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黎明之戰
索尼看完明軍的軍勢更擔心了。
他不懷疑翟哲讓他看的是最有戰意的部眾。但他沒見到傳言中那支最可怕的軍隊,以及無數的鐵炮和大車。他來時途經通州兵營,阿巴泰舉行軍議時,他曾有幸旁聽,無論是穆濟倫等滿將還是李成棟的漢人武將,都失去了與明軍決戰的勇氣。
盔甲明亮的騎兵簇擁身披錦繡錦衣的使團向北行走,一路無人說話。
未時已過,太陽掛在西邊的半空,無風,運河中的靜悄悄的見不到一點波瀾。那水很渾濁,這幾日裡面的死屍增多了,隱隱有臭味散播出來。
過了香河,這裡距離清兵大營只有四十里路,車風看見不遠處有執弓戒備的蒙古斥候。
索尼看出身邊的這位總兵是蒙古人,他很意外蒙古人也能在明軍中升到這麼高軍職,繼而想到翟哲曾經在土默特的經歷,猜到了車風的來歷。
快要分別時,他套近乎的說:「車總兵,俄木布汗在盛京呢!」
「嗯!」車風不滿的哼了一聲:「我是漢人!」他很討厭別人把他當做蒙古人,因為長相,他永遠也無法擺脫別人把他當做蒙古人。
索尼見車風不高興,後面的話就沒接下去。
「我將送使者到《一》《本》《讀》小說www.ybdU.Com這裡了!」車風勒住馬指著前方,「再往前,說不定要見血光了!」他的粗魯和無禮,讓人無法不把他當做蠻夷之徒。
索尼拱手:「多謝總兵相送!」
明軍騎兵與使團隊伍就此分開。清虜的斥候騎兵接上索尼,沿著運河一路往北。
明軍輕騎如疾風驟雨般回到中軍時,車風見到一副快沸騰了景象。
沒有了歌聲,剛才還一片聳立的帳篷像是被人踩癟了的氣球,一個個正在消失。兵士正在列陣,騾馬拉扯的炮車圍成了一個大圈,府兵們正在往炮車上裝填鐵球好火藥箱。
「這是要出擊嗎?夜襲嗎?」車風抬頭看看天,好像準備的有些早。
一個身披鏈子甲的傳令兵手舉三角令旗疾馳而來:「車總兵聽令,命你無需回中軍復命,點本部兵馬立刻拔營,在李志安部右側三里行進。斥候出營,一刻一報清虜兵馬動向!」
「遵命!」車風調轉馬頭:「真是要出擊啊!」
明軍把帳篷和糧草輜重丟給了落在最後的府兵,傾巢出動,向通州方向而去。
翟哲與逢勤同行。
親兵衛騎兵都擦亮了戚刀,每個人背了三桿自發鳥銃。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明軍點燃火把。從遙遠的地方看,密集的行軍隊列中的光亮就像天空中閃亮的銀河。
一團炙熱的火在行進,閻應元與元啟洲是突擊的雙牛角,逢勤部緊隨其後。李來亨、李志安和孫之敬部落在後面。
翟哲與逢勤催馬并行,月色清涼,他抬頭看天空:「今晚的月亮還真是亮呢!」空中的月亮像是被人蹭掉了一塊,再差一點就是圓滿。
「報!」斥候往中軍狂奔,手中的火把在空中劃了一道亮線,「清虜輕騎在前路截擊,用羽箭騷擾我部先鋒!」
逢勤沉穩下令:「命元啟洲和閻應元加速行進,擊潰攔截,過香河十五里休整!」
斥候離去沒有多久,前方十幾裡外傳來銃聲和喊殺聲。
逢勤偏頭看翟哲,鎮定自若道:「沒有鐵炮,我大明兵士也能與清虜一爭高下。」
翟哲知道,元啟洲部是軍中最有進取心的部眾,是天然的前鋒人選。閻應元治軍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無論是守是攻,越是處於險境,越能發揮出戰鬥力。
前來騷擾的清虜騎兵沒有讓明軍止步,大軍行進的速度竟然有所加快。
暗夜中,明軍的鳥銃每響一次,就帶出一道亮光。這種昏暗的光線,五步之內看不清人臉,只有那一閃閃的亮光,像是有無數螢火蟲在低空飛行。
「這是火器的時代啊!」元啟洲在親兵耳朵簇擁下突擊,從他還是盧象升的監軍使起,就一直喜歡在某個時刻衝到最前線,讓手中的刀飲血。
半個時辰后,黑暗中的清虜輕騎退卻了,嘈雜的銃聲停了下來。
直到丑時,明軍過香河十五里休整,再沒有清虜的兵馬出現。
夏秋之交的露水很重,兵士們忙著給裝滿火藥的箱子上蓋上牛皮。翟哲、逢勤和方進鮑廣等人圍成一圈咬干餅子。
逢勤喝了一口清水,把嘴裡餅渣帶入肚子,說:「天亮后,清兵一定在對面的平原等著我們!」
翟哲沒有出聲,鮑廣好奇的問:「為何?」
「恐懼!恐懼的人不敢在黑夜裡戰鬥,那會讓他們更加恐懼!」
翟哲笑著說;「與你做對手果然是種折磨。」
大軍休整了一個時辰,再次開拔。
月色消失了,啟明星嵌在在東邊的天空。
戰馬低頭與步卒以同樣的速度前進,它們在積蓄力量。
啟明星漸漸模糊,軍陣中的士卒滅掉了火把,天地間只剩下了齊刷刷的腳步聲。
突然。
前方傳來細微的轟鳴,大地在顫抖,運河中的水泛起魚鱗波。
斥候們狂奔,零星的火把飛舞,「韃子來了!」「韃子的騎兵來了!」
通州之後就是京城,阿巴泰無路可退。
平原的一排黑影,像是絕了堤的洪水鋪面而來。
元啟洲狂嘯:「列陣,列陣!」
帶著軲轆的拒馬陣才推到陣前,女真人的鐵蹄已經停在百步之外內。密集的羽箭借著稀疏光線射翻推拒馬陣的士卒。間隙中騎兵不減速衝上前來,直到拒馬陣前下馬,他們伸手握住拒馬陣的青銅桿,企圖把這些討厭的長槍掀翻。
「開銃!開銃!」
鉛子穿過拒馬陣的空隙,渾身是窟窿女真人拼最後的力氣推翻拒馬陣。
「殺啊!」騎兵從倉促樹立的拒馬陣的空隙中衝進來。
元啟洲大喊:「銃兵退後!」
無需他呼喊,這都在日常訓練中操練過數百次的戰法。五列的鳥銃兵在拒馬陣被破開的瞬間掉頭返回軍陣,在撲上來的騎兵彎刀夠著他們後腦勺的瞬間,消失后列密集的長槍方陣中。
女真人下馬,雙手執刀殺向擁擠的快喘不過氣來的明軍長槍兵方陣。
心中患得患失的人,無法下定拚死一搏的決心,阿巴泰打仗比多爾袞有勇氣。他沒有與逢勤交過手,雖然聽諸將說明軍炮火恐怖,到底沒有親眼見過明軍炮火。所以他昨夜聽說明軍向通州進軍后,安排了這場以逸待勞的黎明之戰。
最兇猛的白甲兵打前陣,重甲兵丟掉戰馬,往擁擠的明軍隊列中衝刺。不是他們勇敢,而是靠明軍越近,他們才會更安全,使藏身後列的明軍銃尋不到排槍射擊的機會。
他們與明軍打了幾百次仗,就是傻子也想出了辦法。
五百步外,博洛催馬高呼:「衝刺,衝刺,不要回頭!」騎兵的突襲起到了極好的效果,那便要像吸血的水蛭一樣,死死纏住住明軍。
通過這幾天的交鋒,他發現閻應元部戰陣守備嚴密,所以把強攻的方向選為元啟洲軍,希望能一舉擊潰明軍一部,再藉機與明軍主力在通州決戰。
眼前前軍長槍方陣被沖的七零八落,元啟洲大怒,催馬率中軍上前,喝叫:「銃兵散開自由射擊,第二列方陣豎槍。」
明軍的甲士撲向戰場,長槍歪歪斜斜的指向天空,威脅著敢於靠近的騎兵。
「堵住!」元啟洲拍打著馬屁股,絕不能讓清虜的騎兵破陣衝起來,否則他這一萬人將變成鐵蹄下的爬蟲。
扁平的隊列逐漸轉換成細長形,兩軍的甲士纏鬥在一起。羽箭和鳥銃在戰場中穿梭,戰線變得犬牙交錯。清虜的弓箭手射速更快,但明軍的鳥銃手對清虜甲士的傷害更大。
騎兵在外圍飛馬盤旋,地面上灑滿了鐵蒺藜,只要那成片的長槍林還沒倒下,他們便只能在縫隙中衝刺,涓涓細流彙集不成奔騰洪水。
戰車被推上前來,但炮手看著前方交纏在一起的戰線束手無策。
「怕什麼,不用火炮,老子也能擊敗你們!」元啟洲催馬上前,他終於忍不住舉起長長的戚刀。
十幾里的平原上,兩隊先鋒同時遇襲,原本扁平的陣型在戰鬥中逐漸加厚,他們像兩隻牛角逐漸向外頂,露出中間的額頭。
這額頭不是致命的弱點,而是偽裝的犀牛角。
看上去亂成一團麻的炮陣很快整理出頭緒,銃兵和甲士護送直射炮不急不緩的前行,拋射炮向兩隻牛角的后陣前行。
晨霧中的斥候吹響了牛角號,然後沒命的往回跑,跳入片刻之前看好的泥坑中。
「嗚嗚嗚!」
隨後,悶雷聲徹底震醒了黎明,鐵球與地面平行飛出去,在前方的清虜騎兵還沒看清楚明軍的鐵炮之前。
「嗚嗚嗚!」斥候躲在泥坑裡繼續吹號角,直到完全被炮聲掩蓋。
剛剛他看見了一里路外衝刺來的清兵。天再亮一些,他就不用以身試險了,但現在,他必須要捨棄性命。
拋射炮落在兩軍撕咬的陣地后三百步外,也有些控制不好的鐵球落在正好墜落在戰場上。即使明軍被砸死,那也是不可避免。
太陽驅散了晨霧,戰場完全顯露出來。
戰場之神在咆哮中前行,炮車的軲轆下碾壓著屍體。它們前進的速度很慢,但它們無可抵擋。
穆濟倫問:「還要讓騎兵衝刺嗎?」
阿巴泰的臉色蒼白。
「當漢人可以在野戰中與八旗甲士匹敵,我們還有什麼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