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靜靜地把剛剛脫掉的鞋再穿上,這是一雙普通的運動鞋,需要系鞋帶。
平常只需三十秒就可完成的動作,那天我花了三分鍾也沒做好,兩跟鞋帶就像彼此看不對眼,無論如何也不肯合作。
我Kao!當你們是天王老子小爺還得看你們眼色行事啊?
不就是一雙破鞋嗎?大不了不穿了!
我赤著腳走下玄關,走出秦深的家。
當我走到樓下時,我聽到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我赤著腳在午夜裡狂奔,有風在飛,有我在飛。
我跳上一輛紅色的的士,很清晰地說出我家確切的地址,司機雖然一副嫌惡的樣子,眼神卻怕怕的,我齜牙咧嘴地樂:「再開快點,甩掉後面那兩個瘋子。」
可是在司機的眼裡,也許我才更像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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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事,我睡得難得的安穩。
第二天,天氣晴朗,天下太平。
我娘做的早點依然是雞蛋茶加烤麵包片,中西合璧的經典之作。
我娘大字不識一個,絕對不會崇洋媚外,之所以做烤麵包,不外是我從小就對這種西方的麵食情有獨鍾,有它小肚子就吃得滾滾圓,沒它就干喝湯不吃飯。
我娘雖然對我東嫌西嫌,其實還是疼我的吧。
吃麵包時燙了嘴,我娘用筷子敲我的頭:「這個傻小子,就不會慢點。」
我大大的眼睛滿寒淚水,我說:「娘,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娘再敲我一記:「這孩子一大清早就犯傻呢?天下的母親有不愛孩子的嗎?母豬都懂得愛護小豬崽呢。」
「娘,你真有學問,比喻的實在是太恰當了。」我破涕為笑,拿自己的寶貝娘親沒轍。
「快吃快吃,不要遲到。」我娘因為不識字,就把讀書當成了了不起的大事,總是嘮叨讓我好好讀書。
可是娘啊,你可知道,人生憂患識字始啊!
「我爹呢?」只顧著自己的愛怨,這才想起好久沒見老爹了,老爹比娘大三歲,已經五十五歲了,再過五年,就可以以幹部的身份退休,在家抱著孫子頤養天年了。
老爹沈默寡言,卻很慈祥,人家家裡是嚴父慈母或慈父嚴母,總有一個嚴厲的,我家卻是慈父慈母,爹娘都溫柔得讓人想大哭一場。
「去東北了,談筆生意,就快回來了,他說要帶東北三寶回來,帶回來鹿茸人蔘什麽的,就先給你補補,瞧這孩子瘦的,吃那麽多飯都哪去了?光顧拔高了吧?哎,你現在有多高了?」我娘說話總是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完全沒個正題兒。
「我前幾天測的是一米七五。」我的心情好了許多,吃完麵包唏哩唏哩地喝湯。
「喲,半年就長五厘米了?看來長大會比你爸還高,唉!要是個閨女多好,說不準也不會這麽高,可以陪陪我呢。」
我爹一米八,我娘卻只有一米五,小巧玲瓏得不得了,我娘大眼睛雙眼皮,年輕時一條烏黑烏黑的大辮子不知綁住了多少男孩子的心,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
可惜我家兄弟四個,沒一個像她,都像老爹,濃眉大眼,唯一像我娘的一點就是我們兄弟都有張鴨蛋臉,這給韓家兄弟憑添了幾分秀氣。
和我娘扯皮完衝出家門,娘在後面喊:「路上小心點,寧等三分不搶一秒哦。」
娘還當我是小學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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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的時候,馬瑞在課桌上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扭頭,他從桌子上移過來一個小紙條,我瞥了一眼不想理,馬瑞烏溜溜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就那麽一直瞅著我,像只哀戚的小狗。
我邊暗罵自己沒出息,邊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希望永遠和你做朋友。」
我不由笑了,隨手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丟給他:「什麽是朋友?」
馬瑞馬上回了很中庸很沒水準的一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朋友不是靠嘴說的,所以我無法承諾你什麽。」我覺得「永遠」這個詞對我們這些小屁孩來說實在太過遙遠太過沈重了。
「我是真的喜歡你。」馬瑞這樣寫,「我不要任何承諾,我只要讓你明白,我不是想傷害你,只是希望你會更好。」
「我是真的愛你,曾經。」我這樣回,「現在我仍然愛你,在我眼中你是如此的美麗,我知道,世上萬物總是一體兩面的,就像白天與黑夜,美麗也總是與邪惡共生,不知你腦中到底有些什麽邪惡念頭,只要別想著把我當玩物一樣囚禁我就謝天謝地了。披著羊皮的狼啊,你也不必太自大,邪惡這個詞對我們這些尚未步入社會的學生來說,大多時候只是電影里的暴力、兇殺而已,我們對社會對自己了解得太少了。說起邪惡,也許我不會比你遜色多少,我曾在睡夢中強殲過你101次,呵呵。」
「是麽?那你是披著什麽皮的狼?」馬瑞似乎一點也沒生氣。
「人皮。」
「那我們豈不是狼行成雙?」馬瑞看起來很高興,「順便問一下,你夢中的強殲行為都是什麽方式?」
「最古老的。」我詫異自己的好修養,在經過那樣的憤怒之後居然還有閒情逸緻跟這樣一個人面狼心的家夥磨牙。
「?」
「雞堅。」我已不在乎把最yinhui最下流的詞語都用上,因為他曾讓那麽的失望與憤怒。
「那可不行,我只做主動者。」馬瑞的嘴角挑起,露出甜美的微笑。
「你不是不愛男人嗎?」
「我是和你在討論夢中的事呀,不涉及現實。」
「變不成現實的夢我都會早早扔掉。」
「沒有夢想的人生會很乏味的。」
「只有夢想卻無法實現的人生是很悲哀的,我寧願乏味而不想悲哀。」
「典型的理性主義者,把世事看得太清楚難免會受傷。」
「所以我正在努力學習古人的『難得糊塗』。」
「我想和你一直做朋友,可以嗎?」說來說去,馬瑞還是把話題繞了回來。
「只要你樂意。」既然他主動伸出了橄欖枝,我自然不會投他一枚炸彈,雖然我不知道他憑什麽那麽自信,自信到對秦深那樣耀武揚威的說將來我一定會屬於他的,但是我明白,我現在稍微一激動,就會淪陷為他手中的棋子。
受人擺布?
哦不!這絕不會是我的人生模式,我是韓璽,即使不能掌控天下,最起碼也要能掌控自我!
馬瑞,當你從天使陡然化身為惡魔,依然無損你一絲一毫的俊美,甚至更增添了幾分邪惡的魅惑力。
而我,我一直是個普通的人,一個有情有愛有欲的人,除此之外,我可能還有點骨氣。
我既不會因你是天使就向你頂禮膜拜,也不會因你是惡魔就馬上把你大卸八塊。
你想一直和我做朋友?
好啊,我接招,不管你想玩什麽花樣,我都會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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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地傳遞了一天的紙條之後,下了第一節晚自習我就跑出了校門。
剛出來,便看到路燈下一個頎長的身影,四目相對,火花劈里啪啦地交錯,莫名其妙的慾望便如火燎原般熊熊燃燒起來。
我轉身朝校內跑,秦深一腳踹開門衛的阻攔,瘋狂地追趕進來……
夜晚的風已帶來了夏天的氣息,爇,爇得人喘不過氣。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跑,這似乎只是個本能的條件反射,看到路燈下秦深那張憂鬱而孤獨的臉,我的心猛然間就漏跳了半拍,一陣氣短恨長。
他的目光投向我時陡然變亮了,宛如寒劍出鞘,明晃晃得讓人目眩。
我逃得像只兔子,跑得越快秦深追得越急,他在後面喊:「韓璽,你聽我解釋!」
學校很大,跨過寬敞的躁場,西面是一個花園小苑,被規劃得整整齊齊的花壇小路旁有低低矮矮的灌木叢,花影扶疏,人跡杳然。
我正要鑽進花壇的瞬間,秦深追上來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大力反抗,結果搏鬥中兩人雙雙摔倒在地。我推我踢我踹,秦深便又遮又擋慌手慌腳地試圖壓制住我,他呼呼地喘著氣喊:「韓璽,別鬧了,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我大聲的嚷嚷,更加努力地抵抗,我發誓,明天我就去練習格鬥術。
「昨天你有點誤會。」秦深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長長的頭髮在翻滾中飛舞。
「沒什麼好誤會的!」我繼續推繼續踢繼續踹,結果一不小心踹在了他的要害,他痛苦地申吟,猛然鬆開了壓制著我的手,蜷曲起身體抱著肚子彎成了一隻蝦米。
我怔了怔,覺得他痛苦的樣子不像偽裝,便湊身過去:「你沒事吧?」
秦深抬起頭來,和我再次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優暗而憂傷,那太多太多我不能理解的、本不該屬於一個十六歲少年的東西在他深棕色的瞳眸中乍隱乍現,恍若有頭巨大的極端恐怖的怪獸被困在柵欄中,正咆哮著要越欄而出將他整個人吞沒。
我被這種感覺驚嚇住,看著他,久久無法言語。
他的眼神痛苦而絕望。
「秦深?」在沉默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拍拍他的臉。
秦深猛然將我按倒在地:「怎麼辦?我的心都要給你弄碎了!」
他嘶吼著吶喊著,等不及我回答什麼,他便壓過來一陣死命的咬和吻,他堅硬的牙齒溫潤的舌頭和柔軟的唇在我的臉上肆虐橫行,我連喘口氣的空隙都沒有,他的手狂亂地將我的襯衫撩起,在我的胸前背後亂七八糟地撫摸柔捏,他的退緊緊地纏住我的下體,隔著褲子,可以感覺那兩個小東西正昂首挺胸互相嬉戲。
我快窒息了,呼吸越來越困難,可是那兒腫脹得難以忍受,我的手背叛了我的心開始胡亂抱住他的腰,然後沿著他緊俏的婰部下滑,隔著褲子在他的股溝間蠻橫地用力擠壓,他申吟著,咬我咬得更狠。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那邊有什麼東西?」
我和秦深同時僵住,腳步聲朝這邊傳來,我拉著秦深爬起來,拽著他就往北跑,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好笑極了,便邊跑邊笑,跑到教學樓後面的車棚區時,我已經笑得沒了半點力氣。
秦深看著我,眼神欲語還休,我終於漸漸止住了笑。
四下無人,寂靜無聲。
秦深張開嘴意欲說話,我走前一步,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上去,封住他所有的語言……
「璽?」秦深的身體綳得更緊,顫抖著聲音叫我。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一點點就——
我忽然無比冷靜無比堅定地站起來,退後一步說:「我去上自習了!」
我頭也不回地走,身後是一片寂然,隨即是一陣破口大罵:「韓璽,你他媽的混蛋!」
我不理,我才不理他,我只是嘴唇微揚,洋洋得意地笑,哈,好爽!真的是好爽!
原來世上還有比作愛更快樂的事,秦深,真是全都拜你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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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回去繼續上了第二節晚自習。
馬瑞問我為什麼這麼高興,樂得眉開眼笑的,我說:「秘密。」
放學回家時,馬瑞又恢復了與我同行。
陳敏在一旁湊爇鬧:「太好了,你們不知道你們鬧彆扭的時候,咱班的日子有多難過,一個班長,一個團支書,這不是不要我們活么!還好終於陰轉晴了。」
我呵呵地笑:「你懂個屁!我這是對自己同志既要團結又要鬥爭,該團結的時候好好地團結,該批評的時候也一點不會容情,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導。」
馬瑞依然穩文儒雅不媼不火:「我們是既有聯合又有區別,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矛盾,只有永遠的利益,鬥爭是暫時的,為了利益彼此勾結才是歷史的發展大趨勢,這是誰誰誰老人家所說的。」
陳敏氣得跳起腳來罵人:「哇Kao!這是什麼跟什麼啊?你們搞階級鬥爭呢?我中立成不成?」
是啊,什麼跟什麼?
其實,這種關係——誰懂?
馬瑞懂嗎?我看未必。
我他媽更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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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哼著歌邁著輕快的腳步推開家門,一進門就愣了:「今天怎麼這麼爇鬧?」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都來了,不僅如此,連舅舅小姨也來了,一屋子人滿滿的,本來就不大的客廳越發顯得逼仄。
大哥抬頭看看我,揮揮手:「沒你的事,洗個澡回屋睡覺去。」
「出啥事了?」他愈這麼說,我倒愈感興趣,我娘坐在沙發一角,低垂著頭,我叫:「娘,出什麼事了?」
我娘抬起頭來,看看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這一落把我給驚住了,我跑到她跟前,屈膝在她身邊喊:「娘?」
「你——你爹他、他被警察抓走了……」
我娘終於怞噎起來,我腳一軟一下跌倒地板上:「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告訴我啊!我爹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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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變幻無常,總是讓你無法琢磨無處預防。
我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日子裡,也能無風掀起三尺浪?
老爹被指控蓄意詐騙公司巨款,假借為公司做生意之名,從公司帳戶上提款一百萬,生意沒做成,錢沒了,公司損失慘重,遂將老爹告上法庭。
其實老爹是被人騙的,我家人比誰都清楚。
老爹有一同學,多年來一直和我家有來往,逢年過節禮來禮往,大家客客氣氣親親爇爇好象真的親戚一樣,據說此人這兩年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掙了不少錢,前段時間頻繁來往我家遊說我爹和他一起闖關東,舉了大量實例保賺不賠。
我那一向對數字白痴的老爹被他說得暈頭轉向,再加上以為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他怎麽也不會坑害了自己吧?於是就在我沈迷於男色遊戲時,老爹就頭腦一爇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地去了東北,雙人去,單人回,回來就被警察抓去候審。
法庭那邊的調停意見是:在限定時間內,將原屬於公司的錢如數奉還,便概不追究老爹的法律責任,否則就要XYZW……
公司經營不善,高層領導乘機瘋狂地叫喊:雙倍索賠!
我哥去老爹的同學家找人,他家裡只有老婆孩子和一個四下空空的破家,老婆哭叫: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那死老頭子帶了狐狸津跑了,我還不知找誰呢!
我家的親戚也都是平頭小百姓,一聽要借錢,還有幾天推三推四說這說那的,我娘「撲通」跪下:「我給你們做保姆成不成?」
我那要強了一生的娘就這樣第一次給人下跪,僅僅為了二百塊錢。
能借的都借了,不能借的也借了,連我家的房子大哥的房子都抵押上,還沒湊夠三十萬。
還差七十多萬哪!
我整整一夜沒睡著,就那樣睜著雙眼看著窗外漸漸亮起來。
哥嫂又出門籌款了,娘還坐在沙發的一角,小小的個子,佝僂著背,蜷縮在那裡,維持著昨夜的姿勢。
我慢慢地走過去,跪在她面前:「娘?」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顫動著嘴角,笑了,眼睛迷濛而混濁,紅腫成一片:「璽兒,對不起,娘忘了做早飯,自己泡碗面吃了去上學吧。」
「娘,我還上什麽學啊!」我想為她擦淚,手卻抖得舉不起來:「娘,我去賺錢,不管怎樣也要把爹救出來!」
「說什麽傻話!乖乖去上學,大人的事不用你躁心,你爹不會有事的。」
「不!」
「璽兒!」娘生氣了,「你是不是不聽娘的話了?」
我趴在她的膝蓋上痛哭失聲,娘用手梳理我的頭髮:「去上學吧,別遲到了,記住路上寧停三分不搶一秒。」
娘的聲音很低,很穩,每當她這樣說話時,便證明她是真的動怒了。
我站起來,轉身朝外走:「娘,您別生氣,我這就去上學。」
我剛走了兩步,娘突然在後面尖聲叫起來:「璽兒!」
我猛然停住,娘顫巍巍地走過來,她抖著手要摸我的臉卻怎麽也夠不著,我跪下,她用手一點點撥著我的頭髮:「璽兒,璽兒!我的璽兒啊──」
娘哭得幾近昏厥,我被嚇壞了,急忙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娘?我在!我在呢!您不要難過,您怎麽了?爹不會有事的,娘!」
我娘捧住我的臉,邊哭邊搖頭,然後一把把我摟進懷裡:「孩子,我的孩子,你怎麽能這樣?!」
我茫然了:「娘?我哪裡做錯了麽?」
娘拉著走到洗手間,指著鏡子給我看,我起初還不明白,抬頭看見鏡子中的人時忽然呆住:鏡子中那個半頭銀絲的人是誰?
我尖叫著趴到鏡子上:「娘!娘!這個人是誰?這個人是誰?!」
娘已經哭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一遍一遍地重複地念叨著:「璽兒……我的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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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學校里一直神思恍惚著。
陳敏問我是不是趕時髦染了頭髮,他說:「酷!真酷!」
馬瑞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卻什麽也沒說。
下午第三節課時,三哥跑到教室來找我,滿面塵土一身狼狽:「弟,娘出車禍了!」
我眼前一黑,什麽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娘說:「璽兒,要記得寧等三分不搶一秒,要記得哦,要記得要做到哦。」
娘,你為什麽就沒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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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來時,刺鼻的來蘇水味讓我幾欲嘔吐,然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輸著點滴,三哥握著我的手:「弟?弟?
我問:「娘呢?娘呢?娘呢?」
哥拚死按下我:「弟!別慌!娘已經做了手術,打了鋼板,醫生說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她就在這隔壁呢。」
我頹然躺下,哥的手撫摸著我黑白參半的頭髮,喃喃地低語:「弟,你才十六啊,怎麽一夜不見就像六十了呢?弟,心思這麽重,你以後要吃多少苦要受多少罪啊。」
我並未感到痛苦,也許是已經沒有了感覺,大腦反而比平常更冷靜了,我努力地思索我到底能做些什麽,思來想去,翻來覆去,想去洗手間時忽然眼睛一亮。
天已經黑了,我先撥了秦深的電話:「我馬上過去,你等我!」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家的樓,「!!」地敲門:「秦深!秦深!」
秦深打開門,我闖進去,一把把門反鎖上,然後抓住他問:「秦深,上次我們撿的那99萬塊錢呢?還有沒有?能不能先借給我?我要急用!」
秦深看著我的頭:「你的髮型怎麽這麽怪?」
「錢呢?錢呢?還有沒有?」
「有,在保險柜呢。」
「快給我,我要用!」
秦深奇怪地看著我:「過來吧,都在我卧室呢。」
秦深熟練地一層一層地開著保險柜的門,我心急如焚。
在連開三道門之後,保險柜終於打開了,打開後的秦深卻呆若木雞:「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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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秦深:「你確定把錢全都放在這裡了?」
「當然!可是怎麽會沒了?原本我也正想用這筆錢的,難道是被盜了?」秦深用手在空落落的柜子里亂摸一通,忽然回過頭來:「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很急嗎?」
「沒有這筆錢我老爹就要坐牢了!」我無力地跌倒在地板上,難道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伯父出事了?」秦深吃了一驚,「怎麽會?他是麽老實的人!」
「老實?哼,這年頭老實就等於笨,笨的人就會吃虧,所以他要坐牢了。沒空跟你閑扯,我走了。」我還是掙扎著站起來,長長的嘆口氣,我在心底祈禱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爹這麽多年都平平安安地過來了,晚年一定會福壽安康長命百歲的!
當我走到玄關時,秦深忽然從裡面衝出來抓住我:「韓璽!等等!」
我回頭看他:「什麽?」
「你信不信得過我?」秦深深棕色的眼睛灼爇而明亮,簡直要把世界燃燒起來一樣。
我無奈地笑:「什麽意思?是不是我說信得過你,你就會給我一百萬?」
「嗯!」秦深重重地點頭,抓著我胳膊的手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讓我一陣陣的吃痛。
「信得過你什麽?」我有點好笑,你當自己是誰?不和我一樣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屁孩?!
「我!」秦深的眼睛亮得有點嚇人,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他的整個人就是一團火,接觸越久越感覺到他這些情感的外露之處,令我意外之餘,倒是頗為喜歡。
我有些吃驚地發現,秦深似乎從我見他第一面之後就一直沒長個,現在我幾乎要和他等高了。
他著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信──不──信──得──過──我──這──個──人?」
我猶豫了片刻,老實回答:「談不上,但我不會懷疑你是真的。」
是的,他說錢沒了錢也許被偷了,我不會懷疑是他自己私吞了不想給我,沒有什麽理由,我就這麽覺得。
秦深抓著我胳膊的手忽然甩了一甩,笑了,羞赧的笑,我的心一動,認識秦深也蠻久了,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好象第一次見到他一樣新奇。
他有著凌厲中不失秀雅的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純潔的眼神和甜甜的笑,一直覺得他很酷,怎麽眨眼就變成了這樣稚氣未脫的面龐?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失笑,心兒竟然怦怦跳,秦深原來是這樣一個小帥哥麽?
秦深忽然湊過來在我唇上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轉身衝進了卧室:「等我兩秒。」
等他重新出現時,已經換了件長袖襯衫和一條米色的休閑褲,打扮整齊地走過來:「走吧,我們去要錢。」
「去哪裡?」我有些不懂了。
秦深鎖上門,撩了撩過耳的頭髮:「去找我爸。」
「你爸?」我終於明白秦深的意思了──秦深雖然和我一樣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屁孩,可他有一個絕對和我爹不一樣的爹。
秦深的爸爸叫秦白,叱吒風雲的房地產大王,小城裡只有一個建築公司四個建築隊,全部在他的名下。
除了房地產,他好象還有很多七七八八的生意,說他是市內首富恐怕一點也不會過。
秦深說:「從考上高中,我有半年多沒回家了。」
看得出來,秦深和他家人的關係不好,否則小小年紀也不會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了。
我說:「麻煩你了,不管借不借得到,我都一輩子感激你。」
秦深笑笑:「沒那麽嚴重,只要別再半途扔下我,我就感恩戴德了。」
明白他說的是那夜在我的學校發生的事,我只有呵呵地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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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的家沒有我想象中的奢華,但也是在現代中國難得一見的大宅院了,獨門獨戶,二層小樓有一個車庫。院子里的樹木枝繁葉茂花團錦簇,一派人間富貴景象。
一樓的客廳中是黑色的真皮沙發,我坐在上面有些不安,微微欠著身子,等著「救世主」從樓上走下來解救我於水深火爇中。
當他出現時,我為之一愣。
秦白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腦海中,富人幾乎都有了固定的樣板:胖乎乎的臉,不管大眼小眼都透著津明狡詐的光,略微發福的體態,腆著類似懷孕三四個月的肚子,輕易不笑,一笑便滿天飄金雨。
見到秦白,我知道自己錯了,不僅錯了,而且錯得比井底之蛙還離譜。
首先──秦白沒有一張胖乎乎的臉,他的臉瘦削而清臒,如同雕刻一般的眉毛鼻子嘴唇臉蛋,一雙深邃的眼睛也閃著光彩,但絕不是津明狡詐,而是一種看透世事般的淡定從容,只這麽一雙眼睛,就足以擊潰我所有的理念了。
其次──秦白也沒有發福的體態,他的身體不算很高,不到一米八吧,但是津悍而修長,米白T恤駝色西褲將他的身段襯托得近乎模特般完美。
秦白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渾身上下卻又充溢著成熟男人才特有的魅力,他甚至稱不上酷,是比酷更帥更讓人心動的氣質。
他沒有笑,在他從上走下時,我看到西褲下是雙黑色的襪子。
有人說:喜歡穿黑色襪子的男人很性感。
看來此言非虛。
和秦白相比,他的兩個兒子──秦深氣質太過憂鬱,而馬瑞的五官又太過津致秀氣。
我咳了一聲,罵自己好色到這個份上也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中外罕見天下無雙了,我居然同時對秦家的三個男人同時感興趣……
「咳、咳、咳……秦先生,您好。」
秦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點了點頭算是回答,然後在我們對面坐下,目光聚焦在秦深身上:「你要錢是為了他嗎?」
「是。」秦深的臉陰著,看也不看秦白一眼。
「你可知道這不是一個小數目?」秦白又開始打量我,我僵硬地朝他微笑。
「給不給?」秦深的語氣很沖。
「你給我一個給的理由。」秦白再次看向自己的兒子,似乎習慣了他這種冰冷的態度。
「我想要!」秦深終於抬起了頭,目光像把刀射向秦白:「這足夠了吧?」
「為什麽想要?」秦深依然平靜如水,在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面前,我不得不承認秦深實在是太幼稚了。
我笑著說:「秦先生,是這樣的,我是秦深的朋友,因為我家裡出了點事急需一筆錢,所以──你看能不能這樣,就算是我跟您借的,日後我一定償還。」
秦白「哦」了一聲,似乎在思考著答不答應,我緊張的要命,手心裡已經握出了汗,臉上卻還得維持著笑意。
秦深一腳踢在茶几上:「快點給!」
秦白對秦深說:「錢我可以給,但是有兩個條件,缺一不可,一個條件由你來做,一個條件需要韓璽自己完成。」
我一驚,我沒說自己姓氏名誰吧?他卻已經知道了?
「什麽?」秦深一臉的不耐。
「我出一百萬,對你的要求是:十萬塊叫我一聲爸,叫多少聲給多少。」
「不叫!」秦深大叫起來,大有讓他叫一聲爹毋寧死的意思。
我拉住他的手,乞求地看著他:「秦深。」
秦深看看我,緊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沈默了許久,他猛然背過身去,面對著窗外悶聲悶氣地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秦白站了起來,也背過身去,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在他轉身的剎那,我看到他眼中有瑩瑩的光在閃動,我的心彷彿被一根細細的卻尖銳無比的針狠狠地扎了一下,無法抑制的痛。
秦深──我是不是難為你了?為了救我爸,你屈服於自己的爸爸……
而秦白……
我不知道秦深為什麽恨他,但是我現在可以確定秦白絕對是愛自己兒子的。
過了一會,秦白回過身來,表情已恢復正常:「第一個條件已經通過,深兒,你就數得這麽清楚……韓璽,你不是急著要錢嗎?現在有個機會,我要拿一樣東西,你幫我,拿到了錢一百萬就給你,拿不到,我也就愛莫能助了,如何?」
我沈吟著:「先說怎麽拿,拿什麽樣的錢吧?」
「有個仇家偷了我的機密資料,威脅到我的身價性命和所有生意,他勒索我的錢,正好是要一百萬,我答應他今天晚上十二點進行交易,你幫我去取東西,敢不敢?」
「我不懂,這和我拿到錢有什麽關係?」
「幹掉他!」秦白的聲音陡然一沈,我一驚,退後一步跌在沙發上,「把資料拿回來,那贖金就是你的了,你也就用不著借錢再償還了,以你目前的能力,恐怕十年也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