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圍府
錢謙益來到明軍大營是趙玉成向翟哲稟告那個消息三天之後。
當日,逢勤指揮元啟洲與閻應元為先鋒與清虜大戰一場,之後用騎兵掩殺,直把出陣的漢八旗兵馬殺得大敗而歸,斬首三千而回。多爾袞的大軍漸漸抵擋不住明軍的炮火的攻擊,今日午後放棄了楊樹一線,已經撤向通州方向。
戰場上處處是屍首,運河的水道中飄著無人顧及的無頭死屍。腐爛的味道散播來,吸引來散亂的黑鴉。每當兩軍偃旗息鼓罷戰過後,那些被視為不祥之物的黑色鳥群開始在戰場上空盤旋。
它們在暮色中「呱呱」的叫著,確認空曠的原野上再無人來打擾,它們安然落下,享受難得的美食。
錢謙益就是經過這麼一片戰場來到明軍大營的。
方進率親兵衛親自出大營,把那輛密閉的馬車護送到中軍。
明軍的歌聲在暗夜中傳播,熊熊燃燒的篝火隨歌聲的曲調搖曳。那不再是浙東的山歌,或者是其他某地的山歌。翟哲下令容許軍中將士歌唱以抒戰意后,逢勤准許將士擊盔歌唱,但只許唱軍歌。
錢謙益心中流淌過一陣熱流,這是大明的軍隊啊!他現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站在那一邊。
翟哲正在看烤馬肉~一~本~讀~小~說~www~Ybdu~com。
車風送了幾條血淋淋的馬腿到中軍,他還記得攝政王很喜歡吃烤肉。
中軍很大,這裡是攝政王的營區,只有親兵衛人馬。翟哲一個人坐在篝火前,鮑廣正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轉動掛著馬肉的木棍。
錢謙益隨方進帶到篝火邊,他想跪在地上行禮,又覺得很不合時宜。
「坐吧!」翟哲轉動手中的刀子。
這裡只有粗木墩子作為板凳,錢謙益從未坐過這樣的凳子。
翟哲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條焦黃的馬腿吸引,隨口問道:「濟爾哈朗開出什麼樣條件?」
錢謙益道:「大清放棄山海關內所有的土地,並向大明稱臣!」他是抬著頭說這番話的,因為他覺得這條件非常有誘惑力。
恢復大明的疆土,大明攝政王的功勞再無人能壓住,翟哲要走上那個位置了嗎?所以錢謙益有些恐懼,神情舉止愈發恭敬。
翟哲從鮑廣手中接過裝滿肉片的瓷盤,說:「這個條件很優厚,我北伐不過是為了這些!」他用尖刀剔了一片肉放如嘴裡,馬肉很粗糙,也很有嚼勁。
他示意鮑廣給錢謙益也來一盤。
「但是本王還是想在北京城下擊敗清虜,這樣收復北京才叫理所當然!」他用尖刀切割盤子肉,刀刃刮過瓷器,發出「吱吱」的聲響。
他吃了幾片肉,突然抬頭道:「你留在我軍營中,不要回去了吧。」
錢謙益腦袋一陣眩暈,像是被從空中掉下的餡餅砸中。翟哲這是想招攬自己嗎?他沒想到自己這份朽骨還能入攝政王的眼,心中的死灰又熱了起來。
鮑廣遞過來另一個瓷盤,錢謙益接過來,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塊肉,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子。
「多謝王爺抬愛,但河東君還在北京,微臣不敢從命!」他說出這番話時,心中很是惋惜,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翟哲眯著眼睛笑:「那你就回去吧,今夜就回去,濟爾哈朗想獻給本王的一切,本王會自己去取。」
馬肉很硬,錢謙益的牙口很不好,他艱難的咀嚼了幾片肉。
翟哲吩咐:「方進,送錢侍郎出營,讓車風護送他往北五十里!」
「遵命!」
使團只有二十個人,十九個騎兵護送了垂垂老矣的錢謙益。他躲在馬車裡,走過熱鬧的營區,周邊漸漸變得安寧。
車風率五百精騎把他們送過今日的戰場率部返回。模糊的月色下傳來凄厲的「呱呱」聲,錢謙益面色如土,他知道此次出使艱難,但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隨行護衛都是漢人,濟爾哈朗為了隱藏消息,是偷偷摸摸送他出北京城。現在想偷偷摸摸的回去可不容易。
騎兵統領茫然無措,問:「錢大人,現在去哪裡?」
錢謙益哀嘆:「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回北京城了!」他突然有點後悔,如果剛才答應翟哲留在明軍的大營中,應該很快就可以重返江南。
「走吧!」
十九個騎兵護送了一輛馬車在深夜中往北前行,他們避開了清兵大營方向。京畿周邊的城鎮早就空空如也,他們走了許久沒碰見一個人。騎兵中有精通斥候之術的人,認識北京城的道路,一行人不會在深夜中迷路。
突然,迎面的道路上來了一隊舉著火把的騎兵,遠遠的朝馬車而來。
騎兵統領聲音慌亂,隔著馬車的帘子道:「錢大人,有人來了!」
錢謙益問:「什麼人?」
「可能是大營巡邏的斥候!」
錢謙益掀開車簾跳下來,他這麼大的年紀還有這麼好的身手,把守在車廂兩側騎士嚇了一跳。
「快,快找地方躲起來!」錢謙益左顧右盼,看見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深一腳淺一腳往那邊走去。
騎兵們把馬車驅趕下大道,隨著錢謙益往小樹林中藏過去。
不一會功夫,巡邏的騎兵到達這裡,這是一支三四百人的騎兵,火把冒著濃烈的煙,戰馬粗重的喘息,看來已經巡邏了很遠的路程。錢謙益趴在粗糙的大樹上,放緩呼吸。
騎兵慢慢經過他們下官路的地方,就快要過去的時候,突然,最後一排的一個騎兵把手中的火把舉高,大聲喊道:「大人,這裡有輛馬車!」
騎兵隊列停下腳步,火把排成弧形,一匹灰色的馬匹拖著褐色的馬車停在弧形包圍圈的中間。
一個扁平臉的蒙古人催馬到馬車面前仔細檢查片刻,揮舞手中的火把下令:「給我搜!」
錢謙益腦袋「嗡」的一聲,軟軟的癱軟在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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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粗魯的蒙古人拉扯這錢謙益走入清營中軍大帳。
多爾袞坐在墊著皮毛的主座上,穆濟倫和蘇克薩哈陪在他身邊。
武士把錢謙益扔進來,多爾袞冷冷的看著他:「錢侍郎,你好雅興,深更半夜來巡視戰場嗎?」
錢謙益趴在地上,雙腿像篩糠般的顫動,「王爺!」
「說啊,你來這裡幹什麼?」
「王爺,奴才,奴才……」
蘇克薩哈走下來,皮靴踩著他白皙的手指上,用低沉的聲音喝叫:「說!」
錢謙益像是被鞭子抽打般呼喊:「是濟爾哈朗命奴才去明軍營中議和,奴才也沒有辦法!」他不明白,這是翟哲對他拒絕留在明營的懲罰嗎,竟然就這樣把他們扔在漆黑的戰場。
他一五一十,不做任何隱瞞,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吐露乾淨。
穆濟倫和蘇克薩哈擔心的看著多爾袞。
多爾袞的臉色像冬天的雪一樣白。他扭過頭問:「蘇克薩哈,你入北京城時,太后說過議和嗎?」
「沒有!」
他沒有絲毫停頓傳達命令:「你點兩千騎兵,天明后回北京城!」
穆濟倫和蘇克薩哈幾乎同時出言勸阻:「王爺!」
蘇克薩哈才從北京城回來,他更有發言權,說:「太后已把紫禁城的侍衛全部換成正黃旗的人,王爺現在回城,只怕有危險!」
「怕什麼!」多爾袞右掌狠狠的擊打在案台上,「我還是大清的攝政王,我倒是要看看,誰敢對我無禮,索尼嗎?蘇全額嗎?濟爾哈朗擅起議和,乃是死罪,我若不把他斬殺,何以對今日戰死在沙場的將士!」
穆濟倫往前走一步,蘇克薩哈抿著嘴。
「我還是大清的攝政王!」多爾袞走下主座,沒有看穆濟倫和蘇克薩哈,也沒有再看錢謙益,徑直走入中軍大帳。他的頭眩暈的厲害,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躺下。
次日,朝陽初起時。
蘇克薩哈兩千正白旗騎兵護送多爾袞踏上前往北京城的道路,穆濟倫和博洛奉命暫領軍中事。
多爾袞穿上了白色的盔甲,全身都藏在陰影里。
通州就在北京城郊區,很快到達南城門外。城外連日鏖戰,北京城已經處於戒嚴中。守軍看見攝政王兵駕回城,不敢耽誤,乖乖的打開北京城門。
消息迅速在北京城傳播,「攝政王回城了!」兩黃旗的貝子和侍衛雞飛狗跳,彙集向幾個人的府邸。
兩千正白旗騎兵停在南城門口的街道,蘇克薩哈回頭請示:「王爺,我們去哪裡?」
多爾袞下令:「去和碩簡親王的府邸!」
濟爾哈朗的府邸離皇城很近,兩千騎兵前往皇城方向,讓人不得不產生警惕。多爾袞命一千騎兵前往攝政王府候命,讓蘇克薩哈率另一半人前去抓捕濟爾哈朗。
正白旗的騎兵包圍住和碩簡親王府,蘇克薩哈佩刀率兩百兵丁破門而入。
王府內雞飛狗跳,家眷哭叫奔走被驅趕到後院。兩黃旗平日叫囂的厲害的侍衛一個個都不見人影。
一盞茶的功夫,蘇克薩哈退出王府,向多爾袞稟告:「濟爾哈朗不在府中,府中人說他去宮中覲見太後去了!」
「現在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他了!」多爾袞催馬調轉方向,「走,去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