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海的夜幕降臨了。
因為風向正順,這一帶的海域狀況也熟悉,所以船還在行駛,只是降了半帆,放慢速度而已。溫蘭先前聽一個水手說,只要順利,黎明時分就能到橫海島了。
船上淡水有限,僅供飲用做飯用,加上男人不大講究,下海上來后根本不會想到用淡水再沖身,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一趟長途航海下來后,他們身上便帶了股讓婆娘嫌棄的咸腥味的原因。當然,溫蘭的待遇就不一樣了。分給她的艙室不僅在船樓上,有一扇窗,看出去就是大海星空,現在她還用謝原叫人送來的淡水舒舒服服從頭到腳洗了個澡,頭髮已經幹了,編成條長辮掛在胸前,身上換的也是他的一套乾淨衣服。只是過於肥大,只能把袖子褲管都捲起,再往腰間扎一根衣帶固定,弄好后,自己低頭看了下,倒覺得別有味道——彷彿穿男朋友襯衫的那種感覺,只是可惜沒有鏡子,看不到什麼效果。
溫蘭還毫無睡意,獨自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布滿繁星的深藍夜空,忍不住便端了桌上的茶壺開門出去,往樓下的主艙室而去。她知道先前他和幾個手下在那裡有事,現在不知道忙完了沒有。
溫蘭到了門口,看見門縫裡透出一絲燈光,側耳聽了下,裡頭沒有說話聲了,想必人已經散了,便伸手輕輕推開門,探進了頭,正見謝原側對著自己坐在一張大桌前,若有所思的樣子。大約是聽見了響動,扭過頭來,發現是她,面上立刻露出笑,起身似要過來相迎。
溫蘭已經推門而入,順手關了門后,徑直到了他身邊,把手上的茶壺一放,伸手按他坐回了椅子上,笑盈盈地道:「不敢勞船長表哥親自相迎,您老坐著就是,我怕你口渴,給送茶水來了。」說著倒了一杯,送到了他嘴邊。
謝原自己生性沉悶,所以最愛她的這種俏皮樣,光看著便覺得怡神。此時莫說正有些渴,便是不渴,她親手倒的,十壺也喝得下去,便微微笑著接了過來。
溫蘭撇下他,繞著這個大艙室走了一圈,歪著頭研究掛牆上的針路圖(古代使用羅盤導航、在不同航行地點指南針針位的連線圖,叫做「針路」),撥弄了下銅製的羅盤司南,看他一眼,便走回到他面前,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半是天真半是故意地問道:「表哥,我穿你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要不然你老盯著我幹什麼?」
她一進來,謝原便很難不去注意她的全身上下。蓬鬆烏黑的髮辮垂在鼓包的胸前,腰肢細窄,和著闊大的袖擺褲管,自己的衣服穿她身上竟也別有一番風情。趁她背對自己時,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不想被她發覺,還這樣開口問自己,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便嗆住了,啪一聲放下茶杯,俯身下去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道:「黃昏時……咳咳……見你樣子有些倦乏了,你還……咳咳……不去睡?」
溫蘭見他樣子實在是窘迫,心想暫時放過你吧,便到了他身邊幫著拍了幾下後背,搖頭道:「現在天黑下來,反倒沒了睡意。對了,我剛才進來時,見你樣子嚴肅,在想什麼事?」
謝原終於止住了咳,直起身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
溫蘭見他神情又有些嚴肅起來,裝作被嚇到,輕輕拍了下胸口,「表哥你怎麼了?你別這麼凶,我會怕的。」
謝原心中方才確實是在想著有關她的一件事。現在見她這樣子,禁不住又笑了起來,隨即止住,彷彿無奈地搖了下頭,這才柔聲道:「小蘭你坐下,我問你件事。」
溫蘭心中疑惑,不知道他擺出這嚴肅樣子想問什麼,口中卻應了聲,朝他過去,很自然地便坐到了他大腿上,舒舒服服地縮靠在他懷裡,微微仰臉道:「好啦,你問吧。」
謝原一怔。
她竟直接便坐到了自己腿上,靠在了他懷裡……偏偏此時她的神情,不但沒有絲毫矯揉,反最自然不過,彷彿他的大腿只是一處在她看來最舒服的座椅而已。
他很快便壓下開始蕩漾的心神,微微調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好讓她感覺更舒適些。
兩人一時誰都沒開口說話,艙室里只有燭火隨了船體微微晃動而搖曳,空氣里流淌著一種安寧而親昵的沉默。
這麼靠坐在他懷裡真是舒服,又安全感十足。溫蘭半闔著眼等他開口,等了片刻還沒聲音,自己反倒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閉著眼睛問道:「你不是說有事嗎,問啊,我等著呢。」
謝原哦了一聲,終於抬手握住她兩側肩膀,將她輕輕扳到自己面前,望著她道:「小蘭,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溫蘭心想有些事我還就是不能讓你知道。比如我的來歷,要不然說出來了,你還不把我當妖怪?便順手輕輕扯了下他的鬍子,含含糊糊地道:「你說我能有什麼事瞞著你啊?」
謝原慢慢道:「小蘭,白天你跟我說你先前去廣州府並不是要嫁給衛自行,我聽了,一開始真的極是高興。但是後來一想,便覺得不對。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先前被我知道了你不是我表妹便決定離開,我那樣挽留都留不住你,你和衛自行也非親非故,如果去廣州府是為了嫁他,那自然沒什麼可說,可如果不是為了嫁他,無緣無故我想你也一定不會找上他的。我說的對不對?」
溫蘭一怔,眼睛睜開了些,正對上了他的雙眼。見他一眨不眨地凝望著自己,一對墨黑宛如深潭的瞳仁映了兩點微微跳躍的紅色燭火,看不出有半點笑意。
老實說,他竟然這麼快就想到這一點,溫蘭確實有點意外。還在躊躇要不要把衛自行的秘密說出來,卻聽謝原又道:「本來,有些事我也不會管。只這事極是特殊,又牽涉到你,我不放心才要向你求證。衛自行此人,深不可測。他如今是七政門的軍官,只即便有朝一日做到京師七政門指揮使的位置,也不過區區四品的武官,在我看來,此絕非他的志向。他日一有機會,難保不會翻雲覆雨。小蘭,你被他接去廣州府,是不是和瑪瑙島沉船有關?」
溫蘭這下是徹底睜開了眼,驚訝地盯著他。
他不過稍稍停頓,又接著道:「我知道瑪瑙島海域有百年前的裴延魯沉船。據說若得船中密圖,便能得足以擎天的寶藏。這早不是什麼秘密。小蘭,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是不是想讓你下水找沉船?」
溫蘭吐出口氣,道:「好吧……你既然猜中了,我承認便是,」她微微蹙眉,「我確實已經答應他下水找沉船了……」
謝原的眉宇間迅速掠過一絲霾意,只很快便壓了下去,微微搖了下頭,道:「我方才說了,裴延魯沉船早不是秘密。多年來,朝廷、倭人,從前被衛自行弒了的雲南叛將楊顯,甚至連北方的蒙古國都在圖謀,各方勢力暗中較量,情狀之複雜,不是你能想象的。就像此次,你被那個倭女劫持,其實這不過只是個開始而已,」他頓了下,加重語氣,「我不願你被卷進這件事里。而且,就算衛自行手眼通天,最後能壓下各方勢力保證你的安全,你獨自下深海尋沉船,這也太危險了,隨時會有各種意外發生。就算你真的是龍女再世,我也不會放心。」
「小蘭,你只是個女子,不該捲入這事。我希望你平安無事。聽我的話,不要做這件事。」
最後,他望著她,這樣說道。
溫蘭怔怔望著他的眼睛。
半晌過去,他沒再說話,仍用那種沉默的平靜目光與她對視。但她卻感覺出來了,這種沉默和平靜的表面之下,隱藏了一種叫人不能反抗的決心和力量。他雖然口中在說「他不願」「他希望」,但溫蘭知道,如果她說不,他一定不會同意。
她躊躇了下,道:「我……答應他了……」
謝原道:「無妨。只要你點頭,我會代你向他傳話。」
溫蘭咬唇看他一眼,終於點了下頭,心裡一松,忽然像是卸下了塊石頭。
謝原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伸手輕輕撫了下她的辮子,低聲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他現在的聲音非常柔和。
以前還在白龍城剛認識他不久,他還一本正經當她表哥的時候,她就喜歡聽他用這樣的音調和自己說話。現在也是一樣,心裡頓時暖洋洋的,忍不住又靠了過去,把臉貼在他胸口。
謝原原本還有些擔心她會不聽己勸,沒想到這麼快她便點頭,頓時鬆了口氣。見她此刻又靠貼在自己懷裡,微微眯著眼睛,柔順乖巧得像一隻貓咪,鼻端還不斷飄來散自於她的剛洗完澡的馨香。畢竟是個正常的大男人,很快便心跳加快,下腹處也悄悄硬了起來,唯恐被她發覺了難堪,偏她自己不起來,他又不好推開她,只能弓著腰,盡量往裡縮。正難受著,忽然見她抬起了臉,道:「哎呀不行!」
謝原嚇了一跳,以為被她發覺了,臉騰地一下熱了,吃吃地道:「我……不是有意的……」
溫蘭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什麼有意無意?我是忽然想起了件事。我和衛大人本來說好,我替他找到寶藏圖,他給我報酬。有了錢我才好過日子。要不然以後沒錢,又沒人養,我怎麼辦?」
謝原鬆了口氣,立刻道:「我給你錢,我能養你。」
「不行啊,」溫蘭笑眯眯搖頭,「你又不是我親表哥。就算是親表哥,也不能讓你養一輩子。除非你娶了我。可是我記得你先前又看不上我,姨母為這個還罵了你,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是我貼著非要嫁你一樣……」
「不是這樣的,」謝原聽她提舊事,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來,「我看得上你。你現在要是肯嫁給我,我一定會娶你的。」
「真的?」
溫蘭誇張地睜大了眼。
謝原一張臉通紅,望著她,鄭重點了下頭。
「表哥你真好。那我就嫁給你吧!」
溫蘭改成雙膝跪在他腿上,張開雙臂便摟住了他脖頸,把臉靠了過去。
謝原看出來了,她這是高興得要親吻自己了。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屏住呼吸眼看她的唇越來越近,兩人鼻尖都快相抵了,卻見她忽然停了下來。
「算了,你鬍子還沒刮,等下次吧……」
溫蘭像是自言自語嘀咕了一句,又爬下了他的膝蓋,像先前那樣那樣坐了回去。只不過這次,把雙臂抱在了他的腰間,姿態比方才更要親昵幾分。
謝原先前那口氣還憋在胸口沒出來,見她忽然止住了,頓時哭笑不得,身下又硬得發疼,只能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靠在椅背上長長透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