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六章 連山關(中)
北平張學良官邸中,蔡運生、鄒尚友幾人默默低頭,不敢面對少帥殷切的目光。
「怎麼?日內瓦那邊還沒有迴音嗎?!」
短短几天時間,張學良卻彷彿老了好幾歲,不見往日風流倜儻的少帥,只見失魂落魄的副司令。從小就在張作霖的庇護之下,雖然身居高位久經沙場,骨子裡卻是一個當不得逆境的公子哥,日軍突然大舉進犯東三省,張副司令已經亂了分寸。
瀋陽丟了,四平丟了,長春丟了,吉林丟了……日軍摧枯拉朽的進攻,徹底打破了張學良將事變控制在局部衝突的幻想。忍無可忍,只有抵抗,但是前線的戰況卻令人揪心,安東失守、營口告急,源源不斷的日軍正在湧入東北,錦州和哈爾濱岌岌可危。
除了馬占山仍在黑龍江堅持抵抗,東北軍在關外只剩錦州一座大城市,沒想到日軍的進攻如此犀利,曾經雄心勃勃的少帥像撒了氣的皮球,對戰局失去了信心,把希望都寄托在國聯調停上。
鄒尚友即將調任南京外交部,對這些消息最為熟悉:「沒有,歐洲正在經濟危機,對東北事變非常麻木,拖拖拉拉一直沒有表態。」
「事變已經五天了,簡單的表態都沒有,國聯看來又要把中國當犧牲品。」蔡運生喟然嘆道:「弱國無外交,果然不錯,平時滿口公理秩序,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就找不到人了。」
「既然如此,只好軍事解決。」張學良一扭頭。對站在一旁的王樹常說道:「咱們今天晚上就動身,帶著部隊支援肖林。」
作為東三省最高軍政長官,張學良守土有責,準備蒞臨前線去錦州坐鎮。
「是!」王樹常應了一聲。臉上卻帶出一絲難色。
「怎麼了?」
「日本鬼子太凶,部隊有些畏戰情緒……」王樹常有些尷尬,自責治軍無方,以至士氣不振。
出乎意料,張學良並沒有責備他。
「沒關係,先把部隊拉上去再說。」日本鬼子這麼厲害,少帥也覺得不是對手,對那些畏戰的士兵很理解。不過正值抗日聲潮風起雲湧。少帥好像被放在火上烤,打贏打不贏也得去錦州做做樣子。
和日本打上兩仗,哪怕犧牲再大也爭取消滅他幾百人,一來如果談判有些本錢。二來真要撤到關內也有個交待……
正在此時,屋外傳來於學忠的大嗓門。
「總司令,大捷,大捷呀!」
嗵的一聲,于學忠推開門闖了進來。揮舞著手中一份電報。
眾人都是一愣,大半個東北都丟了,哪來的什麼大捷?
「總司令,二十三軍在大虎山殲滅了日軍整整一個聯隊。將近四千人呀!」于學忠嘴巴咧開,笑容洋溢。
殲敵四千?!這可絕對稱得上大捷。不,絕無僅有的勝利!
將信將疑。忐忑不安地接過電報,張學良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欣喜若狂。
「好!太好了!不但消滅了第4聯隊,郝夢齡還在新開嶺設伏,打死打傷日軍2000餘人……」
就手把電報遞給王樹常等人,讓他們分享勝利的喜悅,幾人接過欣喜傳看,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戰果確認了嗎?」王樹常老成持重,考慮的比較全面,眾人不由得又是一愣,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是啊,日軍可以說是東北軍的老師,多年交流彼此非常了解,連番消滅打殘兩個聯隊,聽上去就不像真的,莫不是,綠腳兵在誇大戰功?…,
「確認了,我接到捷報就詢問了錦州方面,的確消滅了日軍一個聯隊,繳獲的槍支彈藥運回來一大堆,還抓了幾個傷兵俘虜呢……」
竟然還有俘虜?!眾人更被調起了興趣,七嘴八舌催著王樹常詢問細節,這才直到抓到這些俘虜很不容易,日軍士兵崇尚武士道精神,基本都是死戰到底絕不投降,要不是受傷失去抵抗能力,這幾個俘虜也抓不到。
有俘虜還有繳獲的槍支武器,人證物證齊全,綠腳兵就算有些誇張,也肯定是個拿得出手的大勝仗。
「各位,不用懷疑,綏遠兵能打敗老毛子,日本鬼子當然也討不了好去。」蔡運生想起中東路戰爭,眾人一聽不禁點頭,是啊,肖林能打敗北極熊,當然也能打敗東洋鬼。
「好了,那就給南京方面發捷報,各大報紙也不能漏了,好好振奮一下民心士氣。」張學良這幾天壓力太大了,已經被報紙封為不抵抗將軍,好容易逮著這場勝利,當然要揚眉吐氣一回。
「還有,我今晚就率第9師、第14師今晚就坐火車趕赴錦州,支援東北抗戰,蔡廳長,你負責繼續徵集物資給養,用各種方法送到前線…..」
「是。」王樹常答應得乾脆利落,一場大勝消息傳開,手下的士兵必然士氣大振,出關作戰沒有問題。
「司令,我的部隊也能出關呀,火車不夠,我們可以走路去!」于學忠羨慕不已,也主動請纓。
張學良考慮了一下說道:「嗯——,你還是留在京津坐鎮,東北一亂,華北的局勢也不穩,除了西北軍和晉軍之外,還得提防日本華北駐屯軍……」
。。。。。。
綠腳兵一天之內兩敗強敵,共消滅6000餘日軍,消息傳開,舉國歡騰。
和張學良等人的反應一樣,公眾一開始也難以置信,自甲午以來中國人就被日本不斷欺辱,大小戰陣從沒有討得便宜,一下消滅6000日軍,怎麼聽都像天方夜譚。
一時之間,社會上流傳重重謠言。有說綠腳兵謊報軍情的,有說綠腳兵誇大冒功的,有說日本人和老毛子開戰,被狠狠打了一傢伙。反正就是沒人相信事實,相信綠腳兵真的消滅了6000日軍。南京政府也在一天之內發出五封電報,責令東北軍和錦州方面仔細核查戰果,不要漫無邊際地吹牛皮,免得引起公眾反感,國際輿論的恥笑。
但是,隨著一件件證物展示,一張張前線照片公布。甚至還有記者親眼看到了野戰醫院中那幾名重傷的日軍士兵,以及刻著村上正夫名字的大佐指揮刀,指責質疑的聲音突然消失,公眾也不再懷疑。轉而變為振奮自豪的愛國熱情大爆發。
從北京到南京,從綏遠到上海,到處都爆發了大規模的群眾集會,慶祝聲援東北抗戰,社會各界紛紛捐款捐物。無數青年慷慨投筆從戎,慰問電報如雪片般向錦州,向營口,向哈爾濱發去。南京政府也在第一時間下達了嘉獎令。
蔣中正不願和日軍全面開戰,但談判桌就像一架公正的天平。只有勝利的籌碼才能換來和平。
果不其然,就在一天之內。日本國內要求和平解決東北衝突的呼聲開始抬頭。
「九一八事變」本來就是日軍軍部瞞著政府搞出來的,只是連番的勝利堵住了質疑的嘴巴,一下子損失了六千日軍,早就壓抑多時的不滿聲音紛紛爆發。一時之間,關東軍成了眾矢之的,天皇和一班政界大佬要求立刻停止這場荒唐的冒險衝突,並追求發起事變策劃者的責任。…,
但在軍部焦頭爛額的關鍵時刻,相若槻禮次郎拉了軍方一把。
「陛下,無論滿洲事變的策劃者具體是誰,都代表了整個軍方的意思,我國正值經濟困難時期,以武力打破這種局面的想法雖然幼稚,但也有其合理的一面。」面對緊急召見自己的天皇,若槻謹慎地說出早就考慮好的想法:「現在不是追究責任人的時候,而是應該考慮如何處理滿洲事變。」
「相先生,我對滿洲事變的態度非常明確,在既成事實下不擴大事態,尋找和中國方面談判解決的可能。」裕仁天皇心中暗暗不滿,九一八事變充分表明,政府無法對軍隊進行有效控制,竟然被綁架發起了一場戰爭:「而且,朝鮮駐屯軍沒有聖諭擅自行動,進入東北參戰,這種行為堅決不能縱容,我不會對這次軍事行動表示認可。」
軍隊是國家機器,是豢養的看家惡犬,沒有主人的命令就撲出去咬人,讓裕仁天皇非常不滿。當然,滿洲是個不錯的進攻目標,但現在驟然發動時機不對。
日本現在處於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國家沒有能力支持對中國發起一場全面戰爭,朝鮮駐屯軍的介入使得滿洲的形勢突破了地方衝突範圍,反而是一場大規模有計劃的侵略戰爭。
從大正天皇手中繼承王位,裕仁天皇可謂勵精圖治,勵兵秣馬,只要再有五年到十年準備時間,日本的經濟和軍事力量就足以發起一場大型國戰。
「天皇陛下,中國人對談判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從第三方要求恢復到事變前的態勢,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既然戰爭開始了,我們就不能輸掉這場戰爭,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若槻禮次郎淡淡點了一句,然後默不作聲,兩人之間只有茶杯中的水氣渺渺上升。
裕仁天皇心中一震,軍事是政治的延續,軍事上的失利會引起政治上的動蕩,經濟上的混亂。
「擴大戰爭規模需要大筆經費,除非能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必須追究朝鮮駐屯軍的責任。」
綁架,國家已被軍方綁架,他這個天皇也無能為力。裕仁想要讓步,卻又不甘心,自己宏圖大計都安排得妥妥噹噹,卻被軍方這些冒失的傢伙打亂了計劃。打仗就是打後勤,打錢打物資,消耗的是綜合國力,朝鮮駐屯軍出動了三萬多人遠征,這筆花銷從何而來?
沒想到,若槻禮次郎卻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政府願意提供朝鮮准屯軍之經費,並建議對越軌行為暫不處罰,對其介入滿洲事變的行為予以追認。」
被相硬邦邦地頂了回來,裕仁一時無話。楞了半天才說道:「正在經濟困難的時候,你怎麼解決這筆經費?」
「請陛下放心,微臣自有解決之道。」若槻禮次郎一躬身,不再多做解釋。
裕仁天皇皺眉思索。良久才問道:「就算不追究責任,我們就能妥善解決滿洲事變嗎?」
「從前線戰況來看,我軍的進展非常順利,村上聯隊的玉碎只是一個意外事件,請陛下不要動搖必勝的決心。」若槻禮次郎說道:「當然,中隊具有一定的戰鬥力,個別情況下給我們造成了一定麻煩,所以應當增大對東北軍的壓力。逼迫張學良的部隊退出山海關。」
他掏出一份文件雙手遞到裕仁天皇面前:「這是軍部和本庄繁司令官送來的方案書,計劃在本土再動員三個師團投入滿洲,以迅速解決這場衝突。」…,
「還要增兵?!」裕仁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的。」若槻禮次郎回答地非常堅決。
。。。。。。
一架軍用飛機悄悄落在伯力城軍用機場,白富生和兩名翻譯隨員先後走下舷梯。
在一名蘇軍軍官的引導下。白富生等人登上汽車,來到了遠東集團軍司令部。
「圖哈切夫斯基司令官,再次見到您非常榮幸。」
「白上校,歡迎你。」圖哈切夫斯基將白富生等人讓進會客室,落座之後單刀直入問道:「你們的國家正在發生戰爭。怎麼有時間到哈巴羅夫斯克來?(伯力城,下文中蘇不一致的稱呼都以中方為準,免得引起閱讀混亂)」
「是的,我們正在進行一場保衛國家的正義戰爭。所以來請求朋友的幫助。」
「嗯,說說看。看看我能幫你們做些什麼?」圖哈切夫斯基早就收到了肖林的電報,卻仍在白富生面前故作姿態。對於二十年前戰勝沙俄的日軍。蘇聯一直保持著警惕,又不願主動招惹這頭惡狼。
「是這樣的,日本朝鮮駐屯軍已經渡過鴨綠江參戰,給我們造成的壓力很大,因此我們向將軍閣下提出鄭重請求,使用海參崴的軍用機場,以轟炸鴨綠江鐵橋。」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使用海參崴的機場,從錦州或者營口起飛不是更方便嗎?」
「錦州機場和營口機場遭到日軍飛機轟炸,已經無法使用了。」
「那也不行,不可能!」
圖哈切夫斯基拒絕得非常乾脆:「這樣做蘇聯就等於變相參戰了,有違我方採取的中立政策。」
「司令官同志,中國方面是蘇聯的朋友,日本卻是蘇聯的敵人,難道你不該幫助朋友抵禦敵人的侵略嗎?」白富生說道:「我們中國有一句成語,唇亡齒寒,日本人如果佔領了東北,就會直接威脅蘇聯的遠東利益,難道這還不是支援我們的理由嗎?」
與真實的歷史不同,這個時空的中蘇雙方在中東路戰爭后達成諒解,雙方合作,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如果東北被日本佔領,蘇聯的確會遭受各種損失。
「很遺憾,白上校,你已經說服了我,卻沒有說服斯大林元帥。」圖哈切夫斯基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地說道:「從我個人來說,很願意幫助中隊,尤其是肖林將軍麾下的綠腳兵,但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考慮,斯大林元帥早有指示,在這場戰爭中必須嚴守中立。」
蘇聯在忙於經濟建設,斯大林在暗暗策劃權力清洗,根本無暇、無心捲入一場能夠避免的戰爭。
對於圖哈切夫斯基的反應,白富生事先早有心理準備,借用滿洲里機場起落飛機只是一個小小的談判技巧,他其實另有目的。
「好吧,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但還有兩件事需要司令官幫忙。」白富生說道:「第一,請蘇聯方面允許東北江防艦隊通過海參崴撤出,並護送通過日本海。」
瀋陽吉林淪陷,東北江防艦隊已經失去了大後方,一部困於哈爾濱,一部困於依蘭,為了長期抗戰保存力量,只有沿松花江經海路撤回內地。但是這條路線要繞過長長的朝鮮半島,經過日本海軍控制區域,只有尋求蘇聯人幫助掩護。
圖哈切夫斯基眼睛轉了轉,搖頭說道:「這也不太可能,我們要恪守中立,不能明顯偏袒一方,如果被日本方面發現,會引來麻煩的。」
「沒有關係,我們可以懸挂蘇聯國旗,以蘇軍軍艦的身份隱蔽撤退,只要貴方加以配合,日本人不會發現。」
「嗯——」圖哈切夫斯基考慮了一會,終於鬆口:「這樣吧,這件事需要向莫斯科報告,如果能夠取得斯大林元帥的支持,可以執行。」
「第二件事,我們希望通過貴方向黑龍江轉送一批物資,支援正在堅持抗戰的馬占山將軍。」
「只要莫斯科同意,這個問題不大,不過我很奇怪,中東鐵路已經被切斷,你們的物資怎麼運到伯力城來。」圖哈切夫斯基有些奇怪。
「不用運到伯力城,我們在烏蘭巴託交貨,你們在伯力城提供對應數量的物資,中間的消耗運費由我們提供。」
左手進,右手出,現代銀行最常見的操作方式,肖林運用的非常嫻熟。
(這章好像有點跑題了,好吧,昨天在章節名字後面加了個「上」,是個錯誤。)