她詫異地發現,自己想念西撒的心情已經無法遏抑了。不知不覺中,西撒變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為自己前幾個星期的疑神疑鬼而羞愧不已。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進房間,艾輪感到她快樂的心情已經到了頂點。身邊,她的母親在沉穩地睡著——林音很累了,她怕艾輪吃不習慣醫院裡的東西,特意每天跑回家做好三餐,再帶回來給艾輪吃。
艾輪滿懷歉意地看了母親一眼,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來到了走廊里的電話機前。
她撥了一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一個帶有濃重睡意的男人提起了電話,「艾輪嗎?」
「是我,安德魯,對不起,6點鐘就吵醒了你。」艾輪不好意思地道著歉。
「你怎麼又這麼客氣了?有什麼事儘管說!
「我……我想回家看看。
「用不著這麼一大早吧……艾輪,你快生產了!」安德魯的聲音里滿是責備。
「呢,西撒他……為了今天能早點看看我,昨天連夜趕了回來。我、我很想見他。
「唉,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給他一個驚喜,對嗎?」
「嗯……」艾輪小聲呢哺著,臉呼地一下紅了。
「真是的,你現在可以離開醫院嗎?肚子里的寶寶還穩定吧。」安德魯很細心。
艾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三個孩子都很安靜。「可以的,寶寶們都很乖。
「你這麼說的話,看來我不和你來一場『醫院逃跑記』是不行的了。你等等,我過一會兒就悄悄來接你。不過,你要保證,別……」
「行啦,安德魯,我知道的。謝謝你!」艾輪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安德魯冗長的說教。
*****
早晨的清涼勁還沒有過去,艾輪已經興高采烈地站
在了自家門前。
「要我陪你進去嗎?」安德魯不放心地問。
「不用了,謝謝你,安德魯,一大早就把你從床上挖了起來。你回去吧。」艾輪充滿歉意地笑了。
安德魯打量了一下艾輪寧靜的家,搖了搖頭,「我還是等10分鐘吧,搞不好西撒已經到醫院去了。如果沒有人,我再送你回醫院。」
「安德魯,你真是太好了。」艾輪在他臉頰上親爇地吻了一下。然後,她興奮不已地走下了車,輕手輕腳地用鑰匙打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她太雀躍了,以致沒有看見,身後的安德魯臉上複雜的表情。
家裡很安靜,像往常一樣,沙發上撒滿了西撒胡亂扔的臟衣服。「那個傻瓜!」艾輪嬌憨地罵了一句。此時此刻,看到家中的混亂情況,竟然讓她有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西撒說不定還在睡覺。畢竟,昨天才打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比賽,又連夜乘飛機趕了回來。艾輪心中洋溢著幸福,悄沒聲息地向卧室走去。
門虛掩著。艾輪把手放在了門把上,正要拉開。忽然,門從裡面打開了。「西撒……」艾輪滿臉堆笑,高興的抬起了頭——
笑容凝結在她的臉上。
一個金髮女郎挑釁地上下打量著她。
「你、你……」艾輪無法發出聲音。
的金髮女郎瀟洒地抖著手裡的衣服,輕蔑地看了艾輪一眼,「愚蠢的中國女人。」
這個聲音艾輪太熟悉了,這就是那讓她無數次從睡夢中驚醒,惶恐不已的神秘電話中的聲音。
正在這時,床上安穩地躺著的西撒動了一下。他艱難地張開惺忪的睡眼,抬起頭來,「我的上帝,艾輪,你怎麼在這裡?!」他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赤著腳跳下了床。
金髮女郎星眸一閃,嫵媚地給了西撒一個飛吻,然後邁著自信的貓步,旁若無人地向大門口走了過去。
西撒張口結舌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艾輪也怔怔地站著。她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心升起,貫穿了全身。她腦子裡有一個聲音正在不停地響著:騙子!他是個騙子!
西撒勉強定下神來。他心驚肉跳地看著艾輪臉上的血色漸漸消退,趕緊向她走了過去,「艾輪,你聽我說……
艾輪堅決地甩開西撒迎上來的手,轉身就向樓下跑去。
天哪!西撒看著艾輪飛快的腳步,膝蓋發軟了,
「艾輪,別跑!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你別跑!
艾輪的腳步停了下來。西撒戰戰兢兢地靠近她,
「艾輪?」
艾輪背過臉去,靠在欄杆上,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艾輪?」西撒又向她靠近了些。
艾輪捧住了腹部,困難地呼吸著。西撒膽戰心驚地看著一股紅色的液體從艾輪的退間流了出來。
「上帝啊!」西撒大叫了起來,俯去,就把艾輪抱了起來。
「別碰我!」艾輪有氣無力地說著。
西撒沒有吭聲,「怎麼辦?怎麼辦?」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膝蓋抖個不停。他感到虛弱,即使是在重要的比賽上打加時賽,他都沒有如此軟弱無力過。
別慌!別慌!他一再告誡自己。對了,車子!他終於可以思考了,抱著艾輪小心而快速地向樓下跑去。
安德魯推門進來了,「天哪,艾輪!」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滿頭冷汗的艾輪和六神無主的西撒。
西撒根本沒有心思考究安德魯為何會在這裡。他像溺水者看到救生圈一樣,語無輪次地喊了起來,「安德魯,車!車!」
「啊,我知道了。你快把她抱進來。」安德魯迅速鎮定了下來,飛快地向自己的車跑去。西撒緊緊地跟著他,小心地抱著艾輪鑽進了後座。
安德魯一秒鐘都沒有浪費,火速地發動了汽車。他們平穩而迅速地向醫院疾馳而去。
西撒抱著艾輪。艾輪的頭髮濕漉漉的,不住地聲吟。眼角滲出了恐懼而痛苦的淚。西撒把手放在艾輪的胸口上,輕輕地柔著,希望能讓她呼吸得順暢些。艾輪急速的心跳震動著他的手,西撒只感到他自己也開始窒息,心臟變得不是自己的了,肆無忌憚地、猛烈地跳著,彷彿要跳出胸膛。
一滴眼淚落在了手背上。西撒幾乎難以反應過來——他哭了。無意識地,他念起了禱告詞。
安德魯看著西撒,鎮定地說道:「西撒,別緊張,先打電話給醫院,讓他們做好準備!」
西撒恍然大悟,接過安德魯遞過來的電話,心急如焚地打了起來。
*****
安德魯的車技很好。20分鐘不到,他們就抵達了醫院。接到電話,早已等候在門口的護士們迅速迎了上來。西撒虔誠地把艾輪平放在擔架床上。護士們利落地推著艾輪向醫院裡跑去。西撒緊緊地跟在後面,他握住文化的手,焦急地說:「艾輪,別害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迷迷糊糊中,艾輪聽見了西撒的話。猛地,她想起了西撒昨天對她許下的承諾——「我在這裡,沒有什麼好擔心害怕的……」這句話曾經讓她感動異常,但是,只是一天的功夫……
不知人哪裡來的力量,艾輪用力把手怞了出來,她掙扎著,用力喊道:「你走開,你在這裡,我生不出來!」
床被護士們推遠了。西撒怔怔地站著,獃獃地看著消失著的艾輪。
*****
必須剖腹產。
林音緊張不停地咬指甲,一個勁地哺哺自語:「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出來?
西撒像個木頭人般地站在手術室門外,獃獃地看著護士們的進進出出。他下意識地把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心臟在掌心處突突地跳動著。很真實。可是,他卻有了一種空虛的感覺。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第一次通過B超,聽到寶寶們心跳的感覺。那是一種很溫暖很幸福的感覺。他想起了在寶寶們雜亂的心跳旁艾輪穩定的心跳,她的心跳和寶寶們不同,很沉穩也很安逸。聽到艾輪的心跳,西撒會變得平靜,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有了為人夫的自豪與驕傲。
這心跳的感覺是他的力量源泉、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可是,現在,心跳的感覺離他遠去了……他的心也空了。
一個小護士走了出來。林音趕緊迎了上去,「請問,怎麼樣了?」她躁著不純熟的義大利語,焦急地問著。
「請你們耐心等等吧。」小護士的臉上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林音氣惱地看了西撒一眼。西撒知道,自己的岳母正在埋怨他。但是,他自己又何嘗不在埋怨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西撒的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殘忍地掏空了。
募地,遠遠傳來的高昂的嬰兒啼哭聲。「生了!」林音跳了起來,滿臉都是眼淚。
「生了!」西撒遲鈍的大腦過了好半天,才弄清楚這個詞的寒義。「啊……」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終於感到自己的心又在跳動了。
「可是,艾輪怎麼樣了?艾輪……」他低聲呢嘯著,身不由已地向手術室靠了過去。
一個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先生,你還不可以進去……」他看見西撒悶著頭就要往裡面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西撒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像夢遊一般,繼續向手術室走了過去。「艾輪,艾輪……」他低低地叫著,淚水模糊了眼睛。
「先生!」醫生有力地攙扶住了他,「你的太太很好,母子平安!恭喜你,一下子做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爸爸……」
醫生還說了些什麼,西撒根本沒有聽進腦子裡。他耳邊縈繞著一個詞——「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募地,他跪在了地上,像個小孩子一樣,號陶大哭了起來。
*****
艾輪平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西撒靜靜地在門口站著,半晌,才輕輕走了進去,「艾輪我……」
艾輪倏地張開了眼睛,「你走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她的聲音很乾脆,也很冷淡。
「可是,艾輪,你必須聽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艾輪側過身,面向著西撒。西撒看見她陡然轉身向著自己,心花怒放了。「艾輪……」
「媽媽,我想看看孩子們……」艾輪的焦點不在西撒的身上、她專註地望著西撒身後的母親,好像西撒根本就不曾在房間里存在過似的。
「艾輪,」林音微笑著,走了過來,「醫生說,寶寶們要在暖房裡待兩三天——他們性子太急了,還沒有完全足月。而你,還不能下地。」
「媽媽,那寶寶……」艾輪驚慌地欠起了身。
「放心、放心,我剛才看過他們了,健康極了。」林音趕緊穩住艾輪。
「真的?」
「真的,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不是嗎?」
艾輪嘆了一口氣,「可是,我還是想看看他們。」
「我抱你去看,好嗎?」西撒突然插嘴。
艾輪看也沒有看他,冷冰冰地說:「你走開,你在這裡,我很難受!」
西撒如行屍走肉般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空蕩蕩的醫院走廊寂寞得令人發狂。膝蓋已經僵直了,幾乎難以彎曲,但是他不覺得難受——所有的感官都隨著艾輪沒有感情的言語而關閉了。
不知不覺中,西撒來到了嬰兒房。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嬰兒房外已經沒有了驚喜交加的父母們,西撒孤零零地站在玻璃窗外。
在此之前,西撒已經在護士的指示下知道了哪三個寶寶是他的孩子。但是,那時候,他根本一點心情都沒有,他的心思只在艾輪的身上。他只覺得那三個皺巴巴的小孩子幾乎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在寧靜的長廊上,隔著透明的玻璃窗,面對著一個個靜靜沉睡的嬰兒們,西撒一眼就被自己的孩子們吸引住了。艾輪很能幹,生了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大兒子和二女兒是同卵雙胞胎,最小的兒子是異卵。老大和老二現在正在靜靜地睡著,粉嘟嘟的臉上浮現出孩子特有的祥和模樣。好像是營養都在他們身上似的,小三卻不同。他特別的瘦小,黑黝黝的、皺巴巴的,簡直就像一隻小猴子。與其他安靜的孩子不同,他很特別,沒有被周圍昏昏沉沉的氛圍感染,剛剛張開沒多久的眼睛滴溜溜的審視著這個未知的世界。
瞬間,西撒感到自己的臉頰上一爇。他哭了。當孩子們還在艾輪的肚子里的時候,他就確定,他們的孩子會很漂亮。但是,他沒想到孩子們會漂亮得令他哭泣。現在,他只覺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粉紅色的老大和老二是最美麗的,就連小猴子一樣的小三也是最漂亮的,一團雲霧堵住了他的胸臆,他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和孩子們一起跳動著,全家人有著一種特殊的脈動——這就是血緣關係。但是,這脈動中還缺少一顆——西撒又想起了那沉穩、寬廣、溫柔的心跳。
「噗、噗、噗……」
西撒不可遏抑地淚流滿面。
*****
艾輪出院了。西撒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回到了家。艾輪一言不發,徑直走上卧室收拾東西。西撒急了,
「艾輪,你這是幹什麼?」
「我不住在這裡了。我不想看到另外一個金髮女郎。」艾輪門聲悶氣地說。
「艾輪,別使小性子好不好,你才剛出院,身體不好,又帶著三個孩子……」
「所以我才要走。我不想讓孩子們習慣你的存在。過兩天,我會去找律師的……」
「不!」西撒霸道地抓住了艾輪的手腕。
艾輪用力甩開了,挑釁地望著西撒。在她瞼上,西撒又看到了艾輪久違的任性和洒脫。他明白了,艾輪已經打定了主意。
西撒垂下了頭,「你別走,我走。」
*****
西撒租下了一間小公寓,開始了單身漢的生活。乍眼看去,他的生活很規律:早上很早就起床了,然後去訓練;晚上吃完飯就去睡覺。可是,西撒卻經常失眠。多少個夜晚,他獨自望著天花板,似睡非睡地熬了過去。艾輪沒有食言,分居協議書早就擱在了他的信箱里。他像避毒蛇一般把那幾張薄薄的紙深深地鎖了起來。
雖然羅馬隊再次蟬聯聯賽冠軍,全隊上下為之雀躍;雖然世界盃即將開幕,所有的義大利國家隊隊員們躍躍欲試……但是西撒就是高興不起來。沒有人的時候,他總是在發獃:獃獃地想艾輪;想壯實的大兒子、健康的二女兒、瘦小的小兒子;有時候,他甚至思念起艾輪的母親——林音。他用瘋狂的進球來麻醉自己,可是,球進了,他呢?他依然徘徊在婚姻的大門外。
一個月過去了,明天.三個寶寶就要滿月了,西撒魂不守舍,地抓著自己的手機,他好想打個電話去聽聽艾輪的聲音。哪怕就是一個語氣詞也好,因為,他後天就要隨國家隊一同去封閉訓練了。終於,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鈴聲響了,他屏住呼吸——
西撒正想放下手機,林音說話了:「西撒,是你?」西撒很愕然.半晌才明白過來,艾輪把家裡的電話換成了來電顯示型的。「啊……是我,艾太太,她……她好嗎?」訥訥地.西撒終於開了口。「她還好,繩梯復原的很快,不過,一個人帶三個孩子還是很吃力的,思儀、所以,她瘦了很多。」「那、那、那……」西撒說不下去了。胸臆間沉甸甸的。「西撒,明天是孩子們的滿月,我們中國人很重視孩子們滿月的,你……你回來看看八。」
「那她會不高興的。」在這個月里,西撒經常在艾輪門前徘徊,就算是從窗戶里看她們母子一眼,西撒也就滿足了。可是.艾輪一發現西撒的影子,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窗帘拉上。
「你靜靜地來看看孩子們吧。我給你開門,她不知
推開了嬰兒房的房門,西撒有些恍榴。幾個月前,他還和艾輪一起嘰嘰喳喳、快快樂樂地忙著布置房間。現在,房間里的一切對於他來說,很熟悉;可是,又很陌生。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小房間有了小主人的模樣。
孩子們睡了。西撒只看了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三個孩子誰是誰。長著滿頭捲髮的老大睡眼惺松地望了他一眼,好奇地眨著眼睛,好像拿不住他是誰的樣子;惟一的女兒出落得秀氣多了,艾輪在她黝黑的胎髮上綁了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此刻,美麗的小公主正在憨甜地睡著,雷打不動;小三依然是那麼瘦、那麼黑,乾巴巴的,卻又津力旺盛,他氣惱地向西撒揮舞著小拳頭,一點睡意都沒有。
西撒「嗤」的一聲,笑了。他挨個兒輕輕撫摸著孩子們的臉,老大和老二接受了他的撫摸,雖然有些不太情願。可是小三卻受不了,他挑戰似的哇哇大哭了起來。西撒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他抱了起來,笨拙地在孩子耳邊低吟:「寶寶乖乖,不哭、不哭……」孩子好像聽慣了他的聲音,漸漸停止了哭泣。然而,西撒卻流淚了,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抱起自己的孩子。他把頭埋在小兒子小小的胸膛上,兒子有力的心跳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激動。
「媽,你在這裡嗎?」艾輪恬美的聲在隨著開門聲響了起來。
西撒怔住了,獃獃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艾輪。道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怎麼樣,你是我請來的客人。」
西撒的喉頭咬住了。
「西撒,」林音想了想,又說,「你老實告訴我,那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了一個解釋吧。
西撒長嘆一口氣,無奈地說:「我實在沒辦法給你解釋。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是,我就是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著。西撒的心情緊張了起來,他試探著問了句:「你不相信我嗎?」
「不,」林音笑了,「有時候,沒有解釋反而是最好的解釋。」
西撒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媽媽。」他第一次稱呼林音為「媽媽」。他越來越像中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