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代廟會最著名的乃是琉璃廠燈市,街長里許,百貨畢集,玩器書肆尤多。
寧兒丫環、淳親王府大格──喜葳,主僕兩人像脫?的野馬,在燈市東竄西逛,玩得不亦樂乎。
「格格,原來逛琉璃廠這麼有趣,早兩年你就該帶我來。你看這書畫兒、時果、耍具琳琅滿目,看得我都頭昏眼花了。」
寧兒甜柔愉悅的聲音,燒滾滾傳進喜葳耳中。
「嘿嘿,你以為我不想啊?要知道,這琉璃廠燈市可不是天天都有,月月都開張,不逢一年一度的元旦日,它還不開市呢!」
喜葳這張花容月貌,在璀璨燈光下,喜孜孜笑著。一邊吃著剛買來的麥芽餅,一邊撿起賣扇小販的扇子試扇起來。
「姑娘,買把扇子吧,這扇子制工精細,包你扇上一整年都扇不壞。」
「哦?真的?」
「當然是真的,瞧姑娘雖是女流之輩,可一拿這扇子,還真英姿煥發哩!」
「買給歌玄貝勒吧,他向來鐘意使用扇子。」寧兒見她把玩,清雅如鈴地接道。歌玄貝勒是喜葳格格的二哥,他對她的好,就如格格待她的好一般,都是她沒齒難忘的好主子。「原來琉璃燈市是一年一度的市集啊,你不說,我還真不清楚。」
「可不是嘛!」喜葳示意她付錢。「你這隻井底之蛙,不帶你出來見見世面,哪天跟其他府的格格們的貼身丫環一比,馬上被踩在地上恥笑。」
她手不離扇,一路耍起公子哥的調調。
「不會、不會,我別跟人家比就行了。」她開心地說。
「不過啊,你現在這副耍帥模樣才真要被恥笑了。快把扇子給我,別玩了,大家都在看了。」寧兒接收喜葳格格手中的扇子。
「笑?敢笑本格格,小心我打得他滿地找牙。喂,你看這胭脂的?色美不美?」
「我試試。」
寧兒停在胭脂水粉攤前,取得老闆的同意,沾了一些輕輕在手背上抹開來,然後移近喜葳的唇邊,跟她白嫩的臉龐比照起來。
她噗哧一笑。「太紅了,塗在你唇上像猴子屁股。」
喜葳臉寒了下來,眯眼道:「我說,寧兒,你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可不可以改改?枉你生著俏臉一張、一副嬌嗓,三兩句話就冒出粗俗話,想嚇死人嗎?」
「當然不是呀,可過去的十三年,我在妓院長大,學得、聽得都是這些字眼。那些拐彎抹角、文謅謅的形容詞,我一句也不會。」她可無辜地辯白了。
「誰要你拐彎抹角文謅謅的了?我不過是要你別那麼直接,難聽話往肚子吞,別劈哩啪啦一股腦兒脫口而出,很沒水準耶!」
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點都不假,寧兒進淳親王府當丫環都五年了,氣質、涵養全沒學會,倒學會了富貴人家混吃等死的懶骨氣,沒長進!
「我……學不來!」她絞著絹子低頭匿喃,一張小臉顯得既委屈又無助。
喜葳備感疲憊,這丫頭就會撒嬌討可憐。
撇撇唇,她不忍心再責備她,索性好聲好氣地說:「別嘟嘴了,通常這種不能直接出口的話,就不要說了,免得得罪人……」
「不說,對方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人不就靠這張嘴說話溝通的嗎?不說,鬼才曉得你在打啥主意!」寧兒搶白,兩眼理直氣壯睜得比龍眼還大。
喜葳先是微微一笑,然後突然叫囂。「笨丫頭、呆丫頭、臭丫頭,姑奶奶我才叫你別說粗俗話,你馬上口無遮攔,什麼叫『鬼才曉得』,你何時見過我用這樣不堪入耳的辭彙了──」
她的疾雷暴雨吼得寧兒東倒西歪,許多路人紛紛放緩步調打量起這兩個年齡相仿同是十七、八歲的玉娃兒。
「哎哎,你別火了,以後我盡量少用『猴子的屁股』、『鬼才曉得』、『蠢得像獃子』之類的丑詞兒就是了,你快別大吼大叫了,好多人都在看,丟人?!」
寧兒溫雅的細語帶著幾分歉疚的笑意,拿著絹帕頻頻擦著臉上猛飛來的水分。
喜葳一怔,赫然發覺自己潑婦?街似的潑辣模樣。「咳!走吧,寧兒,咱們得替阿瑪買只古董花瓶,他老人家特別愛古玩,我們眾人子女的,必須無時無刻想起他,不能忘本。」她假惺惺地道。
「忘本?又不是死了……」
「你──」
「對不起!」寧兒縮縮脖子,吐舌頭猛道歉。
談何容易啊?
打從懂事開始,眼裡看的、耳里聽的,全是男女尋歡的淫聲穢語,那就像是老樹的根莖,盤根錯節地深植她的心中,她沒學會女孩子的閉月羞花,已經先領悟女人如何搔首弄姿來掙一口飯。
說到這裡,她不禁要憶起「嵐旭」這名字。五年前一個入冬的夜晚,有人花大錢替她開苞,她很認命地等待那人的到來,可是等對方出現時她卻嚇壞了,對方足足有她兩倍高大,嚇得她目瞪口呆,乃至於怎麼被扔上床都不記得。
只記得當場她哭著、喊著、叫著、求著,後來不小心踢疼了壓在她身上的男子,被揍得當場不省人事。
等她醒來時,她已躺在淳親王府的傭人房中,身上的衣服被換掉了,臉上的妝也被抹掉,似乎除了臉頰那記隱隱作痛的掌痕外,一切都不存在了。
淳親王府的嬤嬤們告訴她是嵐旭貝勒花錢贖她,由王府二貝勒──歌玄帶回王府當丫環。
問他在哪裡,只說是別府的貝勒爺,老百姓沒資格問。
嵐旭……他大概不知道她因他而開?新人生,因他跟喜葳格格、歌玄貝勒、淳親王府結下不解之緣,因他首嘗情竇初開的愁滋味。
月姊兒啊,你彎彎如?,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就這麼一個知名、知姓、卻不知人的名字,已叫人永難忘懷……***佟府夾道森冷月光,瀰漫不明斜照在坊區暗巷中,拉長了兩條人影。
「不要……不要找我……我跟你無怨無仇……」
眼帘下沾滿淚水的姑娘苦苦乞求著,她的髮髻凌亂,衣物污濁,臉上更因貼近地面,早黏滿泥巴。
然而腳跟處聳立的漢子,只是迎上她眸子,陰冷卻不失低柔地說:「有人正等著你最美的靈魂來祭告,我不能不找你。」
「不要……我不要犧性,你……你是貝勒爺,不能草菅人命……救命啊……救命啊……」她大聲呼救,偏偏她的聲音就像魚刺鯁在喉嚨,明明用盡渾身的力氣,發出的聲音卻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淚水在眼眶中打滾,盈不住地就滑落,誰……誰來救救她?
「救命啊……」
「甭浪費力氣了,今天是元旦,大家全去慶祝佳節,你這嗓門就算喊破,也不會有來救你,不如讓我在你眉心一抹,簡單利落些。」
他目不轉睛望向她皙嫩的頸項,炯炯發亮的眼神,除了森邪外就是嗜殺的渴望,他等著見她變得木然而空洞。
「你瘋了……不要過來……走開……走開……」她繼續在地上爬著,好不容易拉大一些距離,他卻大步一跨輕鬆追上來。
姑娘乾涸急促的喘息,在冷冰的空氣中變成凄楚的嗚咽聲,當恐怖逼近之際,她除了一聲一聲努力呼吸外,似乎再也無能?力。
霍地!她散落的長發被人用力往後一扯,拉高她下巴露出赤裸裸的眉額。
「啊……走開……不要碰我!走開……不要啊……我不要死……」
冽然開?唇角,漢子說話了。「旭破天,天照地,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五形化人氣。」
姑娘顫悸地合眼,感覺他修長的手指摸著自己的眉間,好冷冰,那根本不是人類才有的溫度,是妖魔!
「放開我……放開我……」
兩隻受驚的小手在黑暗中無望地反抗,卻扼不住任何保命的關鍵。無聲的哽咽喚來更多的懼怕,眉中央修長的手指不見了,替而代之是她看不見的利器。
「月破夜,夜照夕,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七魂化人氣。」
好痛!她的眉心……被刺開了。凌厲的劇痛感就由頭頂蔓延全身,痛得令她無法吸氣,痛得她雙眼死瞪,肺部開始凝聚壓力。
頃刻間,一記飛快速度,在她額頂閃過,啊──「生破無,無照有,氣運乾坤,息轉天地,九滅化人氣。」
她眉間一顆溢出的圓潤血滴,迅即消逝在漢子指間。
「逆輪,逆回,逆無,逆有,婆迦邏,婆迦摩,波耶迦──」
他五指靠攏,一握,姑娘霎時中止動作,腦後掙扎的小手掉了下來,雙眼空洞大大瞠著,四周不再有聲響,就剩一片靜得駭人的死寂。
「可憐你淚流滿面,但已香消玉殞!」凝著指上豐碩的收穫,漢子冰冷的唇瓣依舊冰冷。
眸光一眯,他驟然?眼。「誰!」
***「哈──啾!」
一個超級大噴嚏,打得牆角邊的狗兒汪汪叫。
「格格,你把披風拉緊些,天氣寒冷,萬一凍傷了身子,王爺會罵我的,他嗓門大,我的耳朵可承受不起。」
寧兒懷中抱著一隻古董花瓶跟在喜葳身後,小腦袋不停四處張望黑鴉鴉的街坊衚衕,只覺夜已深,兩個姑娘家在這種地方行走,實在很危險。
「才說著呢,原來是顧你自己,死丫頭!」喜葳呵呵兩聲,白她一眼,粗手粗腳地揪緊身上的披風。
用不著她提醒她也懂得拉緊衣物,又不是木頭,會不曉得寒風吹得骨頭都疼了。心裡才想著,一陣冷颼颼的風馬上迎面吹來,冷得她直打哆嗦。「呼,好冷!」
「格格,你帶我走的是哪一城的路?人煙稀少,沒燈沒火的,怪可怕的。我老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會隨時蹦出來嚇死咱們倆兒。」
「什麼哪一城、這一城的?這裡是佟府夾道,多的是守衛官兵,誰敢在這裡?非作歹,除非不要命了!」
「佟府夾道──」寧兒簡直像被響雷轟了一記,腦中一片空白。
喜葳撫住胸口,差點沒被她的尖叫嚇死。「你干?那麼大聲!嚇死人啊?」她的尖拔音一點不比她差。
寧兒臉色發白,揪著她的披風,大禍臨頭地說:「格格、格格,我聽王爺說佟府夾道近來不斷發生離奇案件,數名女子遇害,他特別交代我們別到這兒來……」
「離奇案件?你……你胡說個什麼勁兒!」喜葳故作堅定的臉頰,閃過一絲髮冷的抽搐。
寧兒死命搖頭,眨著慘綠綠的眸子,又說:「她們被發現時,全部像沒了三魂七魄似的,意識呆傻,身軀僵硬,除了微弱的氣息,跟個死人沒兩樣。這裡是禁地呀!」
「禁地?」
喜葳頓時由腳底冷到頭頂,一顆心撲通撲通,像在擊鼓似地響個不停。
「這裡……什麼時候變成了禁地?」她突然反過來扯住寧兒的衣袖,激動的在原地跳著、問著,兩眼倏地築起懦弱的眼霧。
寧兒只有搖頭的分。「我看,我們還是趕緊繞出這兒吧。」
「繞……哇!寧兒我們會不會也變成兩具活死人?」喜葳一害怕,竟然放聲痛哭。
平常的囂張跋扈這下子全不見了,大姊大的模樣也全沒了,反而嬌弱無能得像個養在深閨,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一無是處的白痴格格。
「我們福大命大,一定不會的……我們……我們……還是快走吧!」
寧兒也勇敢不到哪兒去,纖細的膀子綳得像拉緊的弦,濃柔的低語抖個不斷,至於雙腿更像稍一不慎,就要跌個狗吃屎一樣,站都站不穩。
要力氣沒力氣,要勇氣沒勇氣,她唯一慶幸的是截至目前?
止,仍不見什麼妖魔鬼怪或是壞人歹徒冒出來要她們的命。
「寧兒……我怕……」喜葳趴在她的肩上呻吟。
「我也怕呀,格格。你得告訴我怎麼出夾道,路這麼多條,右邊?左邊?還是直走?」為什麼每一條都這麼黑呢?
「我……」喜葳含淚抬頭,左看看、右瞧瞧。「可能是左邊,可能是右邊,總之……總之……我嚇忘了!」
「格格!」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你以為我喜歡忘嗎?我不喜歡!可是我真的忘了……寧兒……我好怕,真的好怕……你快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留在這裡……」
喜葳淚眼婆娑,絹帕在空中揮來揮去,最後放進嘴裡咬。
「什麼?」寧兒的心窩重重挨了一拳,疼得她差點沒吐血,她連佟府夾道在城南、城北都分不清,格格居然要她帶她離開?
「什麼、什麼?哪裡都好,我們快走啦,走右邊好了、走右邊好了!」喜葳急急推著她的肩耪往右走。
兩人才拐過彎兒,走不到十尺的距離,在路過一道衚衕口
之前時,不約而同發出「啊」字,卻又彼此眼明手快,在「啊」字發了一半時,急忙出手搗住對方的唇,硬是擋住那出口
的叫聲──***「誰!」
寧兒心頭一震,抱緊懷中花瓶,順著撐在喜葳臉上的柔荑,一路推著她退回來時的路,以飛也似的速度躲進另一條暗衚衕里蹲窩在雜物堆后。
「格格、格格!你……你看見了沒有?」寧兒眨著失焦的雙眸,臉色青白地問,花瓶在胸前抖、抖、抖!抖個不停。
「看、看、看見了!一位姑娘躺在地上動都不動,而兇手就跪在旁邊。天啊,他一定就是離奇案件的兇手……」喜葳急促地說著,全身上上下下都在冒冷汗,凍得好難受。
「兇手瞧見咱們了!」
「有……有嗎?」
「你沒聽見他問:誰!」
「不會吧?完了──」
寧兒的小手重新蓋上喜葳的嘴巴。「噓!不能出聲,否則我們真完了……」
寧兒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聽見傳來的腳步聲,腳步聲顯得從容不迫,一步一步行走在外頭的街道上。
寧兒探頭探腦地從雜物堆后觀察敵情,不過才一眨眼,衚衕口便出現一條宛如鬼魅般移動的細長影子,她一怔,倏地往後縮。
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眼淚嘩啦啦掉個不停。喜葳見狀,知道事態嚴重也哭了。
漢子一身挺拔的身影,穩如泰山佇立月亮下的街道上。
他犀利的瞳子像獵鷹搜尋待捕的免子,察覺、聆聽、凝視,然後行動。
轉眼間,他已來到她們藏身的衚衕口,攫住了兩人的呼吸,她們以為小命就要休了,沒想到聳立外邊的人影遲疑了一下,居然繼續往前走。
寧兒赫然鬆了一口氣,連忙偏過頭去安撫躲在她身側抽抽噎噎看都不敢看一下的喜葳。「格格,他好像走了,我們逃過一劫了。」
「我以為我死定了……寧兒!」她哭紅了眼睛,在凝視寧兒那張嬌?后,脆弱不堪地抱緊她。「以後……我再也不要逛什麼琉璃廠了,也不要來這什麼佟府夾道。」
「我們快走吧。」寧兒扶起腿軟的她。
「佟府夾道有什為了不起?我們淳親王府可比它顯赫多了!
一條夾道出這麼多人命,佟府都成鬼府了,我呸、呸、呸!」喜葳繼續發難,這次真嚇壞姑奶奶她了,簡直罪該萬死!
「格格,你呸小聲點,萬一把那心狠手辣的兇手呸回來,得不償失啊。」
「呸!你少烏鴉嘴,好馬不吃回頭草,人都走了,還回來做什麼?」
「好馬不會滅人魂魄,他──」
寧兒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住,僵立原地,?那間無法言語。
「說的對,他不是好馬……我看他……天啊……」這一定是噩夢──喜葳眼瞳大睜,驚心動魄凝住不過一臂之遙的森暗人影。
他無聲無息地等候在轉角,已教人猝不及防瞠目結舌。但真正令她們如臨死期的是那把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劍刃,以及那雙在黑暗中仍冷冷發亮的魔性眼神。
一具面貌不明的攝魂魔物,一把血祭的鬼刀,只要一刀揮下,她們魂飛魄散。
「啊──呀──」
「啊──呀──」
兩個夜歸的玉娃兒,在漢子凌空舉高刀刃的同時驚聲尖叫,刀一落,撼動天地的女尖音立刻隱去,砰的一聲兩人倒地不起,花瓶碎片飛濺遍地……***淳親王府冬日的暖陽從樹梢處篩漏下來,冷風掃過,枝影在空中晃動,舒活的氣流吹散了室內熾熱的溫度。
好熱……臀部熱,背也熱,空氣像是著了火兒似的熱得她猛發汗。
奇怪,現在不是冷冰冰的一月天嗎?這……灼人的溫度打哪兒來的?瞬間,額頭像被甩了一棍冰棒似的,寒意迅速竄達寧兒整個腦袋,凍得她兩眼大張彈坐起來。
「丫頭,你睡得可真死,還得勞駕姑奶奶弄醒你,實在失職逾分透了!」喜葳扔開濕帕子,不悅地插腰瞪她。
寧兒兩眼依然大張,重重喘息,轉過頭去迎上的正是一臉不悅叨念不停的喜葳。
見喜葳臉色紅潤、活靈活現的,寧兒急忙摸摸自己的臉頰,按按自己的胸口,感覺血液還在體內流通,脖子上更沒多出來的刀痕。
她還活著!沒死?
「啊,天啊,原來我沒死!」
她驚嘆,跳下過熱的炕床,在原地轉了起來,確定自己腳是著地,而非飄浮在空中,這才拉住喜葳的手,感動地大叫。
「格格,我們沒翹辮子,你看,腳在地上呢!」
喜葳見她一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高興模樣,抬起青蔥玉指朝她額頭用力一戮,毫不客氣地將她戳回炕床上。
「腳不在地上,難不成長在頭頂上?蠢話連篇!」她嘖了一聲。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我們活下來了。昨晚在佟府夾道被人追殺,我以為死定了。」寧兒一想起那把泛光的利刃,及那雙噬魂的眼睛,依然心有餘悸。
太可怕了!
「別提那檔事,提了姑奶奶心情惡劣。」過去就算了,還提它幹什麼?她嚇都嚇死。
「喔。」
寧兒在床上坐起,不提就不提,編編胸前散落的髮辮總行了吧!
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抬頭狐疑地問:「對了,咱們是怎麼回來的?我記得那把大刀朝咱們砍來,我們都尖叫,事後……一片黑暗。我們為什麼好端端在這兒?為什麼沒被滅魂魄?為什麼沒變成活死人?
不問不行呀,這太重要了。
刀下餘生,總不能活得懵懵懂懂,糊糊塗塗的,那就太對不起上蒼饒了她們這兩條小命兒了。
「套你句話──鬼才曉得。」她回答。
管他那麼多,只要她的金枝玉體毫髮無損活著就行了,誰去管誰救了她?為什麼好端端在這兒?為什麼沒被滅魂魄?為什麼沒變成活死人?
「格格……」寧兒細聲細氣喊了聲,柳眉輕蹙。
喜葳甩她一眼,抱臂發嗔地說:「格什麼格,等會兒會有人上門來向阿瑪提親,我要躲著偷瞧,不富貴、不英俊,我可不隨便出嫁。你不快點起來更衣,誤了我的大事,小心我抽掉你一層皮。」
「唉……」
「哎呀,你敢給我嘆息?
「我有感而發嘛,我的好格格總算有人要了。」
「什麼話?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敢調侃主子?」
「對不起……咦,你今天的水粉是哪個嬤嬤上的?太紅了,像猴子的屁……呀!」她及時捂住嘴。「對不起。」
「回頭再跟你算帳。」喜葳怏然不悅地斥著,尊臀朝她隔壁一擠,改口道:「快點,快替我抹掉些,第一印象很重要的,我人那麼美,可不想一臉壞妝,搞壞我的形象。」
「是,沒問題。我知道你人美,但──更愛美。」
拌嘴歸拌嘴,吼叫歸吼叫,主僕兩人感情還是很要好。
細心弄淡了喜葳臉上的妝,也穿妥了身上的衣物,寧兒拉開傭人房的木門,恬然一笑。
「格格,走吧。」
「寧兒,隨侍著。」她一板一眼地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