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禁錮住睡眠的力量逐漸消退,冰心從沉睡中醒來。
一種被人注視的強烈感覺,促使她不情願地睜開眼,猝不及防下,對上一雙陰鬱地燒灼著某種狂野的情緒的眼眸,慌張下驚叫出聲。
「是我。」
熟悉的嗓音穩住了她的心跳,冰心急促喘息,笨拙地從床上坐起,定睛再瞧,只有好音溫柔的注視。
「你昏睡了好幾個時辰,我好擔心。」
「發生什麼事?」她驚魂甫定地撫著胸口,嘴巴因為太久沒喝水而發乾。
好音體貼地到桌旁倒了杯水過來喂她,以一種不經意的語氣詢問:「你不記得了嗎?」
貪婪地將整杯水喝完仍意猶未盡,冰心將杯子遞迴給她,示意好音再倒一杯,隨口問道:「記得什麼?」
好音默默為她斟水,眸光閃爍,「朝陽公主帶唐家女眷來看你時,皇上也來了,後來你……」她話氣一頓,眼神充滿探究意味的瞅來。
冰心登時感到一股壓迫感襲上胸口,卻沒膽量詢問她後來怎麼了,只低著頭尋思。
剛睡醒的腦子還不是很清楚,不過好音說的事,她還有印象,只是後來……
身體開始發熱,腦海里閃過幾幕畫面,尤其是最後一幕——她抱住關寧求他別走。
冰心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怎會恬不知恥地做出那種事!
「一定是你體內的情蠱作祟。」好音安慰她,強行將事情合理化。「你知道皇帝不能接近女色,便把目標轉移向關寧。比起皇帝,關寧更具男性氣概,情蠱依其本能發揮,促使你對關寧意亂情迷。」
「喔。」她心虛的應答。
「還是你喜歡上關寧了?」
心事一下子被人揭開,冰心一顆心怦怦直跳。
「是這樣嗎?因為喜歡他,才對他有那麼大的反應?」
「啊!」她回過神來,慌張的眼眸看進好音眼裡,一股寒意從頭直貫腳心。
察覺到自己嚇到她,好音收斂眼底的冷芒,扯開嘴角笑出一抹溫柔。
「就算郡主喜歡他,也沒什麼不好。」她沉吟道,「皇帝是不可能臨幸郡主了。距離百日情蠱發作,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郡主如果想要活命,又不想委屈自己,關寧倒是個不錯的對象……」
「不……」
冰心不知道好音在試探她,驚惶的搖著頭。
離開莽國前,蠱后曾向她說明百日情蠱的作用。
「百日情蠱,蠱如其名。寄於宿主體內百日內,有催情增艷效果,令男子趨之若鶩,於交合中釋放毒素,累積到一定程度,無聲息地奪人性命。但若百日之內無法與男子交合,情蠱將反噬其主,奪其性命。解去情蠱的唯一方法是連續交合百日,待情蠱吐盡劇毒,會自然死去,宿主將免去情蠱之害。」
如果她跟關寧在一起,關寧就會……死!
不,她不要他死,不要!
「我沒有喜歡他,你不要胡說!」她著急地否認。
「可惜了!」好音冷冷地瞅著她,表情微微扭曲,「我還在想,若郡主中意關寧,不妨色誘他。既可以利用他解除情蠱,還可以煽動他為我們所用,倒是一舉兩得……」
「不……」冰心的身體僵硬,好音的提議太過歹毒了。
但她不敢斥責她,不敢讓她看出她真正的心意。
她壓抑下心頭的驚慌,以實事求是的語氣說:「他不是能被美色所惑的男人!」
「是嗎?」好音薄唇微微上揚,形成譏誚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道;「尋常女子當然色誘不了他,但如果是郡主出馬,又另當別論。」
她是什麼意思?
真的要她去色誘關寧?
脈搏狂跳的同時,體內一股熱潮疾速涌動,冰心抗拒著這股由情蠱激起的渴望。不,她不能答應。
「不要胡鬧了,好嗎?」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福總管不是說關寧不近女色嗎?就算我肯色誘他,也打動不了他。況且關寧不是我們的目標,何苦節外生枝!」
「嗯。」
好音瞅著她,瞅得她頭皮發麻,瞅得她呼吸困難,方緩緩點了下頭回應,「你說得也對。」
冰心暗暗鬆了口氣,再接再厲的試圖轉移好音的注意力。
「我剩下的時日不多了,應該把目標放在唐家父子身上。他們是殺害爹的元兇,除掉他們才能保障小弟的繼承權,這是我離開莽國時,娘親口吩咐的,我一直牢牢記住。」
「嗯。」
「可惜我不會武功。」她謹慎的觀察好音的險色,遺憾的道。「不然就可以趁夜溜進唐家刺殺他們父子了。」
「宮中守衛森嚴,就算郡主會武,想溜出宮也不容易。」好音沉吟了一下,跟中殺機陡現。「要殺唐劭傑,其實沒必要出宮。」
「什麼意思?」冰心聲音不穩的詢問,覺得好音的笑容好可怕,兇狠的表情是她以前不曾見過的。
「唐劭傑是御林軍副統領,有泰半的時間都待在宮中。」
「宮中這麼大,我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進宮,人又在哪裡?」
「這容易查。」好音的眼光充滿嘲諷。「在你忙著以眼神跟關寧打情罵俏時,我已經從皇帝與朝陽公主的談話里,得知唐劭傑時常輪值夜班,只要花些時間進一步探查,不難掌握到更精確的情報。」
「你不是說那是情蠱的作用嗎?何必嘲諷我?」
「好音不敢。」
嘴裡說不敢,可朝她眯起的眼眸里有抹嚴厲,明明就在指責她!
幸好好音沒再就這話題發揮,「既然唐劭傑時常在宮裡,要對付他就容易了。」
「我們要怎麼做?」冰心不以為然,「皇宮警備森嚴,他身為御林軍副統領,身邊不可能沒人。就算你武功高強,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殺了他,還能全身而退!」
「我當然不會那麼蠢。」好音傲然道,眼光深沉。「我有個計劃。」
「什麼計劃?」
「我聽說皇帝與朝陽公主是青梅竹馬,今天見到兩人相處的情形,瞧出兩人間的關係不僅如此。我稍微打聽了一下,得知當朝陽公主執意嫁給唐劭傑時,皇帝氣得差點把唐劭傑給殺了。雖然同意了婚事,可在兩人成婚後,對唐劭傑百般刁難、還常常要他留在宮裡守夜,朝陽公主為此對皇帝發了好幾次脾氣。如果我們能善加利用這點,不但唐氏父子可以剷除,說不定還能離間皇帝對葉智陽的信任。」
她說得好簡單,冰心卻聽得好迷惑。光從皇帝對朝陽公主有情這點、就能除掉唐氏父子和葉智陽?會不會太異想天開了?
「只要郡主聽我的話行事,我有把握至少可以除掉唐家父子!」好音眼中閃爍著自信,一抹陰狠在那張清水臉蛋形成令人心悸的猙獰,看得冰心不寒而慄。
眼前的好音是她認識了一輩子的好音嗎?
她越來越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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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身體好些了嗎?好音說你水土不服,真是教人擔心。」翌日上午,唐夫人放心不下冰心的情形,又催促續日帶她進宮探望。
「多謝表姨關心,我暫時沒事了。」冰心扇了扇迷人的雙睫,櫻唇微微上揚。白嫩的小臉光滑透明,美則美矣,卻是病懨懨的。
「你這麼說,更教人擔心。有沒有請御醫過來診斷?」
「我這是老毛病,御醫看也沒用。」冰心語氣幽幽。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唐夫人滿臉焦急。
「表姨別為我擔心了,」冰心漾出一抹幽悒的淺笑安慰她,「經過調養,我這副身體已經大有起色,只是悶了些……」
「悶了些?」
「夫人有所不知。」好音憂愁的進言,「咱們這冰心苑,是最近兩日有貴客駕臨,才熱鬧了一些,平時是冷冷清清的。娘娘在家裡時,不時有各府小姐來訪,大伙兒吟詩作對,賞花品茗,彈琴唱歌跳舞什麼的,日子比較容易打發。到這裡后,每日對著的全是我們這些不懂風雅的侍女,悶也悶出病來。」
說著,她眼眶濕潤,嗓音微帶哽咽,聽得人好心酸。
唐夫人原本就心腸極軟,聽了好音的話,再看冰心臉上的抑鬱,難過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可憐的孩子,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們天天來陪你說話解悶喔。」
續日聞言暗暗叫苦,連續兩日把值完夜班回家的丈夫丟在家裡,心裡已有些過意不去,婆婆還說要天天來陪,她哪裡還有足夠的時間陪劭傑呀!
冰心眼神一亮,充滿欣喜,但下一瞬,表情黯淡下來,怯怯的道:「這麼做會不會太打擾了?表姨父與表哥不需要表姨和表嫂照顧嗎?」
「你別擔心他們。你表姨父要上衙門辦公,平時很晚才回到家。至於劭傑,他常值夜班,一回家便蒙頭大睡,又不是孩子,睡覺還要人照顧嗎?」
「嗯。」話雖這麼說,可瞧續日的表情像是很無奈,看來她並不贊同唐夫人的話。
「太好了,冰心苑以後就熱鬧了!」好音興高采烈的道。
唐夫人的反應完全在她的算計下,她認為只要與唐家女眷打好關係,唐家父子的行蹤就在她的掌握中了。
她巧笑倩兮的伺候貴客們享用茶點,聽她們其樂融融的談笑,毫不意外皇帝會在這時候跑來湊熱鬧。
眾人如昨日一樣得體的接駕,好音注意到皇帝的視線又落向朝陽公主,正如冰心不自主的盯著關寧看。
她眼中閃過一抹陰狠,隨即垂下眼瞼掩飾,免得被警覺性極高的關寧發現。
眾人重新入座后,皇帝免不了關心一下冰心。
「謝皇上垂問,臣妾已無大礙。」
「蓮卿是悶壞了。」續日直勾勾地瞪著皇帝,眼中有抹譴責。「如果皇上可以常來陪她,蓮卿的病自然不藥而癒。」
「朕不是來了嗎?」皇帝好脾氣的說。
「多謝皇上。」冰心羞怯的致謝,目光含情的掠過皇帝俊美的臉龐,欲言又止的看向關寧,後者眉目微蹙,眼神充滿對她的擔心。
他還在乎她嗎?
冰心芳心顫動,本來以為他昨晚可能會來,結果——好音一晚上都守著她,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關寧才沒出現。還是,他對她失望,決定與她撇清關係,再不來看她了?
不願見冰心重蹈昨日覆轍,好音指揮宮女奉上冰涼解渴的飲品,笑吟吟的上前啟奏。
「皇上兩度駕臨冰心苑,娘娘都未能善盡承歡之責,反而讓皇上擔心。今日皇上不計前嫌三度降臨,除了奉上清涼解渴的蜂蜜蘆薈汁外,娘娘還想為皇上演奏琴曲,感謝皇上厚愛。」
「愛妃善於彈琴?」皇帝有些意外。
「雕蟲小技,就怕皇上看不上眼。」冰心望著皇帝,明媚的眼波里有著萬千風情,一下子就迷得皇帝暈頭轉向。
好音見狀,把握機會進言。「娘娘豈只會彈琴,唱歌、跳舞俱都在行,下棋、書畫這類閨秀該具備的教養,娘娘也是個中翹楚。皇上要是不信,就讓娘娘為您表演。」
「好呀。」續日跟著附和,巴不得皇帝被蓮卿的美貌和才藝打動,收回錯放在她身上的痴心,這樣皇帝就不會再藉機整劭傑了。
「有勞愛妃了。」
「臣妾獻醜了。」她嬌媚的答應,盈盈走到好音命人準備好的琴座,正對著皇帝,十指纖纖的調弄琴音。
她目光含蘊著濃情蜜意,嬌美的笑靨勾人魂魄的綻開,吐出柔亮甜美的歌聲。
「高堂不作壁,招取四面風。吹歡羅裳開,動儂含笑容。」
這是古代傳流至今的民歌,屬於夏歌二十曲中的第一首。由冰心這等絕色佳麗唱來,增添旖旎的情思。
皇帝是第一次聽這麼馨香蝶艷的情歌,心口不由怦怦直跳。
「反覆華簟上,屏障了不施。郎君未可前,待我整容儀。」
第二首同樣的曖昧,冰心張著圓潤的小嘴,扇動著雨檐般的睫毛,情意源源不絕的流出。她感到體內熱流涌動,情蠱催發著慾望如澎湃的潮浪,她渴望的注視關寧。
他可知道,這琴是為他彈,這歌是為他唱?
「開春初無歡,秋冬更增凄。共戲炎暑月,還覺兩情諧。」
初遇是在朗朗夏月當空時,他英偉的形象在她心裡生根,萌發成甜中帶酸、酸中帶甜的相思,在她心裡東纏西繞。
「春別猶春戀,夏還情更久。羅帳為誰褰,雙枕何時有。」
她渴望與他兩情繾綣,他卻不顧她熱切的情懷,不顧她的懇求,無情地拋下她,就那麼走了。
「疊扇放床上,企想遠風來。輕袖拂華妝,窈窕登高台。」
就像一陣風,招之不來,揮之不去,她日日翹首盼望,他卻讓她相思落空。
「含桃已中食,郎贈合歡扇。深感同心意,蘭室期相見。」
再見面時,他是皇帝的護衛,她成了皇帝的嬪妃。他冷麵無情,不讓私情害公,她卻情深一往,再難禁制相思的渴望。
「田蠶事已畢,思婦猶苦身。當暑理羅服,持寄與行人。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裡。乘月采芙蓉,夜夜得……啊!」
甜潤的歌聲陡然化為痛楚的輕喊,伴隨著嗡嗡的琴聲餘韻刺痛了關寧的心。他緊握住拳頭,壓抑著心中焦慮,看著眾人圍上前關心。
「蓮卿,你沒事吧?」
「娘娘……」
眾人七嘴八舌的探詢,皇帝耐不住寂寞,也去湊熱鬧,關寧方找到借口跟去。
眾人讓出位置來,關寧見到冰心顰額蹙眉,咬唇不語,注視著自己右手中指指腹滲出的血珠發怔,有種一把捉住她冰涼的柔荑,將受傷的中指放進嘴裡吸吮的衝動。
但在他這麼做之前,皇帝便將他心中所想堂而皇之的付諸行動,關寧登時好像被甩了一鞭,胸口燒著灼熱的痛楚。
「可憐的愛妃,還疼不疼呀?」
周遭在瞬間安靜下來,冰心錯愕的瞪著皇帝,並同時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注視;那是自關寧眼中射來,混合著焦灼的憤怒和壓抑的熱情的強烈眼神。
她的胸口狂跳了起來。
他還在意她吧?
才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心頭頓時湧上溫暖的滿足,她唇角上揚,綻出一朵嬌媚的微笑,柔柔的回答:「剛才疼,現在不疼了。」
皇帝聽得暈陶陶,敢情是自己的口水有止疼的效果呀!呵呵。
「沒事就好。」他雙眼放射出萬縷柔情,籠罩著那張白玉般無瑕的美麗臉龐。
「娘娘應該戴上指套的,是奴婢疏忽了。」一旁的好音喃喃自責。
冰心以眼角餘光瞄她。
雖然不確定好音是怎麼辦到的,但剛才是她搞的鬼吧?
她正彈得興濃時,忽然琴弦一緊,才會划傷中指。
「怎麼了?」皇帝瞧她秀眉輕蹙,以為她傷口又痛了。
「沒事。」冰心嬌媚的一笑。「大概是太久沒彈這首曲子,一個疏忽傷了自己,讓皇上擔心了。」
「朕擔心是沒關係,只要愛妃沒事就好。」
「些許小傷,無啥大礙。就不知道臣妾的琴藝能否讓皇上滿意。」她攢起眉頭,煩惱的詢問。
「愛妃不僅琴彈得好,歌聲也美,令朕大開耳界呀。」
「皇上謬讚,臣妾不敢當。」
「愛妃不必太謙。」
「臣妾就不客氣地謝謝皇上啰。」
看兩人旁若無人地你一言我一語,濃情蜜意無限,續日也好想回家跟老公情意綿綿。為了這遠大的目標,她非要幫忙蓮卿抓緊皇帝的心不可。
美眸一轉,有了主意,她笑呵呵的說:「過些日子便是中秋佳節,皇上不是有意在御花園舉辦花月宴與群臣聯歡嗎?既然覺得蓮卿琴藝好,何妨安排她演出,讓眾人都能聆賞她的好琴藝。」
「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這主意好!」皇帝眉開眼笑的看著續日說。
「其實娘娘不僅琴藝好,還能歌善舞,擅長編曲編舞。不如讓娘娘負責花月宴的歌舞表演,不是更有意思嗎?」好音順勢提出建議。
「好主意!」續日忙不迭地附和。「有這些事做,蓮卿就不會覺得悶了。」
「這樣會不會累壞她?」唐夫人憂慮道。
「婆婆放心。我們可以常到冰心苑探望,也把寶瓶公主找來幫忙,盯著教坊司加緊排練,不會讓蓮卿累壞。」
「一切依卿等所奏。對了,朕還沒問愛妃的意願。」
「臣妾欣然從命。」她嬌羞的低下頭,卻以眼角餘光偷遞一抹灼熱情意,暖融融地燒進關寧陰鬱的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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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皇帝設宴款待文武百官,一邊享用精饌美酒,一邊欣賞精彩節目。
在華麗的白苧舞之後,樂聲漸歇,燈光也黯淡下來,安靜中,琴聲像一道清涼的微風拂過人們臉龐,令人為之精神一振。
隨著琴聲越來越清晰,美麗的歌聲也緩悠悠的加入,似一溪幽柔的綠水滌去人們心頭的名利,眼前的花月良宵充滿旖旎的情境,在座眾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曾有過的年少風流,心底一股淺淺的暖意流動,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心底凝結。
燈光一盞一盞地亮起,眾人的眼睛也跟著亮起,目光緊緊盯住扛在六名白衣大漢肩上的軟轎上彈琴的人兒。
五列身穿綵衣的舞娘捧著羽扇做前導,兩隊手持箜篌演奏、和聲的少女當後衛,一行人很快來到表演場地中央,舞娘雙手揚起羽扇散開,形成波浪形狀圍住那頂軟轎。
轎上的黃衣美女,清艷絕色的臉龐鑲嵌著動人的五官,顧盼生妍的明眸睞著誘人情意,兩片花瓣似的柔唇吟哦出美麗的歌聲——
秋風清
秋月明
秋月團團照我君
秋風復吹妾羅裙
我君光明如月華
臣妾羅裙似花開
朵朵飄向君懷抱
婉若清揚氣含芬
散作清歌繞鳳梁
明君御世永歌昌
餘音依然繚繞不絕,曲調卻到了盡頭,隨著軟轎緩緩降落地面,原本沉寂的教坊樂團絲竹聲齊鳴,動感的旋律中,場內的舞姿由靜轉動,舞娘手中的團扇攤開成彩袖,一時間只見彤雲旋飛,簇擁著走下軟轎的黃衣美女。
她似月神降臨人間,綽約的身影散發著魅惑入骨的風情,一舉手一投足都迷眩了人們的眼。
她羅裙飄飄,她雙袂齊舉,伸展的姿態明明是典雅美麗的,卻看得人血脈僨張,心醉神馳。
天仲謀唇乾舌燥的頻咽口水,忍不住在心裡啐道,皇帝真是好狗運!
原來黃衣美女就是何蓮卿。
他之所以會知道,是莽國使者傳言給他,說今晚何蓮卿會獻舞,要他留意。
留意什麼?留意這位冰心郡主不但是個大美女,還是撩得人心癢難搔的絕代尤物,要他嫉妒死皇帝嗎?
天仲謀好想哭,一想到坐在身邊的女人,更有種嘔吐的衝動。
思前想後,他之所以會這麼倒霉,全是從惹上葉續日那凶女人開始的!
那一晚,葉續日明明是瓮中物了,他卻在緊要關頭遭人偷襲。這也就算了,一覺醒來,居然迷迷糊糊的跌進湖裡,受到風寒侵襲,大病一場。
夠倒霉了吧?
誰知幾日後,皇帝竟然命他去娶西里國的嘉行公主,那女人是有名的豺狼虎豹,明明是想整死他!
霉運到這裡仍沒走完。
一天早上他被婢女的尖叫聲吵醒,發現自己被吊在房門口,全身赤條條的,頸子上還套了條長度拖地的白布,上頭寫著「無恥淫徒」四個大字,嚇得他差點沒命。
隔一天更離譜,醒來時,同樣發現自己被吊在房門口,全身赤條條的,這次頸子上沒套白布,胸前後背卻分別以朱漆寫著「採花惡賊」、「下流胚子」。
他急忙把府里的衛士全召來斥喝一頓,並要他們夜裡全都守在房門外保護,另外挑了四名高手輪流守在床前,自己一夜都不敢睡,眼巴巴的等著看是何方鬼怪敢這樣捉弄他!
誰知到了半夜他竟迷迷糊糊的睡去,隔天醒來,他還是被吊在房門口,全身赤條條的。這次胸前、背部都沒有寫字,倒是大腿根處血淋淋的,嚇得他險些暈厥,幸好只是被人刺上字而已。
孬種!
氣……氣……死人了!
那些守在房外的護衛咧?
那四個應該在床前用生命保護他的高手咧?
全都睡死了!
太邪門了!嚇得他再也不敢逗留在府內,急急忙忙的向皇上請旨,立即出發往西里國迎親,沒想到更悲慘的命運在那裡等待他。
一路奔波的來到西里國,國王迫不及待的要他就地成親,他很不情願的進洞房,雖然發覺嘉行公主不到葉續日說的「聲若洪鐘,體若大象,貌如虎豹,性如豺狼」的程度,可是她體格魁梧,脾氣火爆,性慾極強,三兩下便讓他招架不住,還被取笑是軟腳蝦!
該死的!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貨色,竟敢嘲笑他!
人不美,也要有氣質,善體人意,她卻粗魯不文、兇悍無禮,叫什麼嘉行公主,應該是惡行公主才是!
一般名門閨秀至少懂一些琴棋書畫,嘉行公主雖也有四項技能,卻跟琴棋書畫無關,她是射箭、騎馬、舞刀、弄槍樣樣精通,在戰場上是驍勇善戰、剛愎自用的大將軍,在閨房裡就成了教人消受不起的女霸王了!
她還養了好幾名的「侍妾」,全是體格健美的年輕男子,他一成婚就戴了綠帽,偏偏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頭,只得成天在外遊盪,直到西里國王催促他該把新娘子帶回家鄉了。
他要退婚!
才不要把這種老婆帶回家丟人現眼!
西里國王雖然急著把家裡的禍害掃地出門,可女兒的確太不像樣,讓他不由愧對這名天朝親王女婿。為了彌補,便送給他十名美女,二十箱的黃金珠寶,十匹駿馬,還當他的面責罵了女兒一頓,總算哄得天仲謀勉為其難的帶著嘉行公主踏上返鄉之旅。
天仲謀心想,回到自己家,嘉行公主就算再囂張,他總有法子可以治她,哪裡想得到嘉行公主個性強悍,一點都不肯吃虧,他只得跟她約法三章,劃了塊園子給她,她在裡頭做什麼他都不管,但離開那裡,她就得收斂脾氣,做一名稱職的王妃。
嘉行公主爽快的答應,成天就窩在自己的園子里飲酒作樂,直到今晚,太皇太后要天仲謀帶嘉行公主前來參加皇宮的花月宴,天仲謀儘管千不甘萬不願,也只好帶著她進宮。
「相忍為國呀!」眾家堂兄弟一見到他,便投來同情的眼神。
對,這全是為了國家做的犧牲!天仲謀咬牙切齒地安慰自己。
這老婆是皇帝賜婚,不是他自己選的,跟他的品味無關,倒是跟運氣絕對有關係!
可這老婆也太沒當人家老婆的自覺了!
來到宮裡看到健美一點的男人便頭暈,頻頻對人拋媚眼,嚇得俊男退避她三舍。
更離譜的是,見到皇帝便要撲過去,幸好關寧眼明手快的以一道無形的真氣把她隔絕在外,讓她只能在原地頻頻稱讚皇帝好俊、好可愛,身邊的護衛有多勇猛剛強,扼腕自己嫁的不是這兩人!
他也很遺憾她嫁的不是這兩個人,是他呀!
天仲謀悲痛得想哭。
為什麼他娶的不是場中最明艷的那朵花,而是身邊的母老虎,悍花痴?
老天爺對他太不公平了!
望著穿梭在彩帶與水袖裡的美女,屬於她的醉人幽香彷彿一波波的盪在鼻間,他的心幾乎要醉了、碎了,視線朦朧間,一把紅袖飛到他面前,天仲謀手中多了一團紙,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
樂聲由活潑激昂中轉趨緩慢優雅,恰如溪流自湍急的瀑布流到平靜的水潭,旋舞的人兒慢下步子,雙手托向天際盛接月光,嬌媚的身段隨著樂聲停止而凝定成動人的嫵媚定在觀眾面前。
觀眾的心神仍陷在舞蹈中難以自拔,不知是誰先鼓的掌,爆豆一樣的炸開,如雷的擊掌聲跟著熱烈附和。
冰心領頭自靜定的姿勢優雅的起身,皇帝笑咪咪地自寶座上走下,牽起她美麗的柔荑回到座位。
「愛妃的表演太精彩了,朕敬你一杯。」皇帝命人取來美酒,遞與面泛桃暈、喘息未定的佳人。
「謝皇上。」她嬌媚回應,飲下御賜的美酒,更讓兩頰艷色如火,眼波流轉間,萬種風情,看得在場眾人目不轉睛,心神蕩漾。
嫉妒、愛慕的眼光彙集向皇帝的席位,皇帝明白是因為他懷裡的美人,登時有種身為擁有者的得意和幸福。
他滿足地注視著冰心,她慵懶的微笑,眉眼間的媚態格外讓人喘不過氣來。
「皇上……」她扶著額,腳步不穩。「臣妾不勝酒力了。」
「咦?你的酒量恁淺?」皇帝驚訝道。
「啟稟皇上,娘娘的酒量原本就淺,剛才跳舞時,體力消耗不少,更無法負荷了。」眾舞娘都退下了,唯有好音仍守在一旁伺候。「請皇上准許娘娘退下休息。」
「這……好吧。」雖然有些掃興,但體諒到冰心身子單薄,皇帝並沒有勉強。
他悵然若失的跟著在場無數雙痴情的眼眸目送一出場便教人魂縈夢系的美女離開,一時間美酒精饌都失去滋味,就連明亮飽滿的月色都黯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