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寂寞沙丘冷(七)
原野之中,百餘騎靜立其中。
戰馬不耐煩的打的響鼻,馬上的騎士也是不時的眺向遠方,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已經等候了足足一個時辰了,馬都已經不耐煩了,更何況是人。
「你說,主父這時召我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我們在這裡都等了一個時辰,如今天都亮了,主父還不見半點蹤影。」到底是石虎沉不住氣,第一個撩開嗓子大聲說道,目光望向一旁的趙希等人。
昨夜夜間,趙希、牛翦、石虎、稽胡楚四將在大營中分別接到了主父的手詔,令他們連夜趕往此處相會。在驗過手詔無誤后,趙希四人不敢耽擱,便各自帶著親兵星夜趕往,路上才碰到了一起。
趙希面色愈發凝重,沉聲道:「主父既然召我等齊來,定是有機密要緊大事要面授,如此大事,你怎麼這般沉不住氣。莫說等上一個時辰,即便讓我們等上十天也是要等。」
趙希素來是四人之首,又是出身宗室,石虎三人對他服氣的很。見趙希這般說了,石虎只好撇了撇嘴,不再發牢騷了。
牛翦卻忍不住開口道;「大哥,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不知為何,我總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趙希素來知道四人之中牛翦心思最細,便望向他嘆氣道;「我心中何嘗沒有些疑慮,主父平時行事磊落,極少有如此隱秘之事,而且還是分別給我們下詔,卻不說明情況。我想別說是你,我們兄弟四人誰心中沒有一些疑慮呢?」
四人相視,皆重重點頭,顯然趙希的話說到了他們心坎之中。稽胡楚開口道;「我當時接詔也有些疑惑,但細細對了那璽印和符節,一點問題都沒有,定是主父親自下的詔令無疑。」
「若說這天下有誰能強迫主父下詔,我是第一個不相信的。想來可能是事出突然,主父不得已做出的權宜之計,召你我等來面授機宜,當是如此。」
趙希微微點頭,沉聲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且耐心等待,況且主父的心思也向來不是我們這些為人臣者可以揣測的。」
趙希話聲才落,稽胡楚卻忽然色變,低聲道;「有大軍,西面,正朝著我們靠近。」
三人齊齊色變,幾乎第一時間內抓起了弓箭,警惕十足的望向西方。身後的親衛門也反應極快,頃刻間便持弓在手。
稽胡楚出身樓煩,自小在草原長大耳力過人,五百丈內的人馬路過都逃不過他的一雙耳朵。他既然如此說了,趙希三人豈有不信之理。
果不出其然,不到片刻的時間,原野處的一處小山後湧出了大批騎士,人數不下千人。顯然對方也發現了趙希等人,立刻縱馬圍了上來。
趙希等人面色凝重,緊扣弓弦繃緊了神經。對方雖然看裝束俱是趙軍,但趙希他們卻依舊沒有半點放鬆。
可是對方十倍於己,若是反抗與求死何異,又是在原野之中,逃走的話也是來不及了。
就在他們猶豫之間,這些突然出現的趙國騎兵已經將諸將團團圍住,也不表明來意,只是勒馬持弓不前。
人群中一陣騷動,騎兵紛紛避開讓出了一條道來,一名將軍裝束的人緩緩馳出,
「諸位兄弟可好。」
見到此人趙希等人如釋重負,紛紛放下弓箭。石虎更是大笑道;「原來是你這傢伙,來便來了,還弄這麼大陣勢作何,差點嚇死你石爺我了。」
來者赫然正是郎中令韓勝,他聞言笑了笑,卻也不做解釋,只是看向四人身後的百餘騎道;「你們倒是對主父忠心的很,連護衛都沒有帶,都只是帶了些親兵。」
牛翦察覺出韓勝雖然是在笑,可語氣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生疏,遠不像平常那般的隨意。不由皺眉道;「韓勝,你這話什麼意思,主父召我們前來我們自然遵命。倒是主父人呢,為何只有你在?」
「主父抱恙,身體有些不適,所以遣我前來會見諸位兄弟。」
韓勝是為主父的嫡親所部,向來寵信至極,時常令他做一些心腹之事,趙希到也不虞有詐,只是說道;「那主父召我們連夜趕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現在可以說了吧。」
韓勝沉聲道;「「主父有機密之事,令我將四位兄弟帶往寢宮面架,諸位請隨我來。」
言罷調轉馬頭,就要離去,竟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解釋。趙希四人相視一眼,皆露出疑色,察覺出了事情有些不對。
稽胡楚更是厲喝道;「站住,你小子把話說清楚,主父召我等去究竟何事?」
韓勝停住了馬步,卻沒有回頭,只是淡淡說道;「你們去了便知道了,又何必多問。」
趙希心沉了下去。他並非傻瓜,此時哪裡還會看不出事有蹊蹺。主父的詔令符節不假,旁人絕對不能仿照,可唯獨一人卻是例外。
那就是替掌管璽印符節、頒布詔令的郎中令韓勝。
這天底下也只有他,也唯有他能冒充主父,取得主父一眾心腹們的信任。
趙希霍然拔劍在手,遙指韓勝怒道;「韓勝,你竟敢背叛主父。」
就在趙希拔劍瞬間,包圍諸將的千餘鐵騎齊齊張弓,冰冷的箭頭直指場中數十人,只待一聲命下便萬箭穿心。場中百人卻也是毫不示弱,紛紛張弓相峙,竟無一人退縮。
石虎憤怒吼道;「韓勝,你究竟要做什麼?」
韓勝緩緩回身,面無表情的說道;「既然已經猜出了,又何必再問。我為趙將,趙國的郎中令,自然要效命趙王,又何來背叛一說。」
「呸,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稽胡楚狠狠一口唾沫吐去,相隔丈余竟準頭不失。
韓勝也不避閃,任由唾沫落在臉上,揮袖慢慢擦去臉上的唾沫,緩緩說道;「你說得對,我確實忘恩負義,確實是狗東西,你們若是心裡不暢快,要罵便罵就是了。」
「只是我們相交一場,兄弟多年,並不想看見你們橫屍荒野,所以還是請束手就縛,不要白做死傷。」
趙希面目猙獰,咬牙切齒狠狠道;「為什麼?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主父這幾十年來待你可薄?你為何背叛於他?」
韓勝緩緩點頭,面色有些痛苦的說道;「是,主父待我確實不薄,他給了我所能給的一切。權柄、財富,還有信任,但他卻給不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
韓勝瞪大了眼睛,大聲吼道;「尊嚴。」
「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堂堂的韓國公子,先王的嫡親兒子,卻要卑躬屈膝的充當奴僕跟隨公主嫁到趙國來。趙雍他對我是極好,可也只是當做一條聽話的狗罷了,我要的他給不來了我,也不會給我!」
「可是有人能給我。既然是做狗,那我就便轉身把主人賣了就是,換回我想要的一切。」韓勝收回了悲憤的目光,此時眼中只剩下了炙熱,對權欲的炙熱。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諸位請自便吧,若想求死的話我會給你們個痛快。恕兄弟我說句勸告之言,你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獲了反叛之罪必會連累家人,再看看你們身後跟隨你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們,你們忍心讓他們為你們陪葬嗎?」
趙希仰頭長嘆一聲,面上滿是痛苦之色。韓勝的話顯然已經說中了他們最為顧忌的事情,那便是父母妻兒,還有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將。
只可恨自己處事不明,主父面臨如此大難時手握重兵的自己非但幫不上任何忙,卻只能引頸待戮。
當真可恨,可恨至極!
趙希拋下了弓箭,嘆道:「罷了,天欲亡主父,欲亡趙國,我等不過以死盡忠而已,不必連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