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寂寞沙丘冷(十一)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寂寞沙丘冷(十一)

「怎麼,你是不是覺得有些意外。」徐瑤笑若桃花,眼神卻冷若冰雪。

在她身後,卻是曾和趙信稱兄道弟過的魏囂。他手抱長劍,只是冷冷的看著趙信二人,不發一言。余者皆是草屐布衣,面帶悲憤的瞪向二人。

趙信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一個魏囂尚且不是他能對付的,更何況還有數十名手持弩機的墨家門徒。

既然力敵不可,只有伺機逃走,只可惜戰馬已死,若是徒步帶著趙何的話,幾乎是沒有存活的希望。

似乎看破了趙信的心思,徐瑤冷笑著說道;「你不用多費心思了,你可看見此弩,這是墨家能工巧匠精心設計而成的連弩,能瞬發三疾,幾十人同時出手,即便是你師父王詡在此也難以逃出生天,更何況你和趙何。」

「若非剛才我有意留你們活命,讓你們不至於莫名其妙的死去,你以為你能逃出馬車嗎?」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趙信索性放棄了忌憚之心,昂起頭顱回道;「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我只想問一句為什麼?你徐瑤和我趙氏有何大仇,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有何大仇。」徐瑤緊咬牙關,說道;「你問的極好,既然你們就快要死了,不妨讓你們做個明白鬼,省的在地下見了趙雍和趙章還不知為何而死。」

「你可知我是姓何名何。我並不姓徐,我是荀姓智氏,名為智瑤。」

「智瑤。」趙信一怔,與一旁臉色蒼白的趙何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愕。

智氏在趙國本不多見,難不成她竟然當年晉陽城下被一大大水衝垮了王圖大業的智瑤後人?可為何竟是重名。

智瑤冷笑連連,說道;「我智氏被你們趙氏滅門之後,我祖智瑤更是被你們肆意羞辱,頭顱竟然做成酒器奉在家中。可是你們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時智伯有一幼子逃離了晉國,從此我們歷代皆以智瑤為名,意圖不忘家恥,誓必滅你趙氏復仇。」

智瑤此時神情激動,俏臉之上竟全是恨意,恨恨的指向二人道;「如今你,還有你,算上趙雍和趙章,全都要為我們智氏滿門殉葬,我祖若是地下有靈,定會欣然瞑目。」

趙何此時神色已經如常,不再有驚懼之色,聞言冷哼道;「我趙氏如今開枝散葉,足有萬人,趙國更是國力鼎盛,就憑你一孤女,竟敢妄言滅我趙氏,荒謬,可笑!」

智瑤怒目瞪回,「憑我一人確實不行,可若是藉助齊國之力要滅趙國卻非不可能之事。今日我先送你們二位上路,他日必將千萬趙氏族人送予地下與二位相見。」

「放箭。」智瑤大聲下令。

意料之中的慘叫聲卻並沒有想起,智瑤驚怒之下回頭望去,只見墨家的門人依舊端著弩機一動不動。他們的最前方,魏囂已經高舉起手,示意止住。

「魏囂,你這是何意?難道你想背叛於我。」

魏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皺眉說道;「徐小姐,哦不,是智小姐,你似乎弄錯了,墨家從未投靠任何人,何來背叛之說。我們開始時早已約定好,兩家只是合作而已。」

智瑤神色有些難看,「莫非你事到臨頭想要反悔。當真可笑,趙氏殺你墨家鉅子,你等早已形如叛逆,趙國之內已經容不下你們墨家的存在了,你以為你現在退出就可以相安無事了嗎?」

魏囂只是看了她一眼,冷言說道;「趙國能不能容的下墨家,智小姐你說的不算,他說的才算。」

說罷望向趙何,拱手拜倒;「趙人魏囂,拜見大王。」

「昔日墨家受人蒙蔽,先師不明事理,助紂為虐,妄自加入了安陽君之列意圖謀反,但並非我墨門之罪。如今先師和所有參與叛亂的同門已經歿命,還望大王念在墨家在趙國百餘年對趙氏向來恭順,既往不咎不再追究墨門謀逆之罪。」

面對如此激烈變化,趙何不禁有些愣住,幸好他久為歷練,此時已經鎮定了下來,緩緩點頭道;「好,寡人回去后便下詔,不再追究墨家參與謀逆之事。」

智瑤望著魏囂冷笑道;「你還真是忍辱負重,枉你師父對你情同父子,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就做出如此背主求榮之事,你也不怕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魏囂怒目回道;「正因為我好師父情同父子,我才會如此做的。」

「我如今已是趙墨的鉅子。若是趙墨在我手中經歷了滅門,師父才會在地下死不瞑目的。我等雖是墨家中人,可同樣是趙人,幫助齊國來對付趙國,抱歉我們做不到。」

智瑤反譏道;「你以為你這般忍辱負重趙氏就會放過你們嗎,待他們騰出手來定會將你們墨家連根剷除。」

趙信見兩人爭執不下,墨家門人神色依舊都有了鬆動,恐事情再出現變數,便使了個眼神給趙何。趙何會意,高聲說道;「寡人今日在此立誓,今生絕不重提此次墨家叛逆之事,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魏囂轉身拱手半跪,一眾墨者見狀雖是臉色有些不情願,但也跟著跪下。

「大王身為趙王,形同天子,自然一言九鼎,草民豈敢信不過大王之言。今日我魏囂也在這裡起誓,以後趙墨決不參與趙國的朝堂之爭,決不與他國圖謀趙國。若違此誓,讓我魏囂父母的亡靈在地下永不得安生。」

趙何點頭,「好,寡人也信得過你,起身吧。」

魏囂起身謝恩,又道:「若無他事,草民等人就先行告退下。我等誤傷了大王座駕,實在惶恐,林后已經留下二馬,算是贖罪。」

「告辭了。」魏囂走之前深深的看了一眼趙信。

待墨家一眾人離開后,只剩下智瑤一人在站那裡,俏臉蒼白,神情悲苦,竟生生的多出了一番楚楚可憐的樣子。

見趙信望向自己,智瑤咬唇昂頭道;「你贏了,我智氏終究難以報仇。如今也好,你殺了我,你我二家糾纏了百年的恩怨也就此了結,我也解脫了。」

趙信望著她半響,卻搖了搖頭道;「我不殺你,你走吧。」

智瑤昂頭道;「我不需要你們趙氏的施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了。」

「我不是施捨你,你本就是個可憐人,若換了我是你,身負家仇多半也會這麼做的。」

智瑤緊緊的盯著趙信,半響才緩緩點頭道;「好,你已經放過了我兩次,可是我智瑤卻不會承你的情,若是他日有機會,我還會來報仇的。」

智瑤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

「你這算是婦人之仁嗎?」趙何盯著智瑤遠去的背影,忽然開口問道。

「算是吧,我有我的原則,就跟大王你一樣。」雖然不懂智瑤說放過她兩次是什麼意思,此時趙信也無暇顧及這些,只盼著早些趕到沙丘行宮。

|二人尋到林后,果然有兩匹馬栓在樹上。此處離沙丘行宮已經不遠,趙何雖然身體虛弱,但還是勉強上馬行走,兩人沿著驛道繼續前行。

「大王,行宮就在前方。」一馬當先的趙信不忘提醒身後的趙何,遠處沙丘的宮牆已經依稀可見。

趙何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僅僅的抓住馬鬃,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父王,你一定要堅持住。

「來者何人。」城門警戒的守將大聲喊道,城門守衛的數十名士卒橫戟列陣,堵在了城門口。

趙何昂起了頭,大聲喊道;「快讓開。」

圍宮的這支大軍是城衛所部,久在邯鄲市場護衛王駕左右,主兵之將自然認得趙王。況且趙何一身醒目的王袍,他哪裡還敢有半點阻攔,忙跪下高呼:「拜見大王。」

所部見狀紛紛跪下,趙何也不停留,只是和趙信二騎飛快的穿過城門,朝著主父的西宮馳去。

「大王駕到。」

一路高喊的聲音傳去,圍宮戒備的趙卒紛紛跪下宮道兩旁行禮。西宮門外,聞訊匆匆趕來的李兌迎了上來,為趙何牽住了馬。

「王上,你怎麼來了。」李兌看了一眼趙何身後的趙信,目光中閃過了一絲慌亂,可很快又恢復了鎮靜,躬身行禮道。

趙何下馬站穩了腳步,也顧不上和他說話,只是急令道;「父王可安好?」

「這……」李兌面露難色,望向宮門低聲不語。他心中卻是清楚,主父已經一連幾日都沒有聲響傳出,想來應該是不行了。

只是他現在見趙何這般摸樣,心中不禁有些擔心起來。若是主父身死的話,趙何可能會遷怒於自己。雖然說他是奉命行事並無過錯,可是心結一旦生了,今後就難以相處了。

趙何見李兌不語,情急之下也顧不上許多,只是大聲的下令道;「快開宮門,快開宮門。」

十幾名健卒上前奮力推開宮門。趙何想著父王若是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定會不喜,忙整了整衣冠,想著一會跟父王應當如何道歉解釋。

宮門還未完全打開,趙何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沖了進去,趙信和李兌也隨之走了進去。

宮中一切如舊,一樣的花,一樣的草,一樣的樹木,就連擺設也是如同以前一般。

趙何心中緊張的望向宮中深處,就連步子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直到透過殿門望見了那張熟悉的華幔,主父正倚靠在上面睜著眼微笑的看著自己。

「父王。」趙何放下了緊懸著的心,歡喜的快步奔了上去,可歡喜的呼喊聲卻很快戛然止住。

華幔之上,主父曾經高大的身軀靜靜的躺在上面,臉頰已經深深陷入,嘴角含著笑容,在他臉頰旁靜靜的放著幾朵已經乾枯的小黃花。主父微微側著頭,似乎想要聞一聞黃花的香味。

「父王!」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行宮中響起,趙何跌倒在地,連滾帶爬的爬到了主父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卻已經是僵硬冰冷。那雙依舊圓睜的雙目,那曾經令天下人膽戰心驚的眼神,如今卻如同死灰般的安靜。

想必在他最後的夢中,不再是王圖霸業,不再是金戈鐵馬,有的只是靜靜的溫柔,那份曾讓他寧願長醉不復醒的溫柔。

他的世界終於安靜了,不再喧囂。曾經放不下的一切,也最終放下了。

「父王!」趙何仰天悲呼,大叫一聲竟吐出了一口鮮血,昏厥在地。李兌忙上前扶起了他,大聲的呼救。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趙信低下了頭,緩緩的閉目,本想要流淚的,可眼中竟然一片乾澀流不下半滴淚水。

許是這些日子來流過了太多的淚,將一生的淚水都已流盡。從此以後,他都不會在為誰流淚了。

李兌看著手下手慌腳亂的將趙何扶起,抽閑望向趙信,卻見他一步步緩緩地朝著宮門外走去,不禁大喊道;「信兒,你要去哪裡?」

對呀,我要去哪裡。趙信茫然的看著天地,腦海中已經空空如許。

主父死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也該離開了。

明月如夜,清光之下的一處渡口中,一名少年一瘸一拐的朝著一個江邊一怔蓑衣垂釣的老者走去。

他身上滿是血污,鎧甲早已破損,頭盔下的神色疲憊至極,走動的步伐之間也是搖晃的厲害,以致讓人忍不住懷疑他隨時會隨時跌倒。

在垂釣者面前止住了步子,趙信緩緩伸手將頭盔摘下,沙啞著聲音說道;「月落星沉」。

那漁翁慢慢的抬起了頭,蓑帽下是一張醜陋至極的老臉,裂開了嘴朝著趙信一笑,在夜色中竟如同魑魅一般。可趙信卻偏偏覺得這張明明恐怖至極的笑容,遠比這世間太多太多人的笑容讓他安心許多。

「少主,你終於來了,老僕奉主人之命恭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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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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