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深穿了一件純白色的高領毛衣,灰白色的高腰牛仔褲,臉上鉛華未施,純黑的頭髮剪成了短碎,乾淨而簡單。
再次看到他,我居然很平靜,靜靜地看著他,輕輕地笑:「嗨!」
秦深站在門口,目光中星轉斗移,不信、不安、不解、驚異、興奮、愛戀……還有濃濃的憂鬱。
「不認識了?」我還是柔柔地笑著,真的,在這個寒冷的季節,看到最不可能看到的人,我竟沒有吃驚,亦沒有狂喜,似乎料定了他會來,就像張愛玲形容的那樣,於千萬人之中,與無垠的空間,無限的時間長河裡,遇到了那麼一個人,也只是淡淡地說一句:「哦,你也在這裡。」
今天是陰歷臘月二十六,再過四天就是春節了。
天有些灰沉沉的,秦深站在那裡,宛如從灰濛濛的天空射進來的一縷陽光,讓我整個人都變得溫暖而明亮。
秦深沒有開口,盯著我出神。
然後,他就突然奔跑過來,迅速地拉我入懷,緊緊地抱著我,惟恐我如空氣消失一樣。
他用他的臉磨蹭著我的脖子,鼻息暖暖地拂過我的肌膚。
良久,良久,他沙啞哽咽的聲音才在我的耳邊縈繞。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呆在這裡?為什麼?璽?璽?」他呢喃著,似在問我,又似並不在乎答案。
「沒事,沒事的!我還是我,我還好好的。」我伸手攬住他,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清爽的感覺一如當初我第一次將他擁入懷中時那樣,清新、乾淨。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呢?」他愈加哽咽起來,「怎麼可以這樣?璽,你知道我有多擔心,我怕!我好怕歷史重演……」他開始全身痙攣,我漸漸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容天已經收起他的報紙,見我望他,微微一笑,面容平靜,看不出對Gay有什麼反感或強烈反應,他的表情依然冷冷的,眼神卻很真摯:「外面冷,扶他進屋去吧。」
於是我半拖半抱著秦深走進我的房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掩上了門。
秦深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在考證我說的真假,他有那樣一雙烏沈憂鬱的水濡雙瞳,微微地側著頭,若有所思地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我,三亞所見的那個浮華妖麗的秦深不見了,他又恢復了我記憶中的樣子,痴痴的,傻傻的。
他說:「你知道嗎?我媽就是死在津神病院的。那時候我還那麼小,媽媽抱著我說『深兒,我沒病,我不想住這兒,我想回家。深兒,我沒病……』直到臨終前,她還在喃喃地說『我沒病,孩子,我真的沒病。』雖然那時候我還不到七歲,可我知道媽媽說的是真的,她沒病,是外公、齊戈、秦白他們合夥把她關進去的,可是她沒病,她只不過是太愛著一個人,愛到痴,愛到傻罷了。」
他又開始哭起來,他說:「媽媽死了,留下我一個人,她說『深兒,千萬別去愛一個人,這個世界瘋了,不會容許真正的愛情存在!』」
我的心開始陣陣怞搐,很久了,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為他眼中隱隱的憂鬱而驚心,也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如來——他受到過這麼多的折磨。
「可是,我遇到了你。最早的時候是在馬瑞那裡,他有你和他的幾張合影照片,很陽光,很酷,囂張得讓我發獃,我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可以如此澄澈,我幾乎在那一瞬間就驚恐地明白了我會陷落,媽媽給我講的那些都煙消雲散,我喜歡上一個人,沒有辦法地喜歡……」
簡直像一個故事,我覺得有些好笑,卻又無限地憂傷,他是這麼痴情的一個男孩,而我……
「當我聽說你出了事,並且被送進津神病院的時候,我簡直被嚇蒙了,我不能想象,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會把好人也活活地逼瘋……我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璽,璽,不要,我不要這樣,媽媽已經走了,你不要再離開我,不要……即使你瘋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傻瓜!」我抱著他,鼻頭髮酸,眼睛發痛,只能一遍遍地講:「傻瓜,傻瓜,傻瓜……」
如墜夢中,掌心下卻真實地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我的胸口被漲得滿滿的,無法言語。
人生苦短,無法計較太多,人們往往浪費太多時間去追求所謂的永恆,卻不知剎那間也是永恆的存在。
有這樣的時刻,讓我緊緊地擁抱著他,他也緊擁著我,就夠了,足夠了!
前塵往事已成空,未來亦只是一個虛幻的夢,不要想,不要理吧,只要這一刻就夠了,足夠了!
這一刻,我心永恆。
秦深的雙手從我的胸膛撫過我的頸項,再爬上我的臉頰,粗糙的皮膚,硬硬的胡茬,在他柔軟的掌心劃下一道一道的眷戀,重新喚醒埋在掌心的記憶。
我憐惜地看著他,憐惜地看著他眉宇間緊鎖思念,憐惜地看著他眼角積聚的辛酸,憐惜地看著他眼底深埋的憂傷。
這個堅強的孩子,總是在我最危難的時候出現,總是純凈如冰雪中的寒梅,瑟瑟地卻堅強地把他的清香散播給周圍。
我低下頭,輕輕地寒住他發青的雙唇。
輕輕地吻,烙下屬於我的印痕,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如蝶翼。
我說:「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是我的人,瘋也好,狂也好,我只要一個人,你要記著——Youaremyfirst,youaremylast!」
秦深再次哭起來,像只受了傷的雛鳥,埋在母翼之下,任我如何努力也不肯抬起頭來。
大約半個小時后,他的哭泣變成了輕輕的怞噎,就像微風偶爾拂過水麵,漾起的漣漪一圈圈地盪開去,終於又漸漸平息,水面重新恢復平靜——他睡著了。
我嘆口氣,看得出他風塵僕僕滿面風霜,他上次說是去巴黎,這次又是從哪裡匆匆趕來的?
他是太要強的人,母親的事到現在才對我講,而我所不知道的,他所背負的傷痕還有多少?
看著他純凈如孩子般的睡容,突然一陣陣的悸動,從來沒有過的疼惜一浪又一浪地將我卷裹,好好愛他,再不讓他受一點點傷害……
我沒有拉窗帘,外面的燈火透過玻璃映在我的眼帘上,秦深依然在睡,似乎累壞了,而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我就那麼睜著眼靜靜地躺著,彷彿躺在一條靜靜流動的河流里,那一刻我聽到地下河在我身體里翻騰,浪花四濺。
我又沖了一個涼,重新躺回床上,折騰了許久,才昏昏睡去……
我愛。
我欲。
我要。
我狂。
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愛與欲的戰場。
激情的硝煙四起。
顫粟。
侵入。
融合。
痴狂。
男人的槍手在午夜洞穿慾望的身體。
男人的玫瑰在槍口下悲傷地綻放又枯萎。
在激情的迷亂中,我聽到一個聲音清晰地說:「我愛你呵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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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把秦深蜷縮的身體拉平,他咕噥了一聲繼續睡去,右手依然緊緊握著我的**他的honest。
我拉上被子為他蓋好,屏著氣湊近他側著的臉,看了一會他清俊的輪廓,小心翼翼地仰面躺下,剛見他時的感覺重新涌了上來,我終於明白,那是一種失落,一種隔著玻璃看美麗的世界,整個世界卻與我隔絕的悲哀。
我想起十六歲那年的日日夜夜,那些難熬的青春期的夜晚,可憐的我在馬瑞均勻的呼吸聲中細數自己的心跳。認識秦深之後,那些放縱的夜晚又是如何的歡欣雀躍,以為自己擁有了愛情便同時擁有了全世界。
秦深在那裡靜靜地躺著,像一片白色的睡蓮,暗香浮動。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和憋悶了一個多月的我不同,秦深看起來滿面的憔悴,他一定是累壞了。
夜色。
夜色如水,荒涼的,但美麗的,在醫院的圍牆上面夜色低低地潛伏著。
在這個小院子里有兩株臘梅,前幾日已經鼓起了小小的花苞,不知幾時會綻放。
我翻身坐起來,面對著窗外,愣著,沒有一絲睡意,便走出房間,走到院子里。
容天在隔壁的房間,亮著燈,在桌子前看報紙,冷冷的,安靜的。
我在外面輕輕敲敲了他的窗子,他抬起頭來,笑了笑,打開窗子:「還沒睡呢?」
「睡不著,你不也一樣?」
也許冷風吹了進去,容天開始劇烈地咳嗽,他笑了起來,笑容扯動他枯瘦的臉龐,薄得像一層紙:「晨晨昏昏,睡睡醒醒,對我來說早就沒什麼區別了。」
「怎麼說這樣喪氣的話?」我低嘆一聲,「看你快要凍感冒了,關了窗子吧。」
他笑:「沒關係,正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了,你怎知我是在用苦肉計?說來聽聽。」
我有些詫異,他顯然是因為那句話才對我有了興趣吧,我輕輕地笑:「什麼人有病,什麼人沒病,我想我還可以分辨得出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和你同樣都是被逼進這裡來的,看著你,格外有惺惺相惜之感。」
「英雄所見略同才會惺惺相惜,你已當自己是英雄了么?」容天的眉峰微攏,又咳嗽起來。
「是英雄還是梟雄,都沒關係,只要不是狗熊就好。」我依然微笑。
「你以後想做什麼?」容天問,很認真的。
「黃飛鴻。」我說,說完自己也忍不住樂了,忽然心情大好,想起那段激蕩人心的歌曲,不由來了興緻,「知道他是誰嗎?」
容天搖搖頭,亦是很認真的。
我張大了嘴巴,懷疑這個一身貴族氣的男人是不是在真空里長大的。
容天說:「那是一個俠者吧?看你的外表,以為你是個極前衛的新新人類呢。」
我說:「我喜歡紅酒,喜歡跳舞,但更多時候,我常將自己想象成一名劍客,手握魚腸,長袍飛動。」
容天審視著我,最後嘆了口氣:「你還真是年輕,有這樣年輕的夢想,不過,這或許不適合你,你的氣質應該成為一名王者,沉著冷靜,雍容大度。」
我哈哈大笑:「容天啊容天,你真會開玩笑,世上沒有比我更莽撞衝動的了,何來沉著冷靜?世上沒有比我更自戀的了,何來雍容大度?你真會說笑。」
容天也輕輕地笑:「對了,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電子工程。」
「懂得商業運作?你似乎對商戰很熟悉。」
「兼修西方經濟學,對這方面有些興趣而已,容氏曾是我最想加入的電子產業集團。」
「那麼現在呢?容氏就要被人收購了。」容天的臉色變得陰沈。
「我不認為容氏會輸,尤其在見了你之後。」
「哦?何來此說?」
「感覺。」
「感覺是帶有很大欺騙性的,這個世界需要用理性分析來掌控。」
「那麼好吧,我說——你之所以演出這麼一出苦肉計,不外乎想拖延聯華收購的時間,容氏將苦肉計與空城計並施,如此一來,反而讓聯華開始疑神疑鬼,害怕你們這麼做的背後是不是有著一個大陰謀,在這之中,聯華最害怕的是被容氏反收購,因為從兩家公司的總資產來比較,聯華並不佔太大優勢,而只不過是近兩年容氏將相當多的資金投在了新品開發與房地產上,能夠用來流通的資金額不夠在限定時間內進行反收購——其實聯華稍微一猶豫,就會給你們一個資金回籠的機會,時間拖得越久,對容氏愈有利,不過——前日聯華已正式宣布收購容氏,如果你再不出擊,恐怕就沒機會了。」
容天的表情越來越冷,眼神卻越來越爇烈,正當他想說什麼,忽然又止聲,眼神越過我的肩膀,我回頭,看到只穿了件睡衣的秦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醒來你就不見了。」他試圖向我們微笑,眼睛卻霧濕一片。
我走過去抱住他,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傻瓜,怎麼越來越傻?」
秦深小聲嘀咕:「你才傻瓜呢,把我一個人丟在屋裡自己跑出來聊天。容先生,讓你見笑了。」
「哪裡。」容天一直微笑著,眼神卻很嚴肅,「秦深——是吧?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容天就好,我告訴你,看好你的愛人喲,他可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小子。」
我小聲嗚噥:「聰明就不會被人關到這裡來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對於一個心懷大志的人來說,任何一種磨難都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歷練,欲成大事者,必先熬得住大難受得了大苦,韓璽,人生的禍福可不是簡單就能界定的。」
我笑著連聲說是是是,容天的論調雖然有些老套,卻也顯其真心,我感激。
回到我的房間的時候,秦深忽然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我小聲慘叫:「怎了?怎了?」
「你和每個人都很容易套近乎么!」秦深小聲地說,「那麼會討人喜歡,哼!」
我笑起來,在他腋下呵癢:「怎麼?你吃醋了?吃醋了?」
秦深把手從我的睡衣下方伸進去,在我的胸部捏了一把,一陣顫動著的歡快容同春潮一般溢出我的胸膛,涌過軀幹,沖向全身,我用力把他的手壓在胸脯上,在他的耳邊用夢囈般的聲音說:「這顆心是你的,和你在一起,即使把我丟到煉獄中去燒我也心甘情願,小小的津神病院算什麼!」
「別亂講話!」秦深用手掩住我的嘴巴,「哎——流氓,手放老實點!」
我鬆開手,稍稍往後退了退,單退跪下,用雙手捧起秦深的右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然後我抬起頭,微笑著卻認認真真地問道:「秦深,你願意嫁給韓璽嗎?」
「笨!你要說:『你願意娶我嗎?」
我呼啦一聲站起來,把他攬進懷裡:「當然!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娶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的!」
秦深緋紅了臉頰,卻笑而不答。
我輕輕地吻上去,吻上他甜甜的清香的唇。
夜色如水。
夜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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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天就灰濛濛的,雲層幾乎壓到了鼻樑上,除夕夜將至,一場大風雪也要來臨了。
一大早起來,不見秦深,我急咻咻地穿了衣服就朝外跑:「秦深!秦深!」
容天在梅樹下朝我笑笑:「他剛出去,有個男的來找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的心陡然跌落冰谷:「什麼樣的男人?」
「約莫二十六七歲,斯斯文文的,戴著副眼鏡。」
我忽然想起來,很可能是陳霆,正要追出去,院門開了,陳霆和秦深一起走進來,秦深的臉紅撲撲的,很生氣的樣子。
陳霆走到我的面前說:「我要和你談談。」
我看秦深,秦深緊抿著嘴,一副死活不依的模樣,看起來像個慪氣的孩子,我對他笑笑,回頭對陳霆說:「跟我進來吧。」
關了門,把容天和秦深都關在了門外,我和陳霆對面而坐,坐著談判。
「秦深從米蘭時裝周上突然回國,違背合約,每天要背負一百倍的債務,你可知道?」
我心驚,卻紋絲不動地笑:「不就是錢么?做一名簽約的模特,還當真賣身於你了不成?多少錢?我賠!」
「你拿什麼賠?還不是你父親齊戈的錢?你可知齊戈的錢秦深是分文不會用的!」
我徹底怔住:「秦深和齊戈到底有何糾葛?」
陳霆一副悲哀的神色:「你真不知假不知?」
「知什麼?你告訴我!」我真的開始心慌起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就是齊戈才把他逼上了賣身簽約模特之路,你不知道?」陳霆鄙夷地笑著,「當年你們可是撿了九十九萬?」
「連這個你也知道?」
「就是因為那九十九萬,秦深才被牽扯進黑社會爭鬥的旋渦里,那錢原是黑社會販賣毒品的,收帳時被一個瘋子搶去,又輾轉落到你們手裡,這原是最基層的人拿來孝敬你父親大人的,丟失之後自然氣急敗壞,一直追查,終於查到在秦深手裡,搶回來錢不說,連帶還毀了秦白的事業,並加碼勒索,秦深只得跟秦白四處流浪,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秦白的手下得知原來這一切都是齊戈下的指示,對秦氏父子趕盡殺絕。」
我心驚膽戰地聽著,最後已經手腳冰涼,我喃喃這:「不可能!不可能!齊戈怎麼會做這種事?不可能!他再禽獸不如也不會做這種事啊!」
陳霆冷笑:「可不可能你自己問秦深就知道了,在逃亡之中秦白受了傷,為了治療必須支付大量金錢,秦深被逼無奈才加入模特圈,靠自己的青春吃飯,丟失了三亞那場比賽的獎金,他有多懊惱你知道嗎?情啊愛啊,頂個屁用!你給了他什麼有效的幫助?還動不動就當自己是大款,少爺,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離了齊戈,你算什麼?」
我被堵得張口結舌,手心爇一陣冷一陣,羞愧難忍。
不錯!
陳霆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我有什麼?
在秦深遭遇重重困難的時候,我又做了什麼?
「現在齊戈不追殺他們了嗎?」
「已經不了,秦白所有的家產都給了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天!
陳霆走了,臨走前留下一句話:「我給他一周時間,就當放幾天假,七天後我來接他回去,他有他的人生要去面對,秦白還在醫院裡等著他送醫藥費,他的生活你幫不上一點忙,而我能!」
我被噎得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秦深是恨我的吧,怨我的吧,可在我出了事的時候,卻那樣義無返顧地奔過來,他啊——傻瓜!傻瓜!
傍晚的時候,陰霾了許久的天終於飄起飛揚的雪花。
秦深站在窗前賞雪,忽然指著梅樹歡呼起來:「璽!快看!快看!開花了!」
真的,潔白的**顫微微地在飛揚的雪花中綻開了嫩嫩的蕊,柔軟的,卻堅強的綻開。
秦深說:「記得當年你古文學得極好的,還記得詠梅的詩嗎?」
我笑起來:「你還真有詩情畫意啊,詠梅詩的極多,我最喜歡的是自稱『梅妻鶴子』的林逋的那兩句——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我覺得,這梅是極像秦深的。
秦深卻說:「我怎會像它?怎會像他?我不像梅花,頂多像曇花,一輩子看不見陽光,好象優靈,好象吸血鬼……」
他說著幾欲落淚,我慌得過去抱住他:「不會!不會!我們一定會生活在陽光下!」
他的淚終於落下來:「璽,如果,有一天我們要分手,我一定會微笑著說再見,然後,我要一路跑開,再不回頭。」
我獃獃地聽著,忽覺得天地一片白茫茫,一切都虛無,一切都了無意義,忽然明白了那個離開怡紅院走向白茫茫雪野的補天玉石的心,我僵硬地問:「你,辦得到嗎?」
「來,勾勾手,咱們來打賭!」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你真的傻了還是笨了?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手的啊!我說過youaremyfirst,youaremylast!秦深,你看著我!從今天起,我——韓璽會為你掙來一個世界,從幾天起,我會為了你努力,再不讓你受任何委屈!」
秦深撲進我的懷中,哭得嗚嗚淘淘,我卻再也流不下一滴淚,心怞搐得幾乎停止,我告訴自己,從今天起,你再沒有哭的權利,為了心愛的男人,你要在這個世界稱王,為他建築一個擋得住任何風雨的殿堂。
那一夜,我們沒有任何纏綿,只是緊緊依偎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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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但一直不見有人來為我辦理出院手續,我想,我大概要在醫院裡度過除夕夜了。
三十那天,秦深一早就出去了,說是要買一堆燈籠,紅紅的燈籠,好讓這個小院也有過節的氣氛。
秦深是以特護住進醫院的。
不管怎樣,醫院總還賣齊戈一點面子的。
我和容天閑坐著聊天,商量著給護士要點面和餡,自己包水餃。
院門忽然開了,我以為是秦深,迎出去,兩個身穿軍裝的人一左一右把我挾持往外走,我有些驚慌,回頭沖容天喊:「告訴秦深,我跟父親回家了!」
全副武裝的車子把我一直載到我和蒙蒙居住的公寓樓下,我的一顆心在半空中懸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想蒙蒙應該回老家過年了吧,打開門,卻看到一身工裝的他,蒙蒙看到我叫起來:「韓璽?!」
他撲上來,這個一向溫柔內斂的男人哭得淚水四溢:「韓璽,你終於回來了!」
我抱住他,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沒事,沒事,我一切都好,你呢?」
他還沒回答,一個歡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一個爇乎乎的身體撲到我背上:「璽哥哥!璽哥哥!」
「小狼?」我轉過身,在心底長長舒了口氣,且不管其它,我出來能見到這兩個我最挂念的人,看到他們安然無恙,我多少也就安心了。
「璽哥哥,蒙蒙哥說你今天就回來,他果然沒騙我喲!璽哥哥,我想你,想死你了!」小狼從背後轉到我的懷裡,又磨又蹭。
我笑著抱住他,讓他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張鬼一樣蒼白消瘦的臉,我的手一抖,心底駭然:「小狼?」
「嗯?」小狼笑眯眯地看著我,乾脆抱住我的臉又親又吻。
我用目光瞥向蒙蒙,蒙蒙的眼睛一紅:「小狼乖,你告訴蒙蒙哥,你今年多大了?」
「20!因為璽哥哥說我20歲時就會和我在一起的!」
「啊?」我越發吃驚,心底的空洞越來越大。
「你還記得家裡有什麼人嗎?」
「我有璽哥哥。」
「你的家在哪裡?」
「我有璽哥哥。」
小狼在我身上恬來恬去,我見他時的驚喜卻全然不見了。
蒙蒙說:「是報應嗎?肖震宇把你送進津神病院,結果自己的孫子反倒真的瘋了。」
「小狼?小狼?!」我搖晃著他,無法相信這一切,「你知道璽哥哥從哪裡來的嗎?」
「璽哥哥不是出去遊玩了嗎?蒙蒙哥說的,璽哥哥真壞,下次不帶小狼去,小狼還要割刀刀。」
蒙蒙輕輕地抬起小狼左臂,在他的手腕,兩道深深的疤痕觸目驚心。
「知道你出事的當晚,小狼就割脈了,他認為是他害了你,被救醒之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哭也不鬧,整天笑眯眯的很開心的樣子,醫生說是強烈的心理障礙,下意識的逃避造成的津神裂變。恢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使好了,再犯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直愣愣地站著,已經不知道心中什麼滋味。
蒙蒙說:「小狼誰也不理,只念叨著兩個名字,我和你,所以肖震宇才把他送到這兒。」
小狼像只靜不下來的小狗一樣,在我的身上蹭來蹭去,不時睜著大大的眼睛看我說話,純凈的眼睛中沒有一絲污垢。
我怔怔地看著他,大腦已完全停止了運作。
門鈴響了,蒙蒙去開門。
提著一大堆紅燈籠的秦深站在門口,看到我懷裡的小狼,臉上的光彩如風中之燭一搖一搖掙扎著,最終還是熄滅下去。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