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臣妾恭迎吾皇萬歲萬萬歲。」

帶著異國腔調的嗓音,有種難以形容的嬌媚宛轉,直如夏天裡的一碗冰糖水,沁得人心脾都舒活極了;又似冬天裡溫熱了的美酒,芳醇四溢的喂入口,暖融融地順入喉,帶著能量的後勁順著血液流遍全身,瞬間,身心醇化在一種甜美的暈眩中。

關寧卻聽得眉頭微皺。

一直以來,和冰心都用莽語交談,不知她會本朝的官話。但他轉念一想,冰心之母原是本朝人氏,加上莽國貴族崇拜中原文化,冰心會講天朝官話也就不足為奇了。

「愛妃平身。」含帶笑意的清朗男聲悅耳的響起,關寧瞥見皇帝俊美的臉龐閃過一抹極其溫柔的迷惘神色。

「謝皇上。」佳人曼聲回答,款款起來的嬌軀,輕盈似風中弱柳,彷彿隨時都會被風掀倒,令人生出一種伸手相扶、相挽的憐意。

關寧心念一動,趕在皇帝出手前,機警的閃身而出,一股雄渾的掌力隔空托穩那傾靠過來的嬌貴人兒。

白玉般的臉盤抬向他,一雙洗透般晶亮的黑玉眸子映出他威武俊美的形象,登時盛滿錯愕。

冰心沒有預料到關寧會出現在這裡,她雖極力維持表面鎮靜,震驚的情緒依然使她感覺虛弱,頭暈目眩。

注視著她蒼白得像見到鬼似的表情,關寧懊惱極了。

他無意以這種方式向她宣告自己的身份。

但皇帝突然興緻大發,想到冰心苑走走看看,他能阻止嗎?只能硬著頭皮陪他走這一遭。

壓抑住將冰心搖搖欲墜的嬌軀摟進懷裡疼惜的衝動,關寧沉默地退回皇帝身後。

「愛妃沒事吧?」皇帝語音溫柔的詢問,驚艷的眸光無法自那張明艷照人的臉龐上移開。

「臣妾……」花瓣似的柔唇抖了抖,兩排濃密的墨睫無力地覆下,嬌弱的身軀似承受不住驚嚇般顫抖的軟倒,而且是精準地跌向皇帝。

關寧不滿地皺起濃眉,待要再度出手,去路卻被皇帝往前的身影巧妙地擋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張開手臂迎接自動投入懷抱里的美人兒,還抽空拋來一記促狹的眼色,彷彿在取笑他剛才的多此一舉。

關寧的下顎微微抽緊,但對象是皇帝,能計較嗎?

皇帝向來調皮,這陣子是悶了許多,好不容易有跟他開玩笑的心情,往好處想,表示他已經從失戀的打擊恢復過來。

然而,心愛的女人被他抱住,關寧當然高興不起來!

「……膽小……」冰心軟弱的說,輕顫的嬌軀更加偎緊保護者。

「呵呵……不怕,不怕,有朕陪著你,什麼都不怕喔。」皇帝憐愛地拍撫那美好的柔背,擁著她往裡走去。

聞嗅間一股撩人心魂的迷人幽香竄進鼻腔,越發令他敏銳感覺到懷中軟柔、清涼的觸感;那是柳下惠復生也難以抗拒的,皇帝頭腦暈沉,腳步輕飄飄。

兩人很快落坐在如意紋的寶座上,皇帝拉住美人兒綿軟的小手,熾熱的眸光蘊滿讚歎地籠罩著淺笑輕顰無一不美的絕色臉容,心臟越跳越快,嗓音格外低沉。

「你進宮十天,朕才來看你,不怪朕吧?」

呵呵,早知道冰心郡主是個大美人,他第一天就來看她了!

「皇上日理萬機,臣妾明白。」暫時拋下關寧,冰心使出渾身解數應承皇帝,嬌軟的嗓音得體地回答,煙水迷濛的眼眸卻泄漏出一絲絲的哀怨,瞅得人心兒也跟著疼。

「難得愛妃懂事,倒是朕怠慢你了。」

滿心歉意地將又白又嫩又軟的小手包覆在掌心裡,酥軟的觸感令皇帝心情蕩漾,恨不得放進嘴裡品嘗,順便確認她滿身的香氣是否也有沾染到手上。

可惜!

某人就是不識相,非但不效法宮人們垂目低視的恭謹,還將老虎一般凜然生威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過來,霎時明亮、熾熱得像炎炎夏日晴空上的那團太陽,曬得人腦門發暈,所有的放逸情思全部無所躲藏,接著蒸發成虛無。

皇帝悻悻然地放開美人兒的柔荑,正襟危坐了起來。

「皇上千萬別這麼說。」冰心嘴上答得體貼,心裡卻對皇帝的反應微感不滿,而且很清楚這不滿的情緒該向誰發泄。

嗔怨的眸光準確的投向屹立在皇帝左側前方那尊亮得刺目的人體,隨即像被燙著似的轉開。

明明就是他不對,還一副全天下的人都負了他的倨傲。

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可惡!

前夜才潛進冰心苑戲弄她,今天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大剌剌的跟著皇帝來。

他以為自己是誰呀——老實說,她也想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何以能跟在皇帝身邊……

「冰心郡主是你的封號,還是你的名字也叫冰心?」

冰心心頭一跳,差點漏聽皇帝的詢問。

她深吸口氣。

多麼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冰心,可這個名字已經跟隨幸福、純真的少女歲月遠去了。被絕望的命運壓得難以喘息的她,還可以叫冰心嗎?

刻意忽略心頭那微微的疼,她巧笑倩兮的回應皇帝:「臣妾小名蓮卿。生父姓何。」

「聯想起來了。上回莽國使者送來一封婚書,說你還在娘胎里就指給唐劭傑……」提起那人,皇帝的牙根都咬緊了。

冰心嬌眸里晃過一抹狐疑,皇帝連忙放緩語氣。

「算來,你們還是表兄妹的關係……」

「是。唐夫人是我表姨。」猜不出來皇帝話中含意,她小心回答。

「與唐家的至親見過面了嗎?」

「尚未。臣妾入宮只有十天,不知宮裡的規矩,未敢造次。」

「至親見面,算什麼造次?」皇帝淡淡一笑,目光投向正從宮女手中接過飲品的近身侍從,喊道:「福星!」

「奴才在。」

臉圓圓,眼圓圓,身體也圓圓的太監總管聽話的上前答應,兩手還恭謹地捧著紅底的鎏金托盤。

「你端的可是冰鎮的百花蜜?」皇帝問。

「正是。萬歲爺惦記著天氣熱,擔心娘娘初到京師,抵不過這熱辣,要奴才準備著,送來冰心苑與娘娘共飲。」

「還不快送上!」

「是。」

冰心一聽,隨即起身想要拜謝,皇帝伸手挽住她。

「皇上待臣妾太厚了,臣妾惶恐……」她順勢偎進皇帝懷裡,柔聲輕喃,一雙媚眼兒幾乎要滴出水來,瞅得人心猿意馬,瞅得人……

可惡!

為何無法忽視他的注視?

那灼熱的、銳利的、充滿譴責的眼光,正一眨也不眨的照著她……

她暗暗咬牙,說服自己不要去在乎,絕望的合上眼睫,嘟起惹人憐愛的紅艷嘴唇……

皇帝眉毛微抬,若不是也很敏感地察覺到兩道越發兇惡的眼光在注視著,差點便受不了引誘地給親下去。

他清了清喉嚨,溫柔地推開懷中的活色生香,冰心失望地張開眼睛,瞧見皇帝俊美的笑容,心情更加的混亂。

「愛妃沒必要惶恐。」皇帝凝視她秀美的容顏,溫柔的道。「丈夫本來就該對妻子好。瞧這天熱得讓人直出汗,」他語音一頓,有些不可思議地瞅著她,還好奇的伸手碰觸她柔嫩的臉頰。「古人有雲,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敢情愛妃是天生麗質,有一副冰肌玉骨,否則為何皮膚滑涼,額上一滴汗珠兒都沒有?」

冰心眨了下眼,隨即嬌媚的笑,「臣妾自幼便畏寒不畏熱。在莽國,冬天酷寒又長,夏季炎熱卻短,先父……」她頓了一下,垂下眼睫,接著說:「臣妾是指繼父……」

「查坦爾是嗎?」皇帝挑了挑眉,示意福星將百花蜜端上來,自己先飲了半盅解渴。

冰心則讓福星將自己的那盅百花蜜放在几上,微抖著唇,嗓音緊繃地回答:「是。」

「你們父女感情很好嗎?」

「嗯。」

「查坦爾不是你的殺父仇人嗎?」

放在膝上的小手緊了緊,藏在兩排羽扇般眼睫下的眼珠快速轉動,連那小嘴兒都抿緊了,現場登時陷進一種窒悶的沉默中。

直到冰心輕輕的、長長的吸了口氣吐出來,垂下的眼瞼緩緩抬起,燦起兩道濕潤的眸光,靜靜地投向皇帝。

「我只知道他養我、育我,待我和親生子女沒有兩樣。」她的嗓音因壓抑的激動而明顯喑啞,「酷寒的冬季……我的炕床總是暖的,屋內因燒煮驅寒強身的葯汁,大半時候瀰漫著蒸氣。三個奶媽輪流用她們溫暖的身軀為我取暖。吃的是熱和的高湯,穿的是保暖的上好毛皮,整日窩在炕上,我才能熬過那一個個寒冬……甚至當國主想要……」

她因回想起難堪的往事而說不下去,發顫的嬌軀,蒼白的表情,即使是鐵石心腸也要為之不忍,何況是多情的皇帝。

「別說了……朕明白,朕了解……」他擁住她,儘管既不明白、也不了解,仍心疼地迭聲道。

「不……」她在他懷裡播著頭,聲音哽咽。

心裡的傷痛是那麼深、那麼沉,被迫要苦苦壓抑著,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抒發的管道,哪裡還按捺得住。

然而,累積已久的愴痛又該從何說起?除了任淚水滂沱流出,滿心的激動卻沖不出緊澀的喉頭化做言語……

「嗚……」

正當她身心茫然時,一聲悲呼突然傳來,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是自己發出來的。

「娘娘太可憐了……」

「你是什麼人?敢在萬歲爺面前放肆!」福星沉聲斥責。

站在冰心苑宮女群首位的人兒被嚇得跪倒在地,簌簌發著抖,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好音?」冰心眨掉眼中的迷濛,認出對方身份,驚呼出聲。

皇帝按住懷裡的美人,和氣的問:「這宮女是愛妃的人?」

「是。請萬歲爺原諒好音的無狀。好音從小就服侍臣妾,是照顧臣妾多年的乳娘的女兒,她……」

見她滿臉著急,皇帝連忙安慰:「別急。既是愛妃的人,朕自然捨不得怪罪。福星!」

「奴才在。」

「別嚇到她。要她起來,慢慢回話。」

「是。」福星轉向跪立的宮女,「萬歲爺的話都聽見了嗎?還不謝恩,起身回話!」

「謝……萬歲爺……」好音胡亂地朝皇帝的方向叩了下頭,慌張的爬起來。

「你叫好音是嗎?」皇帝若有所思的瞄向一旁的關寧,見他端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鐵面,目光冷峻的審視著縮著肩、顫抖的小宮女,不由對好音生出同情來。「別怕,朕不會傷害你。」

「是。」好音仍抖著聲音回答。

「抬起頭,讓朕看看你。」

「是。」好音戒慎恐懼的抬起頭,露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清水臉蛋。

她與冰心年齡相仿,容顏清秀,身段尤其生得好,胸脯鼓鼓的,腰肢細細的,一襲畫裙襯得臀部圓潤,雙腿修長,煞是迷人。

但皇帝只隨意瞄她一眼,撫著下巴提出詢問。

「為何說娘娘可憐?」

「娘娘本來就很可憐。」皇帝親切的模樣讓好音膽子大了起來,她紅著眼眶,扁著小嘴回答。

「好音……」冰心咬了咬紅唇,欲言又止。

「娘娘,您還要讓自己委屈到什麼時候?」好音不滿地道,「您現在的身份不同了,有萬歲爺保護您,誰都委屈不了您!」

「好音……」冰心鼻頭一酸,淚水撲簌簌的流,一下子便淌滿了柔滑如脂的頰膚。

這模樣,非但瞧得好音心疼不已,想要走上前為她拭淚,卻因不敢造次而躊躇,也令瞧見她傷心模樣的人跟著心酸。

「愛妃這一哭,可把朕的肝腸都哭碎了。」皇帝嘆息地為她拭去淚痕,眼光痴迷地凝視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

見識過不少美女哭泣,可沒人像何蓮卿這樣,即使是流著淚,也有一種勾人魂魄的嫵媚,教人好想揉進體內好生疼惜呀。

可惜,非常可惜!

在一道不認同的眼光籠罩下,皇帝只得頹然放下想要抱美女的毛手,恢復一本正經的轉向好音。

「你把愛妃的委屈都說出來,一個字也不準漏掉。」

「是。」好音精神一振,隨即張合著小嘴訴說:「娘娘自幼便是美人胚子,得元帥和長公主寵愛……」

「長公主?」皇帝疑惑的挑起眉。

「查坦爾娶了莽國國主桑頗卡邦的長姐雲良。」低沉的嗓音冰冰涼涼的負起解惑的任務,在炎熱的夏日裡頗有消暑功用,皇帝瞄著聲音來源。

「長公主是娘娘的嫡母沒錯。」好音附和,「她與元帥將娘娘視為心頭寶,長公主常常帶娘娘進宮拜謁太后。在娘娘十四歲時,國主看見了娘娘,他……」

說到這裡,她驚懼的抽息。

「是不是桑顏卡邦那隻大色狼想對朕的愛妃無禮?」皇帝惱火的追問。

桑顏卡邦的好色聞名全天下,皇帝早有耳聞。

「皇上……」冰心投進他懷裡低泣,嬌軀抖如秋天時的落葉。

「別怕,那傢伙再傷不了你!」皇帝沉聲保證。

「臣妾也明白。只是一回想起當時的險惡……臣妾還是會害怕。」

「桑顏卡邦對你……」皇帝心情忐忑。

「他不顧倫常,想要納我為妃,大娘與繼父堅持不允,他仍對我百般糾纏。幸好太後為我出頭,封我為冰心郡主,言明若有人敢對我無禮,就算是國主,也不原諒,這才阻止了他。可是……」說著,她又悲痛得難以言諾。

「可是什麼?」皇帝一顆心被吊得七上八下。

「元帥一過世,國主對娘娘的野心又起,三夫人於是和長公主商議……」

「怎麼又冒出個三夫人來?」從好音口中冒出來的稱謂,聽得皇帝一頭霧水。

「三夫人是……何昭儀的母親。」冰涼的男嗓再次出聲解惑。

「咦?怎麼你會知道朕所不知道的事?」他納悶。

關寧轉開眼。

該告訴皇帝這些是冰心親口告訴他的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給了皇帝另一個答案。「戴月告訴我的。」

「他為什麼告訴你,沒告訴朕?」皇帝不滿地問。

關寧瞟他一眼,不亢不卑的回答:「皇上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只需轉告臣與花朝,何勞皇上費心。」

「她是我的妃子,朕不費心,倒要你們費心了?」他冷哼,目光充滿挑釁。

「妃子」二字聽得關寧格外刺心,濃眉跟著擰起,聲音也越發顯得嚴峻,「臣等負有保護皇上的職責。」

好大的一頂帽子!

皇帝不悅的撇撇嘴,「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懷疑朕的愛妃?」

「臣……」

聽到這裡,原本只是好奇地聽著兩人你來我往談話的冰心,不由又驚又怒。

沒想到眷戀太深的相逢,換來的是如今的傷心失望。

還以為關寧潛進冰心苑,是因為心裡有她,想救她出宮,沒想到卻是懷疑她,前來偵查!

她登時一陣氣苦,強忍心中至痛,委屈地喊道:「臣妾之心,日月可昭呀,萬歲……」

「朕又沒……」

「是呀,皇上!您是娘娘的救命恩人,娘娘恨不得掏出一顆心來報答,才不會害您呢!您可別聽信讒言呀!」好音慷慨激昂的表示。

現在是誰在進讒言?

關寧不悅的瞪視膽敢出言不遜的小宮女,嚇得她又瑟瑟抖了起來。

「呵呵,關愛卿,別嚇壞小姑娘。」皇帝打圓場,「好音只是跟你一樣護主情急,沒別的意思。」

那小丫頭配跟他比?

關寧聞言氣惱,緊閉著唇不語。

「好了,好音。關愛卿沒再瞪你了。你倒是給朕說說,為何朕會成了愛妃的救命恩人?還有,在桑顏卡邦對朕的愛妃色心又起時,查坦爾的一妻一妾又商議什麼了?」

「是。」好音迅速和冰心交換了個眼神,悄悄溜了一眼關寧冷峻的表情,吞了吞口水,方小心翼翼地往下說:「三夫人與長公主商議,唯有讓娘娘回到中土,方能逃離國主的魔掌。娘娘原本就是中土人士,還與唐劭傑指腹為婚。長公主為了娘娘的幸福,便向太後進言,派遣使者送來當年的婚書……」

「矛盾!」關寧冷冷地打斷她。

一開始他並不認同戴月對冰心的懷疑。但兩夜前,冰心淚漣漣的傾訴進宮是身不由己,卻拒絕讓他帶她離開皇宮。

當時她神情抑鬱,臉上浮現出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般的痛苦,他便心生疑竇。今日,見她對皇帝曲意獻媚,哪裡有一絲被人強迫的不得已,關寧對她的最後一絲信任也消失了。

「哦?」皇帝感興趣的睨他一眼,「愛卿何出此言?」

「何昭儀貴為莽國冰心郡主,深受查坦爾夫婦寵愛,聽她剛才所言,似是把這份養育之恩看得比殺父之仇還重。查坦爾是在兩軍交戰中,命喪於唐家父子之手,即使知道她與唐肋傑指腹為婚,雲良公主也不可能讓她嫁給殺夫仇人。至於何昭儀……她視查坦爾如父,又如何能嫁給殺害父親的仇人呢?」

「愛卿說得也有理。」皇帝看向委屈地咬著粉嫩的櫻唇、一雙眼霧氣瀰漫的美人兒,等著她的回答。

「皇上……」冰心逸出悲呼,掙扎地想從寶座上起身,隨即被皇帝按住。

「愛妃坐下說就行了。」

「謝皇上恩典。」氤氳著薄霧的眼瞳里盛滿激動,冰心哆嗦著唇哀哀怨怨的為自己辯白。「臣妾承認,比起生育之恩,繼父與大娘對我的恩義太深厚了,讓我無心追究繼父當年殺死我生父的仇恨。臣妾也承認,對於唐家父子……臣妾心裡不是完全沒有怨恨,甚至當娘親要臣妾依照外婆和亡父生前立下的約定,嫁進唐家,以躲避桑顏卡邦的糾纏,臣妾心裡還想著一回到中土,要設法逃避婚事。可是……大娘認為怨恨或是冤冤相報不過是增加繼父和我們自己的業障,兩軍交戰,豈無損傷,這場戰爭是由莽國挑起,唐家父子身為天朝武將,只是盡忠保護家國,不能把繼父的死怪在他們頭上。她勸臣妾放下恩怨,依照生父的遺願嫁進唐家,算是報答了生育之恩……」

說到這裡,她因喉頭哽住的硬塊而嗓音破碎,被迫停頓下來,淚水如散掉的珍珠不斷從眼眶裡落了滿腮,楚楚動人的模樣令靜靜等待她說下去的皇帝想起「一枝穠艷露凝香」的詩意,美得讓人心醉,也凄涼得令人心碎呀。

「朕明白。」他不由自主地將她擁進懷裡安慰。

關寧看得眉頭深鎖。

雲良公主事佛虔誠,那些話倒是符合她的形象,可是冰心的態度前後不一,先向他投懷送抱,后巴著皇帝不放,若說其中沒有古怪,任是誰也難以相信。

「娘娘說的都是實話。」好音迫不及待的聲援主子。「長公主勸她時,奴婢也在場。可長公主的話雖然條條是理,也都是為娘娘好,娘娘心裡仍有疙瘩,甚至動了只要婚事成真,她寧願一頭撞死在元帥墳前,也不嫁給唐劭傑!直到使者傳回消息,說皇上意欲納娘娘為昭儀,娘娘才在奴婢的相勸下,絕了死念……」

「愛妃你……」皇帝聽得膽戰心驚,珍視著懷裡的淚美人,方寸揪緊。

「臣妾與繼父父女情深,雖然外婆和生父做主將臣妾許配給唐劭傑,但一想到繼父與大弟全都喪命於唐家父子手上,臣妾就算再沒心肝,也無法服侍殺父仇人呀!」她悲痛的泣訴。

「可朕為天朝之主,這場戰爭……」

「這事全是莽國國主為一己之私發動的,怪不得皇上。」好音機靈的進言。「皇上的英名威震宇內,連奴婢這種井底之蛙都聽說了皇上的俊美雄偉,和溫柔慈悲的心腸,是全天下的女子都夢寐以求委身的良人。娘娘一聽說能進宮服侍皇上,不必嫁給仇人,還能永遠的逃離國主的魔掌,心中不知有多歡喜……」

世人全都愛聽好聽話,皇帝也不例外,被好音的一番話捧得暈陶陶。

原來自己還是全天下的女子都夢寐以求委身的良人呀!可為什麼心頭至愛卻……心臟一陣抽痛,皇帝難受得攢額蹙眉,嘴角的笑弧也化為嚴厲的線條,瞧得冰心主僕一陣不安。

「皇上還是不相信臣妾嗎?」冰心捂著胸悲痛的問。

「沒有呀。」他回過神,一臉莫名其妙。

「皇上不必安慰臣妾了。」她凄然一笑,「臣妾自知出身不正,才會惹人懷疑,可臣妾仍要說自己的一顆心日月可昭!」

「你別多想……」

「非是臣妾多想,而是……」她悲痛地望向關寧,似在指控他不該懷疑她,哽咽了幾聲,方啞聲開口,「臣妾若是貪圖富貴的人,桑顏卡邦要納臣妾為妃時,臣妾大可以順從以換取富貴,而非寧死不從。臣妾今日之所以願意入宮服侍皇上,固然是仰慕皇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能藉此鞏固兩國邦誼。臣妾自幼生長在莽國,對莽國的一草一木和百姓都有濃厚的感情,臣妾想為兩國百姓盡一分力量,不希望戰端再飲,傷害無辜生靈。若非為此,臣妾寧願……追隨繼父於九泉之下,也省得受人冤枉……」說著淚水又撲簌簌的落個不停。

「愛妃,你別這麼想呀!」皇帝聽她臣妾來、臣妾去,已有些頭暈腦脹,再見她淚流不停,一顆心更扭成麻花似的緊。

「不是臣妾要這麼想,而是……」

「好好……朕知道愛妃的委屈,朕相信愛妃……」只要她別再哭了,要他相信公雞會生蛋都可以。

「皇上願意相信臣妾?」得到他一個頷首,冰心破涕為笑,艷麗的花容直如雨後新晴仍滾著露珠的牡丹,一時看傻了皇帝,呼吸不由顯得濃濁。

冰心輕喘出聲,偎緊男性寬闊的懷抱,美麗的柔荑輕扣在他肩上,仰起嬌媚又天真的容顏,嫣然的櫻唇吐氣如蘭,柔黑的眸光里有著足以融化鋼鐵的誘惑。

「臣妾沒有喜歡錯人。」欺霜賽雪般的指頭沿著男性胸膛緩緩撫下,挑起了男人體內原始的火焰。

冰心看得出來皇帝為她意亂情迷,可另一個男人卻恨不得用眼光燒死她。

雖然刻意不去看關寧,卻可以感覺到自他身上發散出來的每分怒氣排山倒海般朝她湧來。

他的眼光定然充滿鄙視、譴責。

他一定在心裡罵她恬不知恥,水性楊花。

想到這些便令她悲痛得想要死掉。

她並不想這樣呀,可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沒有選擇的餘地……

深吸了口氣,冰心封閉住對關寧的情感,提醒自己,她必須引誘皇帝,除了這點,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皇上如傳言一樣明智又多情,臣妾能服侍您,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她輕柔的呢喃,嘆息地微放櫻唇,等待著……

「愛妃……」皇帝投降似的嘆了口氣,朝她低頭。

沒有男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而他是正常男人……

「皇上似乎忘了太皇太后的交代。」冰冷且嚴厲的聲音在緊要關頭響起,每個字都很輕,威力卻如突然降下的冰雹砸落了皇帝滿腦子的綺思。

他錯愕的抬起頭,對上一雙冰冷中狂燒著怒焰的眼睛,嚇了一跳。

但驚嚇很快變成羞惱,皇帝不敢置信地挑高眉宇,怒吼出聲,「什麼?」

這下可嚇得屋內泰半的宮人跪倒在地,關寧卻夷然不懼地瞪視皇帝。眼見現場氣氛僵住,福星慌得額上冷汗直冒,牙齒打顫地上前打圓場。

「萬歲爺,關大人的意思是,是時候去萱和宮向太皇太后請安了。」

皇帝瞪了一眼福星,才轉向關寧,在那雙如深井般難以窺測的眼眸里,似乎看到某種暗示,忽然有些明白了。

但明白是明白,心裡還是不痛快,卻清楚此時此地不宜發作!

「沒錯。」他僵硬地點了下頭,轉向美人兒的眼光恢復柔和,「朕都忘了要到萱和宮請安了。朕改天再來看你,愛妃好好休息。」

「皇上……」她不依地嗔道,嬌軟的身子沒有骨頭似的傾靠著他強壯的懷抱。

皇帝溫柔且堅定的推開她,起身說:「福星是太監總管,宮中之事他知之甚詳,朕讓他常來冰心苑走動,有什麼需要可以吩咐他辦。」

「是呀,娘娘。福星以後就隨您吩咐了。」福星恭謹地上前說。

「有勞福公公了。」無奈下,冰心只能得體地回應,陪著皇帝往大廳出口走去。

「朕走了。愛妃好好休息。」皇帝示意她留步。

「臣妾恭送皇上。」她順從地行禮回應,抬向他的臉龐像一朵迎著陽光獻媚的水芙蓉般惹人憐愛,勾留著皇帝的腳步。

「皇上。」關寧簡短且輕柔的呼喚,帶著無言的催促,輕易便斷絕冰心向皇帝施展的魅力。

儘管萬般難捨,心裡充滿遺憾,皇帝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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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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