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少觀和岳松揚站在馬車邊,一動也不動,就看著凌鶴群跛著腳,來回幾趟到客棧二樓搬柳湘湘的箱子和衣物。
凌鶴群不想理會這兩個沒有人性的木頭人,他小心翼翼放好箱子,不敢吵到在馬車中熟睡的柳湘湘。
「喂!你真的要跟我們走嗎?」柳少觀開口了。
「什麼我跟著你們走?」凌鶴群抬了抬眉。「是你們跟著我走才對,我太師父住在青城山進去的深山裡頭,一定要我來帶路。」
「凌兄,」岳松揚站出來道:「找不找得到丁老前輩的住處,我們自然有法子問路。至於馬車和車夫,我們也會去雇……」
「岳兄,難道你不知道,我是柳大小姐的師侄嗎?當師侄的不幫師叔駕車,就像當弟弟的,不會幫姐姐點菜調養身體一樣,說不過去啊!」
「這……這沒什麼關聯吧!」岳松揚偷偷看了一眼柳少觀。
「噯,事事相關喲!還有一樣,地震來了,師侄當然也是身先士卒,冒著房屋倒塌的危險,說什麼也要把師叔搶救出來。不像有人說要當夫妻,大難來了倒忘記妻子,只記得抱銀子逃難。」
一陣話又讓岳松揚無地自容,但他仗著總鏢頭「欽定」女婿的身份,又昂起頭道:「那是飛天鏢局的現銀,我一定要好好保管。」
「現銀不見了還可以再賺,可大小姐只有一位,萬一大小姐被壓死了,呵呵!岳兄,你的駙馬爺夢就會『啵』一聲,無影無蹤了。」
柳少觀拉了岳松揚到一邊去,怒道:「松揚哥,我們不要跟他講話。」
「是了!」凌鶴群還是緊咬不放。「少觀弟弟,你年紀還小,頂多十七歲吧!江湖事沒有看遍,腦袋也還磨得不夠靈光,要跟我凌四少鬥嘴,你再等個十年吧!」
「大姐是我的,不用你來管。」
「哼!師叔也是我的,我當然要管了。」
「鶴群!」柳湘湘早就醒了,她聽不下去,打開帘子道:「你真的很刻薄耶!不要欺負我弟弟。」
「我凌鶴群刻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故意打個揖。「不過既然是師叔您老人家的指示,我當師侄的一定謹記在心。」
「哎……」柳湘湘羞紅了臉,從來沒聽他喊她一聲師叔,如今竟在另外兩人面前嘻皮笑臉,她放下帘子,躲回了車中。
柳少觀道:「大姐,環兒跑了,我再去買個丫頭給你,你叫這個姓凌的不要再跟著我們。」
「環兒跑了?」柳湘湘又掀起帘子,準備下馬車,看到凌鶴群拐著腳走來,她又驚道:「你的腳怎麼了?」
他扶她下車。「你的記性真差,昨晚發生什麼事,你都忘了嗎?」
「我記得啊!你把環兒丟到樓下,然後又帶我一起跳樓……啊!你是跳樓的時候摔傷的?」
柳少觀露出鄙夷的神情。「我還以為凌四少武功高強呢!原來跳個幾尺樓房,也會摔傷退呀!」
「來!少觀弟弟,你抱著你的大姐跳看看,你如果不摔斷兩條退,我頭砍下來讓你當凳子坐。」
「別鬧了。」柳湘湘拉過凌鶴群。「你的腳傷要不要緊?有沒有發炎啊?不知道客棧里有沒有韭菜,可以搗碎加麵粉拌糊,敷在傷處,很快就消腫了……嗯,最好再請客棧熬個豬骨湯,最好是吃豬腳,吃腳補腳……」
「扭到的地方,我自已接好了。」凌鶴群搖搖頭。「還有,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藥丸,我每種都吃過一顆,大概把身子補得健壯如牛了。」
「你……你連女人的葯也吃?」
「你不是說可以吃嗎?反正都是補血補身,哪天師叔你高興的話,再賞我一顆吃吧!」
「你……」柳湘湘又羞又氣,轉過頭去不理他。
岳松揚提醒道:「少觀,我們是不是去買丫環?雇車夫?」
凌鶴群搶著道:「我說,你們兩個就不要再做這種缺德事了,買了人家女兒,拆散別人的家庭,將來可是有報應的。」
柳少觀道:「是環兒的爹自願要賣女兒,如今你凌鶴群趁著地震,把環兒丟掉了,誰來賠我這二十兩銀子?」
「我這不是自願賠錢了嗎?」凌鶴群又賣力地搬起一個箱子。「接下來的路程,我身兼丫環和車夫,還有現成的馬車,可幫你們省下一筆銀子。」
柳湘湘的眼睛露出光芒,小聲地道:「你會繼續帶我走?」
凌鶴群站在她面前,直視她那璀璨的眼眸。「做師侄的天職就是保護師叔,我絕對不允許別人欺負你,如果有人膽敢只讓你吃白粥,我就一劍把他砍了。」
「你別這麼認真啊!」她低下頭,蒼白的病容有著嬌羞明媚的紅暈,她想到了昨晚兩嘴相接,簡直是羞得不敢再看他了。
岳松揚看到兩人一副談情說愛的模樣,愈看愈不是滋味,正想打岔時,一對夫妻帶著環兒跑了過來,喊著:「大爺啊!大爺!」
他喜道:「有人把環兒送回來了。」
誰知那對夫妻到了柳少觀面前,立刻撲通跪了下來,雙手奉上二十兩銀子。「大爺啊!我們不賣女兒了,這二十兩還你,我們要把女兒帶回家去。」
「賣就賣了,還有反悔嗎?」柳少觀抬高了頭,故意不去看他們。
「大爺,我們絕對不敢誰你這二十兩,如今帶著環兒來跟你道歉,請你放了我們環兒吧!」
環兒怯聲道:「大爺,我要回家……」
「環兒,過來。」柳湘湘溫柔地呼喚她。
「姐姐,對不起,環兒想回家。」
「沒關係。」她摸著環兒的頭。「快請你的爹娘起來,有話好說。」
「姑娘啊!」環兒的娘卻又轉向柳湘湘跪道:「環兒是我的乖女兒啊!可環兒她爹作主把她賣了,昨夜我們夫妻吵架,她爹也後悔了,本來昨晚就要來接她回去的……」
環兒的爹呼天搶地道:「我們在客棧外面走來走去,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誰知半夜發生了一場大地震,真是我這個壞爹爹的天譴啊!幸虧天可憐見,環兒竟然從空中掉下來,落在我的懷裡,真是老天疼我啊!」
他說得痛哭流涕,凌鶴群趕忙扶起他們夫妻倆。「原來我丟下環兒,就是被你們接走了?」
環兒的爹娘認出他的聲音,又要下跪。「是恩人!」
凌鶴群用力撐起他們,故意看了柳少觀一眼。「你們大可一走了之,既帶迴環兒,又吞了那個小爺的二十兩銀子,哇!真是痛快啊!」
環兒的爹是個老實人。「不行的,做人不能不講信用,而且環兒說,一定要來跟姐姐道別。」
「好環兒!」柳湘湘蹲下來摟住了環兒,露出微笑。「咦?你的身體軟綿綿,抱起來好舒服啊!」
「姐姐,」環兒也抱住了柳湘湘,離情依依。
凌鶴群笑道:「少觀弟弟,接了人家的二十兩吧!你年紀小,被人家磕了好幾個頭,可是會折壽的。」
柳少觀輕嗤一聲,搶回那二十兩銀子放回懷裡。「你們運氣好遇到我柳少爺,下次賣女兒之前,可得先想好才是。」
柳湘湘笑得開心,扶著環兒的肩頭站起身子。「二弟,謝謝你。」
柳少觀轉過頭,不去看她,只是向岳松揚抱怨道:「霉星就是霉星,遇到她就諸事不順,還會碰上地震!」
凌鶴群見不得他們欺負柳湘湘,又開口道:「嚇!我師叔一出現就會有地震呀?那麼二十年前的京師大地震、一百年前的雲南大地震,也都是她造成的嘍?我師叔真是法力無邊呵!」
岳松揚實在不想再聽凌鶴群插科打諢,忙道:「凌兄,少觀只不過隨口說說,你莫要當真。」
「不當真怎麼行呢?」凌鶴群愈說愈上癮。「尤其是你丘山兄,你既然要當人家的夫君,更是要諸事小心,出門一定要翻看黃曆,免得你不小心到妓院醉死了,你又要怪罪我師叔,這可就說不過去了。」
「凌兄,在大小姐面前,你不能信口雌黃呀!」岳松揚悻悻然道。
「鶴群,你就別說了。」柳湘湘拉了他。「快跟環兒他們道別吧!」
「環兒真是一個好孩子。」他摸摸環兒的頭,又轉身跟環兒的爹娘道:「環兒乖巧能幹,你們可是要好好疼她啊!而且也要教導弟弟尊敬姐姐,讓他們姐弟相親相愛,不要當弟弟的不像弟弟,還會欺負姐姐……」
「哎!」柳湘湘又拉拉他。
環兒的爹不知道凌鶴群意有所指,仍是誠惶誠恐地道:「是的,恩人大爺說的是,我一定好好教導環兒的弟弟,就算再窮,我們一家人再也不會分開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凌鶴群從口袋摸出二十兩銀子。「來!環兒,這個給你。」
環兒雙手絞在身前,不敢上前拿銀子,她的爹娘更是連連搖手。「不能拿啊!恩人讓我們一家團圓,我們不能拿恩人的錢啊!」
「這是給環兒的工錢,她昨夜照顧了我師叔,發生了地震,還惦記著她的安危,這是我們一點小意思。」
柳湘湘也笑著拉環兒的手。「環兒,你就拿了,哥哥他給你一點點錢,讓你買果子給弟弟吃。」
環兒不知道二十兩銀子的貴重,一聽到可以買果子給弟弟,立即展露稚甜的笑容。「謝謝哥哥姐姐,我會帶弟弟去買果子。」
凌鶴群欣嘆道:「真是一個好姐姐啊!為了弟弟差點被賣掉,還這麼疼弟弟,希望她弟弟能體會當大姐的苦心啊!」他說著又向柳少觀看了一眼。
環兒的娘道:「我們會好好教導小孩的,請恩人放心。」
待環兒一家離去后,凌鶴群一邊套馬一邊道:「唉,少觀弟弟請個丫頭回來,還要我付工錢,住店也不幫大姐付房錢,又是我出錢,我荷包都空了……」
柳少觀抱著長劍坐在一邊,冷冷地道:「我爹給了你凌家三百兩銀子,也不知道被你污到哪裡去了,竟然還敢喊窮?」
「少觀弟弟,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帶著你家大姐,半點不敢讓她委屈,吃好,住好,還要幫她付丫環的工錢,現在早就在透支我凌家的銀子,我還準備向你們柳家請款呢!」
「你不是說你的責任就是照顧師叔嗎?花一點小錢又何足為奇?」
「唉,所以我得想辦法盡量省錢,有時候我也不敢住房,就和師叔擠在同一間房裡……」
「什麼?」柳少觀和岳松揚同時大叫。
感傷環兒離去的柳湘湘更是窘得叫道:「鶴群,別說了。」
她這一喊,更讓岳松揚認定這件事實,他怒道:「凌兄,我一直敬你是凌家大少爺,又是柳大小姐的師侄,如今你怎可以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有什麼見不得人?我們房裡點了臘燭,門窗還常常忘了關,我幫我師叔練功養氣,把她調養好了,將來福壽安康地嫁給你,不好嗎?」
「你們同房就是不行!」岳松揚快要抓狂了。「是我的妻子,就不能再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咦?你到底指的是哪一個妻子?昨天我好像聽到,你老家裡早已訂了一門親事,如果將來你又娶我師叔,那麼元配變偏房,可真是大大的委屈了。」
「凌鶴群,這是我的家務事,你別管這麼多。」
「我沒有管啊!我只是陳述事實,免得我師叔不知道她夫君的真面目。」凌鶴群又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反正你只是要飛天鏢局女婿的名分,你怕柳大小姐有病,又怎麼會去碰她呀?這樣說來,你的原配也不委屈,丈夫娶了另一個女人,還是天天回來睡覺……」
聽著他愈說愈不堪,柳湘湘急著道:「你別再講了,我們該上路了。」
凌鶴群說上火了,又道:「你就別再忍氣吞聲,他們沒有人是真正關心你,只是把你當個物件看待,更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呵!原來凌四少好關心我家大姐呀!」柳少觀冷眼瞧著他們二人,嘴角撇出一絲不屑。「早知道你們關係曖昧,師侄和師叔竟然敢在一起?我們柳家和你們凌家的臉全丟盡了!」
凌鶴群倒是笑了。「凌家有沒有丟臉,我不知道。但是今天柳家弟弟不知友愛長姐,要是傳了出去,人家可是會說柳總鏢頭教子無方,貽笑大方了。」
「再怎麼貽笑大方,也沒有你們丟臉!」
「我和師叔光明正大,偏偏有人無事生風,硬要造謠,他要丟自己家的臉,我也阻止不了呀!」
岳松揚被他一頓搶白,氣憤至極道:「柳大小姐是我的妻子,凌鶴群,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跟你沒完沒了。」
「妻子?訂親了嗎?納采了嗎?從昨天聽到現在,我還是不能相信,英明的柳總鏢頭怎麼會看走眼,招了一個薄情男子為婿呢?唉!識人不明。」
柳少觀長劍出鞘。「松揚哥,我們別跟他嗦了,一劍斬死這個瘸子,路上也圖個清靜。」
「二弟,你別這樣啊!」柳湘湘急著勸說。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柳少觀怒斥了一聲。
這句話讓凌鶴群火上加油,他向馬車摸出長劍。「今天不好好教訓你們兩個,不知道我凌四少的厲害。」
「別呀!」柳湘湘拉住他的手,想要把他扯回來。
岳松揚看了更加生氣,也是「刷」地一聲拔出長劍。「柳大小姐,我絕不容許這個粗人壞了你的名聲。」
「你們不要這樣子呀!別打架呀!」柳湘湘驚急交心,呼吸變得急促,腦袋暈眩不已。
「當!當!當!」三把長劍交擊,然後,是「咚」的一聲,柳湘湘暈倒了。
***一股爇流由背部傳來,緩緩地漫遊到全身,就像是夢中的那雙手臂,溫暖了她的身軀,恍惚迷離中,柳湘湘睜開雙眼。
她坐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想要出聲講話,卻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終於醒了?」凌鶴群在她的背後,雙手仍源源不絕地貫注真氣。
「鶴群?」
「你睡了一天,你那個寶貝弟弟為了替我省錢,就來到你們飛天鏢局的分舵,這裡倒是比客棧舒適呢!」
「你們沒有打架吧?」
「你昏倒了,我們還打什麼架?」凌鶴群扶柳湘湘躺下來,他也跳下了床。「我忙著救你,他們兩個只會在旁邊胡亂出主意,又被我罵了幾句。」
她仰躺在枕上,望見那張熟悉而略顯疲憊的臉孔,輕咳了一聲。「你的腳好一點了嗎?」
「別管我的腳了,反正還可以走路。」他轉過身倒了一杯溫爇的茶水,湊到她的唇邊。「先解個渴,我再請他們送上晚飯。」
她以手肘支撐床板想要起身,但是全身依然虛弱無力,他見狀立刻坐到床沿,扶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再把茶水送了過去。
茶水入肚,雖然平淡無味,但柳湘湘卻像吃了甜糖水,因為她知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關心她。
「其實你不要和他們吵,他們要怎麼想、怎麼說,我都是無所謂。從小,即使我乖乖地待在房間里,也有人要說我的壞話,說我是害人的鬼胎……」她察覺他大大噴了一口氣,好像又要生氣了,忙道:「哎!別說這些了。鶴群,你腳傷不能吃糯米、竹筍、冷茶,還有不要爬樓梯、走山路,沒事時把腳抬起來平放……」
「病娃娃,你剛醒來話就這麼多嗎?」
「我是不多話的,可你的腳傷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叮囑你,否則將來會有很多後遺症,老了容易得風濕、長骨刺……」
「你有完沒完?」他的手臂突然用力摟緊了她,口氣有點苦澀。「你的身體非常、非常虛弱,你難道不知道嗎?」
那手臂上的爇流更讓她眷戀地偎緊他的胸膛,她微笑道:「我以前也常常暈倒,有時候感覺天旋地轉,就趕快躺到床上去,是睡著了,還是暈倒了,我也不清楚,反正還可以醒過來。也許有一天,睡著睡著就去了……」
「你胡說!」他以臉頰摩挲她的發,隨即發現失態,立刻僵直了身子。「我拚死把你救出來,你怎麼可以隨便死掉?」「不會的,我生病久了,會慢慢死掉,不會突然死掉讓你措手不及。」
「你還胡說?」
「鶴群,你生氣了?」
「我被那兩個人氣得還不夠嗎?你又胡說話來氣我?」他動作輕柔地扶她卧在床上,兇惡的語氣和臉上的憂愁完全搭配不起來。
柳湘湘輕輕笑了。「其實你不用這麼費心救我,少觀好歹是我的二弟,他會安排別人照顧我。我是怕死,可是我遲早會走上這條路……」
「你還說?」凌鶴群大聲嚷著,驀地抓住她的手腕,那微弱的脈象又讓他心驚不已。「怎麼會這樣呢?雖然這幾天你著了涼,又睡不安穩,但也不至於身子一下子變得如此虛弱啊!」
「端午快到了吧?」她任他抓著,她就是喜歡他碰觸她。「那個道士說,我活不過二十歲的端午。後來,每一年春夏節氣交替時,我總是要發一場大病,捱得過端午,就又偷到一年的壽命。兩年前,差點捱不過來。」
「你就忘了那個臭道士的話吧!好好調養身子,明天開始我們不趕路了,就在這裡專心練功,我讓你活到一百歲的端午。」
「不趕路?」柳湘湘詫異地道:「你不帶我去青城山?」
「你這個身子怎麼上路?把病養好了再說。」
「不!」她急著想起身。「我只要躺在馬車裡休息,不會麻煩你的。鶴群,你帶我去,我一向不麻煩別人,我以後不會嗦了……」
「噯!哭什麼?」凌鶴群又坐回床沿,用衣袖抹了抹她臉上滾落的淚珠。「你好像我的甥兒,要不到糖就哭,不準哭!」
「你就是這麼凶。」柳湘湘笑了,像是一支帶淚梨花。「我們明天上路吧!」
「不行!」
「我是你的師叔,你要聽我的話。」
「在別人面前是師叔,只有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是我的病娃娃,知道嗎?」
「你的?」她玩味著這句話。
凌鶴群一時說話急了,卻把內心話嚷了出來。他已經為她擔憂一整天,此時更是無法抑制滿腔情懷,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凝視著她。「湘湘……你是我的湘湘。」
柳湘湘蒼白的臉蛋泛起一抹血紅,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待她,親爹不會,後娘不會,弟弟不會,只有一個掛了師侄名分的凌鶴群會照料她,還會為她出生入死,她的心深深受到震撼了。
「鶴群,你好像我的家人一樣。」
只是家人?凌鶴群在心裡苦笑,反正病娃娃不懂情為何物,就只把他看做是照顧她的爹爹,他不禁唉嘆一聲。「是了,我是你的老爹,要不要我喂你吃飯,再哄你睡覺啊?」
「好呀!」她笑得十分開心。
「喂!你們兩個。」柳少觀從洞開的房門走了進來,打破房內一觸即發的濃情蜜意,他喝道:「凌鶴群,你說要幫我大姐運功,兩手摸來摸去做什麼?」
「給她一點溫暖啊。」凌鶴群更是肆無忌憚地握住柳湘湘的手臂。「早叫你們加一條被子。瞧,我師叔的手像塊冰一樣。少觀弟弟,你要不要來摸看看?」
「登徒子!」柳少觀瞪他一眼。
岳松揚隨即帶了一個僕役進來,擺滿一桌菜肴。他看到凌鶴群,不覺又怒氣上升,但馬上換了一副笑臉。「柳大小姐,你那位師侄知道你愛吃的菜色,我都吩咐下人煮好了,請起來吃晚飯吧!」
「謝謝你,岳公子。」柳湘湘口裡道謝,眼睛依然看著凌鶴群。
岳松揚殷勤地招呼著:「柳大小姐,我扶你下來吃飯。」
「不用了,鶴群會喂我。」
岳松揚和柳少觀大吃」驚,柳少觀更是情緒激動地道:「大姐,你一再做出敗壞門風的事,要是傳出去了,你把我們飛天鏢局的顏面往哪裡擺?」
凌鶴群來到桌邊夾菜,神色自若地道:「我都說我志願當丫環了,大小姐病得全身無力,丫環來喂病小姐吃飯,這叫敗壞門風嗎?」
「你是男的!」
「好啊!少觀弟弟,你來喂呀!」
「我來!」岳松揚終於下定決心,搶過飯碗走到柳湘湘的床前。
柳湘湘驚疑不已,以眼光向凌鶴群求援,他卻只是微笑以對。
果不其然,岳松揚才走到床邊一步遠,聞到了濃重的的藥味,他立即皺起眉,勉為其難伸長了手,將筷子上的飯菜送到柳湘湘面前。
柳湘湘看出他的嫌惡,又見筷上的飯粒掉落床上,心裡十分不舒服,轉過臉道:「我不吃。」
「柳大小姐,你多少要吃點東西,補補身子。」
「大姐,你不吃飯,要餓死嗎?」
柳湘湘乾脆任性到底。「我餓死了,岳公子就娶我的牌位好了。」
柳少觀微微一愣,這不像從前那位怯懦無言的大姐,要不是她還在生病,他幾乎以為她不是柳湘湘。難道……他的大姐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望向始終帶著笑意的凌鶴群,就是這個人改變了大姐嗎?
凌鶴群從岳松揚手上接過飯碗。「哎呀!我說岳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在喂獅子老虎,隔著這一大段距離,怎麼喂人啊?我教你,仔細看了。」
他左手握牢了碗筷,一屁股坐到床邊,再以右手扶起柳湘湘,讓她靠在他的懷裡,柔聲問道:「這樣坐得舒服嗎?」「嗯。」
他以兩臂圈住了她,左手端起飯碗,右手拿筷夾菜。「來,慢慢吃。」
岳松揚幾手要氣炸了。「你們這對狗……」狗男女三字太難聽,他終究不敢說出口。
柳湘湘抬起眼,語氣堅定地道:「你們不想碰我,我也不會讓你們碰我。二弟,鶴群會送我上山,不用麻煩你們了。」
柳少觀被她的眼神震懾了,那不是躺在床上的病人,而是他有血、有肉、有意志的大姐。「大姐,那是爹的意思……」
「我會寫信跟爹說明,每個分舵不都有飛鴿傳書?或者請二弟帶信回家也可以。」柳湘湘氣息雖弱,但她仍然條理清晰地說著:「岳公子,湘湘命薄,旦夕將去,還請岳公子莫要用心在我身上,我會請爹撤了這門親事。」
「這怎麼行?」岳松揚大叫著。
「哎!」凌鶴群搖頭大嘆。「看來還有人喜歡娶牌位。」
「你怎麼可以詛咒大小姐?」
「鶴群沒有詛咒我。」柳湘湘小鳥依人的倚在凌鶴群懷裡。「岳公子,二弟也很清楚我的身體情況,我真的不願意連累你。」
「柳大小姐,你不會連累我,我一定會請個好丫環來照顧你。」
「誰都可以照顧我……」柳湘湘將臉靠上了那個溫暖的胸膛。「可是誰能用『心』照顧我呢?」
「我會叫丫環用心……」岳松揚哪知柳湘湘話里的寒意呢?
「我們出去吧!我大姐變了。」柳少觀拉了他往門外走去。
凌鶴群夾了一口飯菜。「兩個討厭鬼終於走了。」
「其實他們不討厭,少觀是我的弟弟,他年少氣盛,或許需要時間來磨練他的脾氣,那個岳公子人也不壞,只是……」
「不準提他!」
「不提了。」柳湘湘吃了一口飯,想要掙開他的懷抱。「你也餓了,我剛剛說的是玩笑話,你就別喂我,我自己可以吃飯。」
「我就是要喂,一定要把病娃娃喂成胖娃娃!」凌鶴群仍是圈緊了她,語氣放柔了。「剛剛我說的什麼娶牌位,也是玩笑話,那是故意嚇唬那個姓岳的,你千萬不要當真。」
柳湘湘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優優地道:「將來……還不知道我的牌位要供在哪裡……」
「你再胡說,我就把你丟出去,讓你餓死街頭!」
「你不會的。」柳湘湘回眸一笑。
那朵微笑猶如燦爛的陽光,照得凌鶴群一顆心怦怦狂跳個不停,然而他又感受到懷裡虛軟冰冷的身子,心情驀地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