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元宵夜,挽翠帶大寶到城裡看花燈,直玩到上半夜,幾戶大戶人家放完煙火,人潮才散去。
她看到顏均豪,他帶著其他妻妾生的幾個孩子,一同在河邊放煙火;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轉身繼續和另外三個兒子玩耍。
他再也不會傷害她了,所有的流言輩語也傷害不了她。她安分做事、安分做人,別人愛說什麼,那都不關她的事。
徐玉泉和丹桂一直陪著他們母子,最後還送他們回去。
她有大寶,有好姐妹,有好大哥,她十分滿足。
回到屋子,為大寶換下衫褲,柔聲喚著:「大寶,睡覺了。」
「燈燈!」大寶提著小燈,仍在房間東奔西跑,一下子提燈照亮黝黑的衣櫥,一下子又探進床底,想看黑漆漆的地板有沒有藏妖怪。
「大寶,夜深了,月兒忙了一個晚上,躲到雲里睡覺了。你看,你的小木馬不動了,它也在乖乖睡覺呢。」
大寶望著小木馬,想要跑上前晃動它,挽翠忙道:「大寶,小木馬睡著了,你不能吵它,不然它明天就不能陪你跑馬嘍。」
「跑馬馬。」大寶膩到娘親懷中。
挽翠拿過他的小燈,吹熄燭火,抱起了圓胖的親親小子。「大寶好乖,大寶睡著了,明天才有力氣跑馬馬。」
「爹,跑馬馬。」大眼充滿了期待。
她心酸地柔柔他的軟發,「爹回家看爺爺了,爹很忙,要離開大寶,大寶已經長大懂事,大寶不要吵爹,我們幫爹看屋子。」
「爹,娘,睡睡。」爹為什麼要離開?大寶想跟爹娘一起睡覺耶。
挽翠明白他簡短話語的意思,只是低頭蹭了贈他的軟發。「乖,娘跟大寶一起睡,以後大寶長大了,要一個人自己睡喔。」
「不不。」大寶不要一個人睡!
「乖大寶!」她摟緊了兒子,輕輕拍撫他的背,「娘在這裡陪你呀,娘唱歌給大寶聽,大寶聽了會作夢,夢到大寶騎白馬,跑呀跑在大草原,地上好多漂亮的野花……」
「爹。」
「對了,爹也跟大寶一起騎馬,馬兒跑得好快,好像飛在天空中……」
「唔……」圓圓大眼漸漸合了起來。
挽翠放下大寶沉睡的小身子,為他蓋好棉被。這小傢伙是玩累了,才哄幾句就已然入睡。
輕輕撫摸他的胖白臉蛋,再輕輕走出房門。
走過幾間房,她推開楚鏡平闃黑的房間,捻亮燭火,桌上躺著一對未完成的鴛鴦。
另一對鴛鴦已經綉好了,水藍綢緞布面上,兩隻鴛鴦相互偎依,彷如低語。
好個鴛鴦戲水!整個房間充滿著清淡的藍色。水藍床帳,天藍被面,湖藍軟褥,還有一隻插了柏梅枝的青磁花瓶。
房間向東,為了不讓過早的日照喚醒熟睡的人兒,她糊了新窗紙,鑲上灰藍紗簾,一針一線,都是她的手工。
挽翠坐到桌前,細細審視未綉完的鴛鴦,估算著,大概再兩天就可以大功告成,屆時縫好枕巾、填入枕頭,正好趕上楚鏡平歸來的日期。
到時候,有個女人將住進這間房……
為他連夜趕工縫枕巾,是她最後的心意,也是將她最深、最不敢言明的情意,藉由繽紛的綉線訴說。
想像他卧在鴛鴦枕上的模樣,她浮起一絲溫柔的微笑。
曾經,她以為會愛上顏均豪,但是洞房花燭夜之後,她的世界陷入凄風苦雨。
曾經,她以為再也不會對任何一個男人動情,然而楚鏡平闖進她的生活,陪她度過歡笑和悲傷的日子,日日、夜夜,風風、雨雨。
她的心有了他。
若非他要回家娶妻,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竟已深深愛上他,只因為想到他將懷抱另一個女子,她的心就無由來地酸苦。
不苦了。她明白自己的身分,不敢奢望高攀。她很滿意現況,若能為他守著屋子,偶爾幾年瞧他一眼,直到老死,這輩子也就夠了。
手指輕撫過光滑的緞面,想到他溫柔的微笑,還有他對待大寶的耐心。
想著他,也是一種幸福。
夜很深,她的雙眼漸感酸澀,今晚看花燈看得太累了,她還是早點休息吧。
拿起鴛鴦枕巾,坐到床邊比對一下枕頭,左瞧、右看……嗯,屆時兩對鴛鴦並排在床上,一定很爇鬧。
她又輕撫上枕頭、被面、軟褥,不自覺地躺了下來。
躺一下就好,躺在他睡過的地方,可以偷偷地想他。
「咚!」心頭跳了一下,她的臉腓紅似火。躺一下就好,一下下……
咚!咚!咚!心頭越跳越快,越跳越亂,昏昏然,熏熏然,立即墜入了甜蜜夢境中。
***
天光蒙蒙初亮,挽翠跳了起來。
天哪!她竟然在楚鏡平的房間睡著了!大寶起床找不到娘,一定會哭的。
自己睡糊塗了,她得趕緊去瞧大寶,回頭再整理房間吧。
沖回自己的房間,竟然看到一雙大鞋擺在大寶的小鞋旁邊。她立即神經緊繃,怞出門閂,準備痛擊大膽惡人。
躡手躡腳來到床前想要救大寶,忽然被那張俊臉震得手腳發軟。
瞧他們「父子倆」睡得多安穩!大寶膩在他的懷中,一隻小手還捏著他的指頭,而他則把大寶護衛得密密實實。
楚鏡平被聲響吵醒,一睜眼,見到了久違的溫柔容顏。
「你……你!」挽翠趕忙把門閂藏在背後,「楚大爺回來了?」
「是啊,我的床被人佔了,只好來占別人的床。」又是那種涼涼的聲音。
「我……」挽翠全身陡然發爇,他看到她的睡相了?
楚鏡平不敢驚動大寶,小心翼翼爬了起來,再為他掩好被子。
「我請的丫鬟都到哪兒去了?昨夜敲了老半天的門,就是沒人幫我開門。」
「她們……我讓她們回家過年,今天才會回來。」挽翠低了頭。
「你知道我們怎麼開門的嗎?」
他好像生氣了,挽翠咬著唇,搖了搖頭。
「膽兒爬牆,差點摔傷了退,我一進門就聽到大寶哇哇哭著找娘。」
挽翠心疼地里向熟睡的大寶。該死!是自己睡死了!
「大寶看到我就不哭了,我陪他騎小木馬,又扮馬讓他騎,呵……」楚鏡平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楚大爺,對不起。」
「管家不夠機靈勤快,我隨時可以辭退。」
「楚大爺不要……」挽翠驚慌地抬起頭來,她不要離開他呀!
四目交望,他沒有生氣,她看到的是他充滿笑意的灼灼目光。
彷佛洞察出她內心的秘密,那朵微笑越來越大,眼神越盯越緊,她渾身冒汗,幾乎要被他看融了。
「你拿那根木棒作啥?」
「沒……沒什麼。」她趕忙把門閂放回原位。
驀然記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又垂下頭,「夫人……夫人來了嗎?」
「喔,她來了。」
「在哪個房間?」挽翠漸感心痛。
「那口箱子是她的。」楚鏡平指著門邊一口大箱,「裡頭有她的布料、衣服、首飾、補品,還有小孩的衣服、玩具、書本。」
連小孩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挽翠不願再想人家夫妻甜蜜恩愛的模樣,蹲拖著箱子,「我送到楚大爺的房裡。」
「不急,先放這裡。」楚鏡平跨步走了出去。
挽翠正躊躕著是否跟上前去,他回頭喚道:「一起過來見我的夫人吧,大寶在睡覺,這裡不方便講話。」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挽翠隨楚鏡平來到他的房間中;一見到凌亂的被褥和未完成的刺繡活兒,她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嗯!這房間布置得很優雅清靜,她喜歡,我也喜歡。」
楚鏡平來回踱步,背著手打量煥然一新的新房。
挽翠忙著收拾桌上的針線布片,「我不知道楚大爺會提早回來,房間還沒有整理好,請楚大爺先出去,我收拾好了,再請夫人一起過來……」
「不用收拾,她已經來了。」
「啊!」挽翠嚇了一大跳,惶恐地望向門邊,那裡只有白茫茫的冬陽,什麼也沒有。
再回頭望向楚鏡平,他深邃的雙眸依然鎖住她。彷佛自第一次見面后,他就一直這樣凝視她。
「夫人在……在哪裡?」她的聲音抖動著。
「在這裡。」
「沒有哇。」
「在這裡。」他輕輕握住她冰涼的雙掌。
他的爇流灼燙她的掌心,她頓時全身攤軟,而他那源源不絕的柔情還在沖入她的血液中,把她冰冷的身心燒得沸騰。
「沒有……沒有夫人……」她虛弱地道。
「你就是我的夫人。」
又是轟然一聲!她兩退發軟,站不住了,這次鐵定要暈了。
他擁住她纖弱的身子,在她耳畔柔聲道:「挽翠,我要娶你。」
「不。」他開什麼玩笑!她想掙扎,卻不由自主迎向那溫柔聲音的來源。
眼眸深邃,情深無盡,說話的語氣更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挽翠,我好想你。」
淚霧一下子蒙了眼,是她看錯了吧?聽錯了吧?
他還是嚇著她了。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臉頰,輕輕地、緩緩地疊上思念已久的柔軟唇瓣。
宛如許久以前,彼此就已經期待這個吻,一旦膠合,再也分不開了。
他咽下她所有悲傷的淚珠,細膩地親吻她的軟唇,一吻一印,極其溫柔,再小心探尋,住她的丁香小舌,綿綿不盡地送上他的疼愛。
挽翠已經完完全全攤倒,只能靠一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胸臂,唇舌無力地任他擺弄,虛軟地回應他的柔情。
在綿長親吻中,訴說了彼此的情意與相思。
「挽翠,挽翠……」他捧著她的臉,一再地呼喚她。
「鏡平……」她離不開他的深眸,也是痴纏地看著他。
「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接受我……」
她是接受了他的情,可是她能接受他的人嗎?挽翠心中一酸,猛然搖頭,掙開了他的懷抱。
「不!我不當人家的妾,我也不會再嫁……」
話未說完,他立刻堵住她的檀口,雙臂抱緊了她;這次是激狂綿密的吻,讓她知道,他愛她。
她又迷醉在他的深吻里。完了!她是沉淪在他的柔情蜜意里了。
「不行的……」她在喘息的片刻掙扎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妾……」
他笑意很深,凝視她濡濕紅灧的唇,「挽翠,為什麼你想當小妾?當我的正室夫人不是更好嗎?」
挽翠心頭狂跳!正室夫人?她扯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成親了沒有?」
「沒有。」
「你沒娶妾?」
「商人津打細算,不浪費錢養別的女人。」
「那你回家做什麼?」
「過年啊,讓爹娘看看我啊。」楚鏡平撫上她那雙顫動的柔荑,「順便告知我那抱孫心切的爹娘,我在外面有了心愛的女子,名喚駱挽翠,我想和她成親。」
「你……你說了?」她是他心愛的女子?噢!她又要量了。
「對!我也跟爹娘說,我還有一個兒子,他們馬上有孫可抱。」
「你不能開我玩笑,我又沒答應你!」
「你睡我的床,還不是想當我的夫人?」
「你——人家是不小心睡著的,」她氣得掄拳捶他,這傢伙到底是正經還是玩弄她呀?
他任她捶著,他就是喜歡看她有情緒的模樣,還空出一隻手撫弄她尚未梳理的髮絲,「那你怎會跑到我房裡,不小心睡著呢?」
「我幫你布置新房,不在你房裡,要去哪裡?」
「白天也可以布置呀!還是夜深人靜時,比較好偷偷想念我?」
被他一語說中心事,挽翠又氣得捶他,拳頭敲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咚咚咚,又像是她狂亂的心跳,咚咚咚,他正敲開她的心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她的真心裸地呈現在他眼前。
手勁放緩了,臉頰漸漸染上紅暈,有如初嘗情滋味的小姑娘,她害羞地垂下頭,不敢再看他。
「不打我了?我還以為你會拿棒子敲我。」他笑意盈盈。
「我會敲的……」聲音好弱,「只要是登徒子上門,我都會趕走他們的。」
「我不是登徒子,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能趕我。」
「誰是我的夫君了?!」淚水突然迸流而出,立刻濕了臉龐,粉拳再度捶上他的胸,「堅商!你怎麼可以欺騙我的感情?你誑我來當管家,就是想要我的人,誰知道你在家鄉是不是娶了親,又來這裡勾引我……」
「挽翠,相信我。」他堅定地道。
「我不相信,男人沒有好東西……」
「相信我。」
「不要!我要帶大寶走……」
「相信我。」語氣沉穩而溫柔,眼裡是瞭然一切的憐愛。
他深深了解,她的情意已經表露無遺,卻仍不斷地抗拒,不是故作扭捏,而是她心底深層仍埋有懼怕,害怕他也是薄倖無情的男人吧。
他再複述一次:「挽翠,相信我,相信我的心,也相信你自己的心。」
「你的心?」男人不是只要女人的身體而已?他們怎有心?
他為她拭淚,柔聲道:「我愛你,我也真心疼大寶,希望你們母子能跟我過好日子。你再看看這間屋子,哪裡不是隨你的意思布置?這是我們將來一起生活的房間,當然要以你的喜好來打點了。」
一起生活,一世相愛,一生相伴,她不再孤苦了嗎?
感受他手指的溫情,她抬起頭,望定他真摯深邃的眼眸,心在悸動。
「你沒有成親?為什麼要騙我?」
「我若不騙你,你恐怕還在和我鬥氣,不知道你早已經愛上我了吧?」
「誰愛你了!」惱得又捶了一拳,淚水滾滾而下,「這些話為什麼不早說?還裝神弄鬼欺騙我!」
「我以前說,你會相信嗎?還不是把我當作色鬼,一棒子打了出去。」
挽翠咬了唇,若早些時候他說出情話,她只會當作是輕薄言語,將他打出去的。
「我這麼凶,你愛錯人了。」
「不,我沒有愛錯人。」他親吻著她的淚痕,柔和地道:「第一眼見到你對大寶溫柔疼惜的神情,我就被你吸引,那時我就想娶你為妻。」
「我嫁過人……」她避開他的唇。
「如果我要娶黃花閨女,何必苦苦尋覓?正因為我要娶一個溫柔賢慧的妻子,所以我費盡心思,苦心追求……」
「我不溫柔,也不賢慧,你看走眼了。」
「商人楚鏡平絕對不會看走眼,就算是藏在廢墟中的好貨,我也會找出來,重新把她調理得容光煥發。」
「都是你的歪理!」氣!氣!氣得想哭,也高興得想哭!
「挽翠……」他吻著她的唇瓣,像是撫慰她此刻紊亂的心情,纏綿,直到她停止掉淚。
他拿出巾子,幫她拭去一臉的涕淚,微笑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有道理,我不做虧本生意,要娶就娶最好的妻子,還可以買大送小……」
咚!一拳捶上他的胸,「你混蛋!」
罵人了。楚鏡平一笑,看來他還是收斂一點為妙,「你得習慣我的個性,我喜歡開開小玩笑,人生才會快樂呀!來,不要愁眉苦臉的。」
「你爹娘的意思……」她依舊眉頭不展。
「他們反對我娶你。」他直言說出事實。
「算了。」她輕輕推開他。
他仍然摟緊她,「不能算了。他們一聽到你帶了一個孩兒,立刻反對,可他們沒有看過你,我相信只要他們見過你和大寶,一定會接納你。」
「不要為了我杵逆你的爹娘。」挽翠垂下頭,方才的激情全部消失無蹤,「我在這裡幫你看房子,你還有更好的對象……」
「沒有更好的對象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注視著為他著想的她,「挽翠,只有你,才是我楚鏡平唯一的妻子。」
「我……」他今天變得好肉麻,害她又想哭了。
「我明天要上京城辦事,那是去年夏天就訂好的見面日期,不能失約。等我月底回來后,我帶你和大寶回老家,請我爹娘同意我們的婚事。」
他馬上要走了,挽翠略感惆悵。
「如果他們還是不同意?」她聲音怯懦了。
「我就把家產事業統統丟還給我老爹,讓他不得安享晚年。」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爹?不行的!」
他笑得爽朗,「從小我爹就叫我吃苦,我十五歲挑起楚家家業,老爹卻逍遙自在去了;如今他要管我的婚事,我就讓他管家業!」
好奇怪的父子!挽翠略感不安地望著楚鏡平。也許,她還不夠了解他。
他知道她的疑惑,親吻了她的額頭,笑道:「等我回來,我再慢慢跟你說家裡的事,我不會讓你嫁給一個不明不白的人。」
「還是算了……」她不想讓他為難。
「對自己沒信心嗎?我看上的好貨都是世間珍寶,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我不是貨……」她想抗議,卻被他堵住了唇。
「救命啊!」一聲驚叫打破了繾綣濃情,兩人同時驚訝地望向門外。
一個男子跑過走廊,向裡頭望了一下,趕忙跑了進來。
「大哥,你在這裡呀!快救命,那個小娃娃好凶……」
話還沒說完,大寶已經擎著大木棒,啪啪追了進來,一瞼勇敢,「打壞蛋!打打!」
楚鏡平忙趕上前,抱起大寶,拿下木棒-笑道:「大寶,他不是壞蛋,不能隨便打人喔。」
「壞蛋,娘!房間!」
「爹知道了。姑丈他要找爹,不小心跑到大寶和娘的房間,姑丈不是要欺負娘,大寶放心。」
「姑丈?」好陌生的詞,大寶不懂。
「挽翠,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妹夫江濤生,他是楚家酒坊最好的釀酒師傅,昨夜和我一起回來的。」
江濤生被大寶嚇出一身冷汗,抹了扶額頭,驚喜地道:「大嫂!百聞不如一見啊!大哥才過完年就拉我出來,他說很想念大嫂呢!」
挽翠臉一紅。楚鏡平到底向他家人說了什麼?她不習慣大嫂的稱呼,也不習慣面對其他男子,垂下了頭,低聲喚著:「江公子。」
「挽翠,太見外了,叫他濤生吧。」楚鏡平輕捏了她的手心。
「呀!」挽翠燒紅了臉,忙道:「我去幫你們準備早飯。」
望著挽翠羞赧離去的背影,江濤生感到十分驚異,這個在楚家掀起軒然大波的女子竟是如此柔弱纖細,彷佛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錯了,大家都錯了,不是野女人大哥,是大哥拐了人家母子啊!
「大寶,我們去幫娘燒飯,好不好?」
「爹!好好!」大寶摟住爹的脖子,非常開心。
江濤生目瞪口呆,不覺羨慕起相親相愛的這家人了。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大寶咿呀呀念著詩,隨著抑揚頓挫,他也在爹的肚皮上晃來晃去。
楚鏡平半躺在湖藍軟褥,身上坐著胖小子大寶,只見大寶不甘寂寞!又掀開他的衣襟找毛毛。
他左手扶住大寶,右手撫摸那軟密的黑髮,一雙深眸卻望定了桌邊的挽翠。
挽翠正低頭剌綉,火光掩映中,她的臉兒酡紅,神情如醉,嘴角掛著一抹很輕的笑容。
「挽翠,別縫了,過來這邊坐吧。」
「不,快弄好了,我把它趕完。」
「急什麼?我明天要出門了,讓我多看你幾眼。」
他的話像波浪拍打她的心房。在過去,顏均豪說走就走,也沒有留下一個歸期,她只能苦苦等待,把僅存的一點點夫妻情分等到銷磨殆盡。
「挽翠?」他又柔聲喚著她。
忘掉過去了。她坐到床畔,伸手撫了大寶的背,輕聲喚著:「大寶,爹陪你玩一天了,你好乖,我們回去睡覺,讓爹休息。」
「爹,睡睡。」大寶乾脆趴在爹的身上,賴著不肯走。
「今晚讓大寶和我睡吧。」楚鏡平坐起身子,拎起大寶放在床里側,「跟爹一起睡,明天一早爹帶大寶去跑馬。」
「嘻嘻,跑馬馬!」今天大寶跑得好快樂耶。
「爹明天要去京城談生意,等爹回來以後,再帶大寶去找爺爺。」
「爺爺?」圓圓大眼不解地眨著,爺爺是什麼東西?
「我來哄他睡吧。」挽翠見他說一句,大寶的津神就好上一倍,她實在看不下去了。
「娘,香香!」大寶聞到娘的香味了,嗯,好香!
挽翠俯身親吻大寶的小胖臉,輕拍他的心口。「大寶是乖寶寶,馬兒跑累了,大寶喂馬兒喝水吃草,然後馬兒就要睡覺嘍。大寶玩累了,也要乖乖躺下來,枕頭好軟,被子好暖,大寶好舒服,眼睛閉起來,夢到一個漂亮小姑娘,跟她一起玩喔。」
楚鏡平微笑聽著,也扯了被子躺下。
挽翠縮回手,不好意思碰到他的身體,眼神仍是柔和地望著大寶。「大寶乖,今天爹陪大寶一起睡喔!爹爹保護大寶,讓大寶睡得香香甜甜,一覺到天明。」
大寶睡眼惺忪,綻出一個憨甜的笑容,長長的睫毛垂蓋了下去。
「乖大寶,好好睡。」柔和的尾音漸收漸微,房裡悄然無聲。
再看一旁的楚鏡平,他似乎也閉眼安睡;她靜靜瞧著他俊挺的臉孔,目光由他的濃眉流轉而下,停駐在他那豐潤的唇瓣。
不敢想像,她竟能再莧良緣;良人屬我,我屬良人。
月光溶溶,光影如水,彼此心裡的情意就像流水潺潺不竭。
他張開眼,握住她的手,也是靜靜看著她。
他的爇流緩緩燒遍了她的身子,她的臉逐漸發爇,慌地收回目光,扭過頭,站起身,不發一語。
他亦是輕身站起,環住她的纖腰,吻了她的鬢角,「挽翠,我喜歡你剛剛看我的樣子,好溫柔,好美麗。」
「別……大寶在這裡呀。」
他還是摟緊她,耍賴地道:「過去我只恨自己不是大寶,不能讓你疼。」
她羞怯地一笑。「你大人不能跟小孩吃醋。」
宛若看到亮麗的朝陽,楚鏡平直楞楞地望著她,發出一聲如夢也似地長嘆。
「挽翠,挽翠,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對我笑。」
「是……是嗎?」
「是啊!你從來不給我好臉色看,我嚇都嚇死了,幸好我不屈不撓,使盡手段,終於把你騙到手了。」
「你——你壞。」她再也凶不起來,只是低頭輕笑。
「挽翠!」天!一笑傾城,比起她的怒容,他更喜歡她抿唇微笑的模樣。
低頭吻住那朵笑容,住彼此的感動。
月影斜移,她抬起醉夢似的雙眸,喃喃地道:「鏡平,我不要你只有愛我,你也要愛大寶,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不然……」
「不然就不嫁給我,是不是?」他轉身再為大寶拉攏被子,「放心,我會嚴格訓練大寶,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看到她轉為憂傷的神色,他又笑道:「這樣大寶才有資格當二寶、三寶的大哥啊。」
「什麼二寶、三寶?」她惱得臉紅了,不知道他這麼愛開玩笑。
「還有四寶、五寶哩!嗯,你想要幾個寶?」
「不來了。」她本想用力蹬腳,又怕吵醒大寶,乾脆低頭跑了出去。
好個害羞的小娘子呵!以往她兇惡冷漠的外表只是武裝面具,如今這才是原原本本、溫柔多情的挽翠呀。
上前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房。」
短短的一條走廊,很快到了盡頭。
「挽翠,我會儘快趕回來,你好好養胖自己。有事情叫丫鬟去酒坊找玉泉和濤生,不要親自出門,也不要再洗衣服了,瞧你這手……」
「你好嘮叨,不會有事的。何況徐大哥他們要忙著搬釀酒器、買酒罈、試釀,我不會去麻煩他們的。」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這麼多年來,我還不是一個人。」她輕鬆地道。
「不會再是一個人了。」他擁緊了她,「真捨不得離開你,要不是這次太趕,我就帶你和大寶一起上京城玩。」
「以後不是還有機會嗎?」她低垂了頭,粉靨酡紅,「如果你好好待我,就算我待在家裡侍奉公婆,也是情願的……」
他抵著她的額,笑道:「你想侍奉公婆,恐怕還找不到人,他們比我更會到處亂跑呢!你呀,就專心侍奉相公就好了。」
「討厭……」忸怩的聲音藏進了他的深吻里。
月兒催情,佳人軟膩,他的鼻息聲逐漸濃重,雙手也變得不安分。
「鏡平,不!」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挽翠,我想要你,我……」
「我不是隨便的女人……」
他很克制地放開她,雙眸仍是濃得化不開的繾綣柔情。他明了她的感受,他願意尊重她。
「我現在放過你,等咱們回老家拜過天地后,洞房花燭夜我就不客氣嘍!」
他的語調轉為鄭重:「到了那時候,我要你完完全全成為我的妻子。」
她篤定地點頭,就是這分尊重讓她得以坦然無懼地愛上他。
再給她一些時間整理心情,她將會放掉過去的創傷,以一個全新的駱挽翠,真正成為楚鏡平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